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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散·落红——by桥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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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衣的声音尽管微弱,但嘲讽的语气却是显然而然:
“就这些而已吗……你们……就不会点别的?”
“别的?”狱卒长忍住怒火,冷笑道:“我们层次低,不会别的,但就会些……简单又直接的。”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那群早就心痒难耐的狼群,手一扳,将木架平躺下来。
“上吧,他是你们的了。”
狱卒们吼叫一声,争先恐后地驰骋其上,淫声浪笑不绝于耳。

“畜生!”
首先哭叫出声的是适才被放回牢房的少女。
“住手啊!”
“放开绯衣大人!”
不曾为死亡的恐惧所吓倒的族人,却因为愤怒与耻辱喊叫着。
巨大的声浪令牢房外的火把都不禁摇摆起来。
所有的族人,全都泣不成声。
其它狱卒无视族人们的反应,只顾从绯衣身上疯狂地索取着自己的快乐。
只有狱卒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如此壮观的大合唱可不是经常能碰得上。
 
族人们哭得声嘶力竭,狱卒们满足了却也是累了。
狱卒长在关上牢门前,对绯衣笑道:
“美人,我们明天再玩。时间还长着呢!”
 
而狱卒们所不能听到的,是绯衣轻声的冷语:
“跟师方相比,你们还差得远……”
***
每天,同样的一幕都会在死牢中上演。
什么名声、尊严,早在踏入这死牢的一刻就被剥夺得一乾二净。
死牢中的人,本来就已经不是完整的人。
 
狱卒长每天都会玩出一些新花样。
但他不喜欢参与其中,他只喜欢眯着眼睛在一旁欣赏。
欣赏他的部下们如何发泄自己的欲望,欣赏绯衣如何变得体无完肤污秽不堪,欣赏两旁的哭喊声是如何此起彼伏。
他所唯一遗憾的,就是这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因为死牢中的人越来越少。
 
绯衣家并不是一个庞大的家族,经过多年的衰落,更是人丁单薄。
实际上,完全可以将全族人一次性杀掉,但上位者似乎并不愿意这样做。
每天,只有数个族人被带离死牢,步上刑场。
最早被带走的是孩童,然后是妇人,青壮年男子,长者。
有意无意地,就是要让留下来的人承受更大的痛苦。
 
绯衣没有哭喊。
每当他被缚在木架上,他总是微笑着面对他的族人。
族人们从他的微笑中感受到他的意念与力量,然后,在被带出死牢的一刻,都保持着宁静安然。
 
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
终于,在死牢中只剩下绯衣一个人。
狱卒长停止了游戏,走道中的火把也全部被熄灭。
一则是已经玩腻了,一则是再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
 
绯衣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合上双目,等待着离开的时辰。
黑暗中没有任何声音。
牢中只剩一个几乎不能动弹的废人,狱卒们自然懒得呆在环境恶劣的死牢之中,只守在牢外。
对于身上的疼痛早已麻木,绯衣现在只觉得累。
累得,想要永远地睡下去。
不过这愿望,明天大抵就能实现了。
那是永远的、安静的沉眠,然后这一世的苦难就可以得到解脱。
 
现在,元秀大概已经带着卿泠到达骥良国了吧?
看着卿泠跟无珞,总是仿佛地想起自己从前与师方在一起的时候。
一同切磋比试,一同游山玩水,一同嬉笑怒骂,一同……
绯衣微微笑着,这是许久未曾有过的从心底里泛出来的笑意。
师方,应该会好好地照顾卿泠的。
这大概是,唯一值得宽慰的事情。
 
哐,哒,是死牢的大门打开的声音。
绯衣心想:是他等待的时候终于要到了吗?
踏,踏,踏,他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
一个是那个胖狱卒,另一个……
绯衣不禁全身一颤。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
 
牢房外的火把忽然亮起。
绯衣像是害怕这火光一般,十分费力地将身子挪向牢房的角落处,企图躲在黑暗中。
但黑暗只够遮盖着他的脸,那遍布全身的伤痕还是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刚进入牢房的月师方面前。
“子矜……”
月师方只唤了一声,已经是哽咽不能语。
自从当年绯衣成婚时在影都一别之后,两人已经多年不曾相见。
或者是因为繁忙而不能分身的公事,或者是因为无法解开的心结。
但两人又哪里会想到,再次的相见竟会是这样的情形?
 
看着绯衣手脚上沉重的镣铐,后颈上长长的锁功针,尤其是,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特别清楚的淤青和触目惊心的血痕,月师方只觉得一阵无法形容的心痛。
他解下披风,想要覆在那几乎全然裸露的肌体上,绯衣却是本能地向后一缩。
“不必了。”冷冷的拒绝出口,全然不似往日的语气。
“你……还好吧?”
本想说一句问候的话,但说出口后却觉得令原本就奇怪的气氛变得更是怪异。
“好,为什么不好呢?”又是一句冷语,而且是嘲讽的语调。
但这嘲讽的对象,却是他自己罢了。
 
他们两人相交多年,未曾有过像今天这般冷淡却又尴尬的相见。
月师方只道好友因为受了牢狱之苦,性情也变得有些乖戾。
所以也不觉奇怪,只为绯衣的受苦而又更心痛了几分。
此时,听着他用难以掩饰的虚弱的声音说着如此冷漠的话语,月师方宁愿,他像往日那样指着自己鼻子把自己好好数落一顿。
 
在他接到绯衣家要被灭族的消息后,他就立即放下骥良国的所有工作赶到邪能境。
他本以为,以他在邪能境中的人际关系,起码可以为绯衣求得一条生路。
但事情似乎远没有他所想象的单纯。
往日与他称兄道弟的邪能境贵戚,一提起此事,不是讳莫如深,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显然地,他们都怕得罪权倾朝野的罗睺家。
月师方把心一横,打算径直前往广邪清法殿求见邪主,却每次都被邪主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拒绝接见。
半个月来,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只是在今天,行刑前的最后一天,到死牢中见他的挚友最后一面。
 
“不要灰心,我还在替你奔走求情。”月师方说:“应该……快有消息了。”
他只能这样说,这也是他心中的一线希望:毕竟,还有一天的时间。
绯衣缓缓地开口:“他们都在敷衍你吧?”
愕然一阵,却也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得罪的可是罗睺家啊。”绯衣笑道:“况且绯衣家被灭族,能够从中得到好处的人实在太多了。”
月师方无奈,却是苦笑着说:“为什么你偏要是那么聪明呢?”
“不够聪明的只有你吧?”绯衣说:“你又没有犯事,犯不着到这种鬼地方来。反正明天我是要公开处决的,不愁见不到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笨得有剩。”
 
听着绯衣的数落,月师方却是不觉笑了起来。
绯衣说:“你是不是在这里呆久了有点犯傻啦?被人骂居然还在笑。”
“没有,”月师方笑道:“听到你这样说,我放心多了。”
绯衣沉默了,月师方却没有能看到黑暗中他脸上的表情。
 
“我要走了。”月师方站了起来:“还有一天,我会设法……”
在离开牢房前,月师方转过头,又看了眼躺在角落处的绯衣。
绯衣没有动,也没有任何送别的表示。
 
他决不能让这样的一别就此成为永诀!
月师方暗暗地下了这样的决心。
然后,转身而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牢房边的火把也因着访客的离去而熄灭。
但绯衣在这半个月里一直硬撑着的坚强却仿佛在刚才的一刹那间完全崩溃。
已经走远的月师方不曾发现,隐藏在黑暗中的他,其实早已泪流满面。
 
(九)
监刑官百无聊赖地坐在法场边上,刽子手用心检查着自己的刀。
与行刑有关的人都无心关注跪坐在法场中的人,感兴趣的只是围在法场外毫不相关的人们。
绯衣向人群扫视一眼,不曾找到可注目的焦点。
——那人既然说要尽最后一天的努力,那今天,想必就不能来了。
于是他的眼光只能出神地望着那法场上绛色的帷幔:这颜色,对于欢送可悲的人离世,真是再适合不过。
 
时刻将近。
监刑官才刚站起,便有两个绿衣的官员走上法场。
“二位,这是?”监刑官认出,那一身绿色的官袍正是礼部祭酒的象征,但礼部向来不问刑讯之事,他们在此时出现,不能不让监刑官感到疑惑。
“本来我们是不该越俎代庖的。”一个绿衣官员说:“但今天的情况比较紧急,也比较特殊。”
看到监刑官依然是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另一个绿衣官员说:“‘迷之长老’的继承人已经找到,是绯衣家的卿泠。”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想,依照惯例,大人你也该明白我们的意思了。”
监刑官无言,因为由来已久的规条是他所不能违抗的。
他摆了摆手:“二位请便。”
两个绿衣官员同时行了一礼,便向绯衣走去。
 
“长老的继承者……”
听到这个消息,绯衣并没有像望子成龙的父母一般欢欣雀跃,因为他本来就是不是望子成龙的父母。
“你很走运,生了个好儿子。”绿衣官员一边为绯衣解开镣铐一边说:“邪主很可能会赦免你的。”
这真的很走运吗?
绯衣笑了笑,礼貌性的答道:“多谢了。”
眼不见为净。
但似乎上天总是偏要他看到,他所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他看到卿泠缓步走上法场,黑发,绿衣。
这样地相见,竟像在梦中一般。
“樱……这是你的意思吗?”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但他情愿这是真的,那他的心也会因此而好过得多。
在经历诸多失意后,他已懂得,自欺,是最好的麻药。
***
绯衣终于又回到了绯氏的宅第,在这里,要为卿泠举行冠礼,并为他送行。
但绯衣预感到,无论是这所宅第,还是卿泠,现在都已是相处的最后时光。
“孩儿不孝,今后不能长侍在父亲身边了。”卿泠说,语气中不无忧心。
绯衣知道卿泠是担心自己的伤体,于是便笑道:“无妨,我一个人没有关系。”
 
“无珞跟我说,师方世伯会接父亲到骥良国疗伤调养。”卿泠说:“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绯衣一怔,因为适才的典礼上,无珞并没有向他提起此事。
其实他并不愿意离开这所宅第,到异邦中蒙受他人的照顾。
而且,这又教他如何在那个曾令自己伤心欲绝的地方朝夕面对那个人呢?
这无疑是双重的折磨。
 
尽管不愿,但绯衣并没有将这不愿说出口。
卿泠是他亲生的儿子,但现在已是长老的身份。
他说出的话无形中已带着命令的含义,虽然他本身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自觉。
只微笑着,点了点头:
“去吧,孩子,你以后的路还很长呢。”
***
月师方着一身正式的朝礼服,白袍黑甲,来到邪能境的最高议事厅——广邪清法殿。
这半个月来,月师方不知已经来过这里多少次,但每次都被挡在门外。
“抱歉,主上体有微恙,不能接见。”
每次的理由,都是相同的。
但当月师方转过身,邪能境中的臣僚们却可以通行无阻。
谁都能看出,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不能再这样被他拖下去。
这一次,一定要见到邪主!
月师方略整袍服,上前对殿门前的侍卫说:
“烦请通报:骥良国柱国上将军月师方求见。”
虽然明知那些侍卫亦已知道自己是谁,但出于礼貌,这一番自报家门还是必不可少。
侍卫却不入内通传,只上前拱手道:
“抱歉,主上体有……”
“‘体有微恙,不能接见’,是吗?”月师方冷冷地顺着侍卫的话头接上。
侍卫只行礼而不言语,算作是默认。
好啊……又是这个烂理由,又是这种态度!
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只觉得一个字:烦!
 
月师方向前踏上一步,两旁的侍卫立即拦阻。
“未经主上允许,请勿进入。”
月师方没有后退,却低沉地说了声:“让开……”
那含着威严的声音让侍卫们心中一凛,但职责所在却也不敢退开。
月师方抬头瞪视:“我说让开,你们没听清楚吗?”
“但没有主上允许……啊!”
月师方手掌一摆,就将企图阻止的侍卫扫到一边:“啰嗦……”
然后顺手抓住身边一个侍卫的衣襟将他提起:
“你只要告诉我,邪主在不在里面?”
那侍卫惊恐得口齿不清:“在……啊,不在……不在……”
“多谢。”月师方冷笑着随手一甩,那侍卫便像断线纸鹞一样飞了出去,撞倒了后面的其它侍卫。
 
月师方大踏步地在宝石铺成的大道上前行,后面跟着大呼小叫的宫殿侍卫们:
“停下来!不准进入!”
月师方毫不理会,自顾自地一直向前走。
 
广邪清法殿并不很广大,但装潢布置都非常考究且精致。
邪能境的高层都知道,广邪清法殿是邪主常驻的地方。
因为如此就可以随时决断紧急的事务,不致被拖延。
既然是邪主常驻的地方,布置得华美些也就不足为奇了。
 
月师方走到某处,才忽然停了下来。
“停……”侍卫们抬头,却看见邪主坐在御座之上,原来他们已不觉追入了内殿——这才是他们不能进入的地方。
“主上……”侍卫们诚惶诚恐地拜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月师方欠身行礼:“参见邪能境之主。”
邪主在御座上摆一摆手,对侍卫们说:“没有你们的事,退下吧。”
侍卫们如蒙大赦地躬身退了出去。
 
邪主从御座走下,伸手示意月师方免礼。
“适才那些侍卫不曾通报就说邪主您身体不适。”月师方说:“在下生怕邪主您发生什么意外,冒昧闯入,尚请恕罪。”
口中说着请罪,语气却并不见十分恭敬。
“这些侍卫俱是新来,调教无方,真是有失礼数了。”听到这样的口气,邪主尽管心中不快,却还是一副和颜悦色:“不过本座确实是有些不适……”说着,又假意咳嗽了两声,好尽快打发月师方走人。
“原来邪主是‘真的’玉体违和,万分抱歉。”月师方微微冷笑,拱手说道:“那在下也不多绕弯子,打扰您休息。事实上在下此来,是有一事相求。”
 
“你说的,是绯衣•子矜的事吧?”邪主连忙说道:“放心,人情做与你,本座已将他的死罪赦免,改为流放。”
“那应该是‘尘路长老’的情面吧?”月师方冷言道:“这个情面,即使在下不请求,相信邪主您也是非做不可的,不是吗?”
月师方说的“尘路长老”,就是绯衣的儿子,现任“迷之长老”的卿泠。
“这嘛……”
邪主在思考该如何应付这个难惹的家伙。
世间上少有着有事相求却还以几乎命令式口吻说话的人。
但月师方偏偏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邪主却不能与他撕破脸,因为这当中毕竟还有些牵扯不掉的关系。
 
只是,这样的关系终究不能有碍于他的威信,再怎么说,他也是此地的主人!
哪里有客人威胁主人的道理?
邪主背转身去,缓缓开言:“绯衣犯下的是谋反重罪,本座免他一死,已是仁至义尽……”
哈,好一个“仁至义尽”!
用如此残忍的手法灭族,算什么“仁”?
将本来无罪的人处以极刑,即使减为流放,却又算什么“义”?
 
“邪主的逻辑,实在让在下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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