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缘——by墨式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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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想死谁又愿意死!
凌霄暗暗心惊,举剑正要再作防卫。
九真却拦住了他,面对着厉鬼患,尾巴一甩,一股罡风劈空而生,化解了他的攻击。
一蛇一鬼,傲然对视。
"对了!酒!你刚才说的用酒不是!"媳妇跌跌撞撞的一把拉住九真的下摆。
"没用的,他已得了血气,有了神志。"九真叹了口气,"举杯消愁愁更愁,他既然有了神志,怎么可能上当!"
又剜了一眼凌霄:"哎......半吊子货!我就说是某个人是臭道士吧......还偏偏不肯承认。"他嘴上挖苦着,手上招式连连变化,阻挡患的攻击。
凌霄唯有苦笑,装作没有听见,虚心请教:"那你说该怎办?"
"你在求我?"
"算是......我在求你吧......"
"......这还差不多。"见报了之前的雄黄符咒之仇,九真回眸一笑,得意满满:"......交给我吧!"
他腾空而起,左手分开厉鬼身边的鬼气,右手食指中指交叠成剑,电光火石间,按上了那鬼的眉心,手指轻动,狂草般在鬼的额头写了一个"佛"字。
凌霄听他到大喝:"魔由心生,情由心生,你要忘!"
忘!
他要他忘!
忘记自己已死,忘记母亲关怀慈爱,忘记妻子虽然畏惧也曾经回护,忘记人生的美好,忘记死亡的可怕......
忘!忘!忘!
一切归于混沌。
"不!"那鬼撕声裂肺的哭泣和叫喊,一双绿眼狠狠地盯着九真,"我不要忘!"
"忘了吧,忘了吧......"声音温柔,如同款款低语。
佛印在鬼的额头闪闪发光,厉鬼大捧着头大喊:"什么忘记!你说忘!你若能忘,堂堂天蛇也会落到如今地步么?!"
九真心头一颤,顷刻间立即收敛心神,手势又换:"人生百年,缘生缘灭,心死情断,忘却俗劫!"
"不--!!!我不要忘记--!!!"
"我要爱!我要恨!
"我怎么可能忘!"
鬼的呼喝无效。
玄九真心如铁石,认定了的事,绝不可能轻易更改。
佛咒连番,额心一点佛字飞速膨胀,终于将厉鬼囊括其中。
金光灿烂暴起,凌霄眼睛被刺光芒刺痛,连忙用袖子遮住了眼睛,等到光芒渐落,才抬头望去。房间升起浓浓淡淡的绿雾瘴气,那鬼已经不知去向,唯有这条蛇凌空而立,瘴气在他身边如有云生,他一双长袖正好袅袅出尘。
那般凌厉的眉眼,那般倨傲的神情,步裔裔兮曜罗堂,宛若游龙承云翔,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
一瞬间,他竟只能想到前人殿堂丹青留下的飞天图。
明明彼此是同一人,他虽堕入妖道,但法力所致,却让他比他活的更像一个仙人!
他听他轻轻的叹息:"......被你心头忧伤所成瘴气蛊惑的又岂止凌霄一个......只可惜我已等穿了海枯石烂,你叫我怎么忘得起......"
九真忘不掉,所以今生今世才被初见的那一眼惊艳所困。西方须弥山上宝相庄严,佛祖讲的什么"色是空空是色"于他都是过眼云烟,他所听、所看、所想只有当日镜中人的风华绝代,他已情根深种。
玄九真喟然长叹,飘飘落在凌霄身前,隔着屋内或浓或淡没有散去的悲伤之气,金色的妖冶之眼深情款款的望定凌霄。
不经意间,凌霄的神情却分明有点冷漠:"......你抹去了它的记忆?"
"是啊,怎么了?"九真游身上前,伸开双臂抱住了凌霄的脖子,像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一样,身体蜷在他的怀里,扬起面孔目光炯炯望着他。
"九真......"
"嗯?"
"难道除了抹去它的记忆再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当然不是啊,只不过这个方法最快。"九真抿嘴一笑,"你不喜欢么?"
"一点儿也不喜欢。"
九真被他泼了冷水,一腔欢喜瞬间降下温度,忍不住皱起蛇眉:"......为什么?"
"九真......你也是知道记忆很重要对吧?"
"那当然啊。"
"你既然知道,怎么还要做这种事情......?"
"你的意思是我很残忍?!"
"我只是告诉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九真哼了一声,心中有气:"你不来谢我救了你和那女人也罢了,还反来教训我!"
"九真......"凌霄叹了口气,"人类是不会轻易抹去别人的记忆的。"
"我本来就不是人啊!"他不屑一顾,嘴里咕哝着,"你自己还不是为过去的记忆所困,若是你喜欢,我也可以抹去你的记忆啊!"
"玄九真!"
凌霄被他彻底激怒了。
这蛇不明所以。他行妖作乱,像人一样痴恋,却依旧没有人类的玲珑心肝。
凌霄定定的注视这蛇的眼睛,痛心疾首的问:"你不是说你像一个人一样爱我么?难道这就是你口中的誓言么?你过去那些痴恋究竟是真的还是说来玩笑的!"
九真被他问到心头痛楚,眼中立即金光大盛,点燃一片怒火。
他是他分身。过去的刻骨铭心他不记得也罢,要来教训也罢了,还偏偏选在他因为患鬼法术作用,正沉浸在悲伤的时候。
他眉头一挑,心头狂意萌动,却没注意到屋内残存的鬼气一丝一缕全都阴险的渗入他的身体。那是患鬼消失前的诅咒,若爱之不当,不若不爱。
--好!好!好!
--你若无心我便休!
他一把推开凌霄,眼眸冷冷的扫过这个脸上同样用着悲伤的另一半,轻轻落在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女人。
好好!九真冷笑,我不能对你如何,还不能对这个普通的人类如何么?!
他眸光一动,趁这人类来不及反应时,蹿到女人面前,一指点上劫后余生的田家媳妇的额头。在女人惊恐的眼睛里,他正望到自己狰狞的妖态,没有当年的佛法庄严,没有当年的慈悲心肠,他心中怨毒,对天地诸神众生恨意都顷刻凝结在舌尖上。
他,诅咒:"去者日已疏,你也忘了吧......"
凌霄被他这率性而为的招数吓了一跳,待要阻止,女人额头的金光已然悄然隐去,对上的反而是那蛇挑衅的目光。
他像一个国王那样倨傲的望着他:"我连这个女人的记忆一起抹了!你打算要怎么办!"
--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凌霄被他问的哑然,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话也没说成。
他张开双手,看着自己这双曾经斩妖除魔的手,忽然发现了自己的无力。这蛇是个随心所欲的妖孽,而在他面前一无所长的自己,也不过是他心情好的时候的一个垂怜么?
更何况,自己又是他的什么!
什么前世今生都是笑话,不过是用来交换师傅性命的、一个他的俘虏罢了!
猛然发现自己心头的迷乱,他一惊,知道是那患鬼未散的鬼气作祟。这患鬼死的不甘心,所以将自身的悲伤怨毒之气散发出来,就是为了蛊惑人心。凌霄一发现,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再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但心头的隔阂却再也放不下。
他冷冷的看了九真一眼,心中百味堵在喉咙,屋内浓重的血腥味道呛的他几乎欲呕。凌霄深吸了口气,终于默默的运起法术处理好屋内血迹和尸体,安排好昏迷的田氏媳妇,推门出屋。
屋外一片星垂平野,月涌大江。
凌霄冷着脸,一言不发的在苍穹下走着,那条故意气他的蛇在夜空下化出双腿,在他身后一路跟随,他快,他也快,他慢,他也慢。
凌霄终于停下步子,摇摇头,望着天高地广淡淡的问:"你还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你是我的!"那蛇接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你是我的!谁也不给!谁也夺不去!有人阻挡我就灭人,有神阻挡我就灭神!"
"九真......你怎能这样无赖?"
"我无赖?!"
"你这不是无赖是什么?"
九真闻言,妖性又起,怒气冲冲的瞪着他的后背,跺脚:"--我就无赖了,你要怎么办?!你又能怎么办?!"
"你--!"
这蛇居然又来问他要怎么办!
凌霄被他的话气的一阵哆嗦。
--是啊,他能怎么办?那蛇是他师傅的恩人,是他暂住地的主人,而他自己不过是一个挂着他分身招牌的无关人员!
那蛇还在冷冷的瞪着他。
他长叹一声,左手在袖中一转一弹,一张沾了雄黄的定身符破空而去,趁九真一时不备,啪哒贴上他的额头。
完全没有想到他这一手,九真双腿顿时一软,重重的跌坐在地。
"凌霄......!"
凌霄叹了口气,天气有些冷,他捏紧自己的衣领:"九真,你知道么?我现在觉得,或许我们并不适合。"
"胡说八道!"
"九真,我觉得,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凌霄!"
凌霄看了他一眼,拂袖离去,任凭身后九真一直近乎癫狂的叫着他的名字,他也再没有回头。
--九真,九真,你要你的爱情。
--可是我呢?
--你是否也曾顾及到我心头那永不能放弃的不死之结?
于是那一晚开始,似乎一人一妖之间的关系坠入了前所未有的冷淡。如果之前的彼此回避是为了害羞,这一次,则是真真正正的相互逃避。
当蓝眼睛的狼妖去拜访凌霄顺便打算八卦一点内幕出来时,发现了凌霄家门上贴满了散发着硫磺味道的符纸,换而言之,这个人类只在拒绝九真一个的拜访。
同时,九华山的上的妖怪明显的察觉九真的脾气忽然变得很糟糕,小妖们经常可以看到他盘在树上对着斜阳发呆,问他话,他不是冷冰冰的打哈欠就是恶语相向。
二月底,北方的冷气回袭。那个忽然冰冷的晚上,所有的妖怪都不见他们的大王像往常一样游到山上唯一一个人类的家里。狼妖半夜听到敲门,打着盹开了门,发现自家主人可怜兮兮蹿进屋来,厚颜无耻的占据了他刚刚用身上毛皮温暖了的被窝儿。
那个夜里,所有人都知道,狼妖对着九真的睡相叹了一晚上的气。
那个夜里,没有任何人知道,凌霄曾经轻轻揭下了雄黄符咒,然后终于又轻轻的贴了回去。
不是无情无义,七情六欲,要承担的情多了,也就是无情无义了。
当然,那一夜的转天,没有温暖被窝儿的狼妖狠狠的感冒了。他皱着眉头喝药时,老友八卦狐狸正坐在树桩上盘着腿,对九华山诸妖总结以上各种小道:"......这两个么,一个比一个别扭......依本大仙看,十有八九是在吵架了。"
"大王有那么高的修为也会和区区一个人类吵架?"
"感情和种族没有关系。"
"那大王还会和那人类和好么?"
自从团子死后,所有的妖怪都改口叫凌霄为"那人类",在不愿用曾经乐此不疲的"凌霄仙人"四字称呼他,显然,他们之间已经落下深深的芥蒂。
狐狸蹭蹭自己毛茸茸的九条尾巴,自作聪明:"床头吵床尾和,情人啊,很正常啦......"
情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狼妖沉默的站在一旁,心情复杂的望向远处懒洋洋挂在树上的玄九真,叹了口气。
这两个,只怕一个是有情如无情,一个是无情似有情吧?
人生有时就是这样的一环扣一环。
狼妖在看玄久真,玄九真在看蓝天,天上的神仙双目微阖,在看人世种种。
西方转轮冥王克尽职守的拨弄他的命运之轮,恭敬的向三世佛祖上报--情、想、合、离,无非感之业因,五百年一天劫,天下间为非作歹的妖怪们要自我约束了。
他垂眸下界,莲花指尖轻轻一弹--
春天第一声惊雷在九华山落下。
爱八卦的狐狸仓皇而逃。
今晚将是他修炼以来的第一个五百年,五百年一天劫,虽然在九真的约束下他一向奉公守法,没有偷鸡摸狗,没有妖媚惑人,没有谋财害命。但老天终究太忙,谁说的清楚会不会一时不查将他劈的魂飞破散。
狐狸如惊弓之鸟,躲在哪个地方都只觉得不安全。
蓝眼睛的狼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看着狐狸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东躲西藏,眼睛差点脱眶:"我说狐狸老兄啊,你这是咋了?"
"天劫!天劫!"狐狸伸出一根手指,诚惶诚恐的指了指上天。
"避天劫也用不着背个包裹吧!"狼妖将鼻子凑到狐狸背上的包裹闻了一闻,顿时打了个喷嚏,想到之前感冒喝的那些药,他连脸也都和眼睛一样惨绿惨绿了,"我说狐狸老兄,你这里装的是什么?味道怎么......那么特殊?"说到"特殊"这个词时,他还皱了皱眉头。
狐狸吓的往后跳了一步,两条细小的胳膊紧紧抱住他的包裹,九条长尾警戒的竖了起来:"宝贝!这里是我的宝贝!"见狼妖不感兴趣的转过头去,他才如释重负的大吁一口气,重新把包裹背在背上。
后背忽然一紧,"嗤拉"一声!
狐狸闻声回头,看到的是自己背上已经被撕开的包裹,一脸兴致缺缺扯着包裹一角的狼,还有滚落一地的......鸡汁油豆腐!
狼妖万分鄙视的白了他一眼:"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好东西你还非要拉破我的包裹!!
狐狸暴走:"上天啊!佛祖啊!打个雷劈死这头笨狼吧!!"
上天当然会落雷,不过劈的不是不是这狼,而是自己罢了......
想到这一切,狐狸慢慢泫然,四只爪子扒拉着地上的鸡汁油豆腐:"......这是松鼠妹子特意做给我的......"
"怪不得味道那么难闻,你难道不知道松鼠是吃素的?她做的东西狐狸能吃?!"
狐狸垂头丧气:"......这恐怕是我最后一顿吃到鸡汁油豆腐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呜呜呜......"
"嗯,嗯,我明白了,是断头饭对吧?"
".................."
"......"
"可不可以不说这么白?"
狼妖舔舔爪子:"放心啦,祸害遗千年,你要是死了,咱们山里还指望谁给大家八卦解闷啊......"
"你这是安慰我还是笑话我啊?"
狼妖望望天,再望望饱受打击的狐狸,万分无辜的说:"其实,我到有个能让你安全度过天劫的方法......"
狐狸顿时耳朵一竖:"什么!什么!快说!"
"还是算了吧......既然你那么喜欢这鸡汁油豆腐,松鼠的一片好意不能不领是不是?"
"死狼!快说!"狐狸一爪子揪住狼妖的耳朵。
狼妖一手拍掉了狐狸的爪子,老神在在的回答:"你只要找一个刚正不阿的善良人,躲在他身后不就成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又要刚正不阿,又要慈悲为怀,又要童子之身,还要不杀生,你不知道这样的好人比星星还难得么?"
"我到知道一个。"
"谁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蓝眼微微一笑,狼爪子指了指山中唯一一个人类的住所。
"凌霄?!"狐狸眼睛一亮,瞬间又暗了下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近......这个时候我哪能去向大王的敌人投诚啊?"
"笨!大王一向宠爱我们,如果......"
"你是说......?" 拍拍自己的脑袋,狐狸一派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