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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风花雪月——by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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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晋冲他扮个鬼脸,埋下头刚写了几个字又抬起来:"喂,老高让你今天就把黑板报出完?"
"嗯。"比着尺子在黑板上轻轻画线。
"那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
"出完就回去。"
"那是多久?"
"我也不知道。"
"嗯......一杯奶茶,我等你。"
按在黑板上的尺子往边上一歪,线条蚯蚓一样往下蜿蜒:"没有奶茶。"
"......就知道你小气......"
背过身继续写作业,越看那课文越反胃,干脆收了语文书看数学,"集合"、"子集"、"真子集"、"包含于"......愣是把这么简单的东西说得鬼都看不懂。
"喂,奶茶要冰的还是要热的?"
身后有人开腔。
"温的。"沈晋的嘴角狐狸一样勾了起来。

第十章

潮流的变化永远莫测。张国荣在愚人节自楼顶跳下,再没有人能款款唱起一曲《似水流年》。满大街都是穿着裤腿宽大得能再装进一个人的少年,大着舌头满嘴:"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
秦家姆妈前一秒还睁着一双星星眼念叨着那个名叫花泽类的忧郁王子,下一秒,她开始无限同情起那个倒霉的、所爱永远不爱他,总是在电视剧的尾声时刻死于车祸的韩国男人。
就如同沈晋。没有清早的学生专车,放学后的公交车总是比任何时候都拥挤,大家一起塞进闷热的铁罐子里,一根细细的立柱扶手上,白花花地不知道缠了多少只手。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照旧有人能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得毫无顾忌旁人的侧目。秦央昨天还见他和二班的漂亮女班长打得火热,今天,沈晋正一本正经地跟楼下不知哪个班的小美女胡侃:"小时候嘛,就是看看动画片、打打游戏......那个时候的动画片多了去了,《圣斗士》啊、《三眼神童》啊......女生么,肯定是看看《花仙子》,对吧?你知道那个时候所有男生的终极梦想是什么吗?就是这样,‘唰'地撕开衣服,我就是那个有着七个伤疤的男人......"
刻意把声调放粗,还真有些"被命运选中的男人"的感觉。逗得那小美人不停地笑,声音娇若银铃,下车时还恋恋不舍地轻声说一句:"我早上乘七点这班车。"
这边立刻笑得温柔又体贴:"这样啊,那不是也来不及吃早饭的?明天我帮你带。"
一把嗓子软得能掐出水来,一边的秦央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伸手去拍他摸过来的爪子:"情圣,人家都走了,别笑了。看到车外边的花了么?快被你笑烂了。"
"哪里,哪里,咱们不是兄弟么?"手还是不依不饶地探了过来,环上秦央的腰,"人家怎么说的?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了咱买新的,你这个手足要是断了,不是要疼死我?"
两人用的都是单肩的挎包,此时,沈晋的胸膛就贴着秦央的背。
"去!别闹。"一个扭身要挣开,另一个反而抱得更紧:
"腰这么细?"
说笑着,脸也挨了过来,车窗上隐约映出一双叠得密不可分的人影。
嘴角一弯,沈晋微微侧过眼,声音减低:"站稳喽,不然,我们一起滚地上去。"
一个"滚"字说得暧暧昧昧,看似纯良,又似乎另有涵义。秦央只觉脸上"轰"地一声炸开,耳听得他低低的笑,震得心如擂鼓:"精虫上脑了,连男女都不分了?"
沈晋哈哈地笑得大声:"呐,这位同学,你想歪了。"
有人起身下车,沈晋又硬拥着秦央一起坐了下去:"兄弟嘛,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秦央被他困在腿上动弹不得,扭头去看窗外:"是么?明天先给我带份早点。"
"行,没问题。"
"你可别答应得太快,你昨天不是答应二班那个班长今天去等人家放学么?人呢?"
"......"沈晋就说不出话来,"她啊,看着挺漂亮,一开口就‘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弄得跟克林顿的老婆一样,谁吃得消?今天这个你看怎么样?可爱吧?"
秦央说:"沈晋,你就死在女人堆里吧。"
丹凤眼里闪出灼灼的两朵桃花,他曲起食指来勾秦央的下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忽然"哎哟"一声压着秦央一起弯下腰:"秦央,你又打我!"
闹了一阵,秦央才收敛起笑容:"我妈让你今天去我家吃饭。"
沈晋那对父母大半年也回来不了几次,沈晋的日常起居都是由一个雇来的老阿婆打理。阿婆自己也有家人要照顾,打扫完了卫生,傍晚时再过来做顿饭就走,等沈晋回家时,饭菜早都凉了。
起先是秦央带着沈晋一起回他家吃。那小子花花肠子一肚子一肚子的,每回过去还要特地上花店买把鲜花带上,玫瑰、百合、康乃馨......虽说都是些俗烂的花样,可对于秦家姆妈这样始终靠着琼瑶剧、偶像剧、家庭伦理剧和韩剧来保持一点少女情怀的中年妇女来说,就显得相当有心思了。每每见了沈晋都亲热有加,三五日不见就要开始想念:"晋晋最近怎么没有来?"
秦央看着同自家姆妈有说有聊的沈晋,就不禁想:这个人,上到八十,下到十八,老少通吃,无往不利。真是靠不住啊靠不住......
※※z※※y※※b※※g※※
股价在一路下跌,证券交易所里门可罗雀,只剩下一墙绿惨惨的数字还在不断闪烁,连门口卖茶叶蛋的老太太都不见了踪影。人们纷纷涌向售楼处,房价好似爆米花一般,瞬间火热,"砰--"地一声吓死周遭的围观者:"什么!尬贵啊!(这么贵)"
"什么,买不到了啊?这一栋楼都抢空啦?它、它、它......它的地基都还没打好哎!"
"别的地段更贵啊!你这点钱,只能买个卫生间......"
房子,从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再购置一套新房,一直住着的这套就蛮好,座北朝南,宽敞明亮。可是,儿子要长大、要谈恋爱、要结婚、要生子......没有房子,哪里来的新娘子又哪里来的大胖孙子?同事们在装修、好友们在看房、无数远远近近的亲戚不是在贷款就是在还贷款的路上......一夜间,人人都成了负债累累的百万富翁,用自己今后十年二十年的血汗来换取现在居住的这一套新房。
目前住着的房子马上就要面临拆迁,听说分配的房子地段并不好,日常出行都不方便。股票都套牢了,什么时候能解套都不知道,家里还有多少存款,两边的亲戚处能借到多少,贷款能贷到多少,以后每个月还多少,一共还多少年......秦家夫妻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商量了整整一个星期:"还是自己买一套吧。"
矮矮的秦家姆妈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儿子,伸直手只能摸到他的肩膀:"家里的事,你不要管。只要你能考个好大学,妈妈就开心了。"
秦央点点头。以后和沈晋双双回家时,面对的是一桌冷却的饭菜,秦妈妈和秦爸爸又看房去了。
沈晋于是倚在门框边道:"这下好了,我们都是没妈的孩子了。"
秦央默不作声地走进厨房把饭菜加热,他又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转悠:"秦央啊,不是我说你,你越来越像本市男人的典型了。"
本市男人,以贤惠闻名。比如秦家爸爸,烟酒不沾、不赌不嫖。每月工资如数上交,小金库里最多藏个两百块钱。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去菜场买菜,双休日起个大早洗衣服擦地板给老婆买早餐,奉行老婆说往东我们从不往西的最高宗旨,滋养出一城市娇嗲妩媚的女子,也羡煞了许多外域的女同胞。
秦央不搭理他,等两人吃饱喝足,才一抬下巴:"你洗碗。"
沈晋跳起来问:"为什么?"
秦央甩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你也是本市的男人。"

时光就如此这般缓缓流淌着,清早一起坐车上学,沈晋在车内打瞌睡,秦央在车外买早点;上课时一起窃窃私语两句,老高越来越罗嗦,作业越来越多,五一长假时,布置下十来篇古文翻译,所有人都惊呼:"放暑假了吧?";午餐不合胃口,就从校门外端回两碗麻辣烫,吃着吃着,沈晋就受不了他那碗重辣,筷子往秦央微辣口味的碗里伸,再到后来,干脆就合到了一个碗里;回家时,还是一起,沈晋偶尔会缺席,他要去陪他不停变换的女朋友,秦央猝不及防时,他又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两手环上他的腰,把他当成现成的扶手,两具年轻的身体随着车厢一起摇摆。
秦家姆妈排了通宵的长队,终于抢来一套称心如意的房子,离原来的宅子很近,同沈晋住的小区只隔了一条街。夫妻两个又风风火火地张罗起装修事宜,凡是搬了新居的亲友家一家家拜访过,什么风格的家居,用什么地板,哪里的建材东西正宗价格又低......
沈晋笑言:"秦央,我可以再也不用嫉妒你了,因为你也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了。"
尖利的笔尖立刻抵上他的手掌心:"同学,你这道题错了。"
歌里在唱:"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长大......"

第十一章

2003年,一场SARS突如其来,起先都还是坊间隐隐约约的流传,然后,听说哪里哪里封城了,哪里哪里封校了,哪里哪里有多少人疑似又有多少人死亡......街上到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到哪里都是泡腾片扑腾的声响,公交车变得空旷,人人下意识地与别人隔开距离,车窗大开,不少人戴起了口罩。
与SARS一起不约而至的是老高情绪的爆发。
那只是午后一节普通的语文课,学生们昏昏欲睡,窗外连丝风都没有,树叶子一动不动好似已经凝固。老高要看开新课,照例用他缓慢的语速先读一遍课文: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
大家对老高的语文课是厌倦到了麻木,底下打瞌睡的打瞌睡,做其他课作业的就装出个奋笔疾书做笔记的样子。秦央只是觉得老高的语气比平时更低沉了些,其他也没太在意,专心致志地做着数学练习卷。
待到众人觉得不对劲,纷纷抬头观望时,老高已泣不成声:"......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
所有人都有些无措地看着这个平时总是絮絮叨叨,神色说不上俊朗反而有些怯懦的男人,他早已泪流满面,捧着书本的双手近乎颤抖。瘦瘦高高的老高就这样把自己的情感暴露在所有学生面前。及至再念不下去,室内鸦雀无声,只有老高的哽咽声。秦央看着这个双目通红的男人,手中的笔不由掉落。
"对不起......"他试图道歉,声音早已含糊。
课再也无法进行下去,平日对老高的怨怼、不满甚至是鄙弃一下子都无法记忆起来,所有人都在心底小声问着:"老高怎么了?"
却没有人敢把疑问提出来。w
这或许也是一种震撼,长久以后,秦央始终无法忘怀那个下午,阳光慵懒,老高竭力压抑却制止不住泪水的滑落,以及,那一句低缓而悲凉的"意映卿卿如晤"。

"他们说,老高其实是有老婆的,两三年前过世了,那时候他们才刚结婚不久。老高很爱他老婆,一直没有办法从丧妻的悲痛里走出来。到现在,每年他老婆生日的时候,他都会买一个蛋糕回家......老高这个人,其实蛮重感情的。"
一同上学的路上,秦央一反常态地多话,滔滔不绝地说着关于老高的种种。
沈晋起初还有兴致听他说,到后来,就变得有一搭没一搭:"那是他老婆死得早,如果是结婚二三十年后再死,老高大概高兴都来不及。"
察觉到秦央的讶异,沈晋低笑一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就像我那对爹妈,早几年起早贪黑的,也算是一起共过患难的,现在呢?五十年才算金婚,他们连纸婚都没熬到。人家至少面子上还能做个样子,他们是相看两相厌到了一年都不见一次面了。"
放在腿上的书本一页一页无聊地翻过,身边坐的是秦央,能看到他搁在膝上的手指,白皙而纤长,食指的关节稍稍有些肿起,那是长年握笔写字留下的:"不是有报道说,爱情这种东西保质期最多七年么?总有一天要过期的。"
话题变得沉重,秦央徒劳地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沈晋,你太偏激,而且悲观。"
"是么?"沈晋却笑了,身体猛地往秦央这边一靠,"但我相信兄弟是永远不变的。"
秦央原本就坐在车窗边,被他这么一逼,整个人就被困在车窗和沈晋之间,忙伸手去推他:"闹非典呢,你离远点。"
"怕什么。"沈晋看了看四周戴着口罩的人,说得豪气干云,"要是一不小心传染上了,我们到了病房也能做个伴。"
"原来做你兄弟就这点好处?"秦央不由摇头,"沈晋,我觉得我还是不认识你比较好。"
"秦央,你刚知道?晚了!"沈晋一脸得意,身体压得更近,"来,来,来,我们现在就来实践实践这种疾病的传播过程之一。"
那时候,晨光微明,车辆在道路上疾驶,一路绿柳繁花快速地倒退后掠,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微微地一低头,秦央尚不及思考,眼瞳倏然扩大。
双唇相贴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嘴唇上的温热却一下子扩散到了全身。两人俱是一惊,脑海中一片空白。沈晋忙往后跳开,想他三千弱水中弄潮戏浪从未失足,此刻,脸上却热得仿佛能烧起来,呼吸凝滞,好似要溺毙。
刚刚还说说笑笑的两个人,一下子都成了闷葫芦。一个早就扭头看着窗外,固执地想要一辈子用后脑勺来面对旁人,脖子快要永远扭成那个角度;另一个手足无措,眼睛好像要把腿上的课本看穿。
好一会儿,耐不住这尴尬的气氛,沈晋艰难地开口:"你、你、你......你怎么不躲?"
那边仍然不回头:"谁知道你会真的......真的......"
却说不出口,亲下来?吻下来?那个什么下来?好像都不对。文科成绩很好的秦央第一次词穷。
场面于是又冷了下来,进了教学楼,两人还是谁都说不出话。沈晋磨磨蹭蹭地往右转,上楼。秦央往左转跨进了教室。
已经文理分班了,沈晋选理科,加试物理,教室在最高的四楼,秦央选文科,加试历史,教室就在底楼。两个身影背道而驰。

SARS彻底成为一段回忆时,当年围在大厅的黑板边通身青涩的高一新生升上了高三。补课成了正常课时中的一部分,学校组织补,家长强烈要求补,也有学生自觉自愿地补。几位老师一起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租了一套房子,三房一厅,关起门来就是语数外三个内容不同,气氛却一样紧张的课堂。学生们轮流在三个房间内进出,个个步履虚浮,憔悴如游魂。
沈晋曾经在那边的课桌里摸出本《樱花通信》,脸蛋清纯身材火爆的漫画女孩甚是提神,被秦央笑骂"什么样的人摸出什么样的书";凹凸不平的老旧课桌上铺着白色挂历纸,密密麻麻地写满公式和各种咒骂中国教育体制的话语,秦央在五花八门的潦草字迹里看到一封情书,典型的少女口吻,她说她喜欢上同年级的一个男生,他是英俊的、帅气的、斯文的、有大好前途的......一连串毫无逻辑的形容词。最后满怀憧憬地说,希望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
沈晋笑说:"搞不好那男生就是指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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