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缘——by墨式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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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九!真!"
凌霄用力一拽九真的长袖,在那蛇诧异着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时,他近乎咬牙切齿的问:"难道我的话你就是听不进去么?
"难道你还嫌你的杀业不重么?!"
九真深深望了他一眼,终于摇头:"你看,我是在报仇,我是在替你我铲除障碍啊。你问我为什么不能听你的劝告,可你没有相思的记忆,怎知我心中刻骨的恨?!"他说着,眼中已隐隐有了嗜血的红。
凌霄手掌一抖,忽然辛酸不已,甩开了他的衣袖。他就那么心灰意懒的转过身去,不愿看到九真妖性残虐的眼睛。
这样被仇恨蒙蔽的九真,实在太陌生了。
之前一直不曾开口的黄袍瘟使这时冷漠的瞥了玄九真一眼,居高临下,只吐出了个字--"杀!"
一声令下,天地无光,重重云层中遥遥有战鼓传来。
咚,咚,咚,一鼓一梆一声声催战!
五瘟使手掌一托,各显神通,药罐子、瘟病皮袋、法剑、法扇、铜锤、火壶,各自的法宝向玄九真照头祭去。
玄九真轻蔑的一笑,暗运自身内丹,将头一偏,长袖高高挥出,一道紫色的光弧瞬间在他和凌霄的头顶出现。那些法器遇到光弧速度阻了一阻,而那蛇趁机调转矛头,左手一掌劈在右腕,右臂一借力,手中长矛化作一道闪电,冲开重重云霄,一飞冲天。
黄袍瘟使觉得眼前一花,一股烈风扑面而来,还来不及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胸口就是一阵剧痛,他一个趔趄,不可思议的垂下头,只见长矛的矛杆正颤巍巍的插在自己的胸口。
黄袍瘟使疼的一个冷颤,他望向下界。
透过云雾,那蛇妖妖瞳冷金,摄人心魄,狞笑着启唇:"狐!假!虎!威!"一时间,罡风为他气势所迫,滚滚四散而开。
杀杀杀!
杀了这无法无天的蛇!
五瘟使纷纷催动法器,金光大盛,形成一个圆环,击玄关扣地户,将玄九真和凌霄包裹于内,方才玄九真布下的紫光阵瞬间弱了起来。
红衣瘟使的法剑最先突破玄九真的紫光阵,直直的刺向九真的咽喉。九真双袖飞舞,如一双花间的蝶一样与长剑斗在一团。红衣瘟使玉指点将,远远的运用灵气御剑,白光一化二,二化四,乃是道家的"天一生水地二生火"之术。剑光越变越多,玄九真的长袖也越舞越快,抱圆守一,舞蹈般,只是水袖每一挥出,身边的土地都被罡气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
凌霄身上所佩妖剑受这剧斗杀气所感,忽然铮铮而鸣,叫声如野兽一样划破天际,剑身同时狂抖,竟要越鞘而处。他长期佩戴这把剑,再加上心里担心玄九真,隐隐被妖剑叫声蛊惑。他微微迟疑,终于伸手拔出长剑,只见一道冷光自剑鞘盈盈溢出,光芒到处剑气直冲牛斗。
红衣瘟使乃是使剑名家,他乍一见那剑,心上竟然忍不住一寒。平常人用铁胆肾铸剑最多也不过在玄铁中加入一分,但像这样不惜花大手笔铸造的十足铁胆肾妖剑,从古至今他只看到了这一把。
他暗自惊诧,大喝道:"凌霄,难道你要同我等上神动手么!"
凌霄被他的大喝一震,扪心自问,攥住了手中宝剑,那剑鸣之声立刻销声匿迹。
就在红衣瘟使这一个分神,他手上御剑就慢了一分。玄九真趁机双袖一翻,双手之间形成一弘无形的转法轮,将红衣瘟使的剑紧紧的绞在法轮之中。
红衣瘟使抽剑,剑不动。
这蛇妖轻启唇:"唵。嘛。呢。叭。咪。吽。"密宗六字真言。
咔嚓一声,法剑碎成粉末。红衣瘟使向后退了两步,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玄九真顷刻连伤两员神将,黑白青三使大惊失色,此时,玄九真长袖一卷,袖中乾坤变化,手腕一推,法剑的粉末化成千千万万的暗器掉头打向紫光阵外的其他法器。
众神只觉紫光大作妖气缭绕,作为自己法力分身的法器纷纷被雷水二气迷惑失去了准头,急忙调整各自法器。就在这一瞬间,玄九真的紫光阵上的紫光旋转成涡,蓦的听那蛇魅惑众生的巧笑:"爷爷不陪你们玩了......"一道黄金之光在紫光的包围中拔地而起,飓风犹如龙卷,吹开了了遮天蔽日的乌云。
乌云散去,日光洒在炎岛上,那曾经水土丰茂的炎岛在这场无妄之灾中化作了一片焦土,而焦土之中,又到哪里去找那蛇和他分身的踪影呢?
--人呢?
五瘟使面面相觑。
九天九霄外,一道平和中正的嗓音淡淡传来:"是日行千里的风生兽内丹,好个肆意妄为的玄九真。"
五瘟使急忙长揖而跪:"启禀玉帝,我等失职。"
"不妨不妨,朕本知你们赢不了那蛇,朕等的不过是这个机会,"那声音如谦谦君子一样深沉动听,"想必,那蛇妖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五瘟使仓皇的抬起头。
九天九霄之上,玉皇大帝端然威坐,在他身后各方战神已经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玉帝宝衣珠光,脚边金莲盛开,随手一拂,五色云气变幻莫测。指尖随意一点,那被破坏成荒岛的炎岛顷刻间草长莺飞,又是一派仙家繁华。
他轻轻的浅浅的叹息:"也该是时候让下界的妖孽知道朕的威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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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山上云色缥缈,正如彩衣霓裳,袅袅的炊烟下是松鼠妹子说不得的厨房时间,不知大难再次临头的狐狸坐在一棵老槐树下,为了逃避某只松鼠的报复,正在聚众赌博。
"来呀!来呀!买大赔小!买定离手!"
群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谁不入地狱的苦瓜脸。
狐狸见状也不怒,只微微一笑,轻轻的吹了吹手指上的指甲:"哎呀哎呀,这一阵子没有练功,法术都荒废了啊......"
山魈平日最精怪,赶紧掏出一点碎银子放在大上。
狐狸冷眼一笑:"这点?太少了吧?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么?"
山魈欲哭无泪,索性将全身的银钱都摸出来放在大上。
狐狸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将目光向其他妖怪扫去。
被他看到的妖怪立刻一身冷汗,纷纷闭上眼睛,掏光自己全身的银子,随便压在赌局上。这两天狐狸被松鼠荼毒的神经衰弱,他们又不是活腻歪了,谁想在这时候往枪口上撞啊?
然而还是有不识相的,黑猪精一向脑子转的比别人慢一点,他肉蹄子搔骚脑袋:"那个,压大和压小有什么区别的?"
狐狸摇头晃脑:"大呢,是赌大王一定会杀了风火二兽;小呢,是赌风火二兽一定会被大王杀死。"
"有区别么?"
"没有啊......"狐狸童叟无欺的微笑。
"没有区别,还赌个什么劲儿?!"
"就是没有区别才赌啊,"狐狸轻轻捏着手掌,"......或者你觉得直接让我教训一顿比较好?"
群妖集体为黑猪默哀。
远远的,蓝眼的狼妖慢慢走来,那群妖怪看到狼妖不异于看到救世主,纷纷向他挤眉弄眼。狼妖长声叹气,一把攥住狐狸的九条尾巴,将这位难得不再八卦的老兄一把拎了起来:"闹够了吧?再闹下去,大王给的俸禄就不够他们取媳妇了。"
群妖脸黑了一黑,果然不愧大王最信任的左右手啊,连九华山群妖的光棍儿率都一清二楚。
狐狸一脚踹出:"放手!"
狼妖不以为意的笑,囫囵个儿把狐狸紧紧抱在怀里,换来狐狸一阵狠狠的撕咬。狼妖无可奈何的在狐狸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然后向群妖抱歉的笑笑,将赌桌上的银子统统拿了过来,狐狸这才老实起来。
群妖心口痛了一痛,终于还是决定破财免灾。
蓝眼的狼妖嘿嘿一笑:"好了,我们去准备准备迎接大王吧......"说着,扛起犹自不情不愿的狐狸向九真的洞穴走去。
大约行了二三十丈,估摸着那边群要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时,狼妖才无限温柔的在狐狸耳边说:"这笔钱三七分,我七你三......"
"你敢!"狐狸瞪圆了眼睛,耳朵直竖了起来。
"哦?你这样认为?"狼妖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回头向众妖:"各位听......"
被狐狸一把捂住了嘴。
"好了好了......我听你的就是了......"
"这才乖。"
望着远去的一狼一狐,群妖哎声长叹,那可是他们这个月的家产啊......
唯独那只黑猪一个劲儿的嘿嘿傻笑,看的群妖深切的同情他--可怜的孩子啊,该不是被打傻了吧?
可黑猪并没有了解到大家对他深切悼念,只用蹄子在大蒲扇耳朵里掏了掏:"幸亏藏这里狐狸没看到。"
那一声说的本不大,但足够群妖都听见了。
僵硬的把视线转到那头猪身上,一时间群情激愤,纷纷摩拳擦掌准备着今晚红烧猪肉。
"居然有这种猫腻!"
"好啊......你小子竟然敢扮猪吃老虎!"
"上啊!大家好好教训教训他!"
半个时辰后,各自从黑猪那里多多少少打劫了一点财产的群妖喜笑颜开的往自己的窝走去。剩下一只黑猪鼻青脸肿的躺在老槐树下,长太息以掩涕兮:"呜呜,人家本来就是猪啊......"
狐狸和狼赶到九真住的洞穴,一阵勤勤恳恳的打扫收拾,两只累的半死。狐狸忍不住抱怨,明明某大王夜夜都不在这里睡,干什么还要打扫这里,作这种欲盖弥彰的事给谁看啊!
换来狼妖照头一个爆栗。狐狸委委屈屈的哭泣,不依不饶的,一定要狼妖替他吃了晚上松鼠送来的食物,狼妖索性拂袖不理。
正在两只拉拉扯扯之时,山洞外忽然风声大作,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立刻起身向洞外奔去。
洞外狂风落去,风中万道金光慢慢收敛在一只指甲修长的手中。
那只手的主人是玄九真,而搀扶着手的主人的是凌霄。
狐狸一见他们近乎狼狈的架势,眼圈就红了:"大王,您怎么了?您受伤了么?您难道没赢么?"
没赢的话我岂不是庄家统赔?
狐狸在心里补充上一句。
蓝眼狼妖狠狠的踹了他一脚,才恭敬的向玄九真行了一个礼:"恭迎大王。"
玄九真半依在凌霄的怀里,唇色苍白的摇头,金眸之中却有点洋洋自得:"你们看,这是什么?"张开手后,一红一金两枚内丹正静静的躺在他的手掌之中,两只小妖望去,只见灵光幽幽的照着他掌心纹路,似乎要在这一刹那,将他命中的兰因絮果统统描绘出来。
那是风兽的预言、火兽的执念,西方转轮冥王的命运之轮上,实实在在的刻着"天蛇玄九真"的名字。
如此望去,竟有几分摄人心魄的凄惨。
什么灭世之说,什么渡化因缘,什么色即是空,玄九真深切的感觉到手中攥着的是他挣脱命运从而和另一半长相厮守的机缘。
水雷风火,五行已有其四,只要......再有土的内丹。
玄九真合上了手掌,小声的、吃吃的、笑了出来。
"九真......"凌霄有点担心的望望他。
蛇妖赶忙收敛了心神,还给他一个近乎赖皮的微笑。
凌霄默然转过头去,心中百感交集,道德和信仰是感情的枷锁,此时此刻,他竟不知究竟是该怨他无情还是该怜他重伤。
这蛇哪里猜得到他心思,他心头气血翻涌,之前跟二兽都发受的伤本已伤了元气,后来为了突出五瘟使的重围又动用了六字真言咒,此刻他的身体已经近于崩溃,全凭一股得胜的豪气支撑而已。
可谁知......
"我以为杀死了风火二兽就能控制他们内丹,可惜内丹上灵魂不散,这次使用风丹,没想到居然会......反噬。"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已开始颤抖。
反噬?
蓝眼狼妖一个激灵,再次专注的望向他的大王。--玄九真半依在凌霄身上,嘴唇是清白色的,脸色却是鲜红鲜红。
这是......近于灯尽油枯的气血反噬!
那蛇轻轻推开凌霄,转而依在他的身上:"狼儿宝宝,来来,咱们找个炼丹炉炼化了这两枚内丹,看他们还敢跟我作对。"转头又向凌霄痴痴一笑:"这两天辛苦了,你先去休息吧,我们一会儿就来。"
他说的很慢,一字一顿,但是蓝眼的狼妖知道,这并不是慢,而是无力。
"九真......"
"去吧去吧,我现在和他们有重要的事情做。"
"你......身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凌霄看看他,欲言又止,终于点点头,转身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望着他渐渐行去却又透出依依不舍的背影,狼妖忽然觉得有几份莫名的心酸,大王,你就真的倔强到不想在这个人类面前露出一点脆弱来?
他轻轻的垂下头,去看靠在自己身上的九真。
这蛇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了,此一时虚弱的几乎没了呼吸。
狼妖被吓了一跳,眼前却似乎人影一闪,他抬头,看到的不是一直在身边的狐狸,反倒是凌霄淡淡的双眼,近在眼前。
这个人类轻手轻脚的将手放在九真后背的伤口上,运起微薄的法术替他暂时止血,平静得仿佛失常一样。
"一次次,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逞强,叫我不得不憎恨自己的弱小。
"是啊,和你们妖怪或者和他们神仙相比,我确实很弱小。
"所以九真,请你好起来吧。"
狼妖这才发现,血已染红了他身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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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守在玄九真身边的时候,凌霄总是会忽然想到以前收服的那些妖怪。
他降伏他们,他们则要杀他,势不两立。
曾经有一次,他怜悯一个三百年的老槐树精,在战斗中放了水,谁承想那妖怪却勒住他的脖子,要不是最后师傅一剑刺了下去,死的就是他。
那一战,师傅教给他的是--永远不要姑息妖怪。
他记得那槐树守在一间小小的古庙前,风霜雪雨都落在它苍老的枝条上,他见它喟然长叹--妖怪啊,本身就是极端的喜恶。
凌霄抚摸九真阴冷天成的身体,睁眼看着窗外白天黑夜。
极端么?
以前是不懂的,现在却懂了,只可惜懂的太晚。
非要一次次看这蛇冷血无情,一次次看这蛇对他小心翼翼,才能懂。
他一遍遍翻来覆去的想。
蓝眼的狼妖和狐狸在九真的洞穴架起了炼丹炉,那一天,两只妖怪把风火二兽的内丹投入火中,说是要炼化七七四十九天。
凌霄手足无措的站在两只妖怪身后,却听到内丹进炉的一瞬,炉内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叫。那声音他记得,是风生兽和火光兽的声音。他们的灵魂本没有死全,仍旧有一部分留在内丹之中,炉火炙热,烧的竟然是两条活生生的生命!
如此的残忍。
他想阻止他们,却又想到这一次重伤的玄九真,万般思量,终于还是没有动手,这个时候,他想的竟然是,如果能完全治好这条蛇......
玄九真仍然昏迷,显了蛇身蜷缩在他的屋里他的床上。他有时候摸摸他的蛇头,有时候揉揉他肚子,有时候替他换药,有时候锹开他的大嘴,将一碗熬好的肉粥一勺一勺仔细的喂到他的嘴里。
可这个时候,他只会发现自己的弱小。
夜里疲倦的时候,凌霄会睁着眼睛做梦,梦中紧紧握住他手,在他耳边絮絮耳语,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头发中。梦醒的时候,才惊觉,抛开修行的外衣,他不过是一条显了原型的蛇,哪里去寻他的手他的耳他的发?
想爱不能。
九真醒来的时候,是昏迷的第八天。
八天来,凌霄为他熬红了眼睛,一个翩翩浊世的公子落的神形憔悴。
九真醒来第一眼,看到凌霄半趴在他身边的睡颜,俏皮的眨眨眼,伸出舌头在凌霄的鬓角轻轻一咬--
哧......
刚刚睡着的凌霄疼得睁开眼,看到那蛇金色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