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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秀——by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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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脸上震惊而厌恶的表情,到现在还能清晰得想起,就像一遍遍回放的老电影。每放一次,就是刀割般的痛。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8.
何黎注意到最近的樊皎有些反常。
他越来越少露面,偶尔约她出去,也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时她问他什么,他总是一愣,继而一脸茫然的问到:"什么?你刚说什么?"
她隐约预感他正专注于某样事物。他的视线总是游离在外,仿佛投注于冥想之中。有时分明是看着自己的脸庞,那目光却似是透过自己,注视着或者说寻找着另一样毫不相干的东西,而后,那褐色的眼眸中便染上一层淡淡的迷惑和怅然。
何黎猜测那是一个女人。
这猜测令她感到不安。她深知自己同樊皎关系的实质。聪慧如她,懂得在交往中摆正自己的位置,从不僭越,从不追赶,更不强迫。她满以为自己不会同樊皎那些成为过去的情人们一样不知好歹,满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胸襟来做这一场游戏,然而现在,她却是如此得心慌意乱起来。
她开始想象对方是如何出色的一个女人。如何得色如春花,如何得媚眼如丝,如何得颠倒了众生也颠倒了她的情人。她感到害怕,害怕自己的方寸全乱,害怕将要发生的一切,却仍然无法停止对有关假想情敌的一切想法--那有可能是樊皎的公司同事吧?日久生情--她如此得猜想着,怔怔的在沙发上坐了一下午,桌上的咖啡一口未动,变得冰凉。
终于,在一个周四的下午,何黎去了樊皎的公司。
她以前从未来过那里。樊皎最多只曾带她到过自己家里。对于自己的工作和私生活却只字不提。她也只是暗自留心,从他一些无心的只言片语中撷取了一些线索,才总算摸清了他的工作地。然而即便是知道了,她也还是不曾去往那里看他的。她明白自己不可擅自介入他的生活。
于是她特意选择了樊皎通常会比较繁忙的时段。为避免碰面的尴尬,她甚至还乔装打扮一番,戴了副太阳镜,臂上挎着一只完全不符她风格的笨重手袋。
刚刚进入那栋砌满了亮得扎眼的白色瓷砖的高大建筑时,她是有几分紧张的。好在太阳镜将这慌乱隔离起来,至少表面上看来还是泰然自若。好在,那些匆匆忙忙的职员们似乎也无暇去留意她这一个陌生人。
在楼梯口拐弯处的时候,她略微有些急躁,只顾向前冲,结果同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她只觉得镜架往眼角深深一刺,眼前金星乱冒,眼球生疼,不由得呻吟出声,身体一下子失掉了重心,就要往旁边跌去--这时一只手臂及时地扶住了她,帮她稳住了身体。
她晃了一晃,下意识得说声谢谢,站稳了脚跟。眼球处却忽然一股刺痛,她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揉--
"别动。"
她听到一个语调柔和的声音在耳边说,伸出一半的手被拦下了。紧接着,眼镜被从鼻梁上取下来,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自己的眼睑。
她听到刚才的那个声音说:"闭上眼,不要紧张,一会儿就好了。"
这声音仿佛有种催眠效用,她服从得闭上眼,感到眼睑上一片温热,自己仿佛被注射了一支镇定剂,疼痛也逐渐缓和下来。
好一会儿,那人拿开了手。她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是一张架着黑框眼镜的脸。眼睛藏在厚重镜片之后,神情并不甚真切。
见她无恙,那人淡淡一笑,说:"以后小心。"便擦过她肩膀走开了。衣角带起一阵微风,从她的皮肤上轻轻滑过。
何黎愣了一愣,心脏突如其来得剧烈跳动起来,脸居然刷得红了。
她下意识得转身,看着那个高瘦的背影,眼底一片迷茫。
找到樊皎的办公室是在半个钟头以后。她趁一个职员开门之际若无其事得跟了进去,小心得隐匿着自己,逐一端详着里面的人。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有三个是男人。另外两个倒是女性,只是姿色、气质都平平,不大像会吸引樊皎的那种类型。一遍看过去,却不见樊皎跑去了哪里。她犹豫了一阵,张口去问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埋头工作的男人--
"请问,樊先生去了哪里?"
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一种令她感到不自在的暧昧。
"他刚下楼去了。"
他们的对话声音虽不大,办公室里其他的几个人却十分敏感得纷纷抬起了头来看向她这边,她顿感尴尬,道了谢就赶忙出去了。
出了门厅,她呆立在大太阳下面,忽然不知道自己来这儿是干什么。自己已经是个二十三岁的女人了,不再是当年会被热恋冲昏头脑的小女孩。而这一次,她竟会放下矜持来寻找一个仅仅存在于臆想中的女人。然而此刻,她已不再去考虑许多,空落落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她想见他。只想见见他。
樊皎公司的厂区很大,绿化也很好,几乎每一栋建筑都被郁郁葱葱的植物包围着。她在平整的小路上慢慢走着,心不在焉。
经过一片小树从时,她蓦地隐约听到从里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不甚清楚,却有几分耳熟,似乎是樊皎。何黎心里一动,遁着那声音找过去,发现是两个男人,正在枝叶投下的阴翳里低声说着什么。
她摘下太阳镜,仔细去看两人的脸,禁不住心中一喜--
那不正是樊皎么?
和他说话的那个人不知怎么也有几分眼熟,她仔细回想,恍然发现正是她在楼道里撞到的那个男人。
她只觉得心中一暖,刚刚的沮丧和委屈一扫而空,张张嘴唇,就要叫出樊皎的名字,却忽然间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樊皎的神色有些慌乱,手指紧握着,整个人显出一种窘迫的姿态。他正轻声的,跟那人说着什么,不时得有些语塞。从他嘴里,何黎断断续续听到"对不起......一时冲动......过分......"这样的词。
何黎听得满腹狐疑。依樊皎的性格,任性而有些好强,她是从未见过他以这种语气、这种神情向另一个人道歉的,更何况,那人不过是他的同事,即便有什么过节,应该也只是工作上的,犯不着这么低声下气。
而那个楼道里遇到的人,态度也煞是奇怪。他也不应答,只是漫不经心得听着。等樊皎说完了,她听到他语气平淡得说:"那么,你是希望我说原谅你?"
樊皎闻言一愣,面色更窘了。
何黎愈发疑惑起来。
可接下来却发生了一件令她惊讶的事。
片刻的静默之后,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欺身上前,吻住了樊皎。

9.
象是丝绸从玻璃器皿上拂过,只稍稍一停,就从他嘴唇上离开了,不比她反应过来的时间更长。甚至在她看来,带着种敷衍和挑衅的意味。
然后那人微微一笑,说:"好了,现在你不欠我什么了。"
留下一个呆若木鸡的樊皎,向着同她相反的方向,走出树丛去了。
何黎完全呆住了。她手足无措得站在原地,耳边充斥着单调的、嘈杂的蝉鸣。
这是怎么回事?
她艰难的,对着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为什么,他居然没有本能得抗拒,甚至好像连最起码的嫌恶感都没有?为什么?她下意识得就要踏出脚去--却忽然想到什么,停住了。这样好么?如果仅仅是玩笑或者误会,现在去问他,事情会不会变得更糟?
踌躇中,她抬起头,只见天空被交叉密布的树叶和枝丫罩住,刺眼的日光从斑驳的树影中透出来,令她瞬间得一阵晕眩。她忙闭上眼,眼前跳动着许多诡异的光点,隐隐约约,自己似被一张无形的网,牢牢套住了。
终于,她默默向后退几步,悄无声息得走了出去。
樊皎回到家的时候一眼便看到站在门口的何黎,俨然已经等了很久,微微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
"你来了,最近好像难得见你。"他如往常一样温柔得笑一下,习惯性的用右手去撩她漆黑的长发。
"我们前天才刚刚见过。"何黎的语气却有些僵硬。
"哦......瞧我这记性。"他干笑一声,伸出去的手迟疑一下,还是收了回来。
"不请我进去吗?"何黎脑袋微微一偏,目光直直得刺到面前男人的眼睛里。
"哦!"樊皎被她盯得竟有些心虚起来,手忙脚乱得从衣袋里掏出钥匙,往锁孔里插,却插了两次还没插进去。
"我来吧。"何黎说着,从他手中拿过钥匙,很利索得旋开了锁。
看来一定有问题了。
她不易察觉的,轻轻叹口气。
房间的布置还是她熟悉的样子,没怎么变--当然不会变,不过两天而已。樊皎去帮她煮咖啡了,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仔细得观察着茶几、茶几上的杯子,椅子等等。还好,没有客人来过的迹象。她起身走进了卧室。熟悉的大床上床单铺得平整,床下也没有发现陌生的鞋子。她顺手拉开了衣柜,一件件翻看着,也只有樊皎自己的衣服。
她于是彻底打消了一个念头,而另一个念头,却犹如滴入水中的油渍,不可抑制得扩散开来。
这时樊皎在客厅里唤她了,她于是关好柜门,走了出去。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40英寸的宽屏彩电在面前哗哗得响,播放着无关紧要的新闻,抑或哭天喊地的电视剧,两个观众却各怀心事,心不在焉。
何黎一遍一遍得搅动着杯里褐色的液体,看它们形成一个小旋,心里思忖着要怎样巧妙的引出话题,表达出心里的疑问又不被樊皎怀疑。
单刀直入?
旁敲侧击?
一条条假设都被她暗自否决了。
有种东西却忽然间闯入她的脑海。仿佛是不久以前的某个场景,某段对话。她努力地回忆着,渐渐的,那一天,那一刻她和樊皎的每一句话都开始在脑中重放出来,甚至当时他脸上的神情,也一点一点开始清晰。这些同她今天的所见所闻混杂在一起,却有了种诡异的意味,令她忽然得感到不安。她下意识得攥住衣角,手微微颤抖起来。
"对了,樊,你上次跟我提过的你那个有异装癖的同事--"
"他--"樊皎像被扎了一针,蓦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条件反射般得冲口而出--然后他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僵在了原地,有些尴尬的看着何黎。
"他......他怎么了?"他重新用一种平常的,漫不经心的语调问出这句话,并若无其事得拿过桌面另一端的一包烟,重新坐下来。但在何黎听来,他心中的慌乱已无所遁形。
"嗯,我想问问,他是不是一个带黑框眼镜,皮肤很白的男人?"
"......"这一次,樊皎成功得把将要出口的疑问压在了口腔里,然而何黎读着他的唇形,已经暗暗在心里替他说出了他本来要说的话。
你怎么知道。
好了,这就是全部。她对自己说着,忽然感到如释重负,继而整个身体被一种浓重的疲劳感所侵蚀。她向后靠在沙发里,感到背后的布料仿佛有一种吸力,自己好像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变得软绵绵的,随时会被吸进去。她于是贴着沙发,一动也不想动了。
耳朵里嗡嗡得,有什么声音在响,好像是樊皎在说话。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他了?
"他啊,其实除了这点癖好比较奇怪,其他都还正常的。"
"我们平常没什么来往,我对他的事情不太了解。"
你为什么要解释?如果你完全不在意,也许我还会想替你找一点借口。她疲劳得笑笑,说:
"樊,我忽然觉得很累,让我睡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她总觉得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眼前不断跳动着一些纷杂的图像,隐隐的,还有轰隆隆的雷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在睡眠中不断得翻着身,总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压碾着自己的胸口,她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她明明醒着,大睁着眼,却仿佛在从房间的某个高处怜悯得望着在床上辗转反侧的自己。
这感觉令她恐慌,她无助得在梦中挣扎着,不断得说着什么,自己却仿佛被一个无形的罩子同周围的一切隔离开了,什么也触摸不到--
"黎......何黎!"
耳边有人叫着她的名字,还在剧烈地摇动着她的身体。她终于完全清醒了。
眼前是樊皎略有些担忧的脸。她慢慢坐起身来,感到头晕得厉害。周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房间里的光线有点暗,她透过窗望出去,发现外面暗沉沉的一片,伴着沙沙的雨声。
她走出卧室,注意到茶几上有几颗烟头。
樊皎提出要送她回去,她委婉得拒绝了。
出门的时候,樊皎轻轻给她披上了外套,那一瞬间她忽然很想问他,问他自己所怀疑的一切。
然而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回到大街上的时候已经又是阳光普照了。南方的天气就是如此,变幻莫测,雨总是突然地来,又突然得去,没有丝毫征兆。她一个人沿着街边走了一阵,试图融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发现,自己始终神思游离。
在街角转弯的时候,她蓦地感到某个在不远处的人影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她扭头看过去--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站在车站站台的阴影下面,像一只休憩的鹤,安静而淡漠。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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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刚走到他近前,13路车开过来了,他径自上了车。何黎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何黎很少乘公车,车厢里闷热的空气以及混杂在一起的人的各种气味令她不适。她抓住身边的扶手,努力稳住身体,一边在人群的缝隙里寻找着那人的影子。她发现他正坐在后排靠窗的一个位置,静静看着窗外。光线透过玻璃投在他的脸庞上,令他的皮肤呈现一种耀眼的象牙白。她这才发现他的五官是精致的,嘴唇薄却饱满,呈现出一种奇异而不张扬的艳丽。
她忽然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这个男人,仿佛并不属于他们所在的世界。他们的空间交叠着,而他却只是沉浸在个人的天地里,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不知不觉间,她竟看得有些呆了。
车行两站,上来一位老太太,在车厢里跌跌撞撞,摸索着可以依靠的地方。周围的人却一脸漠然,视而不见。何黎心中忿忿,忙上前扶住了她,正要开骂--
"您坐这儿吧。"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柔和的声音。一双手从一旁插过来,协助她扶住老人。那男人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站在她旁边。何黎一阵心虚,忙垂下头,生怕他认出自己来。他却只是在她脸上淡淡扫过一眼,就扶着老太太往自己座位去了。老人感激得冲他絮絮说着什么,他只是微笑着听,不时应一句。待安置她坐下,他又重新走了回来。
他站在何黎面前,左手抓着车厢顶部的吊环,从他身上,何黎嗅到一股极淡的,不易察觉的香气。之前在楼道里的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只得将注意力先转移到窗外,看各色的人群和建筑以及绿的植物,在颠簸中快速掠过。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准备下车了。何黎小心得跟在他身后走了下去。她尾随着他穿过一条小街,一个街心花园,来到一幢乳白色的楼前。眼看着前面的男人就要进入楼里去,何黎站住了。
她在干什么?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比荒谬。她在跟踪着一个只见过一次,哦不,两次面的陌生人,为了一个她还并不确定的理由。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委屈。她背过身去,感觉眼眶里在渐渐聚积起一些温热的东西。于是她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准备离开了。
这时有人在身后说:
"既然都到这儿了,干吗不上来坐坐?"
何黎的脊背僵住了。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子。是那种普通的三室一厅,布局很紧凑,却不显得狭窄。客厅的地板上铺着一层厚重的棕色地毯,上面有繁复的花纹,走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客厅的墙上挂着几幅亚麻的手工织毯,上面的图案类似于西方的宗教画作。有一幅极大,遮住了半个墙壁。从客厅门里可以看得到对面的房间里有很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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