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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蜻蜓——by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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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叹一声,上了柱香,一转身,秋子彦这个名字便从他的生命中渐渐逝去。
(八)
一晃七年过去,杜清悠终于踏上回落英山庄的归程。七年前的秋天边疆突然告急,古长国再度入侵。皇帝召威扬将军杜墨回朝,之后杜清悠便随父出征。这一战足足打了七年,血流成河。
在征战的第五年杜墨战死,杜清悠的继母何王妃闻讯伤痛欲绝,不久也撒手而去,留下年幼的清庭,全靠月无瑕一人照顾。
战后两国之间签订了和平契约,皇帝本欲为杜清悠加官进爵,却被其婉言拒绝,最后只是世袭了景王的名号。杜清悠想要父亲戎马一生,何等英雄豪迈,却最终落得马革裹尸,凄凉收场。可见虚名犹如浮云,富贵转眼成空。不想再步其父的后尘,便回到山庄隐居。
马匹靠近山庄时回想起杜墨临死之前的一番话,心中顿时酸痛难当。自 由 自 在
杜墨弥留之际曾道:"悠儿,从前为父对你督促甚严,你年幼时我对你动辄打骂,本以为严父出孝子,没想到反而养成你后来的性子。为父也曾经恨铁不成钢,暗地里不知为你叹了多少气。如今想想,也许是为父错了,当年你不过是小小孩童,为父本该对你多些疼爱才是。你心里可是一直在怨我这个做父亲的?"
杜清悠心中酸楚,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他紧紧握住杜墨的手,"没有,父王永远是孩儿心目中的英雄,孩儿只恨自己比不上父王分毫。"
杜墨苦笑着摇头,"其实你一直是个很聪明能干的孩子,是为父逼得你太紧,让你以为自己总是达不到为父的要求,这才自暴自弃了。说起来你变成如今的模样也是为父的不是。然而人非圣贤,若是今后你能改过自新,为父也就含笑九泉了。"
"除了你,为父更不放心庭儿,他如今才不过七岁而已。出征时他尚在襁褓之中,长大后连自己父亲的样子也会不记得。悠儿,长兄如父,今后你要好好教导他。不要对他太溺爱,也不要太严厉。为父心中别无他求,只要他能过普通人的日子,平平安安地就好。"说完了这些,这才咽了气,享年不过四十九岁。
父亲一死,杜清悠回想起昔年自己的荒唐,只觉浑浑噩噩间做了场梦。想到今后落英山庄就要靠自己来掌管,幼弟清庭也要靠自己来教导。暗暗下定决心收敛昔日的性子,为弟弟做个好的榜样。
杜清悠在山庄门前下了马,远远看见一个白衣少妇带着身后一行下人站立在庄门前等候。他心口一热,疾步迎了上去握住少妇的纤手,"无瑕,这些年辛苦你了。"
月无瑕已有七年未见丈夫,此时见杜清悠皮肤晒黑了些,轮廓也比七年前更加鲜明,却比从前去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狭长的凤目中泛着温柔的光,薄唇轻抿,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无一不充满阳刚之气,让人目眩神迷。
当年两人新婚不过数月,杜清悠便离家远赴边疆,整整七年未曾返家。此时再见,两人恍如隔世。月无瑕刚要弯腰朝杜清悠行礼,已被他一把搂在怀中,引得山庄下人偷偷掩口而笑。
感觉到月无瑕身体的僵硬,面色绯红,杜清悠忙放开了她。低头细细端详着,七年的时光并未使她有太大改观,仍然是如月华一般的仙子,只有那雪肤上淡淡的红晕才为她添上几分烟火之气。
两人默然对视,淡淡情意在其间萦绕。半晌月无瑕才想起身后还有人观看,忙回头朝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招呼道:"庭儿,快来见过哥哥。"
杜清悠心中一动,这才想起离开时尚在襁褓中的幼弟清庭。他顺着月无瑕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眼前顿时一亮。
那孩子独自一人站着,小小的身躯上裹着杏黄色的丝衣。白玉似的面上一对极清极水的眸子,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清冷的眸光若隐若现。两片粉红湿润的唇瓣如同玫瑰的花瓣,嘴角微微上翘,带着几分诱惑的意味。似乎觉察到杜清悠惊艳的目光,那孩子冷冷一笑,一刹那间周围的空气似乎带上了冰凉清甜的味道。
见杜清悠失神,月无瑕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柔声提醒道:"王爷,那就是庭儿。"又朝孩子轻唤,"庭儿,快过来见过哥哥,你不是常常向我打听哥哥的事么?"
杜清悠回过神来,几步走到孩子跟前弯下腰,"庭儿,我是哥哥。"一伸手想要摸他的头,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杜清悠尴尬地缩回手,见孩子娇艳的唇角带着几分讥诮的意味,心中暗暗惊讶,只觉那神情不象是七岁的孩子所有的。
月无瑕见杜清悠面上讪讪,忙过来打圆场道:"庭儿他生性喜洁,一向不许人触碰,就连无瑕也不行。"又用诱哄的语气朝孩子道:"庭儿,哥哥是这个世上与你最亲的人,甚至比浩然道长还要亲。"
浩然道长?杜清悠有些疑惑地望着月无瑕,月无瑕忙解释道:"这七年浩然道长不时回来探望庭儿,庭儿极少与人亲近,却与道长很是投缘。"
杜清悠"哦"了一声,他想着自己是清庭的亲兄长,结果清庭反而与个外人更亲近。这样一想,不觉间便有些酸溜溜的。又见月无瑕提到浩然时面上闪过的温柔之色,那酸意便更浓郁了。
这时感觉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袖,杜清悠一低头,便看见一只粉白的小手拽着自己的衣角,而小手的主人正是清庭。
清庭突然展颜一笑,清脆地叫了声"哥哥"。那一刹那杜清悠感觉自己升到了云端,一丝丝甜意渐渐侵入心脾,好似把梨花的嫰蕊放在口中轻轻咀嚼的况味。
杜清悠情不自禁伸手抱起清庭,月无瑕想起清庭的洁癖,正要出言阻止,一抬眼却见清庭笑靥如花地搂住杜清悠的脖子。她不由愣在那里,为杜清悠欢喜之余,不经意间看见清庭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她正要开口提醒,却被一个情景惊呆了。
只见清庭伸着粉白的手臂勾住杜清悠的脖子,凑上玫瑰花瓣般的粉唇轻轻吻了吻杜清悠的嘴唇。
虽然清庭只是一个孩童,月无瑕却依然觉得心里怪怪的,仿佛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妥。她抬眼朝杜清悠望去,却见他面上露出一丝迷惘,似乎还有一丝迷醉。她连忙甩甩头,笑着上前道:"果然是亲兄弟,想不到庭儿这么喜欢王爷。庭儿,哥哥累了,快下来让哥哥休息。"
杜清悠犹自在惊讶清庭态度的急转弯,他怀抱着还泛着奶香的柔软身躯,有些舍不得放下,便转头朝月无瑕道:"他一个小孩子能有多重,我这就抱他进去。"
月无瑕笑笑,一侧目,正巧看见清庭面上的表情--三分狡黠,四分得意,似乎还有一丝冷酷。月无瑕微微蹙起眉头,总觉哪里有些不妥。
这时突然听见"啪"一声脆响,月无瑕循声望去,刚好看见清庭收回小手,而被打了一耳光的杜清悠正惊愕地看着他。
月无瑕苦笑,这个小魔头终于发作了。她看着清庭长大,然而清庭与她并不亲近,总是用一种冷冷的表情看着她。清庭有很厉害的洁癖,脾气也孤僻古怪,稍有不满便会抓东西砸人,家里的下人没有不怕他的,甚至就连她自己也不敢同他太接近。她心里隐隐明白原因,却不肯明说出来。
杜清悠平复了面上的波澜,柔声朝清庭道:"庭儿,为何要打哥哥?"
清庭挣扎着离开杜清悠怀抱,冷冷瞥了他一眼,一转身便跑进了山庄的大门,小小身影很快隐没。
杜清悠把征询的目光投向月无瑕,后者苦苦笑着,"王爷,庭儿他性情有些反复无常,想来是他年纪还小,不懂事的缘故,再过几年定会好许多。王爷你不要放在心上。"
杜清悠叹了口气,"父王母妃相继亡故,他小小年纪就遭此剧变,性格古怪也算正常。这几年全靠你尽心照顾他,真是辛苦你了。"
月无瑕想到七年来独守空闺的孤寂,又想起公公婆婆去世后偌大山庄全靠自己一人打理,眼圈不由有些红了。她连忙别过目光,待转回目光时已经恢复了常态,"王爷还是快进山庄沐浴更衣罢,贱妾已为王爷准备好了接风的筵席。"
杜清悠把她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七年的战争改变了他许多,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年少颓废无视身边人感受的少年。上前一步柔声道:"辛苦你了,无瑕。今后本王定会好好待你。"
月无瑕闻言嫣然一笑,那一瞬她找到了一直梦寐以求的一种感觉--幸福。
晚宴开始时下人回报说清庭想自己在房间里吃,于是桌边实际上只有夫妻二人。杜清悠觉得对月无瑕甚有亏欠,故此万般温柔,千般怜惜,这顿晚宴倒也吃得欢畅。晚膳后两人回到房内,烛光下相顾无言,千般柔情慢慢点燃。
正欲宽衣入鸾帐时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幽幽哭声,两人停下动作。杜清悠见月无瑕神情古怪,便轻轻抚着她的香肩安慰道:"待我去看看,要是害怕就让春梅进来陪你片刻。"说完便开门出去。
循着哭声在山庄里找了一阵,那哭声渐渐飘到山庄之外。杜清悠出了山庄,沿着山道奔跑了一阵,来到城北一座荒废的府邸,那哭声方才渐渐止了。杜清悠左右查看了一阵,只觉鬼影婆娑,心下有了几分寒意。
沿着长满野草青苔的围墙寻觅着,不经意间来到府邸的大门。门口两座石狮子森然耸立,紧锁的大门门头两边分别悬挂着白色灯笼,灯笼上依稀是个"奠"字,已经破败不堪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着,发出"咔咔"的异响。
他定睛朝门头牌匾一看,"秋府"两字跃入眼帘。再仔细一看,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这里可不正是七年前亡故的秋子彦的家?
看着门头上朽坏的白布以及墙头的野草,他断定这里至少已经有两三年无人居住了。难道秋漫城也搬离了这里?思想间突见夜色中人影一闪,翻过围墙。杜清悠立即跟着跃过高高的围墙,跳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情景与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在他想象中这里应该是杂草丛生,一片萧条。而实际上诺大的院子除了高大的树木之外只有一种植物。那是一种矮小的开着绿色花朵的植物,遍地都是。夜风送来扑鼻的香气,正是那绿色花朵的味道。
杜清悠俯身采摘了一朵,一股粘稠的浆汁喷在了他的手心,低头一看,居然是鲜红的颜色,闻闻味道,有些淡淡的血腥气。他一阵作呕,便扔了花朵,在树干上擦干净手。转身打量了一下四周,却不见任何人影。
想起自己曾经辜负秋子彦的痴情,害他命赴黄泉,杜清悠又是愧疚又是伤感。父亲去后他对人与事均有了崭新的认识,想起年少时的荒唐,心里常常懊悔不已。
回到山庄时已经是三更天,杜清悠打开自己的书房,点燃蜡烛。虽然已有七年未用,这里还是收拾得一尘不染。杜清悠掩上房门,洗干净手后走到一幅山水画前停下。他掀开画卷,在光滑的墙壁上摸索了一阵,便听见一声门响的声音,左边墙壁上开了一扇小门,露出一间密室。
杜清悠手持蜡烛进了密室,衣袖一挥,书房的那扇墙便恢复了原状。沿着密室的台阶往下走了几步,便到了书房的地下。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里面有些简单的家具。走到一个雕花橱边,伸手取出一只木盒。
杜清悠用衣袖擦干净木盒,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大束青丝。他取出青丝,想起那个七年来不曾记起的人,心中一阵内疚。
"子彦,若是我今日认识你,断不会那样轻忽你的真情。当年我年少轻狂,又怎么懂得体贴别人的心痛?子彦,愿你来生可以幸福一些,再不要遇见我这样的人。"杜清悠喃喃道,低头吻了吻手中的青丝,记起桃花林中被青丝纠缠的雪白身体,想起那柔情温润的目光,心中一时百转千回。

(九)
一晃十几日过去,杜清悠夫妇俩终日一起耳鬓厮磨,似乎要把七年分离的时光补回。这样的日子本来该是胜过神仙,只可惜两人每次去看清庭,他却始终冷冷的,连话也懒得回答一句。杜清悠想到长兄如父,而自己一直未尽父亲的责任,所以总是想方设法与他亲近,谁知努力多时,却毫无进展。
这日清晨杜清悠独自一人去清庭房中探望,躺在床上的清庭看见兄长,只是冷冷瞥了一眼,便闭上眼睛假寐。杜清悠走过去站在床边,"庭儿,哥哥可是哪里让你不开心了?"
清庭缓缓睁开眼睛,很快又合上,冷冷吐出几个字:"我要睡觉。"
杜清悠见他如此态度,心上有些不悦,忍住怒气,放柔了声音:"有什么不开心尽管同哥哥讲,哥哥一定帮你。"
清庭霍然坐起身,阴沉沉看他一眼,"你好烦,我要睡觉!"
杜清悠打量他半晌,心中思忖着他这样古怪的性子不该一直被纵容下去。月无瑕自然不会教训他,那么这责任就落到了自己身上,看来只得自己做红脸了。
想到这里杜清悠沉下脸,重重"哼"了一声,严肃地道:"庭儿,你这是什么态度?哥哥好心来看你,你不招呼也就罢了,却如此无礼。以后若是再这样不懂礼节,小心哥哥家法伺候。"
这番话说得极为严厉,本以为可以唬他一阵。谁知他眨眨眼睛,掀开被子,露出仅穿着单衣的小小身子,挑衅地一白眼,"那你来教训我啊!我才不怕。"
"你......"杜清悠气结,想到若不早日树立威信,以后定然更加制他不住,便一拍床板,大声吼道:"你快向哥哥道歉,否则我马上教训你。"
"道歉?谁要道歉?"清庭艳丽小嘴一撇,不屑地斜了杜清悠一眼,"你打啊!你快打啊!反正你对清庭最坏。"边说边在床上站起身,伸手搂住杜清悠的脖子,那样子倒似是在撒娇。
柔软的身躯在他怀中扭来扭去,杜清悠的满腔怒火立即跑到了爪哇国去了。他叹了口气,告诉自己清庭年纪还小,不该这么早就对他严厉。他伸手搂住清庭,"庭儿乖乖的,哥哥最喜欢庭儿。"
"不!哥哥最喜欢那个女人。"
女人?杜清悠一想,禁不住笑出声来,"你是说你大嫂?下次不许这样称呼,你大嫂对你最好了。"
"才不好,她常常打骂我,还不许我告诉别人。"清庭委屈地说着,眼圈立即红了。
什么?杜清悠怔住,他怎么也不相信象月无瑕那样出尘温柔的女子会做这种事。清庭偷偷观察杜清悠神情,见他不信,便哭了起来,"讨厌哥哥,哥哥不信清庭,连清庭被人打都不帮我。清庭再不想见到哥哥了!"说到这里便在杜清悠身上乱踢乱打起来。
杜清悠见他神情悲苦,不象撒谎,而且他似乎也没有撒谎的动机,心中也犹豫起来。毕竟他与月无瑕真正相处的时间不长,要说很了解,也实在是谈不上。他一低头,见清庭哭得梨花带雨,粉嫩的面颊上湿漉漉的,清亮的眸子中水气蒙蒙。杜清悠心中一阵怜惜,急忙柔声安抚道:"哥哥一定帮你,庭儿乖,不许再哭了。"
清庭这才渐渐止了哭,杜清悠用手指帮他擦干眼泪,"哭得眼睛都肿了,就不漂亮了。"
清庭一听小脸立即变了颜色,"清庭很丑吗?哥哥可是嫌清庭丑?"
杜清悠失声而笑,暗道你若是丑世上也没人敢说自己漂亮。清庭见杜清悠笑而不答,立即气红了脸,"哥哥你走,嫌我丑就不要看我。"
杜清悠急忙安慰道:"清庭最美,比世上任何人都美。"
清庭闻言嘴角一扯,"比起那个女人呢?"
杜清悠一怔,见他满怀希冀地看着自己,清冷的眸子雾气腾腾,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嫣红的嘴唇娇艳欲滴。杜清悠心中一动,喃喃道:"当然比她漂亮,在哥哥心中清庭最漂亮。"
清庭一听,唇角勾出一缕得意的笑意。他伸出小手摩挲着杜清悠的脸,从修长的眉,到狭长的凤目,俏皮地伸手拂了拂长睫,又点点鼻尖,最后把自己柔软甘甜的唇覆盖在杜清悠的唇瓣上,一边含含糊糊道:"在清庭心中也是哥哥最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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