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又来过一次,来看他好不好。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外婆叹口气又回去了。
齐言最近经常晚归,他和莫芳华之间越来越严重的摩擦,连他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孩子一直是他们两人的隐患,像一个导火索,随时可能引燃。
莫芳华在客厅的叹息声,他常常在房间里就能听到。被她藏在梳妆台里的一张求子签,路安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发现。他轻手轻脚又把它放回原处,心底第一次萌生出这个女人其实也很可怜的念头。
齐言一直在欺骗身边所有的人,从他结婚开始,到如今两个人都为他黯然神伤。
年前齐言所在公司组织年底会餐,齐言头一次彻夜未回。路安记得那天,莫芳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整夜没睡。早晨起来的时候,看见蜷缩在沙发上的莫芳华张着困涩的一双眼睛,对他点点头,说:"你起来了。"
之后不久,路安就得以见到了所谓齐言生命中第二个女人,顾小鄢。
顾小鄢是个妓女,货真价实地靠和男人睡觉的婊子。路安不明白齐言何以会和这个女人搭上关系,一切像突如其来的一场龙卷风一样,在场的人都被吹得莫名其妙。
莫芳华吵着要齐言和那个女人断绝关系,齐言则用一次又一次的夜不归宿表明,他是死心塌地准备和莫芳华离婚了。
路安是在一次有事去齐言公司找他的机会下见到顾小鄢的。
顾小鄢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闷骚的样子,外表看上去更像个还没成熟的女孩子。穿着单色的羽绒服,把鼻子嘴巴一胡噜都藏在围巾底下,站在公司门口,就那样等着齐言。
路安上前拍了她一下,问她:"你是顾小鄢吧。"
路安曾看过齐言皮夹里被新换上去的顾小鄢的照片。
顾小鄢看看他,没有太多惊讶,而是也反问了他一句:"你是小安?"
实际上顾小鄢比路安还小两岁,只是听惯了齐言这么叫他,才随他这么叫。
路安和顾小鄢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两人就这样聊起来。
顾小鄢告诉了路安她和齐言认识的经过。就是齐言头一次夜不归宿的晚上,那天他是陪一帮同事去洗浴中心叫了小姐。他本没打算为自己也叫一个,只是不忍推却同事的盛情,随便点了个看起来干净的,准备两人聊一会天,等到半夜就溜走。
谁知齐言竟然真的一眼看上了她,好似还动了情。不仅那天过后,每天晚上都会去捧她的场。两人一来二往,顾小鄢慢慢知道了齐言的家庭背景,齐言也知道了顾小鄢其实是迫于生活无奈。
路安一直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但单凭顾小鄢这一番陈述,并看不出其中有什么明堂。他把顾小鄢送回公司时,临走前,顾小鄢对他说了一句话:"其实齐言根本没跟我上过床。"
路安对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路安更加疑惑,既然如此,齐言又缘何坚持要和莫芳华离婚。
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更何况齐言并不是随便会对女人动情的人。
又是一场大吵大闹,莫芳华把家都快吵翻了。任是平时再温柔贤淑的女人,碰到丈夫有外遇,都会疯狂到像个泼妇。路安这时候就很冷静,因为男人们不仅仅在乎身体上是否忠贞,而更多考虑这个人的心到底在哪里。
吵闹过后紧接着就是冷战,这个星期来第几回了,路安也不难想象齐言为什么总不回家。莫芳华抱头痛哭,哆嗦着骂他:"你滚,你给我滚!"
齐言面无表情地出了门,路安看她一眼后,在齐言身后也跟了出去。
几步快跑追上齐言以后,什么也没劝,而是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齐言停了下来,街上人少的可怜,好像都他妈被土葬了似的,路安带有开玩笑性质地又追问了一句:"不会是因为我吧?"
齐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轻蔑,也有点嘲弄:"你比我还傻。"
路安仅抱有的一丝希望瞬间就破灭了,他早知不可能,为什么还存幻想呢。
他骂他:"你他妈真该被千刀万剐。"
齐言笑了笑,抬头看天:"或许吧,那我也不后悔。"
25
顾小鄢的房间里,床头有一张相片。这是她接客的房子,有人在时她把它塞在抽屉里,没人就把它放在床头。那个人曾经是顾小鄢的救命恩人,曾在她伤心欲绝准备自杀的时候救过她一命,齐言也认识她。
顾小鄢和齐言在一起后,跟洗浴中心的妈妈说过她不想做了。妈妈说,那你弟弟怎办呢,有钱供他上学吗,还有在乡下的父亲母亲。顾小鄢说,我去找份正经工作,我怕将来我弟弟知道会恨我。
顾小鄢就这样离开了洗浴中心,结束了靠卖身生活的婊子生涯。她把租来的房子退了,齐言帮她另租了间,虽然地方没以前大,但干净。收拾东西的时候,顾小鄢准备把那张相片扔掉,她说,她想忘了过去,再不愿提及那段不堪的往事。齐言说,还是留下吧,毕竟曾是拉过你一把的人。齐言心里知道,其实他是舍不得。
顾小鄢是齐言找到的唯一和齐艳有过关系的人。
那天在她房间里意外看见她还没得及收起来的照片,他吓了一跳。那个女人就那样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面前,曾经的音容笑貌,曾经的爱恨痴狂,就像翻涌上来的呕吐感,挡都挡不住。
他没有告诉顾小鄢他和齐艳的关系,甚至没告诉她他认识她。他还记得当初告诉顾小鄢他叫什么名字时,顾小鄢还小小吃惊了一下,然后说:"你跟我以前一个朋友的名字好像。"
齐言没有问顾小鄢齐艳现在在哪,他不敢问,甚至连提起她名字的勇气都没有,像个胆小鬼,把什么都窝着藏着。
顾小鄢自己也不明白齐言何以会为她这么个下贱的妓女放弃自己家中如画美眷的娇妻,但像她这样的女人一旦抓到能依靠的人,就不会轻易撒手。顾小鄢诚心实意等待新生活的到来,不管是真的伪的,活下去就成。
二零零六年三月十五日,齐言和莫芳华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无子,也是他们去民政局登记离婚的日子。莫芳华跟在齐言身后,就在民政局的门口,她大哭了一场。街上所有的人都对他们看着,齐言站在一边,也没有愤然离开。可以说齐言既没有怪她的意思,也没有任何怜悯。他知道自己自私,想结婚时随便找个女人结婚,想离婚时又把这个女人甩了。他一直在做错事,可是谁为自己的感情没做过几件错事,孰是孰非,根本没有定论,一个再善良的人,一生当中也会不可避免地伤害一两个人,他不是圣人,他也从没把自己当圣人看待过。
莫芳华哭完过后,依旧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离婚了,一切来的太突然,还没有任何预兆,就被人判了死刑。
莫芳华说:"能最后一次送我回家吗,我怕我根本支持不住从这到家的那一段路,等回了家,以后我再不缠着你了。"
齐言点了点头。他走在前面,莫芳华走在后面。齐言伸手要拦出租车,被莫芳华用手挡了下来。
"不,不要乘出租车,我想走回去。"
一又三点五公里的路,齐言陪莫芳华就那样走回去了。房子齐言留给了莫芳华,存款两人平分,其余零零散散的东西,股票国务券等齐言统统留给了莫芳华。
在大门口,莫芳华抱着齐言不让他走。人几乎挂在他身上,像个穷形尽相的妓女,企求他:"为什么你一定要和我离婚,她只是个妓女,难道我还不如她?"
齐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说:"不是那个原因。"
莫芳华楞了一会,从他身上下来,看着他说:"那我问你,你爱过我吗?"
半晌,齐言说了一句:"没有。"
齐言被莫芳华一巴掌打下了楼。他站在大楼前,摸摸自己的脸,觉得很好笑。世界上已经没有比他再可笑的人,他觉得自己比路安还傻。
路安从家里也搬了出来,齐言和莫芳华离了婚,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再住下去。齐言现在暂居在公司宿舍,他则在外面租了房子。离婚的事,齐言并没有告诉老家的人。路安也从没想过要把这事抖露出去。虽然他不至于幸灾乐祸,但还是有点冷眼旁观的意思。他想看最后的结局是什么,齐言跟那个婊子会有什么结果。
路安跟踪齐言,去过一次他为顾小鄢租的不到十平米的住处。房子在近郊的地方,平房,无厨房卫生间,只有四面墙。
路安注意到齐言进去不到两个小时就出来了。他想象齐言是在那个房子里和顾小鄢做爱,两人在床上大汗淋漓,然后顾小鄢掐着齐言的手臂说好棒。这让路安咬牙切齿,他恨齐言,也恨半路杀出来的顾小鄢把齐言又从他身边抢走了。
齐言走后,路安轻轻叩响了顾小鄢家的门,本以为会看到她狼狈的模样,谁知道她只是穿着围裙,站在门口一幅手足无措的样子。
"小安?"
顾小鄢把路安让进了屋子。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四四方方的平地上,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椅子别无他物。
路安看顾小鄢手脚匆忙地把放在桌子上的锅碗收拾干净,液化气瓶就放在一个旁边的角落,还能闻出有毒气体的味道。
"你舅舅刚走。"顾小鄢先发话。
路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顾小鄢手上顿了一下:"你跟踪你舅舅?"
路安笑笑:"我没想到他真会为了你和莫芳华离婚。"
顾小鄢半晌说:"你舅舅他是个好人。"
趁顾小鄢忙着收拾东西的空隙里,路安随手翻着这个房间里本来就少的可怜的东西,若是说上次他邀顾小鄢喝咖啡是为了试探她,那这次则纯粹是为了来示威。
他鄙夷她,甚至根本就没把她看在眼里。因为他打心眼里觉得齐言跟她在一起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那个男人除了齐艳根本就没爱过任何人。他也不相信齐言会跟她长久。
他随意翻着东西的档儿,突然在床头柜里看见了一个东西。一张似曾相识的照片。在他家里,那种东西早就没有了。齐言从不在家中放任何有关齐艳的东西,一张字条,一个她用过的发卡都不成。他怕它们犹如怕豺狼虎豹,碰一下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拿起它,指给顾小鄢看:"这是什么?"
顾小鄢看了一眼,对齐言和路安都对这张照片感兴趣觉得奇怪。她说:"曾经我的一个姐妹。"
路安抖着手说:"你。。。你认识她?"
顾小鄢说:"是啊,怎么了?"
路安突然恍然大悟把它一下子丢到地上,说:"她。。。她是母亲。"
26
当天晚上,齐言让顾小鄢陪他一块吃饭时,顾小鄢追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齐艳是你姐姐?"
齐言楞了一下,说:"让我向全天下的人宣布我姐姐是个婊子吗?"
顾小鄢没有再说话。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髓,齐言也心事重重。最后,顾小鄢告诉他:"小安下午来找过我。"
齐言早就猜到这一切的背后肯定是路安在搞鬼,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跟顾小鄢说那个相片上的女人是谁,莫芳华更是不认识顾小鄢。
他说:"他还说了什么?"
顾小鄢把手巾整整齐齐叠放在餐桌上后,凝视着齐言说道:"该说的都说了。"
齐言招手把服务生叫了过来:"我们可以买单了。"
顾小鄢以为齐言盛怒之下会一走了之,谁知他叫车特意把她送回住处后,还跟她说:"我本打算买好房子后,我们就结婚,愿不愿意是你的事,但我不希望你以后在我面前再提起齐艳。"
顾小鄢干笑:"你这是自欺欺人。"
齐言说:"是不是自欺欺人不关你的事,你只要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就行了。"
顾小鄢继续笑:"难怪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会对我感兴趣,我只不过是个妓女,原来你是因为齐艳。"
齐言吼她:"行了,不要再说了。"
顾小鄢接着说:"你真的不想知道齐艳现在怎么样了吗?"
齐言摇摇头:"不想知道。"
齐言转身要走,顾小鄢拉住了他:"今天你走了就不是男人。"
齐言还是挣扎着想要夺门而出,顾小鄢说:"你爱她为什么还躲着她,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齐言回身猛的推了她一下:"我没有不承认!我只是不想再见到她。"
顾小鄢把齐言拖进了房间里,为他倒了杯水,想让他冷静下来。齐言冷笑着把杯子挥到了一边,说:"我不需要。"
顾小鄢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缓缓开口了:"你想见她也见不到了。她。。。已经死了。"
齐言只觉得心一紧,有东西从突然绽开的裂缝里流出来。他说:"你说什么?"
顾小鄢也皱起眉头,那段往事她也不想回忆,齐艳曾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救过她,然而她死的时候她却什么也帮不了。
"齐艳在两年前就遇车祸死了。死的时候很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有人从她随身带着的手机里翻到我的电话,我才知道她出了事。"
齐言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小鄢继续说:"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她还没断气,临闭眼的时候,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她告诉我她这一生只对不起一个人,心里一直觉得很愧疚。"
齐言甚至不敢听顾小鄢继续讲下去,他是有企盼的,真的非常非常希望齐艳临死前觉得有愧疚的那个对象是他,然而他又不敢奢望。
顾小鄢在等他,等他问那个人是谁。齐言满脸煞气地看向她,说:"说!"
顾小鄢叹了口气说:"她说她对不起路安。那个她生的却从来没照顾过的孩子。"
齐言站起身来,仰头大笑。眼睛里什么也没流出来,把门踹开,跑了出去。
顾小鄢心里有一点愧疚,虽然她撒了一个不是很大的谎,但在那一刻她真的很想报复他,他从没真心实意待过她,而原来自己的新生活也全得益于那个女人。
齐言在酒吧里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七歪八倒地回到临时栖身的宿舍时,明眼的他还是注意到了藏在墙角的那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人冲过来时,齐言敏捷地闪身躲了过去。
路安又扑过来,齐言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干什么?"齐言吼他。
路安目露凶光,跟丧心病狂的人差不多。他说:"我要杀了你!"
齐言借着喝酒后的蛮劲,一下子把路安甩到了墙上:"你疯了!我是你舅舅!"
路安倒在墙上,依然瞪着他:"砍的就是你。我要把你杀了。。。我把你杀了!"
齐言迅速地退后,躲开了路安又一次攻势。他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路安趴到了地上,菜刀掉在一边。
齐言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门后,转身正要关门,谁知路安已经从地上跳起来,菜刀夹在了门缝里。
齐言吓得往后一退,即使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刀背上反射的光依旧明亮的骇人。
路安踹开门,冲了进去。已没有时间容齐言考虑,转身冲进客厅,拿起沙发旁边的台灯后,对准路安的头就砸了过去。
路安软绵绵地倒下来,临闭上眼睛前还说了一句:"你真下的了手。。。为什么。。。"
路安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头上包着纱布,手脚也捆起来了。一个人影坐在他身侧,路安呻吟了一声。那个人转过头来。
顾小鄢探了下他额头的温度,然后细声细气地说了声:"恩,没事了,烧已经退了。"
路安挣扎地想把手伸出来,无奈身子被紧紧捆着,只得无奈地发出口头上的反抗:"为什么绑着我。放开我,我想起来。"
顾小鄢拍拍他的脸,然后又仔细端详着:"因为医生说你疯了,怕你又干出什么傻事来,所以只好绑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