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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荫(下)——by流水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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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烈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拂落。
这一刻,他不再是叱吒风云的霸主,不再是铁血无情的煞神,只是一个温柔已极,体贴已极的情人。
垂下头,正对上那人张开的眼,凌烈有些懊恼:
"还是弄醒你了,无伤。"
琥珀色的眼眸由迷朦渐渐转为清澈,当它映上凌烈的影子时,却只剩下了一片漠然,然後又重新隐藏在那两扇羽睫之下。
堂堂的昊天门主、武林中风头最健的青年霸主,竟被他视若无睹。
若是换了旁人,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丢的,谁都知道在凌烈心中绝没有"宽容"二字,可是面对眼前这人,他的"狠"和"绝"却都不见了。
俊脸闪过一丝痛楚,凌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愿见我,可我却忍不住想见你。一天见不到你,我心里就空落落的,见了你才会安心。"
软塌上的人还是没有反应,凌烈就好像在跟空气说话一样。
意识到自己在自说自话,凌烈涩然一笑。一年多来,他已然习惯了这种情况。虽然每天都期盼著有转机出现,可心里却知道这希望是何等渺茫。无伤的倔强,他又一次的领教了!
尽管如此,还是不愿离开,寻著塌沿坐下:"我不会打扰你,我就这麽看著你,看看就好。"最後一句,柔得融在了风里。
之後,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到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几千年来就已如此。
时间似乎凝结住了,偶尔一阵风吹过,有淡淡花香。
凌烈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春天,那一树梨花,还有花下吹箫的那人。
窗外也有梨树,明春必是繁花如锦,却也不再是那年的花了。
人呢?人还依旧,只是两样心境。
望著眼前苍白清瘦的身影,凌烈忍不住问自己:我当初的选择到底对还是不对?还记得擒住莫无邪的那天,无伤心碎欲绝的眼神,他看在眼里,心上也觉得像被插了一刀。
可他真是不得已!他在无伤的粥里下了 "诡惑",这种药无色无味,却能通过口唇相接渡给别人,中者内功尽失,形同废人──所以才能将莫无邪一举成擒。
当初决定用无伤做诱饵的时候,他也很矛盾。莫无邪武功极高,想生擒谈何容易?一旦失手,计划败露,那就是满盘皆输!那种情况下,只有委屈无伤了。
也曾想过,无伤知道真相会生气,可无伤的心那麽软,又那麽疼他,只要他小心地赔不是,刻意地温柔,不出一个月,最多三个月,无伤一定会原谅他的。
他那时真的对自己很有信心,可现在已经一年了,他天天来,无伤却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若不是他一直不敢把"诡惑"的毒解开,无伤说不定早就拂袖而去。
记得剿灭凤凰山庄的那一晚,他对无伤说了很多理由:
"他们害得你我这样惨,此仇怎能不报?"
"遁迹山野并不能躲开一切,姓聂的处心积虑算计咱们,决不会善罢甘休,挖地三尺也会把咱们找出来!"
"只有他死了,咱们才有安生日子过!"
他说得口干舌燥,无伤只是一言不发,害他越说心里越没底。把要说的都说完了,无伤只是抬起头,轻轻地问了一句:"你可曾想过我会生气?"
他傻傻的点头,又赶忙解释:"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决不会让那厮得逞,所以......"
"所以身体不会受伤,可这里也不会麽?"无伤指指自己的心,惨然一笑,"凌烈,你到底把我当什麽?棋子、挡箭牌,还是非得到手不可的玩具?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你真以为我永远不会受伤麽?"
他惊呆了。他怎麽可能把无伤当作什麽棋子玩具?无伤是他的宝,他爱还来不及呢。"无伤,你别胡思乱想,你知道我最心爱的人是你......"
解释的话很快被无伤打断:"凌烈,你根本不会爱人,因为你根本不懂什麽是情爱!"
那是无伤对他说的最後一句话,无伤湖水般的眼睛里,有著绝望的悲伤,震撼住了他的心,却不明白是为什麽。
喜欢一个人,想和那人在一起,拥有他,象宝贝一样珍视他,不是就是爱麽?无伤还有什麽不满呢?
也许他应该让无伤走,但他还是固执的把无伤留在身边,即使两个人都疲累、痛苦不堪,他也不愿从此都不能看到无伤身影,无论这样是对是错!
风中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并不比一根绣花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重多少,却已足以打断凌烈的沈思。
脸上掠过一道煞气,将锦被仔细盖在熟睡之人的身上,轻烟一般飘然下楼。
"主人!"紫宸正在犹豫著该不该进,门就已经开了。终於接近了这个地方,他心里又紧张又是害怕,当然,还有一点兴奋。他对主人有敬有爱,对"那里的那位"又妒又恨,明知道这是他无法涉足的世界,他却像著了魔一样拼命想要靠近一些。
"主人,我有事禀......" 後面的话却因凌烈阴沈的脸色再也说不下去,紫宸忽然意识到,他冲动的做了一件蠢事。
一声不吭揪起紫宸的衣襟,带著他掠出五丈以外,这才重重的将他摔落在地。
沈重的撞击让紫宸胸口一滞,咳出一口血来,头顶上传来有如严霜一般的声音:"我说过,任何人不许接近这里,念你是初犯,不要再有下次!"
这样冰冷的语调,紫宸还是第一次听到主人对自己用,心头一痛,几乎又想咳血。他低垂了头,轻声道:"是。"回头看向那花木掩映中的小楼,眼里满是怨毒。

二十三
正夜,南安城。
谁都知道,南安城内有两大镖局,城北的威远镖局和城西景泰镖局。一山难容二虎,可这两大镖局关系却出奇的好,尤其两家的主人更是多年至交。
前两天,威远镖局突然被人砸了场子,少局主和夫人惨遭不幸,老镖头易承天和他的外孙下落不明。 南安人震惊、议论、猜疑,脑筋转得快的人不禁开始想,对方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会不会就是景泰镖局?
齐景山看了眼自家镖局的招牌,想到辛辛苦苦打拼了三十年的江山就要在今夜放弃,心里万分不舍,可又想到威远镖局的前车之鉴,再不舍也要舍!
长叹一声,挥了挥手。
两名趟子手爬上梯子,小心翼翼将匾额取下。
"爹,咱们真的要走麽?"说话的是齐景山的独子齐云傲,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常年风吹雨打的走镖生涯让他看起来黑壮精悍。在他身後,几十名镖局中的好手护著七、八辆马车。车上,有镖局的家眷以及一些衣物细软。
看样子,竟是要举家逃亡。
齐景山脸色惨然:"总比家破人亡要强,威远镖局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昊天门咱们惹不起!"想起那些昊天门的传闻,不由打了个寒颤。听说昊天门的所作所为已令中原武林人人自危,一些名门正派已经开始结成联盟,准备共同声讨。这个联盟若真能结起来,武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眼下只有先避避风头了。
他想起今天早晨,从门口小叫花手里接到老友易承天的密函,信中言道为两名高人所救,安排在一个绝密的境地。又说恐昊天门将要对付景泰镖局,劝他搬去同住。两位高人会在暗中护送,以策安全。
衡量局势,齐景山咬了咬牙,决定弃家逃亡。然而真说到要走,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著实不好受。
齐云傲道:"其实昊天门也不是一味赶尽杀绝,只要肯跟他们合作......"
"住口!"齐景山一声暴喝,打断儿子的话,"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咱们虽是开镖局的,可也不能失了江湖人的傲骨!贪生怕死,屈於强势之下,岂是我辈所为?你说这些话,怎对得起你易伯伯一家?"
齐云傲见父亲气得须发贲张,连忙退在一旁,不敢再说。周围众人见老镖头突然发火,也都不敢出声,一时间全场寂然。
突然,右上方传来几声清脆的掌声,一人笑道:"说得好,够硬气。"
众人都是一惊,只见镖局的墙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名身著紫衣的俊秀少年,嘴角上挂著一抹嘲讽的微笑,轻轻一探身,翩然落地。
"这老儿说话倒是和那易老儿一般硬气,就不知手上的工夫是不是也一样窝囊!"跟在少年後面的是个玄裳男子,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适才众人竟没注意到他。他跟著跳下墙,可落地时脚步却显得有些虚浮。
紫衣少年一撇嘴:"受了伤的人,不好好在家里养著,跑到这里丢人现眼,一会儿可别让我照顾你。"
玄衣男子狠狠白他一眼:"你除了刻薄人还会做什麽?"
"你们是何人?"齐景山大声喝问,心里暗暗吃惊。
紫衣少年一笑:"老头儿,你不是早猜到了麽?我只问你,投不投降?"
齐景山心头一沈,该来的果然来了。 "昊天门没人了麽?要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叫阵?"
紫衣少年脸色一变,正想说话,只听一人道:"乳臭未干是真的,不过昊天门别的没有,就是不缺人。"
身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齐景山暗叫声不好,回头一瞧,只见四面巷子中涌出无数黑衣男子,将自己一行人团团围住。
如此阵势,景泰镖局众人不由脸上变色,刀出鞘,剑横胸,围成一圈护在车马前头,人人神色凛然,如临大敌。
齐景山看向为首的蓝衫男子,沈声道:"敢问可是凌门主?"
那蓝衫男子微微一笑,尚未答话,紫衣少年已然抢著道:"你瞎子呀?他这德行哪点像门主?再说,景泰镖局是什麽东西?用得著我们门主亲自出马?我们三堂主来,已经算给你面子了。"
这蓝、玄、紫三人正是昊天门的三大堂主蓝电、玄光、紫宸。
紫宸素来说话刻薄,蓝、玄二人与他相处日久,也不放在心上,但齐景泰向来受尊崇惯了,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不怒反笑:"娃娃,口气好大,既然如此,就让老夫来见识见识你的本事!"捋起袖子就要上前过招。
齐云傲哪能让老父出马?忙道:"爹爹且慢,杀鸡焉用宰牛刀,让孩儿来料理他。"一跃上前。
那紫宸正愁没架打,二话不说,两人便交上了手。
这一上手,齐氏父子暗暗叫苦,想不到这少年武功竟如此高强,才过十招,齐云傲已然左右难支,败相毕露。
蓝电和玄光在一旁看戏,这时劝道:"老头,你还是降了吧,紫宸下手向来没分寸,少时你儿子小命不保。"
说话间,只听紫宸清叱一声,手掌成刀,夹带著风声直向齐云傲肩头削落!这一掌若是削中,这条手臂就废了,齐景山扑上去相救,哪里还来得及?
就在这危急时刻,场中突然多了一白一青两道身影。那白影一闪,隔开了紫宸的手掌,轻烟一般拉著齐云傲退至齐景山的身边。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更惊人的变故发生了──
刚刚脱险的齐云傲手掌一翻,一柄匕首刺入了白衣人的腰际!
"恶贼!"青衣人最先反应过来,一掌击开齐云傲,长剑一抖,分心便刺;众人听那声音,竟似是个女子!
齐景山还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但他却舍不得儿子被人刺死,连忙格开青衣人的长剑,反手给了儿子一记耳光:"畜牲,你做什麽?"瞎子也知道这两人是来帮自己的,儿子为何会陡下杀手?
"他做了昊天门南安分坛的坛主,自然是为我昊天门做事。"冷冷的声音代替齐云傲回答,昊天门众闻声向两旁分开,凌烈施施然走入场中。
齐景山忽然明白,昊天门对付自己是假,真正要对付的人,却是这一青一白两名侠士!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儿子:"云傲,你......"
"爹,他们答应事成之後,就把南安所有的生意交给咱们。"齐云傲到底心虚,声音怯怯的,不时看凌烈一眼。
凌烈向他点点头。南安的地盘对昊天门没什麽用途,他们要的是景泰镖局在这里的势力、财力和人脉,这齐氏父子留著还有很大用途。
"逆子!"齐景山气得几乎吐血,自己一生耿直,怎会生了如此不争气的孩儿?贪生怕死不算,还连累了朋友,要这孽子有何用?正是怒火当头,想也不想,举掌向儿子头上拍落!
一只手轻轻的将他的手掌抓住,蓝电悠然道:"老人家息怒。齐公子既然入了我昊天门,生死只能由门主做主,就算你是他亲爹也没这权利。"
齐景山被他抓住手臂,只觉半身酸软,使不上一点力道。听了对方的话,又气又怒,一口血终於喷了出来。
他们这里闹得不可开交,凌烈却置若罔闻,他的目光只停留在那一青一白两人身上。
白衣人中了齐云傲的暗算,肋下衣襟都被鲜血染红,靠青衣人扶著才勉力支撑。蒙了面,看不清脸色,他的目光却沈静似水,与凌烈对视竟是分毫不让。
过了半晌,凌烈忽然一笑:"听说有对青白双侠剑术超群、世间罕见,我就在想,会不会是故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逍遥兄,别来无恙?"
白衣人哼了一声,取下遮面白巾,露出一张苍白俊朗的脸,正是久未露面的任逍遥。他冷然道:"凌公子,不,凌门主,少时不见,你竟也玩起暗箭伤人的勾当,委实让人失望。"
那青衣人插口道:"卑鄙小人!"
"你骂谁?"紫宸第一个忍不住了。
凌烈也不生气,向青衣人道:"这位应该是当年 ‘夺魄'的第一杀手柳青衣姑娘吧。说到卑鄙手段,柳姑娘,我可都是跟你们学的呀。"
柳青衣一时语塞,她曾有份暗算过凌烈,到底理亏。
任逍遥眼见今日之势绝无善了,微微侧了身子,低声道:"情势紧迫,我拖住他们,你快逃。"
柳青衣哼了一声:"你死,我死;你活,我活。"
任逍遥叹了口气,这女子当日为救自己背叛了组织,其後又跟随自己出生入死,这份痴心不是不知道、不感动,奈何心已有属,相见恨晚!
看了眼凌烈,只见他负手而立,神情倨傲如一从前,可当年的那份青涩单纯已被阴狠冷漠取代。心头一阵惘然,无伤,面对这样的他,你又该怎样心痛!
"两位可是在商量怎麽离开?难得故人相见,留下来叙叙旧可好?" 也不见凌烈有何动作,昊天门人早将他们团团围住。
现在的局面是,景泰镖局众人早被治得服服帖帖,任逍遥又受了重伤,只剩一个柳青衣不足为患。可以说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凌烈很满意,跟他作对的人都要死,不管是谁!
他正这麽想著,今晚的第三个变故又出现了。
马,惊了。
马是景泰镖局的,总共四十二匹。十六匹套车,二十六匹单骑。
先是最外圈的三四匹惊了,然後波及到整个马群。
马一惊,人也乱了。有的马脱了缰绳,直往巷子深处跑;这还是好的。剩下的就在人群里乱踏。套车的马,就拉著车厢横冲直闯,车厢里的人,吓得叫爹喊娘。
一时间,马嘶声,呼喝声,哭嚎声,响成一片。侥是昊天门训练有素,也不禁慌了手脚。
慌乱中,一辆马车冲到任逍遥两人跟前停下,赶车的也是个白衣男子,他喝道:"柳姑娘,上车!"
柳青衣杀手出身,久历生死,应变也是过人,当下踢飞两名敌人,带著任逍遥上了马车。
那白衣人本想驾车离开,见凌烈追了上来,当下把缰绳交给柳青衣:"你们先走,我断後。"
任逍遥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小心,切勿恋战。"
白衣人点点头:"我醒得。"
说话间,柳青衣一挥鞭子,马车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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