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踏叶戏飘摇——by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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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我淡淡重复,看着他的眼睛,一丝不肯放过。
覆盖一层忧郁的,如深潭黝黑的的双瞳,还有微垂的眼睑,面具下有些无能为力的落寂。竟是如当日分别时,没有半点悔意的淡定坚忍。
是啊。应月,不是一向冷静镇定,从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该怎么去得到,一旦下定决心便不会改变。所以他可以正常坦荡地改变身份,云淡风轻地与我交识,再顺理成章地站在我的面前,让我清晰无比地明白这骗局的全部真相。
他不说话,然后垂下头,握紧手中长剑。
一声金属破鸣,身边不远处交缠的身影立时分开。
"我来迟了!"糟老头的声音。
我回头看去,他正从墙上飞下,手中一柄灵巧小剑,几个快步赶到已筋疲力尽的十六身边,迅速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让十六服下两粒。
"小子,这丹药能助你再支撑几个时辰,小心了。"他说着,把药瓶隔空投向我,"你也服用两粒。"
我接过,依言服下。
不过短短时间,便像有一股热力从腹中腾起,稍作运气,更是回到战前的状态一般,流失的筋气迅速回升。
我看向十六,他也是惊愕的表情,双双向糟老头点头致意。
"恢复了便好。这药效神速对身体的伤害也大,需尽快离开。"糟老头压下声音说着,摆开阵势,流畅低敛的剑气在他的周身腾起,谨慎紧绷地看向那一头一直默然静立的甄暂飞,"我糟老头,可也是好久都没有活络筋骨了。"
十六回过头去,希冀绝望又犹疑不定地看着对手,横剑在侧。我握剑在手,轻提至胸前,看向应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仍是没有说话,但他的气息告诉我,没有第二个答案。
在心里冷笑一声,我开始把心里这全部的杂念通通扔开。太多太重,容我不要再去想。既然我别无他路地走进这场局,至少让我有个自己选择离开的机会。
应月,我们最后一次全力拼杀,可是两年前了。那次的无疾而终,便在现在做个迟到的清算。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那,你说是不是,未央老弟?"
甄漠的话音刚落,便是三双人影交错在一起,铿锵声如暴风骤雨般展开,透不过一丝空隙。
我全力抢上,尽出生平所学,剑式绵绵如网,又如波涛忽紧忽慢,波波接连。应月没有杀心,我知道。但我已不想管这些。不出全力?可以,我就逼得你出全力为止。
应月的剑恢弘而又灵动,招招回转隐藏内劲,狠绝凌厉,防备细密不露破绽。而我一直深知自己的剑求快求准,不想这两年的生活没有让我的剑流于平淡,反而添了好几分阴狠,亦是决绝不留余地。
一串夺人剑式逼在他的身侧,他不得不全力施为。同门武学,彼此的剑招都是那样熟悉,几乎就要混同于在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笑着切磋武功,然后互相勉励的时候。可这沉重浓烈层层包裹的杀气,又可是当年所能预料?
瑟瑟剑气从彼此回转跃起落地移步间游若灵蛇,我全神贯注地交战,不知道自己是想杀了他,还是伤了他,抑或只是想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体味看着他的鲜血从剑刃缓缓渗出的滋味。只知道要打败他,因为不能原谅。
为什么是你?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利用我,为什么是你?
一瞬的动摇,步法乱了几分,不顾一切地挥剑刺向他,竟是忘了他回剑的动作。心里一惊,生生收回剑招,不料只见他抽剑隔挡,竟是没有趁这个机会击向我大开的空门。
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还要留情面,难道不知道我是立意要杀你的么?为什么不狠下杀手,为什么不就此斩断这混乱如斯无可继续的纠缠?你还想留下什么?又有什么可留?
纷乱的思绪瞬间在脑海错综一片,我还来不及回神,已经一掌击出,印在他舍弃机会匆忙回招而大敞的胸膛。
一声闷哼,他后退两步,我有些呆愣地看着他捂住胸口,血液从他的嘴角溢出。他同时猛地抬头,满是震惊和压抑深埋的痛苦的双眼。
我顿在当下,看着他的血液顺着嘴角滑下,一滴一滴地溅湿地面,没有声响。那是我用了全力的一掌,几乎可以感受他此时胸腔的气血奔涌,冲撞着受伤的内腑,带着破裂压碎的疼痛。
这,就是我要的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种感同身受的恐惧,让我快要痉挛。他会死去就让他死去,为何我只发现自己到了现在还是不能放手......
突然一声暴喝,我一惊回头看去,木未央突然出手攻向甄漠!
让我更吃惊的是,与十六缠斗不休的六毒门门主也突然一个转身,混沌的眼神骤然清朗如星,一式攻向甄漠,而被糟老头压制住的甄暂飞趁着这众人惊愕的空档,转手亦向他攻去!
打斗声立起,甄漠毫无防备,被木未央击中一掌,一个踉跄便回手招架开。虽然他武功高强,世上难有对手,但以一对三,又是三个一流高手,即使单打并无胜算,一旦联合,不出几招便被压制得难有他力,堪堪招架住,缠斗得难解难分。
"你们竟然背叛我!"语调陡然阴狠,招式亦极尽毒辣。
"总会有反目的一天,难道等着你来收拾么?"木未央冷笑一声,携着连绵掌风呼啸攻上。
"原来早有预谋!"甄漠一式九爪功攻向他的肩膀,眼中杀意暴增。
木未央回身闪开,甄暂飞从一旁接上,攻向甄漠后背。
"飞儿,我平日待你不薄,为何如此?"
"你对我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清楚!杀了我父母并把我教养成杀人机器,还不够我恨你吗?"他一招长虹贯月,逼得甄漠退后一步。
"那么君逐云的毒也是你帮他解了?"
"不错!真是多亏你的待我不薄呢,不然又怎会有机会!"他暴喝一声,幻化出无数剑花,包围住甄漠,而另两人瞅准间隙,各自攻入,配合得天衣无缝。
原来连甄漠也是被利用......木未央,你好沉的心机......
突然感觉到身侧一股强自凝起的气息。
难道!
我还未来得及回头,便是一道人影从身前飞过,举剑直往甄暂飞的背心刺去!
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有什么东西又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窒闷得快要裂开。
我提剑,飞身刺去。
应月的剑停在半空,回过头来看我,又一次的无法相信而惊愕的眼睛。
而我的剑直贯入他的背心。
与当初在崖边刺入的地方,都离心脏不过一寸,或许刚好一前一后。呆愣之后的我突然想到这句话,觉得有些想笑了。不知是欣慰,苦涩,还是深深自嘲。
应月的目光慢慢黯淡,如此沉重的绝望。
维持着这个动作,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只有那边激烈的打斗声告诉我,时间还在继续。糟老头和十六也加入战局,衣袂翩飞与金铁交鸣声夹带浑厚掌风,整个院落又一次沙尘满天。
已不清楚过了多久,只知道,在甄漠被一剑刺中,同时众人齐力出招致之死地时,我拔出了手中的剑,利索决绝,不带一丝犹豫。
鲜血顺着剑尖划过的方向飞坠,留下美丽的弧线。
落地时,一切都安静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应月一口血喷出来,兀地增添了弥漫空中的血腥味。依旧没有说话,他默然地看着我,强自支撑,身躯有些不可克制地发抖。
"门主!"十六压抑着哽咽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
"我没事。"君逐云轻轻地回答,温和的笑声。
"你真的没事了?毒真的解了?不会还有问题吗?"
"不会,放心。"
"咳"糟老头的声音,"不要光顾着久别重逢,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先离开?"
是啊,应该走了。我转过眼,不再碰触应月的目光,看向那边的众人。
"不用担心,现在会回来的宫众已经被我用你们的药迷晕了。"甄暂飞回答着,清淡不带感情的声音,已少了些冷漠。
"那就好。我们多少都受了伤,还是先回去比较安全。"糟老头又沉色看着十六和我,"我的六合丹药性甚猛,不到关口不宜服用,等药效一过马上打坐调息才好。"
"嗯,这里的确不宜久留。还有事要办。"木未央说着,看了一眼我和背对着他的应月。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话要和他说。"会意,我开口。
"......好,那你随后赶来。"
我点头,众人提携了场中仍有气息的同伴,便飞身离去了。
院墙上一钩新月,淡的快要看不出来。太阳,就会从那个地方升起,然后是新的一天。而我们这些故人,又是为了什么苦苦纠缠。
"应月,为什么。为了你自己?"
"......"他牵起嘴角,有些似笑非笑的苦意,浓血顺着动作从唇边滴下,"是......"
"是吗......那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事,请你听好。"我移开视线,继续说,"应月,那么明显的时间错误,你应该早已推断出,你不是沈夫人被漠烟宫截走时所带的腹中之子。你说为了你自己,那帮助漠烟宫,不就是以为甄漠才是你的生父么。告诉你,那个被你痛恨被你杀死的师父,才是你的生父。你的母亲从来不是你所想的被逼被强迫,正是她自私地为了自己的情感用药而得了你。沈夫人还说,师父会那么恨她,会那么恨你,皆是因为他因为你们而负了他的意中人。对这个结果,你可满意?"
没有顾忌应月骤然僵硬的身影,我慢慢地说,直到把话说完。师父的意中人是谁,会不会和漠烟宫有关系,我不得而知,也已经无从知晓。不过又如何呢,那些前尘往事,该过去的,就应该过去,时人无需评论,后人无需惦念。免得留下这恩怨纠葛,再次泛滥成灾。
有些起风了。我没有再看他一眼,掠过院墙,追向已远的脚步声。
夜露惊霜,晚虫残唱,薄凉星光。
今夜,真的有些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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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未央回到靖封城,甄暂飞则独自离开,剩下的众人回到糟老头安置君逐心的山间小屋。
安然隐了身形,悄悄站在门外等。见了我们回来,匆匆迎上,站在我的面前,眼睛有些潮湿,却不说一句话。
"对不起。"我轻轻地说。
他直直地看进我的眼睛,然后沉默地点了一下头,回身带我们进屋。
这下,恐怕是真的生气了。有些愧疚,可今晚实在是遇得太多,不想再多说话。明日再说吧。
在屋外,十六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扯过君逐云本就与他紧握的手,示意他停下。
君逐云低头,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而门此时从里打开,五少爷从开门之人的身侧出来,跑到我的身边。
而那开门之人则呆立在那里,惊诧地与君逐云对视。突然屋内的施庆和申守猛冲到门边,立时便要抽出兵器。
"住手。"君逐心收回开门时搭在门上的手,恭敬地向君逐云一揖:"堂哥。"
堂哥?君逐云,君逐心,果然像是一辈。我心神疲惫,竟然完全忽略了这一点。等等......忽然眼角一跳。南豫国中众位世子应都好好待在各王府,怎会在外,还创立六毒门?还有这不过二十七八的年龄,难道......难道他便是当年前南豫王逼走本应继位的兄弟,之后那人之子二王爷密谋叛乱不成被杀时失去踪迹的长孙?
"原来是逐心。"君逐云倒是平静地笑了笑,没有半点冲突的意思,"想起来,我们有十几年没见了吧,你还是很像小时候。"
真的是他。难怪当时十六要抓君逐心回去,竟是这层关系。方才十六拦住他,想是怕再起冲突。
"君逐云,你怎么会在这里。"申守沉声问道,没有丝毫放松警惕。
"成王败寇,不要再想着夺回王位了。如果要打我们主子的主意,劝你放弃。"施庆接道。
君逐云笑了一声:"只不过看不下有人杀死自己兄弟,硬夺皇位而已。不过我已经放弃了,成事由天,命中无此不可强求。现在,我只想进去休息一下,二位可否让路?"
"请。"君逐心让了进去,而那两人僵持在那里,紧紧盯着君逐云的一举一动。
屋里气氛紧张,而糟老头一人呆呆地站在门外,忽然大声喊道:"君逐云,君逐心?"
众人都看向他,他一个箭步冲到君逐心面前,问:"你不是叫君天?你叫君逐心?"
"......是。"
"你真的叫逐心?"糟老头更加惊讶,竟忽然满脸笑容,捧起君逐心的脸左看右看,"哇哇,怪不得我第一眼就觉得你像我儿子孙子了!"又突然一跳,窜到君逐云面前,"你是逐云?"
"是......"对阵时英武强悍的人转眼就恢复了本性,又说了些奇怪的话,一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摸到头脑。君逐云任糟老头睁大眼睛上上下下看着,而十六紧张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哇,果然还是自己的孙子最讨我喜欢!"他一句话说完便伸手抱住君逐云,十六本要拦,君逐云也本要躲,听清了他说什么,所有人俱是愣在当下。
"你是......"君逐云说了半句,猛地眼神一闪,"你没死?"
"死?我为什么要死?"
"他们只要你让位?"
"你是被赶出来?"十六开口。
"我祖父当时没有杀你?"君逐心的声音,已经不自主走上前两步,与君逐云和十六一样的惊愕。
"什么呀不知你们在说什么,又这么多张嘴怎么答。"
"......"三人一时语塞,竟不知该从何问起,一旁的施庆申守也都呆愣住。
糟老头松开抱住君逐云得手,皱眉:"你们问当年的事吗?其实也很简单啦,我觉得当太子都累,万一当了皇帝更麻烦,就留了一封信逃了。"
"逃了?!"十六惊愕一声。
"原来......当年你留书让位是真的......"君逐心喃喃着,与抬头的君逐云对视一眼。
"可是没有人会相信,只当是造假的手段,更何况我权势心重的父亲......"君逐云说着,向君逐心深深一揖,"以前之事,不想全是误会。是我的错漏,没有查清事实便贸然动手,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哪里......"君逐心松下凝重的神情,笑道,"我也一直不相信啊。这场大误会,就让它随风散去吧。"
"你不知道这么做会惹出大麻烦吗?"十六一个扬眉,瞪向糟老头。
"没办法阿......我也不想之后惹出那么多事。可是如果当面让位是怎么都行不通的,你以为我没试过?"
"可是你......"
嘈杂的争论开始,我已经有些累了。扫视了一下,里面还有一间小屋。众人只是在这屋里打坐一晚,并不需要多少空间,这两间房,应该够了。
刚迈开步,一个人影跟上,先进了里间。
安然......
我进去,他背对着我料理床铺,没有说话的意思。等我走到他身侧,便一个回身端了地上的空木盆出去了。
还是在生气啊。有些无奈地想着,躺在干净的床上,闭眼。
霎时一长串刀光剑影与从头至尾的对话时空交错地叠在一起,夹杂着愤怒斥责与金铁交鸣,不顾前后来回重复的画面惊得我猛然开眼,已冷汗涔涔。
窗外一片寂静,骤地飞过一只夜鸟,翅翼扑腾,发出尖利骇人的呼哨,一划而过。
第九章
零零总总,聚聚散散,已过了将近半年。
君逐心决定回到皇宫,接过他的责任,君逐云和十六也一同回去,同行的还有想去看看就继续游戏人间的糟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