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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宁——by左边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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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信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信我。

七叔,你要我信什么呢?信你会给父亲一个交待?信你会给所有企图或已经伤害了父亲的人以惩罚?七叔,我还是不信呢!所以,你就做给我看吧。我会安安静静看着的。我想,父亲也是在看着的。
父亲的目光穿过我,看着远处走来的那个人。他笑道:"允琛,你来啦?"

零三 夜宴
七叔的宅子风离府修好了。
据说,那原本是先皇赐给内阁首辅、国舅穆离秧的宅子。当初,是奢侈之极的,普天之下,只有皇宫才比得上。先皇还将与风离府离得最近的北宫门封闭,仅供穆离秧一人执令牌通行,如此恩宠,当年引来朝廷一片哗然。后来,婉颜皇后就在这宅子里养病,直至天年。因此,皇爷爷一直都好好地留着这宅子。只是几十年下来,没了人气的宅子无论如何也会荒废了下来。
此次赐给凯旋而归的七叔,该是天大的皇恩了。无怪乎二叔他们心里是不服气的。

我静静地站在风离府朱色的大门口,那金色的"风离"二字,在阳光里面光彩夺目。但我却能看出些许悲哀来,看似轻柔飘逸的笔划,却在那些小小的转角处透露了哀伤。钝钝的转折,写这两个字的那个人,也许并不快乐吧?据说"风离"二字是太舅公穆离秧的墨迹。
"信宁,还不进去吗?"允诺笑眯眯地朝我招手。今天是七叔庆祝风离府整修完工,设宴款待百官的日子。外院、里院,按着亲疏远近、官职大小,安排了所有人。正厅主桌的主位,是留给皇爷爷的。

之前,七叔已经去看过父亲的坟墓了。我看看小太监在父亲墓前摆放香烛祭品,再看看七叔沉默着的脸,隐约感到了某些风雨欲来的气氛。这年夏天出奇地热,可十三陵的墓地里依然阴冷不堪。我将手缩在衣袖里。
其实我是不愿意来的。父亲死后,我不经常来。不是因为怕皇爷爷的迁怒。父亲远远地躲过了人世间的喧哗和庸俗,他早早离去了,所以,我不愿意来打扰他。我想,他在坟墓里看着我时,大概会微微地叹息。父亲是不希望我变成现在这样的吧?不喜不怒不哀不乐。他对我说信则宁的时候,必然希望我如往日一般快活地活着吧?或者,他以为只有他死了,我才能拥有自己的生活。
可是,那些都是他的异想天开呢!
七叔进了香,喃喃了些什么,我听不清楚,也不愿意知道。然后,他恢复之前的沉默。随同而来的小太监远远地退开了。我朝另一座山头看去,绿树葱茏,不知葬了谁人。父亲会和那个人悄悄地讲几句话吗?关于这朝代和皇宫的闲话。生前,他们也许什么都不说,可现在却能肆无忌惮。
我想我不愿意在我死后也葬在这阴森的十三陵里。我想找一处温暖向阳的地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地底下想,信,则宁,是多绝望的话语。

"信宁,我们联手吧。"我听到七叔这么说道。可是我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我回头看着七叔微笑。
"其实你也知道,皇上在等着你......"七叔又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太阳快下山了,我和七叔的影子被无限地延长了:"七叔,你又在等着谁呢?"
这世上的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地等着另外一个人。不是因为思念,就是因为忘不得。皇爷爷高高在上,对他而言,任何有能力走上去,走到他面前的那个人,才是他要等的那个人。所以,这个和那个没什么区别。"七叔,你等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我对着夕阳微笑。父亲大概也看见了我的笑,从心底里来的。

皇爷爷姗姗来迟。他站在修整一新的内院里,忍不住叹息了一下。他对身边的王海说:"当年婉颜皇后就坐在这院子里,安安静静地,就好像不存在了一样......"王海连连点头,小声说:"请皇上节哀。"
皇爷爷就笑笑:"转眼就是几十年了呢!"
有时候,我会无端地觉着皇爷爷其实比谁都孤单。他不像我,把孤单摆在脸上,让所有人看见了,退开了;他即使孤单,也要深深藏在心里。他也许一直在期待着什么,一个人或一件事情。很久之后,连他自己也觉着绝望了。

皇爷爷和几位王叔坐在一桌,我们几个孙辈也占一桌。洛无寂就坐在我左手边,带着清清淡淡的笑容。听宫女太监们闲聊,这些天,他都跟在皇爷爷身边。我和皇爷爷下棋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
看来,洛家的皇宠,还将日盛。
"无寂,你到京城也快2个月了吧?明早我们去逛街吧!"二王叔的长子信文平日住在思翰府,却和无寂一脸稔熟的样子。无寂却朝我看看,"对不起小王爷,小民已经答应长孙殿下下棋去了......"
我不说话,只浅浅地笑。任何人说谎都有他自己的理由,我犯不着戳穿。
"大哥最无趣了,老是下棋、读诗什么的......偶尔也出去玩玩啊!"信文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我们去玩吧!我带你们去好地方!"他扯了扯我的衣袖。
信文是被宠坏的孩子,被王妃娇惯了的。以为自己要的,就一定能得到。无寂大概也是厌烦那种装模作样的亲昵,他本就是个清冷的人。
我细细地看了一眼无寂,就笑着对信文说:"改天吧。"

天渐渐暗了下午,晚宴接近了末尾。我朝皇爷爷那桌看去,七叔似乎又喝了不少。有时候,他的目光会直视我,然后快速转开。从父亲坟上回来之后,我就没见过他。那天,他就在夕阳里泪流满面,为了那个看起来真实的答案。
七叔来敬酒,有些恍惚地笑着。我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往日的那个七叔早就不在了吧?那个天真而坚硬的七叔,是随了父亲一起去的吧?现在留下来的这个人,被不安和绝望支配了,一心一意要和他假象的人们为敌。
"七叔,您喝多了。"我笑了笑,拿过他手里的酒杯,"小侄替您喝了这一杯吧?"七叔似乎怔了一怔,然后顺从地由我喝下了那杯酒。我把酒杯还给他的时候,听他在我耳边低低地说:"我要等的那个人,终究会出现......"
七叔目光闪烁。我不明白他的话语。他要等的那个人会出现?他要等的是什么人呢?
不过,这些都和我无关。无论七叔要等的是谁,都与我无关。我做我自己的长子长孙,不怒不喜不哀不乐。

那天的宴席上,七叔又被成功地灌倒了。
皇爷爷由王海扶着,在一地跪拜着的大臣中间走过。走出院门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忽明忽暗的灯光里,不知他看见了什么,灿烂地笑了笑,随后又陷入悲伤。我看见他的脸在黑暗里一点点涣散。这一天,让我心痛的表情太多了。
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恍惚入了梦。看见父亲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信宁......"父亲叫我的名字,然后温柔的拍拍我的肩膀,"信宁,我们都在等着你呢......"父亲也说着我完全不懂的话语。
"父亲。"我惶恐地要去追,伸手却握了一手的空。父亲凭空来,凭空消失。我张开眼,轿子里一片漆黑。
"长孙殿下,朝阳宫到了。"身边的小太监在轿子外面轻轻地说道。紧接着,轿子就猛地停下来。我胸口一闷,就将晚上喝的酒、吃的菜,一古脑儿吐了出来。小太监吓了一跳,忙跑过来扶我,被我一把推开。
"滚!"我声嘶力竭地喝道,"你们全部都滚开!"

是的,你们全部都滚开,不要来看我,不要来管我,不要来靠近我。让我一个人,活着也好,死了也好。让我一个人烂了吧!让我一个人绝望了吧!
模糊中,伸来一双柔柔暖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有幽幽的声音说:"累了,就好好休息吧......"
这世上,只有父亲才有那么柔暖的双手。父亲,父亲,请你不要等我。请你不要等我。我泪如泉涌,恨不得就此死去。
可是,又是谁,这样温柔地对我说话呢?让我忍不住又活了过来,看着金蓝色的纱帐发呆。昨夜那双手,恍如隔世般遥远,却又清晰地印在我背上。

父亲,你已经死去了,不是吗?这世上,还有谁?

零四 交换
夏天接近末尾,秋天的宫廷里,会有很多节日。我却一如既往地空闲。

七叔搬到了风离王府,为准备婚事忙碌,很少能看见他。那次夜宴的的第二天早上,洛无寂来朝阳宫找我下棋。他抬头看着我,说:"昨夜多谢长孙殿下。"我微笑着回道:"无寂公子不用放在心上,有时候,我也会找些借口,只是为了推托一些人、一些事而已。"
"将。"无寂落下一子,便将我逼到了绝境。在皇宫里头,我的棋艺不算差,平时也能和洛无寂下百十手,今天却疲态早现。大概是因昨夜的宿醉和昏昏沉沉的梦境。我收回过河的小卒,欲重排谱,无寂却收了手。"长孙殿下今天心思不在下棋上面吧?"他的声音清冽动听,如同泉水般。我只得点点头笑道,"大抵是昨晚睡不好。"
"长孙殿下是很少笑的吧?"他突然无头无脑地问我,害我怔了一怔。
"不对,也不是很少笑,只是......只是很少从心里面笑出来......"无寂更正了一下,他正襟危坐,不象是开玩笑的模样。
我想自己算是经常笑的吧?别人该狂笑的时候,别人该大怒的时候,别人该伤心欲绝的时候,我一律是微笑着的吧?例如我是笑着看着父亲和母妃的死去。在这皇宫里头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不能让我大喜大悲的。
只是,还从没人就坐在我面前,对我说这样的话。更何况,这个人与我而言,只是陌生人而已。"这样会很累吧?可是长孙殿下也不让自己好好休息......"无寂微微叹了口气。今天,他的话似乎很多。他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吗?"小民不打扰长孙殿下休息了。"无寂站起来告辞。我示意站在一边服侍的太监送送他。谁知,他没走几步,停下来回头,"累了,就好好休息吧......"幽幽的声音。
我赫然一惊。

立秋那天,七叔带着自己的未婚妻前往太庙祭祀。那是七叔第一次带着那名叫做周怀郁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事实上,周怀郁的美貌是众所周知的。普天之下,也只有象周怀郁这样既美貌,又有后台的女子会在双十年华还未出嫁的。
整个祭祀过程里,周怀郁一直恭顺地低着头,按照事前被吩咐的繁冗规矩做,合情合理,规矩地挑不出一丝毛病。我看见皇爷爷看着周怀郁时,目光里有一丝赞许。看来,他也是承认这个女孩成为自己的媳妇的。
"七叔,七婶。"信文心直口快,刚出太庙门就叫开了。周怀郁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既不羞怯,也不沾沾自喜,只缓缓地说:"小王爷缪称了,民女不敢当。"信文脸上微微一红:"都快是自家人了啊,不用那么生分......"说着,讪讪地跑开了。
坐上轿子,我捶了捶有些僵硬的膝盖,一向闲惯了如我,半天规矩地站下来,也着实受不了。突然,帘子掀开一条缝,七叔坐了进来。我看看他笑道:"七叔不用陪七婶吗?""信宁你也笑我。"七叔的声音闷闷地,看起来不甚高兴。"再过半个月就是允锦的忌日了......""是啊,父亲去世都有6年了呢......"我转过头,从帘子的缝隙里看外面,旁边是陡峭的山崖,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信宁,那日我对你说的,你可曾考虑?"
"七叔指的是?"我装作糊涂。
七叔目光炯炯地看我,就像那天我迎他进城一样,想要从我脸上看到些意外的东西。"信宁,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呢?有时候我都被你弄糊涂了......你心里究竟在考量些什么呢?"
我笑,"七叔,你才把我弄糊涂呢!"顿了顿,我又说,"今年,我想请护国寺的智睿方丈为父亲做一场法事......这些年来,父亲的忌日都很冷清呢......"七叔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我,不知是悲伤还是不信的表情。难道我真的变成别人都不认识的人了吗?我不清楚。可是,皇爷爷和七叔,还有允诺他们,都好象是在看一个奇怪的陌生人一样看我,这不禁让我有些疑惑。

我是不喜欢秋天的,京城的秋季太肃杀,硬硬地让人不知所措。父亲以及母妃、外公一家都死于6年前的这样一个秋天。这大概也是我不喜欢秋天的原因之一。
天气一天比一天让我觉着寒冷。没课的时候,我就躲在朝阳宫的书房里,看书或发呆。书房早早放置了暖炉,淡淡的香气袅袅升腾。窗外有离群候鸟的哀鸣。我总是昏昏欲睡。
无寂会来找我下棋。因为他,我的棋艺在这个秋天进步神速。偶尔和皇爷爷下棋,他也会称赞我几句。
七叔开始行色匆匆。好几次走到御书房门口,就看他离去。他朝我笑:"信宁。"我也规规矩矩地回道:"七叔。"很自然,就和所有的皇家成员之间的关系都一样。

"你在想什么,长孙殿下?"我回过神,看见无寂淡淡的笑容,秋日倾斜的阳光落在他脸上,看起来像平静水面上的一丝涟漪。我笑道:"我在想我去年这时候干了些什么。"
"去年这时候,我正在跟爷爷吵架,跟全家人抗争。几乎就要死掉......"无寂垂下眼帘,将目光落在他纤长的手指上,说不出的落寞。
我向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地更舒服些。书房里一片静谧,似乎可以听得见薰香散开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会问......"无寂依然垂着头,"你什么都不问,可是,你心里却比谁都明白。"这是无寂第一次对我用你。他一向叫我长孙殿下或尊称您。我皱皱眉道:"秘密是用来交换的,可是我不知道能换给你什么......"
无寂闻言,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我一眼,长长叹一口气:"就是这样的你,让我忍不住要知道,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场对话无疾而终。我们继续下棋。我多半还是输,事实上,我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赢。如果足够平庸,我想我就能在这皇宫里生活下去了。有些法则是不能打破的。
那年秋天,朝廷关于殿试状元的争论,让我更坚信的这一点。
事实上,才学独步天下是简单的,可是在恰当的时候脱颖而出,那才是最难把握的。
状元的人选集中在2个人身上,一个是周慕寒的儿子周怀忧,另外一个则是无寂的兄长洛无涯。号称南北奇才的两个人,第一次相遇,就在这死气沉沉的朝廷里第一次投入了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
那日,皇爷爷在御书房看了他们的履历及文章,然后抬头问我的意见。
"孙儿愚昧,不敢妄加定夺。"我恭恭敬敬地回答。皇爷爷似乎有点失望,又把探寻的目光看向无寂。
"小民虽不敢妄下定论,但身为人弟,小民不得不承认,兄长洛无涯确是天纵奇才,7岁所写之文章即令夫子大加赞赏,兄长12岁进学,15岁开始游历天下,3年间走遍五湖四海。如今更是学富天下。只是......"无寂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家兄生性狂妄不羁,虽是治学治国之栋梁,但却不是能和睦共处之人,如委以重任,恐遭人嫉恨......"
无寂说的这些话,是告诉我的。即使他眼睛不看我,我也能知道。
可是,可是无寂,你真的不知道吗?对我说这些是没有用的,我没有任何东西来和你交换。你怎么能要求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突然间接受那样庞大的财富和恩惠呢?
无寂,你要我怎么办?

我们一起试试看吧......
恍惚间,听到谁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说我们。我想,我是不是太过孤单了,所以会有这样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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