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他几顿又如何?!总要让他明白,现在他是我三合会的"客人",可不再是香山大少爷。」
"客人"二个字说的极重,暮自也听出不同,但心急如焚的他如何还理会得,脱口就道:「他早就没有饿的感觉了,你就算饿死他,他也不会讨饶半句。」
「什么意思?!」听到这句,锦也急了。
暮恨恨的看着锦:「挨饿也是惩罚的一种,还是最不费事却最伤人的一种,你以为老爷子会放过吗?!」想起从前,暮的声音转为怜悯:「东他...好几次几乎活活被饿死,初时几次受不了会讨饶、会恳求,但有一次璃偷了东西给他吃被老爷发现,老爷当着东的面把璃打得半死,那次之后即使饿到休克他也不再开口。后来不知是身体自然的反应还是老天可怜,他再没有饿的感觉,老爷子发现了觉得没趣了才没再用这种方式处罚他。」
"...不喝水的话,四天。有水八天。"、"...我早就没有饿的感觉了,几餐不吃对我来说又算什么..." 锦现在才知东那些话的意思,他在说那些话的时候表情如此平常,锦还以为是玩笑话,现在想来,却是字句血泪。
「你以为我为何餐餐盯着他吃?!要没人盯的话,饿死了他都没感觉。」
难怪! 向来没听东主动开口说要吃东西...想起自己竟如此折磨他,锦不禁恨起自己。
「你如果存心要他痛苦请换点别的法子,你如果还要他活就快熬些白粥,什么都别加。」暮愈说愈气根本已经忘了这里是三合会:「可恶! 又得一个礼拜才能恢复正常饮食。」
「东...」暮轻轻的唤声怕惊扰了他。
唤回的眼神依然空茫,原本太过白皙的肌肤此刻更是惨白的连青色静脉都看得一清二楚,微敞的衣领里看得见困了半身的绷带,东憔悴的模样一下让暮的眼里蓄满了泪。
「吃饭了。」端着白粥坐在东身边,泪已沿着颊落下。
「大男人哭成这样像什么话?!」久未开口的声音有些喑哑。
「你...才看看你弄成什么样子,我才走了多少?!」
「谁叫你丢下我不管。」
「你这么大人了,总要学会照顾自己,我那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
东脸上的笑淡得几乎看不清:「知道你嫌烦了,总算如愿甩开我。」
暮拿起稀饭,他喂一口,东吃一口。东饿了太久,暮没敢让他一下吃太多,喂了一点后搁在一旁,替东揩揩嘴才又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受的伤?!怎么会来到三合会?!璃又怎么回到香山家?!」
对於暮的问话东恍若未闻,只抓住了陌生的音节重覆着:「三合会?!」
「锦是三合会的少会长。」
「锦吗?!」东仍是自顾自的喃喃念道:「他恨死我了又救我干嘛?!啊...救活了我好再折磨我吗?! 呵,他可真恨我啊...」
跟在暮后面进来的锦乍听到东讲话时,心里泛起的不知是喜是妒,高兴他终於肯开口说话,却又妒忌他与暮亲腻的互动。
冷眼看着东温顺的让暮喂食,锦竟有一股想夺下那粥的冲动。及至看到暮替他擦嘴,这么亲密的动作和神态,锦只觉心都要爆炸了。
实在没法再忍受,正当他要转身而去时,却传来东的这句...又酸、又涩、又悔、又恨、又怜、又爱...心里满满胀着无法分辨的情感...对暮和东的关系本有揣想,刚才那一幕更加确定他所想。
恨吗?!看来是恨不了了,罢了,虽不是君子,成人之美的胸襟他却还是有的。
「暮,你带东走吧!」
锦脱口一句把暮惊呆了:「你...东好不容易离开香山家,你要我再带他回去...」
「你舍不下香山家的权势?!」锦冷喝道:「难道你不爱他吗?!」如果他爱的是我,便要我舍弃一切我也愿意...想到这里锦不禁为自己的想法大吃一惊,还是爱他的...纵使不愿承认心却早已沦陷...
「你...胡说什么?!」暮一下涨红了脸,偷看了下东,东没有表情自顾看着窗外,好似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暮吞吞吐吐又道:「我...又那里配!」
「不配?!」锦终於忍不住吼出所有妒恨:「不配你上他床干嘛?!不配你又抱他干嘛?!」
「住口!」暮气得颤着身体:「你别污蔑他。」暮说"别污蔑他"却不说"别污蔑我",足见他对东的感情。
「他亲口说的难道还有错?!」锦口气冷肃却不免苦涩。
叹了口气,暮又看了东一眼,接着把锦拉到门外低声道:「我不知他跟你说了什么,但除非必要的...」暮考虑了一下措词,才又说:「...目的,东从不跟人同床共枕,就连他最疼的真一也不例外。」
锦自然知道暮所谓的"除非必要的目的"是什么,因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东到底有过多少次"除非必要的目的"。
心里气他不爱惜自己,锦脱口而出,满是不屑:「贵为香山家的少爷有什么事办不了?!得出卖自己的身体?!」
暮若有所思说道:「如果东真是香山家的少爷那又不同了吧...」
锦心里一颤,难道又是香山老爷...
看了锦倏然改变的脸色,暮知道他猜了个大概,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东的魅力,年少时更加诱惑人,东十六岁生日时被当成礼物送给了当时的政要,自此之后,东就变成老爷谈生意的重要筹码,后来他身量高了也开始掌事了,那等肮脏事才随之减少。你...瞧不起他吗?!在我心里,他却是最纯洁的人。」
「香山老爷既然如此恨东,为何又把香山家交给他呢!」锦问出心里一直以来的疑虑。
暮冷笑一声:「说来可笑,他恨东,但能信任的却又只有东,因为东这辈子绝不可能背叛他,交给东,日后香山家仍是稳稳回到在真一手上,况且,东的能力比之香山家那些纨袴子弟强得太多。」
垂下肩来,锦无言了,想不到对东所有的怀疑全是自己朦骗了自己,"...从不跟人同床共枕..."但东确实几次睡在自己怀里,暮的样子又不像说谎,难道,东对自己...
锦的眼里倏然失去光芒,喃喃念道:「这回我大概是做错了...」
「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璃不肯说,东也不说...」
「我说!」锦源源本本的把事情告诉暮。
暮听完后忍不住一拳打在锦的脸上,吼道:「真该死! 你们...你们...」暮气得话不成声:「东要是真有意夺了香山家,香山家早就是他的了。凭他的手段和人脉,不到半年能叫香山家易主。」
锦站着没还手,暮仍是一面揍一面骂:「我真后悔听了你的话让他留在日本,你答应我会照顾他,结果...」
「你带东走吧!」锦又说了一次,自己已经失去守护东的资格,交给暮,他能放心。
「东对香山家的责任感不是我能改变的,要不然我早劝他走了。」暮惨然一笑:「你虽然伤害了东,但阴错阳差,他终究是让你救出地狱,天意如此...况且,就算璃答应你,香山老爷也不会就此罢休,也只有你能护着他了...」
凭着自己力量守护了这么久的人仍是要拱手让人,暮心里有着不甘却也知道这是现在最好的安排。
原想就这样在东的身边一辈子,看着他、陪着他、照顾他,不料才离开他短短不到一个月竟发生这种变化,想到再也不能待在东身边,暮的心里直似破了个大洞一样。
「我...还有资格吗?!」锦问暮也问自己。
「别问我。」暮咬了牙,坚定的看着锦:「问你自己。」握着拳,暮头也不回的走了。
打开房门,坐在床上的东依然看着窗外,眼珠像玻璃般美丽却看不出丝毫感情。
听到开门的声音,东没转头,甚至连眼光都没有移动,只轻声问道:「暮呢?!」
「走了!」
走了!? 连暮也弃自己而去?! 天底下真没有不散的筵席,往日的所有如今也不过是空...东没再说什么只轻轻笑了。
沐浴在淡淡阳光下的他神情飘忽、笑容浅淡、眼光迷离,佛如不真切的存在。那景像让锦产生东好似随时都要随风而去的错觉...抓得住吗?!真的抓得他吗?!
第四章
可望而不可及...每次看着东,锦的心里就浮现着这句话。他的眼眸、神情、笑容、甚至身上散发出来的感觉...都那么的淡然,淡然到好像世上再没有需要他关心的事和关心的人,那是对一切都放弃的无谓。
封住了心! 锦知道,东再不愿让人进驻到他心里,即使面对伤他这么重的自己,他的脸上也没有一丝恨意。这样的东让锦无法应对,即使每天都来探视,锦却不知如何开口。
东的身体极弱,伤口愈合得很慢,吃饭仍是要人帮忙。锦进门时澄正要伺侯东吃饭,接过澄手上的餐盘,示意澄可以下去了。
东不挑食,锦喂什么他吃什么,吃相从容优雅,连看他吃饭都是件赏心悦目的事。东虽然没有饿的感觉,却有饱的感受,吃不及一半就摇头了。锦却不理他仍是喂着,东没再拒绝但微皱着眉的勉强却跃然浮上那一向淡然的脸上。
锦等的就是这刻,几个礼拜了,只有这种时侯才能看到东略略不同、代表他心里真正感受的表情。锦心里笑得开心却不敢显露,仍是面无表情的继续喂着。
东勉强又吃了几口,但见锦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索兴把头转往他处,嘴也不肯再张开。
锦看了他赖皮的样子实在想笑,却又真的担心,不禁开口劝道:「再吃点吧! 你身体实在太差,又吃这么少还行?!」
「谢谢锦织先生的关心。」东用着惯常的好礼貌淡淡的拒绝着。
皱了皱眉,锦道:「叫我锦。」
「是。」歛下眉,东的脸上没半点表情:「忍记住了。」
「你已经不是香山忍,是东山纪之。」
「是。东晓得了。」仍是没半点波动。
「你...」锦不禁有些痛心:「这么恨我吗?!」
「东不敢。」仍是连看也没看向锦一眼。
是不敢,不是没有!? 锦只觉呼吸都要不顺了,对於这样用疏离、冷淡和有礼把自己保护得紧不透风的东,锦也没办法了。
把餐盘放到一边,脸埋在手里,久久才吐出一句:「东打算这样惩罚我一辈子吗?!」
微凝了眉,东大概了解锦的意思却又不愿真正去想,在香山家多年早已养成他不自觉的自我保护性格。在东来说他只是按平日的态度的处世,但他自己却没发现经过这次事件之后,他对人、事的冷淡疏离有增无减,甚至到了置身"世"外的地步。
见东半响没有答话,锦幽幽叹了口气:「你惩罚我是我罪有应得,但你别再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这里不是香山家,你不用提防谁,也不用害怕谁,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话落,想摸摸东的头但见他一脸漠然又不敢,一只手就这样吊在半空中,最后还是颓然放下。
「你不爱见我我走了。」锦的话声带些哀伤又有些绝望:「以后...我尽量不来探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澄说,她很能干。如果她办不到我也会替你做到。」
锦转身走到门口,东突然轻声道:「好像以前那样吗?!」
淡淡的一句话让锦瞪大了眼转过身,东仍是像刚才一样,眼光落在窗外,好似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像以前一样。」锦心中激动,不禁脱口而出:「只要东要求,不论什么事我都会替你办到。」急急向前走了二步又停下。
「嗯...那先谢谢你了。」脸上浮上了浅浅的笑,那笑在阳光的映照下竟显得光灿无比,眩得锦也呆了。
看着窗外的眼微微眯着,仍有些苍白的唇轻轻吐出:「我没有不爱见你...」
"轰"地一声,锦的心头像炸开了一个洞,他没听错吗?! 东说的是"我没有不爱见你"?!他并不恨自己?!并不讨厌自己?!
才刚绝望的心瞬间又充满了阳光...
锦不想让东继续留在东京,一来怕香山家的纠缠,二来怕在东京到处也能勾起他的伤心回忆,所以在他伤势稳定后把他带回京都的三合会大宅。
锦没想过这么快会再回到这森森的庄严大厅,厅上坐的是他父亲,此刻嘴里正叨念着千篇一律的训词,当然因为东的关系不免又多了几句新词,"...为了个男人回来,你可真本事..."、"...玩玩可以,带回家未免不像话..."
锦终於忍耐不下,不耐烦的说道:「一句话,到底让不让回来?!」
「你...」没想到这逆子有求於人还如此嚣张,锦织清更加恼火,正想破口再骂时,一个娇小却凛然的身影慢慢踱了进来。
「谁敢不让小锦回来?!」话声不大却自有一股慑人的魄力。
来人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端丽的五官仍可清楚看出年轻时令人神魂颠倒的美丽,虽是日本女人特有的娇小个头但那身自然散发的高华却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头发挽了髻,一身正式和服更加衬得这位夫人气韵高雅,落落大方。
「姑姑。」锦织清恭恭敬敬的打了招呼。
「奶奶...」锦的声音难掩兴奋。
眼前的女子是锦织清的姑姑,也是锦的姑奶奶,年轻时与爱人订婚后未婚夫却在婚礼前夕死於非命,自此换了未婚夫的姓却未再嫁人。
森光子并非一般传统日本女人,受过洋式教育的她聪慧美丽、长袖善舞,帮着她弟弟一起撑起了三合会,在他弟弟去世后也是在她的帮助下年纪轻轻的锦织清才能坐稳三合会的会长位置,是以锦织清对她十分尊敬,几乎把她当母亲一般看待还更多了几分敬重和畏惧,她在三合会里的地位自然也非常崇高。
锦自幼不拘小节、狂傲不羁加之聪明伶俐、又甜嘴蜜舌很讨她欢心,在所有的儿孙辈里她也实实在在真心疼爱锦。
森光子对着锦织清冷哼一声:「眼里还有我这个姑姑?!我最疼的小锦回来了也没派人通知一声?!」脸上难看至极,对着小锦却暗暗使了个脸色。
「不敢。」锦织清恭敬的回道:「待教训完这个小畜牲就让他去向您请安了。」
「哼! 」森光子仍是脸色不善:「待你教训完了他还在吗?!怕不又被你赶了出去。」
锦织清听了顿时哭笑不得,向来都是锦这小子忤逆他,爱走就走、爱回来就回来,他不过有时难得可以过过老子的瘾,教训教训这个不肖子,才训没二句马上就有人来出头,偏偏这出头的人是他一辈子也不敢违背的人,真是...
看着他老爸一脸尴尬困窘,锦不禁同情起他来了。软软唤句:「奶奶,您想死小锦了。」
森光子笑开了脸,话里却是埋怨:「小没良心的,就一张嘴甜,想我也不见你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
「奶奶那里老了?!比我离开时更加美丽呢!」
「就会贫嘴!」笑睨了锦一眼,又不免怜惜:「离家这么久,一点肉也没长,真不会照顾自己。当警察这么好玩吗?!好过当三合会的少主?!」
锦嘿嘿笑了二声,捡了不重要的话回答:「我这是穠纤合度、结实匀称,又那里瘦了。」
锦织清见自己一下子被冷落,不由咳了二声。
森光子冷冷瞥瞥他一眼,说道:「身子不好就休息去吧! 别在这儿妨碍我和小锦说话。」
「姑姑...」锦织清陪笑道:「这小畜牲事情还没交待清楚...」
「回家需要交待什么?!」森光子脸色愈形冷淡。
「这...他把香山家的忍少爷给弄回来了。」锦织清不得不解释。
「那又怎么样?!难这咱们家小锦配不上他?!他要不愿委身,就让锦入赘好了。」
锦听了差点没把喝进去的水给喷出来,他一向知道这个姑奶奶思想开放、不为世俗规范所拘,可也没料到开通到这种地歩,不由苦笑道:「奶奶...」
「姑姑,锦这小子胡闹,咱们怎能由着他。」锦织清也急了:「香山家可不比一般人家。那忍少爷还是当家的人。」
「他已经不是了。」说起东,锦的脸上不禁黯然也认真起来:「他现在是东山纪之,我的朋友。如果父亲怕惹麻烦,我带他去别处安置就是。」
「难道我堂堂三合会还怕事吗?! 清,你怎么说?!」森光子用着和她气质一点也不同却又再适合不过的豪爽盯着锦织清说道。
锦织清就怕他这个豪气干云不输男人的姑姑,一听她这么说脸都苦了。怎么说?!不就是逼自己说个"好"字吗?!这一老一小全是不怕事的性子,就苦了他这个事事都得考虑周全的当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