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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风花雪月——by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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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蝉鸣阵阵。

最后一门考的是政治,出考场时,被撕碎的复习资料洒了一地。整整一年的束缚与压抑在这一刻倏然爆发,人潮向洞开的校门狂奔而去,有人从窗边将纸笔抛下,被红蓝两色字迹覆盖得满满的纸张纷纷扬扬飘落,有人大喊:"解放了!"隐隐带着哭腔。
秦家姆妈和秦家爸爸在考场外的绿荫下候了整整三天,一见到秦央,立刻奔过来,冰冻矿泉水、毛巾、自家熬的百合绿豆汤,手忙脚乱地招呼过来。
"哪能?哪能?(怎么样?怎么样?)囡囡热伐?肚子饿伐?爸爸今朝买只童子鸡,等等回去熬汤给你喝......"
千言万语零零碎碎地说出来,就是不敢问一句:"考得怎么样?"
报纸上说的,现在的小孩子心理很脆弱的,不能给他太多的压力。万一没考好,跳楼了怎么办?
秦央仰起脸,神色如常:"题目不难,我觉得满有把握的。"
"哦,哦,哦。那就好,考好就好了,忘记掉,忘记掉,不要去想它......下面两个月我们好好休息......"
眼角瞥到一个人影,半长的发,玩世不恭的表情,裹在人潮里,行过一个又一个或悲或喜的家庭和一句句关怀的话语,潇洒而孤单,沈晋。

结局是在意料之中的,茜茜和阳阳分别进了号称S市"四大名校"中的两所,一班的数学天才被位于本区的那所市重点抢了去,糖糖被另一所区重点Y中录取,秦央如愿以偿以超出录取线许多的高分进了G中。当年一起熬夜攻克那三道几何题的战友们也分别进了本区的这几所名校,除了沈晋,杳无音信。
大家回到学校来领毕业证,办公室里人头攒动,大家纷纷说着自己的去向:
"啊呀,我和你是一个地方,我们还是同学!"
"你是Z中啊?我是S中。很近的,很近的,这两个学校经常一起搞活动的。"
"你们知道伐?我和XX还是同班!同班哦!"
"......"
一时,笑语欢声。
班主任对秦央有几分惋惜:"你的成绩要是再高两分,也能进市重点的。怎么还是没一点上进心呢?"
那边的数学老师拿着成绩单呵斥糖糖:"模拟考不是考得很好的吗?怎么中考就只考了这么点?太丢我的脸了吧?"
临场发挥总是不稳定的小妮子对着他赖皮地笑:"我也不知道啊......"
秦央四下张望,却不见沈晋:"李老师,沈晋他......"
"他是最早来的,拿了毕业证就走了。"班主任翻开名册查看,"他这次考得不错,这个分数进本校高中部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离你的G中的分数线也没差多少呢。这两年,他进步很大。"
"哦。"秦央点头。
有几个跟秦央一起考进G中的同学围过来拉着他聊天:"今后你打算怎么上学?路有点远,大概要坐公交了。"
"听说G中校风很好,以文科教学为特长。"
"G中位教英语的X老师,是全市有名的高考名师。"
"......"
秦央听得心不在焉,心中若有所失。

屋外烈火炙烤,气温直指三十八度,房里一室清凉,空调吹送阵阵凉风。
没有任何作业的两个月长假,没有练习卷,没有测验,没有任何加减乘除ABCD,也应当没有任何忧愁。
糖糖在电话里抱怨:"睡觉睡得我头都扁了。"
又再三叮嘱:"你要给我写信的!"不容置疑的大小姐口吻。
秦央一如既往地纵容:"是、是、是。"
忽然问她:"你见过沈晋么?"
问过许多人,包括从前与他交好的那些同学,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他曾去他家找过他,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
"他?我怎么见得到他啊?他进的是本校的高中部对吧?小如也是哦。小如呀,他女朋友。这下子,他们两个就真的是比翼双飞了。我和茜茜阳阳她们不要太羡慕哦......"
那边叽里呱啦地说了许多,秦央握着电话,再也听不进一个字。
那场大雨,那条长长的走廊,那个拥抱,仿佛一场梦境,只有胸口的胀痛是那么真实。

那个夏天,漫天流火。
他顶着当空艳阳捧回一叠薄薄的信纸。淡雅的颜色,简约的线条,纸张平滑而厚实,有两个脑袋大大的小男孩手拉手站在右下角,衣服是脏脏的,鼻子下边拖着根"面条",咧开的嘴里缺了一颗门牙,肉乎乎的小手一直、一直,紧紧握着。
在每一个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母校的地址和邮编,然后小心地放进抽屉里。羽泉在电视机里嘶喊:
"我宁愿你冷酷到底
让我死心塌地忘记
我宁愿你绝情到底
让我彻底的放弃
我宁愿只伤心一次
也不要日夜都伤心
......"

新学校的报到日定在八月底,秦家姆妈坚持要送,秦央坚决拒绝。都已经长到一米七以上的人了,上个学还要妈妈打着遮阳伞护送,怎么好意思?
秦家姆妈为此很伤心,在秦家爸爸跟前越发作天作地,可怜的秦爸爸以十多年婚姻生活所培养出的耐力忍耐着。
S市的"出行难"是有名的市民生活难题。特意提早了半小时出门,车厢里依旧人贴人脚碰脚,连个喘气的缝都没有。却大都是一张张兴奋又期待的年轻面孔,想必多半都是去G中报到的,甚至或许其中就有几个未来的同班同学。
挤在座位边长舒一口气,车子猛的一个拐弯,重心立刻不稳,赶紧撑着车窗玻璃定住身形,秦央猛地一怔,车玻璃上隐约显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来不及细看,背后又是一阵推挤,有人要下车,等秦央再看向那块玻璃时,那个人影早已不见。
眼花了吧?

教学楼的大厅里也是黑压压一片,都挤在中央的黑板上查自己的名字和学号。好容易才被推到了黑板前,十二个班级的名录一字排开,想要找到自己的还真要费一番功夫。
手指从一个个名字上点过,6号,秦央;7号,沈晋......
沈晋......
秦央又是一怔,沈晋、沈晋、沈晋......这同名同姓得太巧合,巧合得心脏一阵揪紧。
"喂,傻了?"
慢慢侧过头看向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人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又晃:"来,告诉我,这是几?"
复又"哈哈"地笑开,略长的流海,无框眼睛半遮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喂,我们还是同学,同班,你的学号就在我上面。"
"轰--"地一声,众人争相往后退去,贴着名单的黑板翻倒在地。
"喂,这么激动啊?"那人笑得越发得意,"走,走,走,我们去教室,找个好一点的位置,我们继续坐同桌。"
秦央懵懵懂懂地被他揽着肩膀退出人群,上楼,走进走廊最尽头的那个教室,在中间那排落座。
一路上听他咋咋呼呼地说话:"我的分数刚好到了G中的扩招线,老头子乐疯了,二话不说就掏了钱。我靠,对我,他就知道塞钱。"
"秦央啊,我苦啊......整整补了两个月课!初中三年的东西啊,再补下去,我非疯了不可!"
"秦央、秦央......秦秦、秦秦......说话啊,看到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激动?是不是要喜极而泣了?我在车上就看到你,你都没发现......"
"秦秦?"
"沈晋。"秦央低声道,目光紧紧地盯着沈晋的脖子。
"嗯?"
"伸手。"
进入G中的第一天,沈晋带回了一对纪念品,手掌心上一只,手背上一只,大大的、很可爱的两只乌龟。乘车回家时,身边的两个女生频频侧首看向他的手背,嬉笑不已。
沈晋一脸挫败地说:"好吧,秦秦,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秦央悠闲地看着窗外急速后退的风景:"同学,我认识你么?"

第九章

G中位于本区东北角,从秦央家到学校,坐公交大致需要四十五分钟,学校规定每天早晨七点半开始早读,再算上途中堵车之类的耽搁,五点半时,闹钟是必定要响了。
那个时候,秦家夫妻都还在睡梦里,秦央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起床、洗漱。收音机里播的是评书,二月河原著,播讲的那位是谁却总记不起名字,是一个嗓音浑厚的女声。高中三年,秦央听她从《康熙大帝》一直讲到《乾隆大帝》。
快出门时,父母的卧房里才传出些声响。秦央爸爸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秦秦上学去啦?路上当心。"
然后是秦央妈妈睡意朦胧的声音:"囡囡当心点哦。秦建国,我早饭想出小笼包......"

从家里到车站还有段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因两边都是住宅区,路上车辆寥寥。S市政府近两年大力推广绿化工程,马路中央与两边遍植绿化,弄得青草郁郁,灌木森森,宁静的清晨甚至能听到婉转的鸟鸣。
秦央边走边在心里默背课文,回忆昨天学的数学公式。草坪上有白衣的老者在打太极拳,广场上扇起扇落,成群的阿婆在伴着音乐健身锻炼,有人步履轻快地从秦央身边跑过,花白的头发,白色的背心,蓝色的运动短裤,比起人行道上背着硕大的书包,没精打采仿佛蜗牛的学生更显硬朗矍铄。
460路公交沿途路经诸多学校、工厂、写字楼。上下班高峰时,大小白领和学生苦兮兮地挤在一个车厢里。偏偏现今的学生个个课业压力深重,背后那个满满当当的书包不知不觉又占去一个人站立的空间,更显拥挤,往来乘客个个苦不堪言。如此情况下,公交公司便在正常车辆班次外,又在周一至周五的清晨增设两班班车,专为分流学生客流。车就停在秦央家附近的那个车站,每天清早六点与六点半准时发车。这样一来,对秦央和沈晋倒是一个很大的便利。
车站边卖早点的摊位也开得早,还未走近就能看到站牌边蒸腾的白色烟雾,刮风下雨,终年如此。每天六点不到开市,四五点就得起来和面、拌馅、生炉子、装车......若再住得远一些,恐怕就得起得更早。在这个生活节奏日益加快的城市里,无论是买早点的还是卖早点的,要讨一口饭吃,彼此都不容易。
买了两份粢饭、两杯豆浆,一杯淡的,一杯甜的,秦央刚踏上车就听到一声精神十足的招呼:"早啊!"
车门左手边,双人座的第一排,沈晋在对他招手,眉眼弯弯,灿过朝阳,眼珠子里是他手中的早点。
"乖,叫一声哥就给你口吃的。"在他讨好的笑容里把多买的那份早点递给他,秦央在沈晋身边坐下。

车辆启动、靠站、又启动。人渐渐多起来,沿路的市场、小店渐渐开张,蒸笼的白色水汽在半明的空中凝结成一片,雾茫茫的。有市容监察来处罚街边随意摆设的蔬菜水果摊,精悍的摊主抓起地上的包裹拔腿就跑,竟超过了行驶的汽车,摇晃的车辆内一片惊叹声;后面坐着的那个同校同级的女生似乎晕车,干呕声一阵阵传来,周围的人也跟着她一起难受起来;"上车的请买票,买票买起来哦......"售票员在拥挤得连缝隙都没有的人群里来来往往,秦央看着她倏忽如游鱼的身影,不由异想天开,这些售票员时不时都是属蛇的?
身边那个吃饱了,现在正在酣睡,头颅就搁在在他肩上,下巴上长出了短短的胡渣,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圈淡淡的阴影,曾经染得乱蓬蓬好似枯草的头发又洗回了原来的黑色,发梢刺着他颈间,痒痒的。
前方遇到红灯,驾驶员猛的一个刹车,车内的人惯性地往前冲,就见他眉头皱了皱,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秦央心头一跳,正要别开脸,沈晋已经自恋上了:"帅吧?G中第一帅!"
"去!"手肘向他那边顶去,秦央最受不了他的自恋。
沈晋也不躲,只是"嘿嘿"地笑,又凑过头来秦央手里的豆浆:"淡的?"
"嗯。"
于是,笑容变得不怀好意:"哈,你还怕晕车?"
小学时,学校组织春游。秦央一早喝了杯搀了蜂蜜的甜牛奶,结果在车上吐得天昏地暗,晕车晕得比班上体质虚弱的女孩儿还厉害。非但独当一面的班长形象就此崩塌,还让沈晋又多了个嘲笑他的好借口。小时候的糗事让秦央再也不敢在晨间吃甜食。
就着秦央的手又喝了一口,沈晋道:"明天也给我带杯淡的吧。"
合着还真以为他秦央会天天给他带早点了:"明天自己买去!"
"喂,我们是兄弟嘛......"
※※z※※y※※b※※g※※
下了车,到了校,交了作业,上了早读又做完操,一天的课程不过才刚刚开始。此时,活泼的音乐声已经代替了传统的铃声,只是于学生而言,无论是乐声还是铃声,对它的期许都是一样的,上课的时候盼着它赶紧响,下了课又希望它再也不要响起来。
学校统共高一至高三三个年级,每个年级十二个班,一个年级共用一幢四层的教学楼,每层楼三个班。一班的学生是由本校初中部的优等生直升组成,被称作"精英班",其余十一个班均为平行班,入学时的高分者和低分者呈平均分布。为端平这一碗水,年级组长可谓煞费苦心。
秦央和沈晋同在四班,教室是三楼走廊最尽头那间。学校校史悠久,教学楼还保留着翘角飞檐的传统风貌,校内遍植梧桐。从三楼的窗边朝外望,楼下小花园中央栽着棵百年古木,存活至今仍不显老态,春夏时节,华盖荫荫,满枝翡翠。
班主任是个姓高的中年男子,教语文,说话有些结巴,却很罗嗦,军训时,别的班都分散休息,独独四班还在训练场上站着,听高老师再疙疙瘩瘩地讲上半小时,学还没开,已经有人叫苦不迭。学生们暗地里叫他"老高"。
老高偏爱古文,一篇《廉颇蔺相如列传》逐字逐句颠来倒去足足讲了一个月,搞得班里人人张嘴就能来上一段:"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也由此埋下了沈晋对老高的不满:"你看看老高,又瘦又高,竹竿一样,要是穿上件长衫,压根就是个范进!不对,人家范进好歹还中举了,他根本就是个孔乙己!"
四周有人笑起来,他犹不知足,非要转过头来问秦央:"秦央,你说是不是啊?"
秦央正踩着椅子拿着根米尺在黑板上比划,老高让他做宣传委员,出黑板报的任务就落到了他头上。另外几个帮忙写字画画都是女生,这样爬上爬下划分板块的事当然是他这个男生来。
见秦央不理他,沈晋再喊一声:"喂,秦央!"
秦央这才回过头:"你有这份闲心,先把课文翻译成现代文吧,小心下午上课的时候老高点名让你当堂译。"
"呸,翻就翻。"手里倒是不含糊,立刻就打开了书。老高这人不凶,就是罗嗦得厉害,要真当堂翻译不了课文,他能说、说、说,拉着你说到明天天亮,"这司马迁也真是,一定是晚上没有夜生活,才会无趣地写这玩意儿。切,一个无聊地写,一个无聊地读,还真是绝配!"
周围又有人应和:"就是,就是,自己无聊也就算了,还得拉着咱一起!"
"哎,哎,你别说,我还真听说过老高没老婆......"
于是说得越发放肆了,话题从"夜生活"三个字引申开去,男生们笑得别有深意,几个女生红着脸骂"讨厌"。
头顶上抖落下一阵粉笔灰,沈晋抱着头大喊:"秦央,你又打我!"
秦央握着尺子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同学,半个小时了,你作业本上的字呢?被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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