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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城市的最中央——by昨夜何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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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思装作迷惑不解地反问他:「你刚才不是说了不想听我解释的嘛?」
猪头把脸一板。
「少废话!要辞职,给我个理由先!」
「这个嘛......」
沈思装出一副凝神思考的表情,迟疑了一小会儿。其实此刻他的心里正在想着怎么样才能编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让猪头痛快地放他走人。
他是真的不愿意再混下去了。很累很累。
对于生活,每一天都厌倦得不想呼吸。

自从那天叶未明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他走之前,最后一次让沈思拍的那张照片却已经冲洗出来了。沈思放了一张最大尺寸的,摆在卧室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只是单纯地觉得,这张照片是自己这辈子最好的作品了,以后再也不可能超过。
这期间,沈思曾经给叶未明打了三次,或者更多次电话,想让他过来取照片--其实这只是一个巧妙的借口而已,沈思内心真正的用意,不过是想在叶未明离开这个城市之前,再见他一面。
明明知道无可挽留,还是忍不住会想起他。
渴望看到他,想要触摸他,想他柔软的头发,他生气的样子,他微笑的脸庞,甚至他独坐时若有所思的神情,都是如此的令人怀念。
然而电话那一端,却始终都没有人回应。
叶未明,就这样消失了。彻底从沈思的生命里消失掉,仿佛他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但是每一个晚上,当沈思躺在自己公寓里的那张床上,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疯狂的荒唐之夜。叶未明身体上的清爽味道似乎还留在席枕之间,沈思觉得他仿佛就在自己身旁,他宁愿带着这样一厢情愿的错觉朦胧睡去。
而每一个早晨,当沈思出门时总会看到客厅里那张具有纪念意义的圆桌;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再次涌来,昨夜仿佛未曾入梦,然而天已经亮了,他只有藏起满身的伤痕,被生活追逐着,继续前行。
二十多天了,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沈思经常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正在发呆,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当年肖羽离开的时候,他虽然也曾经消沉过,却没有如此痛彻心肺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失恋。
沈思不得不承认,在三十岁之前,他终于遭遇了爱情。
爱情,对他来说,类似于空气。平时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直到某一天,当它突然变得稀薄起来,当那个人突然从身边消失不见,他这才惊觉,原来那个人早已深入骨髓,与他血肉交融,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唯一。

--如今激情已经逝去,还有什么能够拯救我?
沈思这样问自己。
没有答案。
于是,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那就是--
逃离。
逃离这个城市,逃离伤痛和回忆,逃离太多太多的感情;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把生命里曾经点燃的岁月尽数遗忘。
但是这个理由,却不能直接和坐在对面的猪头老爷讲清楚。在沈思看来,猪头和肖羽差不多,都是根本不懂「感情」二字为何物的机器,他肯定不会接受的。

沈思不顾形象地架着二郎腿,被毫无头绪的烦恼纠缠着,猪头手里转着一支签字笔,在等待他的答复--
这时,响起了两下很轻微的敲门声。
「请进。」猪头随口吩咐道。
沈思抬头看去,原来是严言。他抱着厚厚一沓文件,表情严肃地站在门口。
「明天开会用的报告我写完了。」
「好,先放这里吧。」猪头用签字笔敲敲办公桌。
严言还是老样子,像个木乃伊一样,四肢僵硬地走进来。不过当他的目光接触到那些照片时,飞快地扭头看了沈思一眼,背着猪头向他挤挤眼睛,好像知道沈思正在挨批,所以故意挑这个时机过来嘲笑他。
沈思暗自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有意无意,一只脚重重踩住地上那张照片。
「我还是那句话,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再混下去了。同意不同意是你的事,走不走人是我的事,就这样。」
沈思对正襟危坐的猪头老爷点点头,转身欲走,没想到猪头居然出声叫住了他。
「沈思,你等一下!我看不如这样吧--嗯,你放个长假,四处去走走,调节一下心情,过几天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回来。」
这个提议对沈思而言可说是有利无害。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猪头,心想他今天怎么会大发善心,莫非吃错了药不成?然而猪头脸上的表情再正常不过了,看不出有什么不良企图。
严言在一旁听到他们的对话,对事情的大概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有点替沈思着急,本想劝他几句,碍着猪头在场,不能明说,只好拼命使眼色,让他赶快接受这个提议。
谁知沈思却好像没有弄懂他的意思,或者他真的已经很疲倦了,严言眼睁睁地看着沈思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带着毫不掩饰的落寞对猪头说:「多谢了,头儿。再见。」

「哎!沈思你等等我!」
电梯的门刚要合拢,半路上被人用手拦截住,严言侧着身子钻了进去。
沈思看着几乎还不到一尺的缝隙,心说,大概也只有他这么苗条的人才能顺利通过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夹缝中求生存」吗?不愧是木乃伊,领教了。
严言热络地扑上来,死死抓住沈思的外套,张嘴就是一连串问题:「臭小子,你刚才好像说要辞职?是不是真的啊?为什么?又攀上高枝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怕我宰你啊?」
看着他那么一脸热切地等待回答,沈思不耐烦地冷哼一声,甩甩胳膊,想要摆脱他的纠缠。
「去!别在我面前冒充好奇宝宝,懒得理你。」
「噢,对不起。」难得严言很听话地道歉,拉开一点距离,不无担忧地看着沈思。「你这几天的确有点反常呢,到底怎么了?」
「要你管!咸吃萝卜淡操心!」沈思不想解释,懒得解释,也没法解释清楚。他斜了严言一眼,「你不在十一楼好好呆着写报告,跟我跑下来干什么?」
「报告写完了!我下来是为了--」
严言的话还没有说完,电梯已经停住了,沈思决定不再理他,径自走了出去。严言在后面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大叫:「臭小子,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可不欠你钱!」

对,你们谁都没有欠我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沈思低着头只顾走路,差点和迎面过来的人撞个满怀。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欧阳杰,这家伙根本用不着和他客气,于是继续向前走。
然而欧阳杰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扳过沈思的肩膀,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来。
「沈思!你梦游啊!我叫了你好几声都不答应!」
「有吗?大概是你的声音太小了,我没听见。」
沈思一副不痛不痒事不关己的态度,差点没把欧阳杰给活活气死。他出其不意地上前扭住沈思的耳朵,凑上去大声吼道:「我这声音算不算小?啊!」
沈思赶快用一只手捂住耳朵,另一只手把欧阳杰远远地推开。
「你干嘛?有病啊?」他用力揉了几下,觉得耳朵一直在嗡嗡作响,好像是一窝蜜蜂在里面安了家,搞不好将来有失去部分听力的可能性。
欧阳杰大声说道:「你才有病呢!我刚才喊了你那么多声,你都装没听见!」
「好了好了,对不起,我给你赔礼道歉还不行吗?」沈思看着欧阳杰,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一只眼睛鼓鼓,肚皮也是鼓鼓的大青蛙。
忍不住笑了一下。
眼前这个人,是朋友。
朋友之间一向就是这个样子的。
「算了算了,你少拿这一套来蒙我。」他欧阳杰要是把鸡毛蒜皮都当真,早就被沈思这混蛋不知气死过几百回了。「看你笑得那么恶心,不一定心里在想什么歪七杂八呢!我懒得追究了--还有,刚才听说猪头又找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多少也收敛些吧,别闹得太不像话了!」
沈思根本没有把欧阳杰最后那几句关心听进去,只是问他:「小杰,你真的不是双胞胎?」和我肚子里的蛔虫--如果真有的话。不然你怎么能知道在我想什么?
双胞胎?哪儿跟哪儿呀?根本就风马牛不相及!敢情沈思把自己的话当成了耳边风!欧阳杰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低声警告:「沈思,你不要以为这里人多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惹火了我照样揍你!给我说重点!」
沈思无所谓地耸耸肩,两手一摊,「没什么,被猪头骂了一顿而已。」看见欧阳杰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又恶劣地补充一句--
「然后我就把他给炒了。」
「什么?!」
欧阳杰果然如同预料中那样大叫一声,吸引了几道过路的眼光,然后他又一把揪住沈思的外套,「喂,你说真的?」
沈思两眼朝天一翻,装无辜。
「为什么我每次和你说正经的,你总是把我的话当成玩笑?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个开玩笑的人吗?」
欧阳杰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计较了,只是追问:「那猪头到底答应你没有?」
沈思懒懒地说:「关于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猪头。如果他心情好,也许会解答你的疑惑,只是别来烦我--」他忽然眼睛一亮,冲着欧阳杰背后大声招呼道:「嗨!美女,你看起来很高兴?」
欧阳杰连忙放开沈思,回头一看,原来是苏丽丽。她笑容满面,脚步轻快,正向他们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上面还有红色丝带挽成的同心结。
沈思立刻就不理会欧阳杰了,只管摆出一脸假笑问苏丽丽:「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
「你说这个吗?」苏丽丽带着几分炫耀的感觉,故意把那只小盒子在沈思眼皮底下晃了晃,「礼物呀,圣诞节的礼物!今天是平安夜,难道你忘了?」

原来今天是平安夜,他真的给忘了。
沈思一个人,孤单地行走在城市之中,穿过熟悉的音乐广场。
身边随处可见兴高采烈的青年男女,一对一对,一群一群,涌向广场旁边的教堂。那里灯火通明,隐约传出悠扬的管风琴和庄严的赞美诗。
去年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在酒吧里喝酒,听叶未明拉小提琴。
那天的他似乎特别高兴,不管有没有人要听,只是一首接一首地,不停地演奏着,在短暂的演奏间隙里,偶尔抬头瞥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沈思,灯光辉映之下,沈思只看见他脸上写满了属于年轻的神采飞扬。
今夜,灯火依旧,人却不再。
沈思坐在吧台旁边,点了一杯酒,却不愿动手拿起来喝,只顾一支接一支地,不停地抽烟。
以前他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奇迹。所谓奇迹,十有八九都是某些人编出来的,骗骗傻瓜而已,有几个人曾经真的亲身经历过奇迹?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原来奇迹也是存在的。只不过,对于不同的人来说,表现形式也有所不同--假如下一秒钟叶未明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酒吧门口,那就是属于他的奇迹了。

然而奇迹终于没有出现。
凌也风主动凑过来,很讨人嫌地搭讪:「看你一脸苦瓜相,谁都猜得出来是被人甩了。」
沈思用眼角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凌也风对他的无礼态度毫不介怀,只是笑了笑,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劝道:「像你们这样的事情我见多了,‘去者余不及,来者吾不留'--你现在还年轻,为什么不想开一点?」
沈思淡淡地说:「没什么好想的,你就当我已经死了算了。」
上一次肖羽的离开,他曾经以为自己死掉了一半,再也活不过来了;谁知后来他遇到了叶未明。
在不知不觉中,过去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然而,命运偏偏和沈思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叶未明竟然也离开了。
这一次,沈思知道他完了,彻底没救了。

听了沈思有点自暴自弃的话,凌也风也不做什么表示,抄起手边盛着冰块的玻璃杯,劈头就泼了他一头一脸。
「要是你真的舍不得他,那就去追啊!追到维也纳去找他啊!你这样轻易地放弃,他甩了你也是你自作自受!活该!」
冰凉的水珠不断从头发上滴落下来,沈思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懒得动手去擦,任凭它们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他觉得这样还比较清醒一点。
吧台旁边有几个客人看到这奇怪的一幕,无不惊讶一向深沉内敛的凌也风也会如此发脾气;知道内情的少数几个人,更是一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过了许久,沈思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掏出一张钞票放在吧台上,对凌也风轻轻叹息一声:「你不懂的。他既然已经说了‘结束',那么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叶未明不是那种轻易就做决定的人,一旦他作了决定,就绝对不会更改。
「我不懂?」
凌也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子,你给我站住。」
他弯腰从吧台下面搬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来。
「这是未明临走时留下来的--他说如果你还记得来这里找他,就让我转交给你--我说,你个白痴还站在那里发什么呆,不快点过来打开看看吗?说不定他给你留了地址什么的,好让你过去找他--哼,算我祖上没积德,居然认识了你们这两个神经病,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究竟在搞些什么乱七八糟!」
凌也风嘴里抱怨着,心里却在想,不管是眼前这一个,还是已经走掉的那一个,全都没大脑,简直就是白痴加笨蛋。
好一对绝配!

沈思看着凌也风交给他的那个盒子,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已经隐约猜到了盒子里面的内容,可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难道叶未明真的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留给自己?
不,也许是他想错了。
沈思两三下就拆掉外面的包装,果然,盒子里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曾经有无数次,叶未明微笑着,带着它出现在眼前。
今天是平安夜,沈思绝对没有想到他会收到这样一份礼物。比整个世界加在一起还要沉重。
凌也风向盒子里看了一眼,有几分不敢相信地叫了出来:「咦,这不是未明的琴盒吗?他怎么没带走?!」
--是啊。他去维也纳,怎么可以不带上琴盒?他为什么要把这琴盒送给我呢?
眼下这种情况,也容不得沈思想更多了,他只是机械地去打开摆在眼前的那只琴盒。仿佛是在开启神秘的潘多拉魔盒,那里面随时都有可能释放出不可思议的咒语。沈思的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在微微地发抖。
静静地躺在盒子里的,果然是那把名叫「雨果」的小提琴。在过去一千多个日子里,沈思见过它的次数和见叶未明一样多,他已经习惯把它当作叶未明不可缺少的装饰品;甚至,把它看成是叶未明的一部分。
沈思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几乎没有注意到琴盒里另外还有一张CD。

叶未明竟然把他最重要的小提琴也留给了自己,这是沈思万万没有想到的。在一刹那间,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难以抵挡的悲哀和痛苦。这种力量是如此强大,使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永远失去了叶未明一样。
......
「沈思?沈思?沈思!」
是谁的声音模糊地传过来,似乎隔着很遥远的距离。
沈思定了一下神,才发现凌也风正有几分担忧地注视着他,「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好好的。」
目光落回到打开的琴盒里。这一次,沈思终于看见了那张CD--也许神秘的魔咒就记录在这上面,沈思的心跳再次加快--他犹豫片刻,还是把它拿了出来,递给凌也风。
「麻烦你,放给我听。」
过去二十九年里,沈思从来没有听到过自己发颤的声音。

缓缓地,魔咒被释放出来了,飘扬在酒吧的每一个角落。
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用心灵去感受,去倾听,去品味。
是SCORPIONS乐队主唱那高亢响亮而又清澈纯粹的歌声。
Time, it needs times to win back your love again
I will be there, I will be t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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