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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一生——by逝雨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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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已经忍不住低唤出声:
"少爷......"

出于所谓的礼貌,我微笑着向他点头回礼。
不出所料看见他惊怔的神情。
他曾是我的家仆。
而他旁边的那个人,对我而言是再熟悉不过。他是我的好友--或者,这里该用上过去时。

"不,不要过去。"我听见我的好友这样子对同伴说。
我稍微抬起头,轻轻微长的头发拨到肩后,嘴角的弧线再弯了几分:"我在这里。"
这四个字吐得如此轻松自然,不需要像之前开口那样辛苦地辞不达意地说。
他无视警告,渐渐走近。
他一边走有一边说:"少爷,你真的还在,......而且,你全好了......太好了......"
自他眼中,我隐约可见自己笑容里不可名状的魅惑。
--那些都是和我有干系的人。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再会时也会有人对我叫上一声"少爷",尽管这早是过去很久以前的称呼。

然后我清楚地看见,我的好友,拿出枪,上了膛。
咔的一声,我们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持枪者冷冷开口:"我说过你不要过去的。"
被喝令的人怔怔地看我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对着那黑漆漆的枪口:"别玩了。找东西的事不迟啊。少爷好了......你不高兴吗?"
持枪的手缓缓放下,像是已经放松下来。
可是枪管却未随着手而改变角度。
枪声响起,极巨大的一声响,震得周围的树叶都簌簌而落。
我看见那个曾经向着我走过来的人,就这样子,随着枪声,倒在了地上,血溅得四处都是。

我的好友脸上浮起一丝残酷笑意。
他似乎对我的无动于衷有些不满:"你不怕?别再装了。下一个就是你。"
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无动于衷。但是脸颊上嘴角边微微的僵硬感使我知道,我似乎还在笑,还在如此完美地笑。
"何苦呢。值得吗。" 带着这样的笑,我平静地说。
他露出嘲弄的神情:"难道你不觉得是你害死了他?--这种情况下,你应该上去忏悔一番的吧,大少爷?"

脑中的思绪乱成一团,密密麻麻地打满死结。
急于搜索一段记忆的话,就惟有用剑,狠狠地把那些纠缠不清的都斩断。
在找到想要的后,往往就忘掉了那些被斩断被抛弃的存在。
只不过我已经毫无选择。
头脑中的剧痛开始逐渐平息,我想我已经有能力把这一切看清楚。
--他是我的好友,曾经的。而他所爱的人是我的未婚妻。为了成全他们,我留下一封信试图跟父母说明。然后我坠崖失忆。之后那些浑噩的日子里,他,估计过得不好。
我可以肯定,他恨我。他看到我,只会让他觉得,什么坠崖什么失忆都是一场骗局。我是个为了得到女人而煞费心机不择手段的虚伪的人。
而我偏偏还是个他没有能力去对我做什么的人。我出身名门,是贵家公子,不嗜烟酒,不食人间烟火,温雅如玉,从不需要为生活操心。他却家境贫寒,在酒吧里做侍应,空有一堆抱负却没有能力实现,爱上的人偏偏又成了我的未婚妻。
他和她称得上是青梅竹马,早在我介入他们的生活之前便已相识。而就是我的出现,改变了所有。
我明白。

于是我直接说出了他所关心的事。
"我明白。可是--我不爱她。"
他很快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他脸上嘲弄更甚:"果然是虚伪的人啊。难道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会杀你么?"
看来他是不会懂的。虽然想不出理由,但是,凭直觉,我可以说,我不爱她。
我没有骗他。我只是想消除一些无谓的误会。若是他不信,或是他对我的恨根本没办法消除,我也无可奈何。
我不在乎死,早在我走到那个山崖边的那一刻,我已经把这个忽略了。
不过,现在,要是有的选择的话,我还是想活的。
我相信,真的,有一个人在爱我。
我不舍得让那个爱我的人,一个人留下来。我无法想象他真正悲哀时的模样。
要结束,也应该结束在彼此的手中吧。假如可以摆脱命运来一次选择的话。

我低下头,再抬起,将笑容完全收敛起。
忧大概已经听到枪声了吧。不知道他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会有什么感想,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我淡淡道:"死者的事,我可以代为处理,你不用为此负责任。"
他看见我脸上瞬息冻结的冰寒,嘲色不改:"果然是在求饶么。"
他到底是我曾经的朋友,而她或许对他也有情,我不介意放他一条生路。死者的事,我确实可以用些手段去善后,我自己揽些责任也不要紧。
然后,我想跟那个人,一起走。走到更远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去。
也许我是真的不想死吧。不过,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枪就那样握在眼前人的手中,随时可以夺去我的性命。
于是我说:"那么,你动手吧。"

枪再次响了。周围的树叶落得凄凉。
倒下的,却是曾经用枪对着我的那个他。
忧正举着枪,站在倒下的人身后。
可以说,是他救了我吧。
我心里却乱糟糟的不知道什么滋味。
或者是,方才早就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更远的事甚至都想好了,现在局势却突然扭转了,却感到适应不来。
我移转视线,对上他焦急关切的眼神。
他始终是为我好的。一切都是。他不惜为了我,双手沾上血腥。
合法自卫是一回事,不过杀了人是另一回事--当一个人的性命终结在你手中,当你身上染上喷溅出来的血液,即使有再充分的理由,也是难以轻易释怀的。
他本来也应是一个善良纯朴的少年吧,杀人这样的事,应该是从未想过的。
可是却因为我,他杀了一个素不相识但是对我有威胁的人,为此,他不晓得还要背负多少额外的重负。

我忽然看见那个先倒下的人,挣扎了起来,猛地扑上去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措手不及,枪也被踢飞,到底是敌不过那濒死一击。
他的挣扎逐渐缓了下来。
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生命就此消逝着。
我下意识地拿起另一把枪,握紧,抬起。
标准的握枪姿势,凝了几秒,确认已经瞄准,便不假思索扣下扳机。
子弹呼啸而出,准确地击中目标。濒死的人再次倒了下去。他也随着势倒下。
我自嘲地想,我还真是块当杀手的料。
我和他都杀了人。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有些释然--至少,我和他一样了。
可是,无情又决绝的杀手,从来不配拥有爱。

他撑起身子,走到我身边,脸上无比疲惫。
他说,对不起。
我垂下了持枪的手。
他又说,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两个仅仅算是个代表。或者说,仅仅是个开端。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宁静的只容我们二人的净土。还有太多太多我们不知道的,放不开的。
一件事过去了,意味着下一刻将会有更残酷的出现。
现实如此,就这样摆在眼前,不可忽略。

我轻轻摇头,说:
一切都不会重来,因为都已经是永远。
--过去的,便无法重来。不过既然已经过去,便无法用任何手段抹去那些曾经存在的事实。
我我将枪抛到一边的溪水中。
那曾经是我极喜欢的溪流,恐怕也要染上硝烟血气了吧。还真是对不住。

我闭上眼,身子后倾,让自己摔在地上。脑袋被撞得有些发晕,不过倒像是更清醒了。
我感受到他也躺了下来,就在我身边。
不是孤单一人......真好。
只不过我这个自私又虚伪的人,大概不配享有这种幸福。

血腥气在身边流动着,衣衫渐湿,将其濡湿的,大概也是血吧。
头脸上也无可避免地被充满腥气的液体流遍,凝成一片片,很是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一些冰凉的液体滴在了我脸上,将那些粘稠洗去。
依旧是想确认一下他的存在,我睁开眼,几滴掺着血的水滑进眼里,涩涩地生疼。
模糊中我看见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低头,揽住了我的肩,俯身下去,吻上了我的唇。

我们之间,大概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我们都是明白的。
尽管我们之间,只有短短的几个昼夜,却比一辈子都长。
在此之前,我不曾和人接过吻。想必他也如此。
那个吻是青涩的,没有什么技巧,不过却可以感受到其中被压抑得太久的炽热和痛苦。
是的,我们,都各有各的压抑,太久太久。我们,都需要彼此。
于是,很自然地,那个晚上,我们以另一种方式进入了彼此的生命。

他来得主动。我没有拒绝。
无关"想"或"不想"。
这样的事,在这种时候,更有种特殊的意义。难以言明。
我们都不擅于用言语去表达什么。那种要费尽思量几番斟酌才能挤出来的,我不喜欢。
为对方褪下身上最后的衣物。
然后两具躯体在两个人共同的痛苦里紧紧贴合相互黏附,都想一辈子不要分离。
仅仅如此,没有缠绵徘徊的前戏,只有某种来得怃然的决绝。本与情欲无关。
只是想留下最后的印证。之后,就可以幸福了。对吧。

他就这样停留在我的身体里,不愿离开。
一切都随着空气慢慢冷却慢慢凝固。
那些挥洒四处的汗,还有之前染上的现在沾上的血,混合在抑郁的气息里,飘不开去,无形中织成淡淡的一层雾网。
他搂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话,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话。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的。
即使有什么失去了,我也会在......
我们会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住下来,过些不舒坦但很逍遥的日子。
那个地方一定会有阳光,一定会有新鲜的空气,一定会有无数无数的鲜活生命。桂花漂亮得很香得很啊,我们可以种。我们还可以找一个池子,清理一下,然后种上莲花。......你喜欢莲花吗?那种花长在淤泥里,但是它的花却不染一点泥污,永远都是那么纯洁那么干净。对了,还有水仙。也是种很美的花啊,生于水长于水,长得明净动人......
还有很多很多呢。我们还可以种一棵落地榕,让它慢慢地长。这种树不难爬,而且即使坐在最危险的那根梢上也不一定会摔下来,稳得很......不过,如果你爬上去的话,我就不一定陪你了......我会在树下等你,等你下来......如果你藏起来,我找不到了,我也会等你,你爱待多久我就等多久......
那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我们曾经那样的在一起。

我唇边勾起笑意。
他真的是浪漫的人。或者说,他真是个不现实的人。
人都是这样子。越感到现实的真实,就越憧憬那些梦幻。
无可否认,我也期待。
只是,那些梦,再真实的梦,也已经在我眼前碎掉了。
我还有能力去相信么?
我自欺欺人没关系。可是,这毁的,不仅仅是我自己。

黑暗中的笑看不真切,泪却淌得明明白白。
他附上我的脸,为我吮去那些泪滴。
他没发觉他的泪也蹭到了我脸上。
不是很美好的未来么。为什么还会有泪呢。
大概是,彼此都知道,我们都期盼着的这些,永远不会成真。
妄想着梦幻的存在,只会让身处现实的身体更加痛楚。好比现在。
你知道的。我也是。

他的身子再一次开始移动。
我迎合他。
这次他是真的想我们都快乐吧。
痛楚再次袭来。我明白,不可能。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将夜分解成深浅不一分布不匀的黑。
他的身体渐渐离开,将仅有的那点温热也一并带走。颤抖的手指抚过头发,摸到后脑上,停留在某处。我随之一起颤抖起来。
每一次头痛欲裂的时候,疼痛就是从这里一点点渗出来的。
那是一道疤痕。
如同极敏感的开关,轻轻触上,就将危险的高压电路闭合上,继而便是难以用文字形容的痛。
可是现在,我能清楚理智地感受到那道痕迹的存在,位置长短无一谬误,再没有任何记忆中吞噬样的痛。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都想起来了。
就这样--在重新拥有了记忆之后,我意识到自己曾经失去过一段记忆。
现在是再没有任何借口,能使我再逃避了。那些应该承受的,应该背负的。
啊,我应该感谢他的吧?
一切由他开始。退一万步讲,如果他没有在那个时候把我接住,拥在怀里--我现在,应该还在镇静剂的作用下睡眠。

他的手抚过我的额,抚过我的眉,抚过我自然闭上的眼睑,稍微停留了几秒,又继续下滑,在轮廓分明的锁骨上停住。像是犹豫着什么,停留了好一会,又笨拙地挪开,从我的颈后下移至脊背。
我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
我知道他大概听不懂。我埋下头,自私地得意地轻笑。
很小的时候就要上外语课。十岁时已经会五个国家的语言。
后来开始刻意地去读一些自己读不懂的东西,追求着似懂非懂的奇妙感觉。
只是,学得牢牢的那些语法词句,之前竟全数忘得一干二净。然后,现在,一切又奇迹般地全部回忆起。
那一句,是古英语里一句颇为艰涩难懂的诗。

那句诗的意思是。「勿忘我」。
我睁眼,努力地将那点微光投进他的双瞳,然后将自己的唇凑上他的。
而用以表否定意思的那个单字,我读得轻而又轻,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能听清那细微的祈愿。
我阖眼,拉下最后的帘幕。此刻勿忘。此生已忘。

我想他早就料到我会走的。
我也猜到他一定会宠着我纵容我走的。
--假如--假如他挽留呢?
我苦笑着摇头,套上原本洁白现在却染满班驳血迹的袍子。
--假如--假如他真的不想我走,我会留下的。啊,不过他没有说,对吧。

我木然地乱挑着路走,分不清哪条是走过的哪条是没走过的。
不知兜了多少路,如我所愿回到疗养院前时,尽管天依然灰蒙蒙一片,但可见已经是早晨了。
还是那晚上的那个门卫,不过此刻他正醒着,一见到我,立马跳了起来,大呼小叫。
我微笑着走近,柔声说:"没事的。我回来了。"
从他脸上看到被笑容眩惑的神情。不多时就看到院长还有几位疗养师一齐冲了过来,个个都一脸惊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我继续笑着解释了一遍:"没事的。我回来了。--衣服上这些,只是不小心,弄脏了。抱歉。"

很快便有一人转身拨电话,其他的人继续挤在窄小的警卫室里。
难道还怕我再次逃了么。我心里笑得木然冰冷,脸上却是优雅的笑容。
果不其然,就这么一个笑,已经足以向他们说明"我恢复了,我正常了"的事实。
可是气氛就这么僵着,谁也不说话。
直到车声迫近,大家都起身出门迎接。
哦--没料错。父亲母亲啊。还有她。是我的未婚妻吧。

他们估计也没料到我会变成这副模样。衣服上大片大片地染着血,身上更是黏附着腥味和汗味,头发凌乱得像个疯子。
父亲脸上的耻辱和愤怒一闪而过,然后把我拉上了车子,吩咐司机发动引擎。
车子所经之处黄沙飞扬,烟尘滚滚,什么都看不清。
母亲坐在我身边,不时转头看我几眼,次次都是欲言又止。
而我的未婚妻也坐在我身边,同样的一言不发,低头端坐。

--是的,这就是那些关心我的人,我应该与他们相伴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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