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缘——by墨式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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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帝王一言九鼎,都是百官小心应对。
怎么看,也都是人界的那一套啊。
众人发愁时,玉帝却笑了,声如玉珏,温润可亲。
他说:"凌霄子,让你见笑了,一时混乱,倒不知,该派一个什么职务给你。这样吧,你想要什么随便说,我封你就是了。"
玉帝和蔼可亲的一番话,言语中的娇纵顿时让在场的所有神仙倒抽一口气。这样的金口玉言说出来,若是凌霄子大蛇随棍上,狮子大开口就不妙了。
凌霄听到这番话,却并不开心。
这样的话他听过很多,人间里尔虞我诈,彼此敷衍常常套用这般说辞。
玉帝的这番话,无非是要给他一个空有名字的闲职而已,空头支票,做不得数的。
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按理说人人都明白,可为什么这些作为人上人而得道的仙人们却要担忧呢?难道是因为离了人间太久的缘故?
凌霄想不通。
"凌霄子......"
玉帝见他不回答,轻轻的唤了他一声。
凌霄一愣,急忙回神:"陛下......"
"凌霄子,你可曾想好了。"
凌霄怔了一怔,忽然微笑:"是的,我想好了。"
"噢?是什么?"
"凌霄子只怕太过奢求......"
看吧,看吧。
众神露出了果然如此的鄙夷目光。
"但说无妨。"
玉帝轻轻的劝慰。
凌霄望了高高在上的天神一眼,一掀衣摆,恭敬的跪倒在地。
"你这是......"玉帝奇怪的望着他。
凌霄重重的给玉帝磕了一个头,抬起双眼,紧紧的望着这为仁慈的帝王:"凌霄子只愿玉帝能放玄九真出塔。"
众神又是一口冷气。原本安静的大殿变得更加死静,空旷的殿堂中,只听到黄衣帝王浓重的呼吸声。
"你,说,什,么?"帝王如同不可置信,一字一句的问。
凌霄恭敬的全身叩拜在地:"愿玉帝放过玄九真。"
玉帝轻蔑的哼了一声。
"那蛇妖杀死仙兽,朕岂能不为之报酬?"
"仙兽虽是九真所杀,但吃了内丹的终究是我。"
"玄九真祸害人间,引来九华山瘟疫,又使东海莲花流落反间,罪无可饶恕!"
"启禀陛下,瘟疫乃是五瘟使所放。"
"但也是玄九真间接造成的!"玉帝冷冷的看着下面跪倒的蓝衣人,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凌霄子!你要学会好自为之!"
凌霄额头冷汗簌簌,咬住了牙,深深的说:"天若有情天亦老,碧血丹心,唯情而已。"他冒死说完这句话,双手已经冰凉。
碧血丹心,唯情而已。
玄九真,你总恨我对尼伯清,今日若我真是为你死了,也不枉你对我一片痴情了。如果有一天,我化作了一抔黄土,只愿你将来有幸路过,能够得知这黄土上长出的青草是为你而绿,开出的黄花是为你而香。
心惊胆颤间,忽听得上面冷冷的笑,充满了讥讽齿冷。
"如果我要他死呢?"
凌霄闻言一个冷颤,一股心如死灰的感觉顺着四肢百骸游走全身,那一刻他脑子一片空白,竟然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向玉帝身前走去。
殿上驻守的武官立刻拔刀相向,一把架住了他。
凌霄拼命挣扎,大声的喊:"请放过玄九真!请放过他!"他声嘶力竭的喊,往常风流倜傥镇定自若的模样再也找不到半分。
玉帝托着下巴望着他,忽然倨傲的挥挥手,用一点点俏皮却百分庄严的口气说:"你在求我还给你你的半身?"
"是的。"
"你不能没有你的半身?"
"是的!"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凌霄茫然的望着无上的帝王:"因为前世我们本是一体,所以今生,我注定不能失去他。"这句话本是九真常常挂在嘴上的,此刻他并没有多想,随口说了出来。方才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唐突了,这样惊世骇俗的宣言,或许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
幸好帝王似乎并没有生气,他微笑,拍拍手掌,反到称赞:"说得好啊,说的啊。"
凌霄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好吧。朕答应你,朕将你的半身放出来,甚至朕可以亲手把它送到你的身边。不过呢,朕有是条件的。"
"......什么条件?"
"朕要关它一百年,一百年内玲珑宝塔的道法会感化他身上的妖性。你说,好不好?"
凌霄一怔,这个回答让他如在梦中:"好啊,好啊,很好......"
"凌霄子可还有什么疑问?"
"没......只是觉得一百年......好长......"
"不长不长。"玉帝笑着摇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凌霄子只要等它一百天就好了。"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兔走乌飞间,看尽日暮,望遍黄昏,云霞变幻中,一片云起云灭的玉宇琼台。
小时候听说的那些关于修真的传奇志怪,往日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如今,得到了,享受到了,凌霄反而有了一点失望。
天界的官职似乎满到不能再满,玉帝玉指亲点,他被分去管理天河。可说是管理,其实到是让人觉得愚蠢至极的工作。上天规矩严明,连河水几时涨潮落潮都要经过严格计算,高不得一分矮不得一分,而凌霄的工作,竟然是负责每日从天河里舀出一勺水,再往天河倒回一勺水。
这种工作毫无意义,但身边所有的同侪竟然做得一丝不苟。
凌霄觉得奇怪,闲暇时彼此聊天,才知道这乃是天界的规矩。
"如果,不小心犯了错误呢?"凌霄试探着问。
"犯了错误?"一介同僚苦笑,"卷帘大仙十万八千里就是榜样。"
凌霄哑口,他转头往向灵霄宝殿,云楼莽莽间,只觉得冷风过耳,茫然中有了几分莫可名状的萧瑟。
这样的天庭,实在大出所望。
后来一些对着瓢水度朝暮,数着日子过日子的时间里,凌霄常常想起地上的玄九真。想起他被狐狸送的红豆饭气的怒发冲冠,然后为了不被笑话,忍了三天不跟他同床,最后还是被自己连哄带骗,晕忽忽的才被第二次吃干抹净了。
想到这里,他就笑了,嘴角上挑,带了藏也藏不住的春色。
结果自然是被上位者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训,丢尽脸面。
被迫保证不再重犯,他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天河边,看到羲和停下奔驰的太阳车,然后星斗纷纷融化在天河水里,天色将晚,波光中一片星灿如花。
这样美丽的景色,他看着看着,忽然留下泪水来。
有人说一个人悲伤的时候,总会想看斜阳--斜阳独倚西楼, 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 绿波依旧东流。
但他觉得,独自一个人看斜阳的时候,总会变得悲伤的。
幸好他有期盼,纵然日日无聊,但想到距离一百日的限期越发接近,他就仿佛在黑暗中见到了一点曙光,舀水的时候也有了一分动力--这是我为九真所做,希望一瓢水能消去他的一桩罪孽。
这样的日子,难熬但是并不绝望,凌霄曾经天真的以为他可以如此相安无事了,但一切的突变就在那一天。
那一天,日头依旧照常的落下,灵霄宝殿依旧照常的翻云覆雨,天河水点亮了每一颗寂寥的寒星,隔着河水的牵牛织女还在痴痴的彼此相望。
但兵械的嘈杂声却打乱了这个一板一眼的天界。
凌霄赶过去的有点晚,因为他恪尽职守的将手中水舀倾倒完毕,所以他看到的其实是一场争斗厮杀的结尾。
白发苍苍的老人杀红了眼,被强壮的天兵按倒在地,一边奋力的扭动身体,一边大声地喊:"放我回人间!放我回人间!我不要再呆在这里了!!!"
从三千年前处罚蛇妖之后,再没有热闹可看的仙人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纷纷围了过来,对这个老人指手画脚,冷涔涔的嘲笑。
凌霄透过人群望去,一眼,震惊了。
彻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地涌来,他不可置信的张大嘴。
这个老人,竟然是,他的师傅!
"师傅!"凌霄大叫一声,冲进人群,奋力推开压住老人的天兵,将他的师傅抱在怀里。
人群中顿时传来了唏嘘声。
"师傅,你这是怎么了?"
老人定定的望了他一阵,脸上扭曲的线条才慢慢柔和起来:"是你......凌霄......"突然,他一怔,一把推开了自己的弟子:"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凌霄猝不及防,被推得跌倒在地。他撑起身来,惊慌的问:"师傅,是我啊,您这是怎么了?"
老人痛心疾首的看着他:"怎么连你也到这个地方来了?!"
老人的话,凌霄听不懂,或者说他真的不愿意听懂。他上前一步,像过去那样拉住老人的袖子:"师傅,你为什么这样问?不是您教导我‘唯愿仙道成,不愿人道穷'么?我遵照您的意愿成仙飞天,有什么不对?"
"是我对不起你......"老人摇头,浑浊的眼中再也找不到凌霄记忆中的清明,"是我不该给你灌输那些想入非非的东西......"
"师傅......"凌霄心颤。
老人眼神一转,呆呆的重新望向大殿方向,疯狂的摇头:"玉帝!求求您!让我回家吧!让我回人间吧!我再也不想当什么神仙了!求求您,放我走吧!"
大殿中传来一冷冷的一声:"这天宫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老人脚下一个趔趄,神色慢慢变得癫狂起来,突然一抖自己的手中长剑:"我死也不愿留在这个地方......"
"大胆!"
只听众天兵一声怒喝,齐刷刷亮出兵器,将老人团团围住。
凌霄站在天兵和老人之间,忽然茫然起来,他完全搞不懂眼睛究竟是什么情况。这个一直教育自己斩妖除魔得道成仙的师傅为什么忽然说出要回人间的话来。
百思不得其解中,忽然听到老人叫他的名字。
他转头去看,老人定定的望着他:"凌霄,我听说你是蛇神转世,又吃了风火内丹,你若还当我是师傅,就助我离开这里,我们还回武当山去。"
"师傅您在说什么?"
"跟我离开这里!跟我离开这里!这个天庭我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我......"
"你什么!跟我走!"老人拉住凌霄的手腕。
凌霄愣了一愣,突然如被蛇咬一样,挣脱了师傅的手。
老人愣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连我自己的徒弟都不肯听我的命令!"
"师傅......我......"
老人双眼赤红,冷冷的看着他:"是不是你嫌我地位太低?!"他手一挥,指着身边天将大声的喊,"是不是你和他们一样觉得我吃了蛇胆才飞天,根本不陪座神仙?!是不是?!是不是?! "
"师傅,您误会了。"
"那是为了什么?!"老人一把抓住凌霄的衣襟,扭曲的看着自己的徒弟。
凌霄偏过头去,咬着牙说:"师傅......因为我欠他,因为我欠他的啊......"
他欠他,所以他还债。若是往日老人如此请求,他定不会如此犹豫,但今日,他的已非个人所有,一百年后,他还有去迎接那个被他背叛的人。
啪--
老人甩了凌霄一个巴掌。
"早知道当年你如此忘恩负义,我当年就不该救你!"
凌霄淡淡的望着自己的师傅,脸上热辣辣的,心头一片空白。
这是师傅第一次打他。
"为什么?那师傅为什么救我......既然师傅今日如此会后悔,当年让我被他们杀了也好啊......"
"为什么?!若不是为了你遇生俱来的仙气,我救你作什么!"
凌霄睁大了眼睛。
万念俱灰。
眼见老人神容憔悴,再没有当年翩翩御风的气度。记忆中那个抱着他离开小村的老人,那个在妖怪中扶起他的老人,那个笑着对他老人,似乎都不曾存在。只有眼前这个五官扭曲的老人,这个恨心将他逐出门下,此刻却又来叫他徒弟的老人真真切切的在他面前。
不是为了师傅口中的人类幸福,不是为了师傅口中的道法伦理,而是为了他必须要还别人的债。对于这个教养他的师傅来说,他的意义竟只有身上的法力。
原来,如此......
六道众生,三千弱水,遇到的人千千万万。但别无他想,真心爱他这个个体的,也只有那条蛇了吧。
只是,他却负了他。
在他混乱间,忽然大殿里传来一声轻轻的笑:"凌霄子,你要想清楚了,你是要你的师傅,还是要你的半身?"
凌霄身子一僵。
片刻后,他沉默的转过身去,再也不看那白发的老人。
--师傅,对不起,这是我欠他的。
听到老人的咒骂声,凌霄不敢堵上耳朵,只能直直的跪倒在地,泪水姗姗而下,却不肯再次回头。四周的天兵似乎在冷笑,他也无暇顾及,那些忠诚的护卫一个个从他身边走过,押解老人去了该去的地方。围观的神仙渐渐散去,没有一个人责备他,这种全然的漠视让他更加无所适从。凌霄茫然的望着天界云霞翻腾,除了就这样漫无目的的下跪,再也没有可以做的事情。
--难道,这人情冷漠如冰,就是人类都在羡慕的天庭么?!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前尘今世,越想越觉得心头发冷。
一袭红裳悄无声息的走入他的视线,传来如银铃般清脆的女子笑声。笑声中的肆意奔放,是他从来没有在这个天界见到过的。
凌霄缓缓的抬起头来,她霓裳火红,唇间是淡淡的不屑,却又媚的连眼角染上红莲胭脂。是个可以冷到极致又媚到极致的少女。
少女伸出手来,去拉凌霄的手。似乎是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面,他注意到她十指丹蔻,手腕上一串金铃叮铃作响。
"你是谁?"
少女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小的手掌拉着凌霄的手:"你还真是薄情啊......难道你忘了,我们曾经见过的。"
"我们见过么?"
"那好,天蛇,我来问你,你可曾渡化了自己那一分孽缘?"
凌霄一震,双目紧锁着这少女,手上用力一握,咬牙切齿的说:"......是你!"
是她!
一切的罪魁祸首!害他苦恋自己,害他分成两半,害他从此仙妖殊途,害他被他所爱的人背叛,害他辜负爱他的人,今生种种苦难,都是她一手造就!
--红娘,你竟有脸再来见我!
见他脸上恨意狰狞,红娘忍不住咯咯巧笑:"......你现在真应该照照镜子。什么佛性?什么凌霄子?说得冠冕堂皇,你这副表情和你过去不齿的妖怪又有什么区别!"
自己这样,竟是妖怪么?
凌霄手指一颤,猛的看着红娘,见她一脸嘲弄,才意识到自己的事态,心头冷静了几份。
红娘冷笑:"对对对,你看你,这样恨尽天下人,这样漫无目的,除了妖怪又能有谁?!"
凌霄咬着牙,手上经脉突突的跳,手指却渐渐从红娘衣角松开。
红娘斜眼巧睨,手上绞着一方绢帕,轻轻的拉了他:"来来来,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凌霄被她看起似轻巧的拉着,即使心头讨厌,却也挣脱不开,只能冷冷的打量着她,摸不清这个罪魁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哎呀呀,千万别那样充满敌意啊,"少女手腕金铃一响,"我知你日子过得太无聊,所以特地给来给你解闷,你何不谢谢我?"
凌霄偏过头去,不愿听她说话。
红娘却笑,自顾把这当成默许,开始讲一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