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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一生——by逝雨流风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2-19

刚才他感觉不到痛。现在是感觉到了,可是他还是不觉得有多痛。
他更怕他眼前的人,背负着他不知道的伤痕。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他忽然看见不寻常的光。
还在移动着的光。
有人。
他开始觉得所谓的平静都是人们习惯喧嚣后的主观感受罢了。
假如人真的拥有了宁静,就会知道什么是喧嚣。而且,还不止一点点。

"是在这里吧。"
"没错,是埋在这里的,这间破屋子还在呢。"
"那么,现在就要挖吗?"
他们的小屋子前有两个人站着,拿着电筒,刺眼的光线像要把这黑暗的宁静灼伤。

他想那间屋子也许埋藏了什么秘密吧。
好吵的声音啊。他想。快点结束吧。真要取什么东西的话,就快点取,快些走吧。
他转头看着忘。忘也正看着他。
也只有这双明眸才能继续给予他平静,可惜,此刻,有几丝许未出现过的不解和迷惘。
那双眼依然清澈如水。就像那条小溪那样。永远悠悠缓缓地流动着,流去时间,带走年华,光华流转中却始终抹不走自身的那份纯洁宁静。
常人所不会拥有的纯洁宁静。
忘,大概是忘了什么。
大概是一种魔术,将一切的昏暗一切阴霾一切的不纯粹的都削走了,高超的术法没有留下任何杂质。
只会留下伤痕,尽管那是回忆不起的伤痕,早已在痛苦间,忘却。

他猛然发现那束手电光正向四周围扫射,转了三四圈,某一刻扫过他们的脸颊。
然后他听见其中一个人说:"先走吧。这里太暗了。"
他吁出一口长气,随即看见他身边的忘,脸色异常苍白,还带着平素没有的茫然。
他听见他辛苦地嗫嚅出几个字:
我,......跟你走。

他们下了树,回到那间小屋。
他仍然睡在草堆上,忘依旧躺在榻上。
这晚上没有什么风。
可是却有无声的寒冷不停侵袭。
风还好,听着风的声音,往往就忘了风带来的冰凉。
可是这种冷不同。

他看见忘蜷曲着身子将自己抱成一团。
这里没有任何被褥。
甚至连御寒的衣物也没有,他只穿了单薄的衬衣,忘只穿着一身宽松的袍子。
风也许还能挡,而冷是挡不了的。
他迟疑了好久,才蹑手蹑脚地起身,然后躺到忘的榻上。
他身后就是所谓的墙壁,冷空气从大条大条的缝隙里渗进。
他不敢搂着忘,他只能这样子,用自己的身体尽量吸去一些寒气。
只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温暖给忘。他自己也变得全身冰凉。

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这种温度恰好能让你感到冷,却又不会僵硬,连麻木的机会都没有。
他就困在这种寒冷中,迷迷糊糊的,思绪飘来飘去,找不到去处。
他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那天不知怎么,肚子疼得厉害。
他开始只以为自己是吃错了东西,也没怎么在意。
直到他的同桌忍不住怪怪地说了句,你的脸色好白啊。
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把手搭上自己的额头。有点晕,可是他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于是他说没事。
本来就不喜欢和他说话的同桌把脸别开。
一整个上午他都在学校耗着。
那种痛就这么持续着。好不容易像是麻木了,刚放松些疼痛就又袭来,还有点晕,胸口有些闷,不过最主要的还是痛。
他从不会带什么备用药物在身上。
而有人注意到他神色不妥,也不搭理他。
那时候就是如此啊。你不和人家搭话,人家也不睬你,正是种平衡啊,正常得很啊。他那时候还没学到"咎由自取"这类的词。他只是不怎么在乎,只道是寻常。
他想过要不要回家。每一次痛的时候都想一遍。但是直到中午放学他还没想出结果来。
早在那时候他已经在徘徊。

他回家只是跟妈妈说了句,我好累。
妈妈正把头埋在一大堆文件中,回了句,小小孩子就喊累啊。似乎觉得这样的话有些不负责任,她又继续说,要认真,要勤奋,要好好学习,不能动不动就怕苦怕累,只有坚持才可以取得好成绩......
--等等等等。
他不仅是累啊。
他那时第一次感受到得不到理解的悲哀无助。不过他回头一想,又觉得很正常了。自己什么都没讲啊。而且,有必要讲么?
或许还是可以用那个他没学过的词概括道:咎由自取。
他又开始徘徊。

他醒来时先是想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想到他经常想这类没有结果的问题。
他想到他不能回到之前,回到梦境与现实交错的那个瞬间。
然后他张眼,看到忘,正在凝视着他的忘。

他又想起忘昨天那句话。
我跟你走。
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他可以选择的话,他不会走,在另一个人不走的前提下。
所以他想到,不是忘要跟着他走。
而是--忘,想走了。

忘的眸子像是永远看不到底的水潭。隐隐泛着流光。
如果没有了光,会不会变得像是永远接受不到阳光永远坠不到底的深渊?
假如你的身上有了一道碍眼的伤,你会怎么办?
会不会再用刀子削上一刀将旧伤削去?
那样子会很痛很痛。痛楚之余会有一段时间忘了旧伤。等到伤口再愈合时,再削上更大的一刀。就这样变到遍体鳞伤之后,就自以为没有伤了。自以为能完美了。自以为将过往的一切灰暗与不悦都削走了。然后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笑,别人都大笑得落泪的时候也还是干净地漂亮地笑,恬淡是因为潜意识里怕触动伤迹,无泪是因为早在很久以前眼泪就已流干。

还记得以前,父母常说,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他应该宣泄出来。
父母无非是关心他,无非是想知道他是否有什么不快。他越是明白就越近乎沉默。
有次作文他写了很多感慨,用了太多抽象的比喻,而且越写越是潦草。文和字都只有他自己一个能明白。老师的批语是:言辞较空洞,较无病呻吟,字体较潦草。
他很好笑地发现那三个看似中肯的"较"字都是后来才挤进去的。难道是不想伤他的心?
他不再写那样的文字,也不再说那样的言语,哪怕是对着自己。
从没有人肯做他忠实的听众。他不需要什么分析什么高论,什么"学海无涯苦作舟"的勉励,他只希望有人能明白他。再退一步,只要听他说,哪怕一言不发也好。
当然他也知道,是他自己掘了一个坑,再将自己的心葬在里面,铺上土,狠狠地踩上几脚。
之后就是这样的波澜不惊。
外界越是纷纷扰扰,他就越是沉静。或者说是迟钝。或者说是麻木。
因为只能周而复始,所以在走了很远之后就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下去,因为往前走又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前面的路他没走过,不过有时会踏上一两步,想来,大致相同。因此最后的选择是调头,往回走。
谓之徘徊。

--直到某一刻,他才感受到那种完完全全的没有保留的信任与被信任,依赖与被依赖。没有任何代价,任何保留。
忘还在对着他浅浅微笑。
笑并不代表他真的开怀,真的没有忧愁。是吧?

他们又来到小溪边坐着。
没有风,也不像昨夜那样冷。
但是那层压抑的云却一直罩着,罩着,让人无法正常呼吸,看到水,第一时间就会想到窒息。
他想到了很多东西,但他刚想到一点想继续思考下去时又跳到了另一点上,兜兜转转,始终想不明白。
就连那双明净的眼眸也能让他想太多。
他想他是不是应该要静一下。
所以他侧过头,露出最温柔的笑意:我去采松果。你,等我。
他只是想把一切都想明白了就回头。他只是相信忘会为他一直逗留。可是他却不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想多久。

他不知道走出多远。
他走到一个满是落叶的地方。
地上都是还没有碎还没有全枯的枫叶,大概都是被前夜的大风吹落的,就此匆匆将还没有到尽头的生命完结。
他还没弄清楚该往什么方向想。
霎然,他听见了枪响。
他怔住了。
又是一片枫叶飘下,将枯未枯,那颜色,像是紫,绝艳,凄迷。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狂奔,跑出老远之后才发现自己忘了来时的路。
刚才那声响,确确实实是枪响。
现在还在他胸腔里回荡着。
不要,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啊。他绝望地低语。
他举目四望,隐约见到几只惊飞的鸟,几片飘落的叶,除此,再无他物。
他瘫倒在地。

桂花,流水,落红,晚松--一切有如梦幻。对啊,一切有如梦幻。
他是在梦幻与现实中来来去去的徘徊者。
忘,大约是忘却尘寰只沉醉在幻梦中的迷惑人。
迷惑得把梦当成现实。
人是有了寒冷之后才知道温暖,有了现实之后才知道梦幻。
是他做了不应该的事,把顺序给弄反了。

大风又起。
地上的落叶粉屑纷纷扬扬,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卷裹在其中。
良久良久。风将息未息。
顺着大风,他像是听到手枪上膛的声音。
他立马跃起。
他不会也不要再错过。

他看见了那条小小山溪。
原来那是从一个小小缝隙中流出来的。
那缝隙真的是太小太小,难以想象水流是如何挤出来的。
可是接下来的水道慢慢拓宽,变得开朗起来。
水也在延续,保持着正常的比例,流着,流着。
这大概已经不是细水长流所能做到的。

他看见眼前的人了。
昨日的两人。
两人手中都有枪。
只是此时一人站立,一人倒地。
还有忘,忘呢?
--忘就坐在溪边。
神色绝冷如坚冰。

还站着的那个人正看着忘。
忘也抬头看着,只是忘的眼光没有任何焦点,仅有散漫四处的冰凉--好冷好冷。
他见着那个人抬起了手,举起了枪。
难道真的会那么残酷么......?
他无法可想--他冲向前去,跑到倒地之人身边,从他手中夺过了枪。是上了膛的。
他举起枪。

整个世界都因那声枪声震动。
随着巨响,各种树叶簌簌落下。
水逐流镜,枫舞怡红。
本应是极美的景色。
只是再美的图画,也是沾染上血色的。
他看见坐在溪边的少年缓缓抬头。
半边脸依然清秀,半边脸却蒙了一层血雾。迷蒙血汽中透出眼中神色,极冷,又极茫然。

他感到身后有人扑上来。
是方才倒地的人再度爬起,把攻击目标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脖颈被紧紧掐住。随即他拿枪的手也被狠狠踢了一下,枪弹到了一边。
他眼前飞来舞去的一片片,像是落叶么?
他认真地努力地看,但还是看不清那个溪边的人。
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

又一次惊天撼地的巨响。
他感受到一种热热的粘稠的带着血腥的物事在他脸上流淌。
然后他颈上的压力渐渐松了,那双手滑过他的颈和肩,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随着身后人的倒下一同瘫倒在地。

他总算看清楚了。
忘正站着不动,手举起。手中有枪。
也许上面的硝烟还没有消去吧。
他无奈地闭起双眼再睁开,确认他真的没有看错。
然后他撑起身子向忘走去。
也就那么几步的路程,却跟任何一段迷惑的未知路一样,像要走一辈子。

他走到忘身边,说,对不起。
忘将持枪的手轻轻垂下,然后只是抬头看着他,依旧不说话。
他只好轻轻地说: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但他看见忘在摇头。
--一切都不会重来,因为都已经是永远。
忘这次说得特别流利。
他怔怔地想着他所说的。
他大概没猜错。忘是真的真的记起什么了。
有忘却就必然会有记起。

忘自然而然地松手。枪掉落,跌进溪水中,水碰到发烫的枪管后发出刺耳的嗞嗞声,还有种怪异的味道。
忘无比疲惫地阖起了眼眸,然后放纵身子后仰,摔在了地上。
他也学着忘那样做。
极短暂的一下眩晕感觉过后,他便躺在了铺满落叶的土地上,一点不疼,仅仅是有些晕而已。那种奇异的感受他真想再试验多一次。
只是他也很累了。
于是两个沾满血的人就这样躺在一起。
两具尸体上未凝的血还在继续流下来,毫不留情地把他们全身都浸在这种诅咒般的血腥中。

他想这便是现实。
他们避不开这种血腥,更没办法强行将这种殷红强转成梦幻中的嫣红。
忘有着不为人所知的过去,那是的的确确的现实。
而这种现实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也是现实。

许久许久,他勉强爬起,觉得自己还在精神游离状态。
他将另一具尸体拖过来,然后两具搭在一起,放在水边。
他的手不听使唤地抚过尸体冰凉的脸。
这两个人结伴而来,却因为不得而知的分歧起了争执,然后双双葬命。
不知道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瞬有没有遗憾?--有没有遗憾,不是死在彼此的手上?
不过如果有得选择的话,他们更愿意选择不死吧,他想。

他将双手放在溪水里洗净。血丝在水里漾开来,变成一朵朵小血花。
花开之后,便是花谢。殷红的颜色,像是揭示着它的生命短暂,气若游丝。
他捧着一点水走到忘身边,想将忘的脸也拭净。
忘睁开眼,眼依旧迷离。
水珠在沾满血的脸上滑行,像是从忘的眼中流下的血泪。

他身子猛地一颤。他愿意为那双眼眸,那个人耗去一生。
哪怕得到的只有一瞬。
他俯下身子,搂住了眼前人的肩,一如那天傍晚他正在为另一个他吹去眼中的砂。
哪怕得到的只有一瞬。
在无处不在的血腥味中,还有零星的桂花香,还有一点儿松果的油香。不知道忘自己知不知道呢?
在无处不在的血腥味中,他吻了下去。

十一

阴郁的天空还在点点滴滴地消耗着它的忍耐力。
忍着,忍着,明明已经要到爆发的边缘,却仍死撑着不肯宣泄出来,只是将某种不为人知的情感点点滴滴酝酿,直到尽头......
也许迟些就会有雨吧。
既然如此,为何要忍那么久呢。
又也许,不让人窒息如此久,也没有人体会到雨的这般可贵。

那个晚上,他们以另一种方式进入了彼此的生命。
没有听说得来的所谓欢娱,起码他是。
他只感到痛,由身至心的压抑,由身至心的痛。
不过他本来也不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很自私地想在时间的胶片上留下一点刻痕,从而证明,他们曾经那样的在一起。
因为分分秒秒都不会再重来。

他紧紧搂着忘,紧紧地使他们的身体紧密贴合。
然后他在忘的耳边喃语。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的。
即使有什么失去了,我也会在......我们会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住下来,过些不舒坦但很逍遥的日子。
那个地方一定会有阳光,一定会有新鲜的空气,一定会有无数无数的鲜活生命。
桂花漂亮得很香得很啊,我们可以种。我们还可以找一个池子,清理一下,然后种上莲花。......你喜欢莲花吗?那种花长在淤泥里,但是它的花却不染一点泥污,永远都是那么纯洁那么干净。对了,还有水仙。也是种很美的花啊,生于水长于水,长得明净动人......还有很多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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