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无伤看著他,有些伤感,有些无奈,摇了摇头:"晚了,太晚了!" 轻轻抽开了手。
凌烈一下子瘫软在地,脸上死灰一片。许久,他轻声道:"你那麽想回到那任逍遥的身边麽?"
"你说什麽?"练无伤一怔,不知他为何扯上逍遥。
凌烈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好吧,我就放话给任逍遥,让他来带你走。"
"你又有什麽阴谋?"难道他又想用自己做诱饵?练无伤这麽一想,心里先凉了一截。
凌烈慢慢爬起来,道:"你放心,这回不是陷阱。只要他有胆子来,只要他肯为你犯险,不惜牺牲性命,我就放你们走,放你们──双宿双飞!"咬牙说完这几个字,凌烈一脸决然,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去。
任逍遥真的来了,在凌烈放出消息的第二天,一个人,单枪匹马,独闯昊天门。真是好气魄,好胆识,好深情──
凌烈就坐在大厅正中那把宽背大椅上,冷冷打量这个身陷敌阵还从容不迫的男人。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凌烈就对任逍遥就没有好感。他其实心里清楚,那是嫉妒。这个叫任逍遥的家夥,不仅相貌俊雅,而且武功高强,既有风度又有教养,无论什麽时候看起来都无懈可击。就如同现在!
难怪无伤最後会选择他了,凌烈心里又苦又涩,他真的希望任逍遥不要来,那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告诉练无伤:这男人根本不值得你爱!
他紧紧地盯著任逍遥,好像要在对方脸上盯出个洞来,许久,阴恻恻地道:"你就没想过这也许是个陷阱?"
任逍遥轻轻一笑:"想过。"
"那还敢来?"
"不得不来。"
凌烈闭上眼睛,挫败似的叹了口气:"他就在宁心阁,你去见他吧。"
紫宸站在大门外,在他跟前停著辆马车。
不一会儿,蓝电从里面出来,後面跟著任逍遥。任逍遥的手上打横抱著一人。
看到这个人,紫宸的眼中就情不自禁闪过一丝恨意。主人到底爱他什麽?每次主人离开宁心阁的时候,心情都是那麽沈重,他显然不曾讨过主人的欢心。他没有为昊天门做过什麽,没有为主人做过什麽,甚至还与主人为敌,他凭什麽让主人深爱著他?
不过,现在不会了,主人终於厌倦他,要让他走了。
"这是备好的马车,他的身子可不宜走路。"蓝电说道。
任逍遥点点头,抱著练无伤上车,轻声道:"你真的决定就此离开?不跟他说清楚?"
练无伤回头看了一眼那大门,凄然摇头。
任逍遥叹了口气,将练无伤放入车中,自己也跟著上去。
蓝电只等他们两人一起坐上车,车夫将车驾走,便可以回去交了差事,哪知任逍遥竟又慢慢退了出来。
不仅他退出来,练无伤也出来了。他的伤势还很重,自己行动还很艰难,他是被人架出来的!刀横在颈间,被连拖带拽的拽了出来。对方还怕他反抗,点了他身上重穴。
车里居然早有人在!蓝电震惊的看向紫宸。
车是紫宸找来的,可他自己也已经呆了。
挟持练无伤的是个女子,一张脸疙疙瘩瘩,好似风干了的橘子皮,说不出的丑陋,在场的三人都不认得她是谁。
"你是谁?有话好说,放开他!"任逍遥按照这女子的指示退到一丈之外,眼见那钢刀沈重,已在练无伤脖颈上压出一道血痕,他的心也跟著疼了。
"废话少说,快叫凌烈出来!"这女子一出声,声音竟清脆如黄莺出谷,与她的外表全不相称。
凌烈早就得人禀报出来了,一见这阵势,脸色一变,喝道:"快放手!"
这一声气势十足,那女子的手被震的抖了一下。她看向凌烈,神情中满是怨毒,咬牙切齿的道:"你终於出来了。"
凌烈一呆:"你认得我?"
那女子嘿嘿冷笑:"你忘了我?我可从来不敢忘了你。做梦都在想怎麽食你之肉,喝你之血!哼哼,我是聂琬瑶!"
"聂琬瑶"这三个字,著实让凌烈吃了一惊。那天凤凰山庄的屠杀,的确没发现聂琬瑶的尸体,以後也没有她的音信,想不到竟出现在这里!他仔细打量,怎麽也不能把这丑陋的女子跟聂琬瑶联系在一起。
"你认不出我了吧?要不是这样,怎能躲过你的追杀?你到处找我,却想不到我就躲在你眼皮底下吧?"
蓝电看她的衣裳,忽然想起这是洗衣房婆子们的装束。踏上一步,低声禀告给凌烈。
凌烈却不关心这些,他只看见练无伤快被那刀抵得透不过气来了,沈声道:"你到底想做什麽?快放了他!"
聂琬瑶咯咯笑道:"你很心疼他吧?倘若我杀了他,你会怎样?"
"你敢!"
聂琬瑶神色一变,冷冷的道:"我有什麽不敢?你看我现在变成这样,还怕什麽?"
一个女人最重视的是自己的容貌,这聂琬瑶为了报仇,为了混入昊天门,连容貌都能毁去,还有什麽不敢做呢?凌烈脸色发白,双拳紧紧地握著。半晌,才道:"开个条件吧,怎样才肯放人?"
聂琬瑶看了眼凌烈,又看看练无伤,嗤笑道:"想不到你对他倒是真心一片。倘若我要你一命换一命呢?用你的命换他的命。"
还不等凌烈答话,蓝电和紫宸已然齐声怒喝:"你胡说什麽?"
聂琬瑶点点头:"要你亲手结果自己的性命,实在难了些。而且这人也只剩半条命了,你一定觉得不划算。这样吧,我就要你一条手臂,如何?"
紫宸咬牙道:"臭婆娘,我跟你拼了!"飞身抢上前。他可不管练无伤的性命还捏在人家手里,死了最好,省得门主受人要挟。
凌烈袖袍一甩,带起一道劲风,将紫宸击出两丈开外。
"想好了没有?一条手臂换半条命。我可没多少耐心,不如这样,我先在他脸上刻一朵花,说不定等我刻好了,你就想明白了。"
眼见那明晃晃的刀尖在练无伤苍白的脸上比来比去,任逍遥叫道:"不可!"
凌烈脸上汗水涔涔而下,一招手:"蓝电,拿刀来。"
"主、主人。"做梦也想不到,骄傲冷酷的主人居然肯为别人舍去一臂,蓝电惊得语无伦次。这真是他认识的主人麽?
"不行。"出言阻止的居然是任逍遥,"她恨你入骨,你就算砍了手臂,他也一样不会放过无伤。"
其实凌烈何尝不知道聂琬瑶的用心?这女子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好容易待到机会,哪能如此轻易算了?她目的不是这只手,而是想试探一下,练无伤在凌烈的心里是什麽位置,她手头这个筹码有多重!
聂琬瑶被戳中了心事,也不慌张,淡淡地道:"不知刻朵什麽花好看呢?"手一抬,刀锋就搭在练无伤的脸上,轻轻一压,划出一道血痕。
"住手,我给你便是!"凌烈脚步一错,拔出任逍遥腰间佩剑,一咬牙,朝著自己左臂砍去!
紫宸刚刚爬起来,见这情景,一声惨叫,几乎昏去;任逍遥和蓝电也是惊呼出声,不忍再看;聂琬瑶哈哈大笑,满腔快意,只觉自己这一年的苦楚终於值得了。
当凌烈把这一刀砍下去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很平静:无伤,我爱你,为了你我可以砍掉一只手,你的逍遥能这麽做麽?他忽然很看看练无伤的脸,想看看他还会不会为自己心痛,会不会後悔离开自己......
"住手!"
这是练无伤的叫声 ,凌烈一惊停手。
本来被点住穴道,连话也不能说的练无伤竟然动了!他反肘一撤,击中聂琬瑶的小腹,趁她一慌之际,夹手将刀夺了过来。
凌烈哪肯放过这样的时机?踏上一步,一掌击在聂琬瑶胸口。当此危机之时,下手再不留情,已是用了十成的功力。
聂琬瑶身子高高飞起,又重重摔落在地上,已然气绝。她的眼睛兀自睁得大大的,至死也不明白,为什麽她卧薪尝胆吃尽苦头,还是不能伤及凌烈一分一毫?为什麽象凌烈这种人,居然有人愿意不顾性命的护他。
"凌烈,你快来。"任逍遥扶住练无伤的身子,满脸忧色。鲜血正不停顺著练无伤的嘴角涌出,染红了肩头的衣服。本来他的内伤就没有复原,现在又强自运功冲破穴道,奇经八脉倒流,已是强弩之末。
凌烈瞪著满是血丝的眼睛,向蓝电大喝:"还愣著做什麽?快叫大夫!"
二十五
倒霉的神医被凌烈气急败坏的吼了句"救不活他你就给他陪葬"之後,擦著冷汗进了宁心阁。
凌烈守在门外,心里则有说不尽的懊恼悔恨。"马车是谁找来的?"
紫宸跪倒在地,两肩抖个不停。"是,是我。"
凌烈二话不说,照著他的心窝就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你做事怎麽这样不仔细?不会先检查一下麽?"若非看在紫宸对他忠心不贰,又立过不少功劳,早就一掌拍死了。
蓝电在一旁跪下求情:"主人息怒,紫宸是一时疏忽才铸下大错,看在咱们跟主人这麽久的份上,饶了他吧!"
任逍遥也劝道:"事已至此,再追究也是无用,还是祈祷无伤顺利脱险吧。"
"滚,滚!"凌烈大吼一声。蓝电连忙拉著惊魂未定的紫宸退了出去。
一腔怒火无从发泄,冷烈狠狠一掌击在墙上,嘶声道:"为什麽,为什麽他要不顾危险强行冲开穴道,他不要命了麽?"
任逍遥轻轻一叹:"他不这麽做,你的手臂哪里还保得住?你是他最心爱的人,他怎麽舍得你受伤?"
凌烈全身一震,猛地转过头:"你说什麽?他爱的不是你麽?"
任逍遥先是一愣,苦笑一声:"你听谁说的?"
凌烈瞪大眼睛:"若非如此,他为何要暗中帮你,还留在我身边为你刺探消息?"想到这一点,心里还是很痛。
任逍遥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我有时真是很不服气,你连无伤的心意都不明白,凭什麽让他对你死心塌地?他留在你身边,是因为舍不得你。他阻止你四处作恶,是怕你罪孽深重,万劫不复!"
"胡,胡说。"凌烈张口结舌。"那他为何执意要离开我?只要他愿意,我什麽都可以给他,昊天门的一切都是他的!"
任逍遥悠悠地道:"你想给他的,却未必是他想要的。"
"不错,他说过要我跟他回山上去。可山上那麽清苦,哪比得上这里?我可以给他最好的供给、最好的照顾。就算他爱清静,我也可以圈出一方天地,不让任何人打扰!"他还有什麽不满意的?
任逍遥轻轻一笑,仿佛在笑凌烈的自以为是。"你这样跟养金丝雀有什麽分别?不要把你的意愿强加在无伤的身上,你可曾真的为他著想过?真正为他做过什麽?"
"我......"凌烈正自信满满的想要反驳,可一时间竟找不出一个例子来。记忆中只有无伤为他驱除寒毒;无伤教他剑法;无伤四处奔走帮他恢复武功,险些丢了性命;甚至,无伤把身子都给了他;就连今天,无伤也在拼命的维护他!
而他为无伤做过什麽呢?今天无伤身上的所有病痛,几乎都是他带来的。无伤的心呢?只怕也被他伤透了吧。
想著想著,凌烈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口口声声说爱无伤,他真正为无伤做过什麽呢?他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报仇,为了武林称雄,为了他自己!他其实从未想过无伤!
一直以来,凌烈觉得自己跟父亲凌无咎不一样。可事实上,他们同样的自私,总是要求无伤的付出,从不想回报!
无伤之所以要离开,就是因为他看透了自己的本性了吧?所以伤了心,绝了念。
"为什麽你要跟我说这些?点醒我?你不是也倾心於无伤麽?"
任逍遥苦笑:"可他倾心的人是你,我又怎忍心看他如此痛苦?我不在乎他和谁一起,只希望他一生一世平安喜乐。"
一句话仿佛醍醐灌顶,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情爱!凌烈仿佛第一次看清任逍遥这个人,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其实我真的不如你。无伤倘若选择了你,一定会快乐很多。"
"你也可以给他快乐。"
"我吗?"凌烈看著自己的双手,有些茫然。直到现在才明白他带给无伤多少伤痛,真的还有机会补救麽?该怎麽补救呢?
人人都在担心昊天门找上门来,对方却突然没了动静。这本该是好事,可大家却更加忧心。纷纷揣测,他们是不是又在酝酿什麽阴谋。
"逍遥老弟,你怎麽看?"古英风敲下一子,端起茶碗浅浅的呷了一口,既问棋局,也问时局。
这里是"流云山庄",也是一干身受昊天门迫害不肯屈服的武林豪杰的避难之所。古英风是这里的庄主,同时也是任逍遥的至交好友。
任逍遥笑了笑:"以不变应万变。"随手落下一枚白子,封住了黑子的棋路。
古英风抚掌笑道:"果然是妙棋。"
"两位好兴致。"一人缓步走上凉亭,微笑道。他步履轻捷,穿了一袭宽大的白衣,走一步,衣袂也随风轻舞,仿佛就要随风而去。
任逍遥笑道:"无伤,你来了。"
古英风则拱拱手:"练大侠。"
练无伤容颜微赧:"古庄主如不嫌弃,叫我一声练兄弟则可。大侠二字,无伤愧不敢当。"
古英风笑道:"好,我就叫你练兄弟,你也别见外,叫我一声大哥就好。不过说到这个大侠呀,你也不要推托,不信去问问这山庄里的人,倒有一半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他们都说若不是练大侠相救,性命早就送在那凌烈的魔爪之下了。"
提到凌烈的名字,练无伤顿时勾起心事,沈默不语。他重伤後清醒,人已经在流云山庄了。问起任逍遥过往情形,後者只是说凌烈把自己交给他照顾,起身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是什麽事呢?练无伤不知道,却隐隐觉得不对劲。这些日子总是没来由的心惊肉跳,好像有什麽事情发生。
有时候也怅然想到,凌烈既然将自己送回来,就代表两人之间再无瓜葛,却依然无法不为他担心。就算有任逍遥的加意照顾,有山庄中人热情的嘘寒问暖,还是经常会在哪个瞬间失了神,想起凌烈。
原来离开并不会剪断思念,反而积蓄更多。
接二连三的受伤,现在虽然好多了,身子却是一落千丈,特别容易困倦。这天晚上,练无伤睡得很早,恍惚中他来到一条小河边上,一个人背对他站著。
他叫那人凌烈,他直觉的认为那人应该是凌烈。他走过去,那人也转过身。然後他看到一张满是鲜血的脸,惊醒了。
好险,原来只是一场梦,却早已汗湿重衣。
凌烈,你到底在做什麽?你回来吧,只要你回来,我就原谅你!
床头多了一只锦盒,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枚龙眼大小的珠子──火红色的珠子,像火琉璃一样红,却比火琉璃更加晶莹璀璨。
"那是火龙珠,你将它研碎了服下,催动内力运行四肢百骸,寒毒便可消解。"窗外有个声音低低地道。
练无伤想也不想,开窗追了出去。月明星稀,有个人影走在前头,一身紫色衣裳,那身形透著几分熟稔。
"紫宸!"
那身影一顿,忽然停下,缓缓转身,果然就是紫宸。
"你怎会来这里?凌烈呢?"
紫宸神色冷漠,却没有了以前的敌意:"我来送火龙珠。"
"你怎麽会有火龙珠?凌烈在哪里?"
紫宸一直紧咬嘴唇,忽然大声道:"主人死了!你为这火龙珠是怎麽来的?天山火龙岂是好对付的?主人为了给你拿回火龙珠治伤,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