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缘——by墨式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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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看着九真:"你刚才说的,只要是我想要的你就会为我实现是不是?"
九真默然。
"是不是?"他却不能放过他,人命关天,他只能狠狠相逼。
九真咬牙点头。
凌霄一笑,分明有点悲哀,将枯枝递给九真。
一人一妖的指尖相碰的一刹那,枯枝变成绿色,顷刻开出满枝美丽的花。
他对这蛇妖说:"这是我的礼物,用来交换这个人的生命。"
那蛇看着花枝,眼中蒸腾的金色渐渐变淡,一点点氤氲如水,缱绻万千起来。
如获至宝的捻着花枝,却心神紧绷,故意问他:"若今天败的是我,你也会开口相救么?"
凌霄不禁笑的有些凄苦:"......你数千年修行又怎会输?"
"哼......"半蛇态的妖泄愤的甩着尾巴,"我知你还是讨厌我。"
这些盯着他们的周围村民和妖怪,慢慢的抽了一口冷气。
分明是生死相搏的敌人,此时一个为这人类厚颜无耻出卖朋友,一个为这人类自甘堕落与妖为伍,同仇敌忾的露出相同的表情--深深不齿。
九真哼了一声,身体游动,轻轻揽住了凌霄的腰,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用自己的面颊摩挲着他的背脊,闷闷的嘟囔:"......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你是我的,我要一个独占你。"
"别,"凌霄如背芒刺,手忙脚乱的拉开九真,"你没见大家都在看我笑话么?"
"那些人类真麻烦,偏偏这些繁俗礼节。我喜欢你,自然和你亲密,这有什么不对?!"
凌霄叹了一口气:"......九真,这个时候也不和适宜。"
那蛇似乎才想起眼下的状态,气鼓鼓的应了一声,不甘不愿的垂手站在一边,又不老实,悄悄的用他那双媚态流光的眼偷瞄凌霄。
秋波暗送,视天下生灵为无物。
他的心头、他的眼中只有他。
凌霄双手抱拳,一记长揖:"近来相处,这九华山的妖怪并非凶残之徒,此中会不会是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有人不屑一顾,"我们好心救你,你却帮他们说话,到是你这假道士莫非被那真妖精迷混了头?"
蓝眼的狼妖立刻接口:"笑话!我要杀他们还需要理由?!没杀光他们还算客气的!"
里外不是人。
凌霄大窘,还要装出镇静,切齿的说:"大家说出来,此中谁对谁错,两方相互对质。"
村民彼此对望了一眼,还是冷哼。
那险些被杀的神射手因为感激凌霄方才的救命,最先开口:"前些天,我们村子里来了一只蛇妖,专门勾人魂魄,吸人......吸人纯阳。"
他说这话的时候,望了九真一眼。
这呼风唤雨的妖魔静下来的时候的确有颠倒众生的资本。额头一枚朱砂,眼角一点淡淡斜飞的媚红,如同树梢一簇簇夹竹桃,美丽带毒。
--那般出尘风华,楚腰纤细,真是看一眼,就让人三魂去了七魄。
蛇妖抿嘴轻笑,落井下石:"吸人纯阳?俗话说的好,一个巴掌拍不响!被害的一定是色令智昏的登徒子了。"
"没错!你们人类就就是随时随地发情!"有了大王撑腰,那些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妖怪立刻大声附和。
"你--!"
"你们--!"
村民恼羞成怒。
凌霄急忙拉开的九真,作揖赔笑,打圆场:"不管怎么说......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有人说。
"难道我们让他祸害一个月还不够么?!"有人跟着说。
"别当我们可以随便欺负!"有人继续说。
九真双手一摊,向着凌霄笑道:"你看,一个月前,与我无关。"
"怎会与你无关?!谁不这方圆百里只有你一只蛇妖!"村民嚷嚷道。
"一个月前是几月份?"九真伤脑筋。
"正月新年。"
"天气如何?"
"天寒地冻,素雪千里。"
"这不就是了?你们谁见过大冬天的蛇到处爬?!"九真眼睛一瞪,"居然什么都没弄清楚,就来杀我手下!"
"这......"村民张口结舌,忽然才发现整个事情中最大的漏洞。
凌霄却转头狐疑的看着九真。他知道他是数千年的蛇妖,道行修炼到一定时候,自然不用躲避冬天的冰雪。他甚至看到过腊月初见时他在雪地上一路蜿蜒,甚至听到过蓝眼狼妖亲口告诉他"大王本领高强,若不是山中日子无聊,从来都不必长眠。只有今年不大正常,实在是第一次"。
可他也是亲眼见证了整个冬天九真就在山洞中冰雕一样长眠不起。
他不禁问:"你们的说的那蛇什么样子?"
"传说,是条紫色的巨蟒,"村民皱眉,盯住了九真衣摆下紫色鳞片覆盖的长尾,"额头有朱砂印的紫色蟒蛇。"
"传说?"凌霄纳闷的反问。
"真正见过人都死了,我们也是,也是道听途说。"
九真乍听这话,凶性又被激起:"混帐!居然只为了道听途说!若是真见了你们是不是要杀光天下的蛇?!"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甩了一个嘴巴给那答话的人。
那人的脸顷刻肿的老高。
不服气的捂住自己的脸,又忌惮这蛇的手段,只能强自舌辩:"但长的与你如此相似,总是有些因缘关系!兴许是你的兄弟姐妹也未可知!"
"我修炼八千年,若有兄弟姐妹也早转世个几百回了!"
"但......他......他和你那么相似!还有朱砂印!"那人颤巍巍的指着九真额头的那一点绛红。
九真一愣,沉默了。
他想到八千年前。
八千年前,他不过是人世的一条凡蛇,整日里逍遥自在,躲避强者,欺负弱小。菩萨的拂尘在他额头拂了一拂,他受佛法点化,才得以脱胎换骨,成了东海虔心向佛的蛇神。
他抚摩着自己额头的红印。
这一点绛色,乃是佛印,是被菩萨点化所成,即使他逃入凡尘堕入妖道也不曾消失。
连被分开的另一个自己--凌霄,他眉间只有自己可见的仙人印也是这刻在魂魄中的佛印变化而成。
这,的确是他的特征,特有的特征。
难道竟是自己所做?
不,不,不。
九真忽然笑了,若是杀人害命,到是他狂性大发时会做的事情。
至于吸人纯阳......
他转头向凌霄,妖瞳一片醉生梦死的江南烟雨。
--别说是纯阳了,就是玄阴,除了他,除了另一个自己,他什么人也不会放在眼中!
他皱皱眉,不是自己,那是谁?
这事有点蹊跷。
那边村民见他沉吟,以为是他见被人戳破了阴谋所以心虚,顿时士气大长:"我就说吧,这蛇妖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他一副媚骨,就知道是他犯的罪!"
"是妖怪都不是好东西!"
"住口!"
凌霄忽然呵斥。
他虽讨厌妖怪,可在心底,他又不愿他们这般辱骂。这些侮辱,总会让他想到自己小时,那些愚昧的、无知的、目光短浅的、将他当作妖怪的村民。
他一直不知道,当年若不是师傅,是不是他也会像如今九华山这些妖怪一样落得一个被人砍杀、被人唾骂的境地。
九真瞄了凌霄一眼,终于开口:"这样吧,大家都是邻居,相厌不如相安。既然那怪敢冒我名头,我就替你们讨个公道就是了。"
村民不以为然:
"我们怎知你不是骗我们?!"
"你若只是想安抚我们,让这事一了百了呢?!"
"你法力高强,到时候,若随便拿个东西变成了犯人自己给我们处置呢?!"
"对!对!妖孽的话不可轻信!"
"十天!"九真竖起手指,冷笑,"十天为限!"
"若到时你不能交出妖怪来呢?"
他置若罔闻,率兴而为的回答:"我还不知这凡尘俗事,能有我玄九真办不成事情!"
既然决定了,他就一定成功,这世上,本没有退路。就是有,也要断绝一切会促成退缩的借口。
帝王的气质。
村人被他的气质所折,心中各自计较,相互商量了一下,才勉强点头:"那,好吧。"
"且慢,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你等杀了我这些手下。修行不易,你们要为他们做足三天的水陆道场,保佑他们安心的转世投胎。"
那神射手第一个抱拳道:"若真能除妖,就是做上三个月又何妨!"又齿冷:"就怕你们妖妖相护。"
"既然和我定约,就要信我。你是射手,难道你会不信你背上的箭?!"九真挑眉,"我没跟你算杀害团子的帐,又放你生路,你就该收敛!再让我听到你这般说话,小心我打的你魂飞魄散,想转世都不可能!"
射手哑然。
怨毒的退了下去,隐没在人群中。
但,这仇恨的因却是实实在在的中下了。
见达成了协议,一群人心满意足,片刻间统统离去。
原来找到了替死鬼,他们就可以相安无事,继续倒床睡他们的太平觉,好的、恶的、一切恢复常态。
九真看着他们的背影不住冷笑。
回过头来,却见自己的手下正狠狠的瞪着凌霄。
恨这狠心的道士不顾道义,间接害死了团子,间接背叛了他们。
他叹了口气,游到凌霄身前,长袖一甩,牢牢的遮住这另一个自己:"别为难他。"声音极尽温柔。
那人却拉开了他的手,站在这些妖怪面前,淡淡的说:"是我负了你们,所以要杀要剐随你们吧......"
那些妖怪真的亮出各色武器,虎视眈眈的望着他。
"我说别为难他!"九真一甩尾巴,地上被砸出一个大大的坑,"你们都聋了么?!"
"玄九真......"凌霄低声。
"大王......"妖怪面露杀机。
九真轻轻抬起手,将自己完完全全的挡住凌霄:"你们不知道,这其中是有缘由的。"
"什么缘由也不能成为我的借口啊。"凌霄淡然的说,"你不是问过我,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么?"
"不!不!不!"九真焦急的回头望了一眼他。
随之,又冷了面孔对他的手下,"他是我留下的,他既是我,我既是他,所以他所有犯的错都由我来承担!"
继续补充:"你们谁要来算帐,我玄九真随时奉陪!"
妖怪们彼此望了一眼,忽然全部俯倒在九真的身前。
"你们......?"
"我等皆是山中俗物,若没有大王,决不能修成人身。"
"大王之恩,如同再造。"
"所以大王绝对没有错的时候!"
山精、水灵、桃妖、柳怪。
豺狼虎豹熊狐狈兕。
那一天,夜星晦涩,凌霄亲眼目睹了这些奇形怪状的妖怪臣服在九真的身后,是那样忠诚,是那样信任,是那样骄傲。
让人觉得这整座九华山、整个世界都拜倒在了这八千年的蛇妖脚下。
他闭上眼,觉得就像他和师兄弟们围绕在他们师傅身边一样。
他才想起,原来妖怪也是有感情的。
九真傲慢的点了点头,看也不看身前匍匐的妖怪,在他的眼中,只有这个人类。他妩媚的微笑,却重新拉住了凌霄的手,指尖湿凉:"来,陪陪我。"
"陪你?"
"睡了一大觉,醒来后,自然要沐浴更衣啦......"
沐浴?更衣?
凌霄哑口。
九真反倒理所当然的眨眨眼。强硬的拉着他在臣服的妖怪中一路走过,两个人衣衫轻摆,这让凌霄有一种错觉,仿佛是帝王拉着他的皇后进行奉天大典,君临天下。
走过妖怪,走过被白雪掩埋的尸体,走过光秃秃的树林。
一汪清泉就这样出现在面前。
天气还有寒意,这泉水上覆盖着半化的薄冰,怎么看都不是洗浴之选啊。
那半人的蛇妖却在他面前轻轻解开衣服,露出白皙的身体,上身是人,下身是蛇,就那样骨质柔软的攀附住凌霄的肩膀。
"你......"
凌霄大吃一惊。
他笑:"蜕皮啦,一年一次。"
蜕皮?!
凌霄想了想,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有点好笑。
九真已化成蛇形,一条巨型的大蛇,紫色的鳞片中点缀着浅金的洒花。
大蛇出其不意的舔了舔凌霄的面孔,来不及等这人类反应过来,便游下他的身体,迅速的在地上爬行。
凌霄看到这蛇行动如飞,间或的上树,间或的穿梭在枯黄的草丛中。速度一点点变快,一柱香的时间后,竟像是疯狂的奔走,巨大肢体压的衰草一片东倒西歪。
那蛇张开口,呼吸变的短促起来,气息吞吐间,四处生风。
"嗯,嗯......"
他似乎在哼哼什么。
凌霄一愣,这才发现九真的身上毫无变化。
"你怎么了?"
他问。
"蜕......蜕不下来。"
他回答,话语里有点不烦躁。
"怎么会?"
"我......"
那大蛇说了一个字,忽然吞掉下面的字,脑袋一转,继续飞奔,专拣枝丫尖锐的树枝磨蹭过去。
"你到底是怎么了?别吞吞吐吐的啊。"
"哎......"他停下来,把尾巴绕在一根枝条上,开始往外拉伸躯体,近乎自虐的折腾。
"你倒是说话啊。"
那大蛇似乎怔愣了一阵,才唯唯诺诺的问:"凌霄,你是不是一直很讨厌妖怪?"
"说这个干什么?"
"回答我!"
凌霄苦笑:"九真,你要知道,我是人类。就算是个道士,就算比一般人接触妖魔鬼怪的次数多,我也是人类。"
"哦......"九真闷闷的哼了一声。
"可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觉得......"
"你觉得?"
"我觉得我有心理障碍啦。"九真不好意思的说。这个时候,他把身体倒挂成一个滑稽的样子,正在用力的晃动着。
"心理障碍?"
"就是......那个,刚脱皮的蛇会很丑的......我怕你会讨厌。"
凌霄觉得,那一瞬,他看到大蛇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
"那你说要怎么办?"
"你来帮我好不好?"
"我?"
"嗯......"九真点点头。游下树来,身子一抖,变回人形。
凌霄这才发现,他真的没有说谎。
--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赤裸的身体都是汗水。
这蛇将手举到他面前,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似乎在这个寒夜里能反射月光一样。
他说:"来,从指尖开始,帮我撕开好不好?"
那真是一个奇妙的时刻。
凌霄欠身,指尖一点点拉破九真身上的皮肤,他专注的分辨哪些是新长出来、哪些是该被抛弃的,肆无忌惮的为他全身服务。九真浅浅的呻吟在他耳边,凌霄脑海里想到的却是雪地上团子飞溅的鲜血、空洞的眼睛、绝望的诅咒,这些让他有一种幻觉。--这一刻其实是一种仪式,他和他之间忽然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关系,他帮他蜕皮,将最脆弱的一刻展现给他看,借此洗涤他的灵魂,于是作为交换,理所当然的成为他最亲近的人。
九真从老皮中一点点涅磐,双手撑地,长发铺洒。
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滑细致,又仿若一只刚刚出生的小鸟一样浑身湿漉漉。连眼中都荡漾着层层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