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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凡人——byFis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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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然的买了两份豆腐脑,一份甜一份咸,提在手里缓缓走回。
他可能不在家呢,或者是睡沉了,也许是在洗澡没听见。也可能......他装了"来电显示",他知道是我的电话?不可能啊,我没有用手机。他或许是已经猜到是我,所以没有接?
我只是随意的想着,我不在乎别人是否在意我,他不会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我"薄情"以待的人--何况,不就是他说我是冷血么?
不必在意了,不必在意!

踏上楼阶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心头莫名一紧,将豆腐脑交替到一只手的时候差点打翻了泡沫碗,心目读取着荧幕上闪现的数字:"6、5、7、3......"铃声嘎然而止,荧幕随之暗下。

"今天吃豆腐脑,钟......"勉强的笑脸因为钟垒黑透的脸色而消失,"怎么了?"
"没怎么!"好冲!第一次见他这样,平时就算十天半月没收到一家的钱,他也不会这样。他端起一碗豆腐脑尝了口,头也不抬的埋怨:"怎么是咸的?"
"......"我不善于安抚人,也没有心思安抚人。我想我当时的口气很差,"随便你吃不吃。"捏着没电的手机,我径自去寻充电器。
然而,我还没开始找,只听见啪嗒一声,回头一看,满地白花花,一地的豆腐脑。刹时间,有股热气冲上额头。我不能忍受无理取闹的人,我没有义务包容无理取闹的人。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承受他莫名其妙的怒气?于是,我头也不回的进了房间。

那一整天,我们做什么事都不顺。点货点错,算账算错,装箱装错货品,拉货拉错地方。中午,空气中的热气达到极限,我们的忍耐力也到了顶点。"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于是成就了我们第一次吵架。起因是很小的事,不过是争论要不要雇车送货。
但吵架是可以越吵越凶,越吵越严重的,所以之后的两天我们都互不理睬。
其实,即使吵架我也心不在焉,我挂念着那通电话,我不断妄想着他什么时候会再打来。我有些觉得,这个才是让钟垒生气的真正原因。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反正,我可以不要朋友,可以自己一人活得很好。如果明天钟垒要炒了我,我可以潇洒的走人,不会有任何牵挂,我也不要任何牵挂。我......我......只要妈妈和自己好就够了,别的人再如何亲密也迟早会离我而去的。就像他,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可为了他自己,就毫不犹豫的将我丢下。
他们离弃我,是他们离弃我。但即便如此,我不在乎!他也好,钟垒也好,我全都不在乎!

"你干嘛?"许是我的表情泄漏了想法,钟垒的语气掺着疑虑。
"不干什么。"我平静而高傲的回答,一边将手中的箱子递下去。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也是心不在焉的。没等他拿稳箱底,我就松了手。
那箱子装的是电脑光盘,少说也有一千张在里面,可想而知的重。
"钟垒--!!"

×

如果两个人在过去的两天都因为吵架没说过话,而现在却一个躺在床上,另一个正在为他按摩,这会否是个诡异的情景呢?
钟垒的腰被箱子砸中,他当时死挺着不肯让我看伤处,坚持把货拉回家。搬进仓库的时候忽地叫疼,我拉起他衣服一看,后腰上青了好一大片。
我去药店买了瓶红花油(虽说我们俩常有跌碰小伤,但也没觉得红花油会有隔夜就消的奇效),踌躇着是否要帮他擦时,他一把夺过去,自己摆弄起来。
后腰下手着实不方便,他龇着牙弄了半天总是擦不到位,药水又被我抢了过来。
但即使如此,我们俩还是没有说话,一个默默躺着,一个默默的揉。他腰上那好大的一片青真刺眼......
箱子落下的一刻,我着了慌,真真的着了慌,我害怕自己做错事。该如何那时形容心中的感受呢?像是心脏突然被坠上了千斤,毫无预警的巨力拉得心口又闷又滞。仿佛就此不能起搏了。脱口想道歉,首音节还没吐出,就被咽了回去--如果现在道歉,不是显得我没理了么?

"嗳,"他忽然开声,我几乎疑心听错,接近惊骇的反应使得手上的力量不小心加重了。"哎哟!"
"啊!"他这么一说话,我却再也不敢揉下去了。
"嗳,我......不是故意的啊!"想是我的表情太丰富,他白眼一翻,鼓着腮帮子吼:"我说那天的豆腐脑啊,我不是故意的!"
我深吸了口气,想把鼻塞冲散,可呼吸来回,却总也消不去鼻子里的酸涩。我想不到该怎么回答他的话,只有股冲动,想要告诉他那通电话的事,告诉他为什么我大学肄业,告诉他为什么我常常自怨自艾......
话到嘴边,还是不知怎么开头。或许他会觉得无关紧要,觉得我很傻,或许他根本不屑知道我的秘密。
"诶。"徘徊在嘴边的许多话语,最终,化为了一个字和一个笑。

四 不是朋友

我们的第一次吵架无疾而终,真是可喜可贺。深心里有些懊恼自己没能和他赔个不是,毕竟事情缘由在我。但每回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总想借着每晚帮他擦药的时候说些话调解气氛,但也是绞尽脑汁,比高中的命题作文还难出产。
"估计再搽几天,这青就能褪了。"一整瓶红花油用掉大半,也搽得够久了;再不见效,我该去索赔了。"这里痛是不是?"我按到那处的时候,钟垒忽然浑身泛汗,脸色涨红的,问他是不是痛,他又不吱声,再没揉几下,他翻起身,推开我的手就往厕所跑。
"你干嘛去?还没搽完呢。"
"洗澡!"好凶。
"钟垒,那个......"瞬间头脑发热,想与他倾吐,他却已合上了厕所门。"没......什么。"也许这些心事是注定不能和别人说的,合该藏在心底,百年后带入地底。

许是我俩的吵架带坏了最近的运气,今天做事也不顺到了极点。把第二批货送到"满家红",那个军阀模样的老板摇摆而出,劈头一顿数落,说我们的货质量不好,"2/3被退货",所以不能给我们清账。我们要他把退的货拿来我们给他换,他却又支支歪歪的拿不出来。
费劲唇舌好说歹说跟他较了半天劲,请他麻烦他拜托他收下眼下这批货,对天毒誓无数次一定保证这一批的质量,他老人家总算大咧咧御口答应了,临走前还甩下一句:"你们的货质量不好,别人出的价比你们好多了,我可有得是人抢着给我货的。"
从"满家红"出来,钟垒已气得脸色白里透青,青里泛红。"他×的,什么玩意儿!说老子货不好,有本事你去找别家啊!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老子又不是天生给人做孙子的!"
"喂,别骂了,不要带坏小孩。""满家红"是建在一个新兴小区内的超市,小区内设施齐全,眼前正有两队幼儿园小朋友牵着各自的后襟嘻嘻哈哈的从我们中间穿梭而过。"你那样子用来吓唬爱哭小孩最好。"他下意识摸摸脸,笑了。
"我请你吃东西,走。"

夏天热死人,我们钱袋又可怜,只买了两个冰棍,坐在小区内的石桌石凳上吃了起来。
"嗳,将来啊等我们发了,我们就搬来这儿,你说怎么样?"
"那就等你发了再说吧。"
"你那根什么味道的,让我尝尝。"
"芒果吧。我都吃过了怎么让你尝?"
"没关系的,要不我的这根和你换,别小气嘛。"
"不要吧。诶,你别扯,弄在身上就--"

"小宋?宋闻天是吧?哟~~"
我不爱熟人,特别不爱在路上碰到熟人,在这个新兴高尚小区碰到熟人,更是我意料之外的事。眼前这位阿姨是我们家邻居,一个说话夸张而快速的人。
她说到她儿子住在这里,她儿子出国了,请她来看家。她说她儿子出息了,问我还记得她儿子不。她说你不是大学没毕业,怎么会在这里。她告诉我妈妈最近很少出门,但精神还好。她又告诉我前不久有个开漂亮车子的男人来找过我,但妈妈没让他进屋。她说那个人很体面的样子,问我是否认得。
她说话的过程中,目光向她的手上的金戒指瞟了2次,向她儿子的家的方向飞了5次,扫过钟垒4次。
她心里想的什么,想说的什么,我大概了解。但我没有义务也没有暴露癖,去向她解释钟垒是谁,和我什么关系。她以及其他的"关心"我的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我不在乎。

今天心情本来不错的,虽然和"满家红"吵了大半天,但并没有影响我的心情。遇到故人后,心情难以避免的抑郁起来。回去的路上,我没有说话,钟垒也没有和我说话。
最近似乎有"故人运",又是电话,又是路遇,也许明天我会碰到他也不定呢。说起来,他再没有打过电话来,大概是心灰意懒了吧。他的心意向来比他行动变得快。他去过家里,想干什么呢?总不会只是为了秀他的靓车吧?
不知妈妈会怎么想,那件事后我就没敢回家。但我想她心里应该是清楚事情原委的,我又怎么有脸回去见她?不过,她或许没有太生气,或许我应该回家去,求她的原谅。"妈妈",这个词读出来已有些生涩,万万的不应该。

吃过晚饭,洗碗的时候,我向钟垒提出要请一天假,他默了好一阵,然后说:"小宋,如果你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尽管开声。"我想他是真诚的,因而笑了笑,冲干净了最后一个碗。即使有什么他可以帮上的,我既说不出口我被退学的原因,也不能向他哭诉我的经历。我确是个无用庸碌之人,但我也有自尊。"谢了,没事儿。"

那天晚上,我洗过澡就睡下了,很久也没睡着,辗转反侧想着事。胡思乱想,从妈妈想到钟垒,从最原始的记忆想到今天。算来,我至今活过来的二十二年大都是愉快的,不过是最近的一年发生太多事,二十一年的快乐也无法抵消这一年的灰暗。
假如我和他没有分开,会不会比现在快乐?这是妄想,为什么人喜欢妄想呢?分明是一刀两断的事情。
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假如哪一天妈妈不在了,我就是一个人在世上;扫遍记忆中的人名,竟没有一人的形象是立体的。刹那间没来由的感到无比孤独。真的妈妈不在了,我无处可去,连一个借宿一夜的朋友都想不到。嘿,原来,我的朋友这么少。
天气依旧的热,我却扯了毛巾被盖上,蜷缩成一团。脸上凉凉的一线,滑过鼻翼,那是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这样空闺怨妇般的窝在床铺上,居然还哭了,简直可耻!
好在只有一滴。
朋友朋友,不要也罢,反正迟早大家都是要分开的。
那么,钟垒算不算是我的朋友?他曾说,如果要帮忙尽管开声。
不,他不是我的朋友。
何以心底得出这个结论我不明白,但我想,大概因为他是我的老板吧。

后来想的一些东西已分不清是醒着还是在梦里,见到了妈妈,又见到了他,还有许多记不起名字、想不起模样的人,我想是梦。但我也见到了钟垒,我和他说,你不是我的朋友,因为你是......


前半段背景音乐:
"Marble Halls" - Enya
I dreamt I dwelt in marble halls
with vassals and serfs at my side,
and of all who assembled within those walls
that I was the hope and the pride.
I had riches all too great to count
and a high ancestral name.

But I also dreamt which pleased me most
that you loved me still the same,
that you loved me
you loved me still the same,
that you loved me
you loved me still the same.

I dreamt that suitors sought my hand,
that knights upon bended knee
and with vows no maidens heart could withstand,
they pledged their faith to me.
And I dreamt that one of that noble host
came forth my hand to claim.

But I also dreamt which charmed me most
that you loved me still the same
that you loved me
you loved me still the same,
that you loved me
you loved me still the same.

五 苹果

同钟垒打工年许,我请了第一天假,回了趟家。我家在老城区,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早就说要拆迁的。最早的一批房改我们本就要搬,是外婆硬是不肯,说那房子是祖产,她要死在里面的。一拖再拖,直到现在外婆过了世也没能响应号召房屋改革。
早上10点多到了,发现街口多了个杂货档,卖些日用品,也有水果零食什么的。我站在档口前犹豫着,要不要买些水果回去。转而想,提着小包大包的回去岂不是像去人家家做客,我这可是回自己的家啊。
回家就回家嘛,何必这么拘谨?

不知妈妈在不在,平常这时候她应该去了人家家做钟点工。她本来是纺织厂的女工,因为外公的成分不好,家里人做什么都受打压,妈妈一直是集体工,不能转正。好不容易凑足了钱买了个国家工的指标,没两年国家就取消了集体工和国家工的分级。又没过多久,他们厂效益不好,45岁以上不问职位工龄高低全部办内退,那年妈妈46,我刚考过高考。
我知道家里的艰难,但我真的想上大学,我说不出口"辍学求工"的话,我向往大学的校园。妈妈没有说别的,她只说,你去上学,不用担心钱的事。

敲了几下门,没有听见里面有声音,估计是出去了。门很旧,合缝不严,我下意识的贴上去从缝隙里探看屋内的情形,光线很暗,什么没看清。忽地觉得这个动作很熟悉,恍然想起这是小时候做惯了的。那时在外面调皮回来怕挨骂,就先探清楚家里是否有人,才敢进家里"掩埋证据"。
唉,想想那时妈妈一个人要照顾外婆还要教养我,真是不容易。为什么以前从不体谅妈妈,还常常气她呢?

既然妈妈不在,我是否就走了?虽然很想等她回来,即使看她一眼也好的,可是心中莫名的害怕:假如妈妈也像那些人一样看不起我嘲笑我讨厌我,怎么办?还是回去吧,总是可以随时再来的。
稍踌躇,把买的苹果放在了窗下台阶上,回头看一眼住了二十二年的屋子,心中想着也许没多久后就再也见不到它了,伤感的情绪霎时涌满胸口,吸口深气,忍下泛滥的窒闷感,低头快步离开。这个地方是我所有快乐记忆的集合地,赶快拆了也好,免得我把灰暗带来给它。

走路的时候并没有刻意的在想什么,只是惯例的走神,像是腿脚自己在做决定该往何方。巷子不宽,迎面来的单车响了好多声铃,我虽是听到了,可还没分清是自己的幻觉或是真实,那单车的前轮已在眼皮底下了。
单车和我一齐倒地,瞬时间,石板路上熠熠生辉,流满了晶莹透亮的--清漆。骑单车的中年妇人随着单车也倒下了地,我猜她摔得不轻。但她既没有斥骂我,也没工夫关注自己的伤痛。她正半弓着身子,竭力的想挽救掺混了地面杂质的清漆,一面喃喃叹惜,这么好的油漆,真真可惜了。
我直直的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忙碌慌张的收集仅余的油漆,看着她洗白了的衬衣,看着她银雪依稀的头发,看着她略见发福的身形,我的眼眶中不知不觉的注满了泪水,怎么抹也抹不开模糊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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