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坊已经认不出我了,但是还是亲切地为我包装,还另外多送我一张卡片。
提笔不知道要写什麽,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随便写点什麽都好。」
「还是算了,谢谢。」我接过捆扎好的花束,简单道谢。
打开车门我把花递给莲,没有多说什麽。
「真漂亮,谢谢。」莲满心欢喜地接过花。
能看到莲的笑容,我也心满意足。莲你知道麽,这是我第三次送你花。
从信箱里拿出钥匙打开门,「久违了。」我心里暗语。
房间里摆设依旧,时间好像还停留在我们刚离开时。但,对我来说这短短的一个月可谓翻天覆地。从一个健全人变为一个残疾人,中间还有一半时间过著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生活。
莲四处走动,到处看看「我以前住这里?」他的手指停留在枯萎的瓶花上。
「嗯。」桌上一层薄尘,不知能否打开莲的回忆。
莲看著墙上的油画发问「画的是谁?」
「你啊,难不成还是我?」
「难道不像你?」
「......」画上的金发少年倒也与天草有几分相像。
「谁画的?」
「一个三流画家。」表妹不知道怎麽样了。如果让她知道真相,说不准能画成漫画把我卖了。
「我们今天住这里。」
莲看看楼梯又看看我。「你没问题?」
这里是无障碍的,但是没有电梯。莲可以用楼梯,可是我不行。
「一天的话,应该没问题。」睡觉可以在1楼打地铺,可洗手间和浴室都在2楼。我摸摸绑在腿上的尿袋,半袋,凑合1晚没问题吧。
我打开冰箱,蔬菜、饮料一应俱全,好像我的行动被预知一般,又心虚地关上。
莲丢弃掉残花,换上新买的白玫瑰,房间立刻有焕然一新之感。
「啊,好舒服。」莲倒在沙发上。
「这里比城堡好吧。」我说。
「嗯,好想一直住在这里。」说著伸了个懒腰。「院子里的花是我种的?」
「已经开了?」我推开拉窗,驶到前廊。金色的夕阳铺满我们小小的庭院。
「别太靠前,小心些。」
「对不起。」我略推後轮子。
满园开著各色小花。樱花树长满茂密的叶子,被夕阳镶上美丽的金边。风不时传来清脆的风铃声。很想坐在长廊里逍遥度过短暂的午後时光。
「来,坐一会儿?」莲抱来两个靠垫。
我笑著答应。上下轮椅我私下练习过数回,基本算是娴熟。推了一天伦一手臂有点酸胀,但好赖没有摔下来丢人现眼。我坐在地板上把轮椅推到一边。
虽说晒太阳是老年的爱好,但是关在那个鸟不拉屎,不见天日的地方一个多月。我还是真的想念太阳啊。
莲也脱下义肢坐下。
我们一左一右地靠著窗廊,欣赏落日。
「已经是夏天了。」莲感慨。
「是啊。你可记得这株樱花树盛开?」
莲缓缓地抬起头,望著巨大的树冠摇头。
「坐过来吧。」
莲爬过来,顺手曲起我的腿。
「莲,我把腿给你吧。跟著我它们太可怜了。」我突发奇想。
「好啊。」莲怜爱地抱起我无知觉的腿。「算我暂时寄放在你那里的,帮我好好照管啊。」
太阳终於落山了,天气转凉了。
「冰箱里有什麽?」莲问。
「今天很累了,我们叫外卖吧。你先去个洗澡。」我起身费力地拉来轮椅,歇了一下身体反而更倦了。
「嗯,好想在热水里泡一下。」莲托了我一下,让我方便坐上轮椅。
「对不起。」让莲帮忙我很过意不去。
「你应该对我说谢谢。」莲冲我眨眼睛。
「谢谢。」我怯声说。
「谢我什麽?」莲调皮一笑。
我语塞。
他把我的脚扶上踏板,又说「怎麽谢呢?」
我也笑了「拉面、披萨、寿司,你挑。」
「什麽都好,你决定。」莲说。
看著莲一步一步靠手撑上楼梯,我又是心疼又是羡慕。
剩下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锺表缓慢运转把时间从身边带走。
莲就在楼上,我不是孤独的,我对自己说。
「叮铃──」的门铃声把我从不安中解脱。「我是达芬奇披萨店的。」
「请稍等。」我把自己推到门前。
接过热得烫手的披萨放在腿上,掏出1万元递给送餐员。「不用找了。」
「谢谢惠顾,请问......」他摘下帽子,紧张地捏在手里,眼睛盯住我的腿不放。
「还有事麽?」我板起脸,很反感这样被人看。
「门牌上的井出......我是说......」对方吞吞吐吐。
我抬头看他,一头栗色的外翘短发,还是个高中生吧。
「我是说,哥哥...咱们回家吧...」
我一愣。他是莲的弟弟?
「你认错人了。」我说。
「哥哥,你还不原谅爸妈?」
「你真的认错了。」
「对不起。」对方鞠躬,临走还是忍不住回头看我。
「我会把你的话传达给莲君的。」
「非常感谢。」再次鞠躬。
受人家两拜,我也不得不略微欠身。
「我走了。」
罗嗦。
我把披萨放到桌上,打开盒盖,立刻芝士馋人的香味充满房间。
「披萨来了。」我回身莲已经下到最後几节台阶。他换上了睡衣。一点点挪到沙发前,撑坐上来,拿了一块披萨放到嘴里。
「好烫。」
我倒了一杯冰水给他。
他喝了一口,剩下的尽数倒在了我腿上。
「你干吗?」
「降温。」
我才醒悟到刚才一直把披萨放在腿上。
「把裤子脱了。」莲伸手解开我的皮带。
「没事。」我著急地按住他的手。我可以让任何人看见,但不能让你看见。
「你的腿又没感觉,你怎麽知道没事?」
「一会儿我自己看。」
「你不是说要把腿给我麽,关心一下不成?」
「......」
「我就知道欺负我没有腿。」
「我是真心诚意的,但是......我的腿不好看。」
「好看不好看不是你说的。」
我撑高身体,抬起臀部,莲把裤子退下堆在脚面上。
细白的大腿烫红一片。这见人不得人的下身终还是被莲看到了,而且上还固定著满是深黄色液体的尿袋。
「果然,烫到了吧,你看。你有点上火要多喝水啊。」莲说。
我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能戴上那张白色的面具。
「坐到沙发上吧。」
我小心地挪到沙发上,莲径自坐上轮椅去柜子里找药。
莲剪开我腿上的纱布,上次被青流烧伤的伤还没好,现在是块疙疙瘩瘩的红肉。
「真巧,我这个位置也有一个红斑。」说著撩开睡衣的衣角给我看──是那朵娇豔欲滴的赤色莲花。
莲灵巧的手指摩挲在我的大腿上,同样是这双手曾充满热情地安慰过我膨胀的欲望。
我咽了口唾液,擦了脖子上的汗珠,低头看到插著尿管的阴茎,一切欲望都消失殆尽。
尽管身体不灵便我还是不停地翻身。心里难受的要命,不知不觉手就伸进内裤套弄起小弟弟。不几下小弟弟就硬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对这副身体打手枪。手上热血膨胀,身体完全感觉不到这份热情,很快地就对那根温热的棍子失去了兴趣,塞回裤裆,心灵也陷到无尽的空虚。
我想起了青流,回忆著他温柔的抚摸,以及在他引导下身体应有的反应。
我到底在做什麽啊?
我懊恼,厌烦。
我真切地知道了自己的不同,不只身体,我的心也在变,更加渴望能被人认同,被人爱。
莲你呢?你又变了多少?
28 蒙在鼓里
早上7点自然醒。
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外面灰色的天空。最近连梦都没有。
口干舌燥,有点发烧,身体出现轻度脱水的症状。
我艰难地起身,检查尿袋,胀得满满当当一大包,似乎马上就要裂开。心里着急,动作却要小心谨慎,生怕扯断了不堪重负的尿管。倾听楼上的动静,莲还没有醒,每天叫莲起床都是最费劲的,没能看到莲的睡脸有点遗憾,但为了自己可怜的自尊心,只有忍痛割爱。
手臂、肩膀、后背、有感觉的地方骨头都疼,没感觉的地方也觉得酸胀,天气的原因吧。
没时间磨蹭,那玩意儿就要爆炸了。
转动轮椅来到调理台,夹注尿管,小心地把一大包黄色的液体倒进水池,又把水龙头拧到最大,冲干净。
解决完三急心里踏实不少,按压小腹,又出来不少。
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喝水了。打开冰箱,拿出矿泉水狂饮,抹抹嘴,真痛快。
顺手拿出鸡蛋、面包、火腿、牛奶、泡面,烧上开水。真怀念泡面的味道。
「莲,起床了。」我在楼下喊。
简单地洗漱完,开始做早餐。
「一大早就给我看这么性感的画面啊。」莲慢吞吞地下楼。
我低头看自己,衬衫外面系着围裙并无不妥,围裙铺在大腿中间,露出半截瘦骨嶙峋的细腿,以及毫无油水的膝盖,双腿大咧咧地敞开。
我连忙拽过铺在沙发上的毯子,遮在腿上。
真要命连没有穿裤子都不知道。我懊恼的要死,四下踅摸。记起早上没看见裤子就忘了这个步骤。
「昨天你裤子湿了,我给你晾上了。」
莲拉过我的轮椅,冷不丁扯开毯子丢在地上,弄得我措手不及。拿起空扁的尿袋熟练地固定在大腿内侧,然后拍拍我的腿说。「这样就很稳,不会掉了。」
「...谢...谢...你...啊...」上帝啊,请赐给我个地缝吧。
「我开动了。」莲双手合十,虔诚地说。
我闷头吃着泡面,还在耿耿于怀刚才的事。
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和莲一起坐下吃早餐了,往日的情景重现。吞咽下的面条在嗓子眼里多少有些让人哽咽。
「我...我们今天去京都旅行吧。」沉思良久,我终于对莲说出。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裤腿,没有反对。
「那就这么定了。」我吸溜吸溜地大口吃完泡面。
莲戴好义肢,站起来微微调整。
「你要换衣服么?」
「是,请帮我找正式一点的衣服。我要拜访重要的客户。」
莲很快下楼,手里拿的正是他以前送我的那套西装。
转过身背对着莲换好衣服。
莲主动帮我把后面的头发从衣服里捋出来,简单绑好,翻好领子看我。
「脱了吧,这衣服不合适你。」
是啊,衣服肥大,一看就是穿的别人的衣服。忘了现在的身材比林青瘦很多。
莲提着衣架,对着西装赞叹「没想到我男朋友这么高大英俊。」
「从西装上还看得出英俊啊。」我酸酸地说。
「一定英俊,看你吃醋的表情就知道。」
也是,犯得上自己吃自己的醋么。
「我呢?打几分?」
「9.9。」
「真高啊。」
「呵呵...我真是自恋狂,找个男朋友还找个这么像的。」他突然停住,托起我的下巴「赤丸君,我们为什么要分手呢?你也并不太招人讨厌啊。」
听着真让高兴,如果去掉称谓就更好了。
我拨开他的手,沉默不语。
出门的时候下起了小雨。
我动作慢,还连累了帮我收轮椅的司机先生。
来到小田原站买了9点13分的希望号的车票。
往来坐车的人很多,工作人员还临时调整了滚梯方便我使用轮椅。这次出行算是意外的顺利。
坐着干净舒适的新干线,沿途欣赏着雨天朦胧的海湾。
整个行程2小时14分。
(⊙_⊙)好像和情节一点关系也没有。
环抱腿弯,扶上脚托,摆弄多次才把布不争气的双腿调整到看来端正的程度。心里慌张的厉害,扶着手轮的手也哆嗦不止。
我们停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宅子前,抬头就看到门上的牌匾,御水流茶室。
「我们是来喝茶?」
「是啊。」我点头,终于把莲骗回家。虽说我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可是想到是莲的父母,还是紧张。
「妈妈?!」莲突然叫道。
「莲...?真的是你?回家,太好了!」
我看着从车里下来的女人,一身端庄的茶色和服,大概是保养得好,所以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
她拥抱了儿子。
血缘真是种奇妙的东西,谁生出的东西就像谁,像打上了自己的商标一样。莲和他妈妈一眼就能看出是母子。
「您好,我叫天草是井出君的朋友。」
「谢谢,你照顾莲。」得体的微笑,体现出极好的修养,仿佛没有看到我身下的轮椅。
「请这边。」我被从后门引进。
花园里恰好有一个坡道,我还没有自己上过坡,手心冒汗。考验一个接一个。
加油,我给自己打气。
一股作气,中途没有半点松懈。太好了上去了。尽管比想像中轻松,多少还是有些气喘,气管难受,轻咳片刻,整理好仪容,双手搭上手轮,准备进去。
「等等。」一个男人跪下帮我擦拭轮子。
「真对不起。」忘了进门要脱鞋般的失礼。
「没事。你是莲的朋友,我是莲的哥哥。」
原来后面一直有一双手托着,难怪如此轻松。心里很是感激。
我被让到里室。
莲已经坐下。
我欲要从轮椅上下来。
「没事,你就那样坐着吧。」莲盘腿坐着。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莲双手向前,欠身行礼。
莫非莲的记忆早就好了?我不动声色。
「混蛋!」老家伙大声呵斥,上前抱起莲翻身就打屁股。
看得我心惊肉跳,本想阻止,也不敢做声。
莲也不叫喊,看来是家风。
不过,他们家老爷子也真是,当着‘客人'的面就教训起自己的孩子。
「去,换套衣服出来。」
莲站了几次都没站起来。我上前,让他抓住我足托边的扶手。
我也跟在莲身后,正欲离开。
「你留下。」
硬着头皮,转回轮子,面对着老家伙。
「把莲拐跑了2年的人是你?」
我承认了莫须有的罪名。
「抬起头来。」
我对上那双父亲的眼睛。
「你多大?」
「二十......」差点说错,顿了一下又说「虽然只有二十岁,但是人生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说来我家和天草家也是世交,收养莲做养子,我们也没有什么反对,但是这两年一声不吭......」
「确实是我们的不对,但......」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残躯。
拨开拉门,莲扶地进来。
看到莲虚无的下身,老人家并未作何表示。
我们耐心地等着莲磨磨蹭蹭地过来。
茶具早已准备好。
第二次喝到莲亲手泡的茶,味道很不一样。
「好喝,多谢款待。」真心诚意。
正是午饭的时间,饭桌上又多了两人,是莲的哥哥,名字分别是菊之承和杏之助,没到席的弟弟叫竹人。
不知道是气压低的缘故还是怎么着,只觉得胸闷气短。听着他们讲话,很多时候会不自觉地歪在靠背,意识到又尽量坐直,维持礼节。后来几乎是一动不能动,全身酸痛。但同是阴天,为何在哪个阴沉死气的雾山全无不适感呢?
我看到莲的双手也紧紧交叠在大腿上,他也很难受吧。
「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有人关切地说。
「好。」从旁人的目光里,早就看出自己吓人的脸色。
莲的兄长把我送到莲的寝室。
妈妈已经铺好了被褥。
「麻烦了。」我对莲的妈妈表示感激。
她轻轻地把被子拉到我胸口。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谢谢。」
「傻孩子,一家人谢什么。我出去了,莲陪着你。」
一块冰毛巾搭在我的脑门上。
「很难受么?要去医院看看?」莲担心地看着我。
「你家人把我当成你男朋友了。」我装作若无其事,嘻嘻哈哈。
我看着这个房间,莲的小天地。
「那个是相册?我想看。」我尽量分散注意力,驱赶病痛的折磨。
莲站起来,抱过几本相册。
我翻看莲的影集,聚精会神,其中一本是剧照和宣传照。
手指不住地在盛装的莲的脸上摩挲。
「我发现我又爱上你一次。」我对莲说。
「那个人已经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