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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宁——by左边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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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涯沉吟了片刻,朗声道:"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少年轻狂,挽弓射天狼。"
声音未落,箭离弦而去,不远处,鸟雀乱飞。不一会儿,侍卫就捧来了一支中箭的野鸭。
"好一句挽弓射天狼。"皇爷爷哈哈大笑,"古人七步成诗,你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说着,他把手里的弓箭递到无涯面前。
无涯没有伸手接,王海却急出了一身冷汗,忙暗中搡了他一下:"快谢恩!"无涯这才伸了手。"谢皇上赏赐。"
"明儿你就到明心殿来候着吧。"说着皇爷爷又将目光转向诸多子孙,"你们都去做你们自己的事情吧,朕老啦......"
"皇上洪福齐天......"所有人都齐刷刷地下马跪了下来。

"信宁,无寂,你们快一些,不赶上去就没什么猎物了!"允诺在前面策马,我和无寂却还悠哉。他看起来心情舒畅了不少,为无涯的担心落了地。其实谁都知道,皇爷爷不是真心要惩罚无涯。如若不然,以无涯的性子,早就死了不下十次。
"我说过会没事的。"我朝无寂笑道。
无寂深深看我一眼,说:"你千方百计找来无涯的诗集献给皇上看,不然,今天他也到不了围场呢......"他停顿了片刻,又说,"谢谢你。"
"不要谢不谢了,我们再不快点,九叔又该发火了......"我们相视而笑,策马追逐,落下一地秋阳。
我们一队3人都是第一次参加正式狩猎,以前虽然也在围场边缘练练箭,这次却不同。侍卫把我们带到了地势平坦的西边,赶来野兔、小鹿等容易捕杀的猎物。我懒洋洋地射了几箭,就退到了一边。不远处的山头上旌旗飘扬,看来是王叔们正在猎杀黑熊之类的大猎物。眼前突然一闪,一个白色的小东西一蹿而过。
"雪貂?"我立即拍马追了上去,隐隐似乎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不要去,可我也顾不得了。我想将这雪貂送给父亲作围巾,却不曾想,父亲早就过世6年了,如何收得到。

那雪貂在日渐枯萎的矮灌木里穿行,时隐时现,一直跟到了山上,然后突然失去了踪迹。
我有些懊恼,勒住马在原地打转,希望再找到些蛛丝马迹,我已经很少这样强求自己了。父亲生前,我并未为他做过任何事情;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一遍遍回忆或篡改。就算我猎着了那雪貂,又能把围巾送给谁呢?
心就毫无预兆的疼痛了起来,痛得恨不得马上死去。我回头,隐隐看见无寂模糊的影子。他正在赶过来,只有他,是知道我的疼痛的。无寂无寂......我叫他的名字,不知他是否听得到。
手渐渐失去了知觉,身体很重很重,我俯在马背上不敢动,怕自己会摔下来。谁知一向温顺的"静若"竟烦躁了起来,缓缓朝山下去。手一松,我便狠狠地摔了下来。
无寂赶上来,扶起我。我看着他的脸说:"我把雪貂追丢了。"
他看着我的脸,沉默了片刻回答:"你要的东西,我都会找来,然后放在你面前的。"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就突然不那么痛了。
第二天,无寂送我一件雪貂制成的披风,雪白而柔软。那个冬天,我似乎过得很温暖,我在梦里告诉父亲,这个世界上,是有个人真正疼惜我的,那个人,用他的一生来追随一个过早成长或过早绝望了的人。他也许是想拯救,却连自己也就此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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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狩猎,七叔是赢家。多年在边疆练就的箭术和敏锐,是长年呆在皇宫里头的主子们无法比拟的。皇爷爷似乎很高兴,将七叔送的狐皮手套戴在手上,还有不少赏赐。
我得了风寒,静静躺在朝阳宫里。原本根在我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调到了其他宫,隔了2天,便有个小太监来顶他的班。
"主子千岁......"那是个微弱而纤细的声音,我用眼角看了他一眼,那个小小的身影将头埋地深深的。
"长孙殿下,这奴才名叫傅永,大伙都叫他小永子,您若是不嫌弃,也叫他一声小永子......"朝阳宫的主事林嬷嬷在一旁喋喋不休。我烦闷地摆摆手,让她出去。屋子就一下子静了下来。
这些天,宫里头还有个得意的人,那就是洛无涯,听说皇爷爷每天退了朝就找他一起谈诗论画。无涯一身傲骨,不谄媚、不做作,看惯了阿谀奉承的皇爷爷对这样一个人,自然是欣赏万分,更何况,洛无涯的确是学识惊人。只是他还不明白,如此锋芒毕露地,最后是会闯祸的。伴君如伴虎。

我久病,那日皇爷爷来看我,身后跟着无涯。自从父亲死后,皇爷爷还是第一次来朝阳宫,他看着一成不变的殿宇,缓缓地叹了口气,而无涯,则把目光停在了衣架上,那里挂着无寂送的雪貂披风。
皇爷爷免了我的跪拜之礼,在我床头坐下。
"信宁,觉着怎么样?"
"谢皇爷爷关心,宁儿没事儿,再吃两服药就该没事了。倒是那天的狩猎,让我坏了兴致。"
"你常年住在朝阳宫,除了书院,那里也不去......你该多出去走走,不然,等你年满18,要出宫居住,叫朕如何放心?"
"皇爷爷,是孙儿不小心,前几日读书晚了,那天又在围场受了寒才病倒的。"
皇爷爷回过头,王海便捧了个匣子走上前。皇爷爷亲手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副狐皮手套,"这是你七叔那天在围场猎的狐皮所制。你一向畏寒,朕就赐给你御寒......"皇爷爷微笑一下,将手套递给我。
我接下手套往手上戴,大小合适,皮毛是温暖的。
我看一眼微笑着的皇爷爷,你是要告诉我什么吗?皇爷爷,你是要告诉我,不管怎么样,你才是主宰者?只有你可以决定谁才是胜利者。二叔、七叔、九叔......还有所有觊觎你的皇位的儿孙们,他们是你来决定的。是了,在皇爷爷你的眼里,我们每个人都是猎物吧?就和那些雪貂之类的一样,都是某些人的猎物。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也只有皇爷爷你一个猎手。你就站在高处,悠闲地看着我们左右突围,相互攻击、出卖。你待价而估,看看那一个才是你最后要的那个猎物?

七叔,我从来都不希望最后会要与你成为敌人。可是皇爷爷却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把你的手套转赐给我,他是希望我知道,你是我的同盟,可也是我的敌人。

"皇上,请用茶。"小永子端了茶水进来,终止了这场无边的暗示和挑衅。
"谢皇爷爷赏赐。"我也微笑了,看着眼前这个日渐衰老的人,由模糊到清晰。

壹十 冬至
传说冬至是死去的亲朋从地府回人间的日子,所以每年的冬至大祭和清明一样隆重。我却有些浑然不觉,把自己包裹起来。

"主子,明镜大师来了。"小永子走路的时候像猫,悄然无声。我记得小时候母妃曾养过一只猫,一只瞳孔异色的波斯猫。不过它喜欢呆在朝阳宫,父亲抱着它,它就懒懒地睡一个下午。
父亲的气息很温和,动物能分辨,可世间那些人戾气太重。
现在,我也要变成世间的那些人了。
明镜进宫一个多月了。每天在皇宫的佛堂里颂经,安静地好像不存在。我也没多少时间去搭理他,我要忙着抵御冬天来袭以及皇宫里的明争暗斗。皇爷爷还在远远观望,不发表他的观点,我甚至觉得他是在煽风点火的。不然,最强的那个人,是不能轻易脱颖而出的吧?
倒是无寂和天涯有时候会去找他,谈佛论诗下棋作画什么的。

"请大师进来吧。"我喝口茶,淡淡的吩咐。
明镜双手合十向我行礼,恭敬有余,卑微不足。我便笑道:"大师这些日子住在里头可还自在?"
"一切都好,多谢长孙殿下牵挂。"明镜在一旁的脚凳上坐下。一抬头,就看见我凑近了的脸。小时候,我也经常这样吓唬明镜,每每他颂经完毕,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我放大的脸。久了,也就习惯了,不会像第一次那样赫然一惊了。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习惯也就变得不习惯了。明静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和惶恐,但很快就能恢复常态。
"有些无趣呢!"我让自己坐好,缓缓说道,"明静已经变成什么都不害怕的人了吧?"明静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他这样的人,说不定真的已经把小时候的记忆一件一件扔掉了吧?是啊,那些记忆要来有什么用呢?自找烦恼罢了。
"明静,其实你是向来对我说想出宫吧?你想要回护国寺了?你也觉得这皇宫很无趣对不对?可是有些人是要一辈子呆在这里的......即使变成鬼魂,也还是不能消散......明静,你说,我父亲的魂魄,现在就停留在这皇宫里头吗?"我抬头看窗外,声音悲凉,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是真是假了。
"阿弥陀佛,"明镜合掌叹息:"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早登极乐,必定不会执一时之迷而不悟......"
"你是说我执迷不悟?"我冷冷地看着明镜。
"小僧不敢。"明镜的声音里面却没有一丝恐惧的意味。
"前者已灭後者生,前後相续无穷已。智睿大师的这首《浮沤歌》,想必明镜大师是听过的吧?"我依然笑得冷酷,在明镜面前,我不用保护自己,这个所谓的方外之人,知道关于我往日的一切,邪恶与冷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知名的仇恨。
"正在澄波看似有,及乎动著又如无。有无动静事难明,无相之中有相形。师傅的诗里面,还有这样一句,长孙殿下也应该知道吧?"明镜不动声色,我却已经一个人怒火中烧。面前的这个少年人,以一贯的宁静来抵挡我骨子里的暴戾。从小时候开始,他就这样了,小声地说话、小声地反对、小声地哭泣......
只有他看起来是无辜的,无欲无求的典范。

"智睿大师年纪大了,护国寺总要选一个新的住持来......明镜大师悟性奇高,历来都被智睿大师视为衣钵传人......方外之地虽不比俗世间,虽静却未必清吧?若他日智睿大师驾鹤西去,不知明镜大师要如何自处?"我让自己镇定了一下,喝口茶,然后继续开始我半真半假的说辞,这些话,我在思量的时候还觉得难以启齿,可现在说起来,却又流利万分。关于这点,我自己也是佩服自己的。
"小僧只是希望在护国寺苦修佛法,以便将来云游天下,为苍生尽力。"明镜说地冠冕堂皇,"小僧还请长孙殿下成全。"明镜又施礼。
我想起前日无寂来为明镜当说客,心中竟是老大的不悦。无寂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可是,如他般温婉、善良之人,我们的盟约又能维持多久?哪一日,保不定他会为了他所坚持的善意与我为敌呢!无寂对我说:无论护国寺将来的住持是不是明静,他都会效忠于我......
可是无寂,你也太小看明静了吧?他看起来的宁静和与世无争,又何尝不是他的手腕呢?静静地等候,这样的事情,我也干了整整六年呢!
"明镜大师,过几天就是冬至祭天大典了,想必今年智睿大师无更多精力主持这么大的典礼了吧?不知明镜大师是否能主持大典呢?"我堆上些笑容,看着明镜没有丝毫变化地脸色。明镜,若是你心里也还是这样波澜不惊,那倒真的是我小看你了呢......

明镜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我再也支持不住,摊倒在椅子上。狩猎之后,风寒此消彼长,一直不肯放过我。我举目望望四周,这屋子、这宫殿怎么变得这么庞大而寒冷了呢?我想父亲还在的那些年,即使是寒冬腊月,我也不会觉着这么度日如年吧?
"殿下。"有人在耳边轻声唤我,小永子小小的脸就落入我眼中。这孩子,小小的,走路没有声息,似乎不存在,却又似乎永远都存在在那里。"奴才给殿下添了个暖炉,可要把那件雪貂披风取来?"
"不用了,我摇摇头。"我突然能明白了,当年,父亲为何小心地收起所有雪貂围巾。有些东西是见证,时间过去了,感情改变了,可这些证物还在,人就能欺骗自己了。
······························

冬至大祭,文武百官云集。
子时,祭坛前的望灯杆上已点上蟠龙宝蜡。我跟在诸皇叔之后,百官队伍中有谢北宣和周怀忧,无寂和无涯站立在最后一排。大祭由明镜来主持,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智睿大师力荐、无寂无涯旁敲,皇爷爷大抵也意识到要为护国寺选一个新继承人了,沉吟了片刻,便应允了。
于是,明镜成了开国百年来,主持祭天仪式的高僧中最为年轻的一个。我看着面无表情的明镜,忍不住微笑。他大抵也知道他躲不过去了
皇爷爷举起长长的祭香,叩拜天地,他的身影在灰暗的夜幕下有点隐约。
"君生上古,继天立极,作蒸民主,神功圣德,垂泽于今。朕典百神之祀,考君陵墓在此,然相去历年久远。仰惟帝王圣神,挺生前古,继天立极,宣著人文,功化之隆,惠利万世。兹予缵承天序,式修明祀,用祈鉴佑,永祚我邦家。昔者奉天明命,相继为君,代天理物,抚育黔黎,彝伦攸叙,井井绳绳,至今承之。生民多福,思不忘报,兹特遣使奉香币,祗令有司,诣陵致祭。惟帝英灵,来歆来格。"礼官诵读祭天文,这是无涯和怀忧合作所写。"井井绳绳,至今承之。"看来皇爷爷是颇为满意的。

"皇帝要重用那些黄毛小子了......"身后,内阁的几位大学士窃窃私语,看起来是不服气的。我隐约也觉得皇爷爷是要开始做些事情了,也许是为了站在祭坛下的某个子孙。我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没有外戚的扶持,没有宫内的根基,也没有任何实权......听起来,希望渺茫,可是,我却能利用父亲您,利用自己的了无牵挂,利用皇爷爷的愧疚,利用那些渴望得到权势的人,或者是那些真心希望我的人......
内墙东南隅用绿琉璃砖砌成的燔炉,焚烧松柏木、祝版、祝帛后,升腾起灰白的烟雾,松香四溢,天就开始渐渐亮了起来......

人群慢慢散开,我抬头看看天空,悲从中来。父亲,你是真的不再回来了么?也许如明镜所说的"早登极乐"了。
信宁,走吧......无寂的声音悠然。
幸而,他还在。

拾一 赋梅
冬至过后下了两场大雪,皇宫里一片茫茫雪白,掩盖了红色的砖瓦和黑色的土地,一切看起来都很干净。虽然这只是假象,暂时的也好。

我任性地不让宫人扫掉朝阳宫里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出。偶尔看见宫人们在雪地上滑倒,我就忍不住笑起来。
伺候我梳洗的小永子见我笑出了声,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的话,一下子打住了他的笑脸。小永子忙跪下,微微有些发抖。
"我有没有责怪你,只是在问你话,你老实说就好了。起来吧。"
"是,主子。奴才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想起以前和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日子了......"
"宫里头比不上家里好吗?"我冷冷地问。
"不......"小永子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下,"宫里头很好,主子对奴才也......"
"说谎!"我厉声打断他的话,"想我这样阴晴不定的主子算好主子吗?连我都觉得这皇宫死气沉沉,直让人心里发颤,你会觉得好?你这狗奴才也学会骗主子了?"
"奴......奴才不敢......"小永子似乎被我吓坏了,浑身发抖。我便转过身,打开半掩的窗户,一阵冷风吹进来,夹着雪花,落在手掌里,很快就融化了。
"起来吧,跟我说说你家乡。"我的声音柔和起来。小永子祖籍杭州,算起来是江南最繁华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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