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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蜻蜓——by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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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感觉雨停了,他抬起头,看见一个雨伞的顶。茫然回过头,月无瑕正站在他身后。他站起身来,眼睛血红,狠狠瞪着月无瑕。
"你终于知道了。"月无瑕惨白了脸,静静道。
"为什么?"
"我......迫不得已,还望王爷原谅。"月无瑕涩声道。
"原谅?你......"他忍无可忍,狂吼一声推开月无瑕,拔足狂奔而去。
杜清悠如一个游魂般在暗香山上游荡了一夜,最后他找了个美丽的山坡埋好衣衫中的枯骨,待造好坟地后十指已是血淋淋的。他在坟前一直坐到太阳升起,望着那光芒映照着小小的孤坟,灿烂中勾露出无限孤寂凄凉,心口如同被刀一下下割着。
这时看见山庄一个侍卫急奔而来,到了跟前跪下道:"王爷,不好了,王妃跳井自杀了!"
"什么?"杜清悠只觉所有的力气都被一瞬间抽干。
月无瑕死了,一尸两命。她没有留下遗书,只余下了无数的疑团在杜清悠心中。月无瑕为何要害死清庭,她又为何要种那种绿花?这一切都成了迷。只是对于谜底杜清悠已经不感兴趣了。
办好月无瑕的后事,杜清悠只身离开了山庄,无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十一)
岁月匆匆,在不经意间忘了从前,多少刻骨铭心被时光的流水侵蚀,又有谁可以期待永恒?
这日是八月初八--古长国的放灯节。古长国里有许多湖泊,每年到了这日夜晚百姓都会准备一只写着自己心愿的莲花灯放进湖里。如果花灯一夜不沉,那么月亮神便会保佑心愿实现。
兰陵镇是古长国南部一个繁荣的小镇,各地商人在这里交换货品,物资丰富。放灯节这日天刚刚黑,人们便都拥到了湖边。沿湖的湖堤上有许多摆摊的商人--这样一个赚钱的大好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所以放灯节之夜实际又是一个热闹的集会。
王半仙坐在算命摊子前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正百无聊赖间,远远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蓝衣男子走了过来。待走近了一看,王半仙不由暗喝了一声彩,一时惊为天人。那男子眸光深邃,如日月潭水,乌发垂肩,柔滑如缎,薄唇微抿,俊美中带着高贵。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眉间带着阴郁,似乎有什么未解的烦忧。
王半仙想他自己身为半仙不正是为了替天下人解忧去烦的嘛,咳嗽一声,铿锵有力地吐出几个字:"公子留步。"听着自己低沉的声音,王半仙颇为满意--够深沉,够仙气。
如他所愿,男子停住脚步,王半仙接着用低沉的声音道:"公子眉间发暗,疑云重重。不如坐下一叙,不灵不要钱。"
男子顿了一顿,走到摊前坐下。王半仙问了八字,一计算发现男子已经三十三岁了,仔细一打量觉得真人看起来最多二十八九,心中便暗暗不平起来,想他自己不过四十出头,却总被人误认为五十多岁。
王半仙咳嗽一声,"公子一直在追逐,一直在失去,却仍然没有找到真正所需。然而今夜开始公子的生命会有大的转机。"
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哦?什么转机?"
王半仙又假咳了几声,"这个......天机......""不可泄漏"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便听见银子掉到摊桌上的声音。王半仙心中一喜,表面仍不动声色,偷偷改口道:"天机本玄妙,还好公子你遇见了我铁口直断王半仙。"
他习惯性伸手摸向颌下,触手处光滑一片,这才发现今日出来的匆忙,连假胡子都忘记贴了。尴尬的咳嗽一声,镇定自若地道:"歌。"
"歌?何解?"
"届时自明。"
男子站起身,又给了他一点碎银。一转身,顿了一顿,回头诙谐一笑:"你把胡子粘到面颊上了。"
伸手一摸,"喔......呵呵......"王半仙老脸微红,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即道:"这个......本半仙的胡子本来就长在面颊上。"
男子一愣,也笑了起来,转身飘然而去。王半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边叹气一边喃喃道:"眉间阴气太重,前途堪忧。只是如果跟你说了真相你就不会给我银子了吧。"
蓝衣男子却没有听见背后王半仙的嘀咕,他漫不经心地信步走着。湖边的人越来越多,湖面上的莲花灯也越来越密集。点点灯火,宛如是天上的繁星落在了水里。远远望去,那光幻化开来,有些模糊,带着清冷悲凉的意味。
抬头望天,一轮新月初上,挂在柳梢头。流浪漂泊多年,不知看过了多少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男子心里有些累了,倦了。只是关山万里路,何处是归途?他不愿意去想,也想不出。秦楼楚馆,多少岁月蹉跎,红粉帐中,销魂之后是只更深的空虚。
一个小姑娘过来卖灯,看见男子英俊的容貌,面色有些红了。取过银子,把灯塞给男子,立即跑开。摆写字摊的老秀才连忙招呼男子在莲花灯上写上自己的心愿,男子有些迟疑了,因为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心愿。见老秀才一番盛情,便借了笔,一思索,写上一行字:
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老秀才一间,皱了皱眉头,迟疑着问:"这......公子是怀念已故的人,希望他们魂魄入梦?"
男子点头,于他而言,逝去之人的魂魄若能入梦,那便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美事了。想起自己荒唐过、自私过、贪婪过,而到了如今便只剩下如此微薄的愿望,笑意中有了一丝涩意。
找到一处不太拥挤的湖堤,把手中的莲花灯放在水面上,望着莲花灯渐行渐远,于是天上又一颗星星落进了湖里。
湖里的灯样式相似,很快便看不清那只灯是自己的,正细细分辨着,突然听见湖面上传来清亮悠扬的歌声:
......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沈过雁,漫相思弹入哀筝柱。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这歌者倒是唱出了我的心愿。男子心头一动,循声望去。
一只小船从树荫中缓缓行出,唱歌的绿衣少年站在船头,衣袂飞扬,飘飘欲仙。一人一舟,远远望去,如是一幅泼墨山水画。
少年又接着曼声歌唱:"......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岸边人潮汹涌,响起无数少男少女的尖叫声。古长国民风开放,女子也常常抛头露面。有少女朝小船上投去鲜花,口中叫着:"绿袖,再来一个!"立即从者如云。那小舟瞬间变成了花船。
这时小船近了,近到蓝衣男子可以看见少年的容貌。无数莲花灯交映下,少年杏眼微眯,清清冷冷的眸光,顾盼之间,漫湖灯光失色。嫣红的唇角一勾,云破月来花弄影。湖风扬起少年宽大的绿袖,乌黑的长发在身后飞舞,一绺落到身前,长度及腰。没有一丝诱惑的神情,没有一个诱惑的眼神,却迷惑了所有人的心。
鲜花源源不断地朝小船上投去,一朵白花落到少年的发鬓,眷恋着不忍落下。少年眸光一闪,投花的少女立时羞红了脸,却还是娇声喊道:"绿袖,船再近些!太远了,看不清你。"于是身旁又是一堆人哄笑。
少年轻启朱唇,婉转唱曰:"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歌唱时,那清冷的眸光有意无意地落到蓝衣男子身上。想那歌中的深意似乎是说若是有心,若是有情,天涯便成了咫尺,男子心里一动。
歌声渐渐歇下,船远去了,终于化为天际的黑点。两岸笙歌散尽,蓝衣男子走回湖堤,无意间看见那王半仙正在收摊。王半仙看见男子,诡秘一笑,眨眨眼睛:"那个‘歌'字参透了没有?"
男子一怔,这才想起那半仙先前所言。想起那少年歌者,他不置可否一笑,刚想离开,王半仙连忙跑出来叫住他:"那个唱歌的少年叫绿袖,只有放灯节才现身。据说他住在镇南的湖里的小岛上,然而湖里小岛有几十个,究竟是哪一个谁也说不准。"
男子本想问他为何告诉自己这些,最后却只是点点头,又继续往前走了。
回到湖畔的客栈,进了房间打开后窗,窗下是粼粼的湖水。男子眺望着夜色中的湖景,看着湖面上依然有无数莲花灯亮着,想起那亮光承载的是一个个美好的心愿,便觉迷茫起来。
湖风吹来,有些寒意。正要关上窗户,只听见窗下"噗哧"一声轻笑,男子心口一窒,探头望去。

(十二)
湖面上一叶扁舟悠悠行来,船头绿衣少年含笑迎风而立。两人四目相对,却又相顾无言。
小舟行至窗下,少年一挥宽大的绿袖,"不拉我上去?"
几乎没有思考,男子便跃出窗口,轻轻一拉,搂着少年的细腰,两人一起跳进了房间里。
男子一松手,少年便斜斜倚在床柱上。他收敛了先前的笑意,只是静静看着男子。
男子靠在桌子边,"在下杜清悠。"
"绿袖--想必你已知道。" 自 由 自 在
杜清悠点头,"你--"两人同时出声。
"你先说。"又同时出声,于是一起笑了起来。
少年伸手抚弄着身前的长发,雪白的手指,墨黑的青丝,淡绿的衣衫。杜清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瑕的颜色搭配,细细看着,恍惚间倒觉得少年有些似曾相识。
少年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回头微微一笑,身子便跃出窗外。杜清悠追到窗前,那少年已站在小船上,而小船渐渐远了。
望着再度寂静的湖面,杜清悠有些迷惘了,刚才的一切象是一场梦境,再无觅处。
本来只是经过此地,却为了不愿宣诸于口的原因滞留了下来。租了条小船,找遍了大大小小的岛屿,却毫无所获。
十多日后那舟子再也忍不住了,他探询地问:"公子可是找绿袖?"
杜清悠面上一热,点点头。舟子叹了口气,"三年来找他的人不知有多少,却从来没有人找到过。人人都说那绿袖是神仙,其实依我说啊,那绿袖八成是什么精怪。迷得不知多少人为他害相思病呢。"
"噢。"杜清悠弯下腰,伸手在湖水里浸了浸,清清凉凉的,像是那少年的目光。
晚上靠在窗前,望着湖水发着呆。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杜清悠渐渐有些想通了--如果那舟子说的是真话,那么绿袖那夜出现想必就是为了让自己为他神魂颠倒。
也许该是离去的时候了,叹了口气,掩上窗户,一回头,烛光下绿衣少年斜依着房门,面上似笑非笑。
构想过无数个与他重逢的情景,却从来没有一个象现下这般美好,这般让他心情激荡。跃到少年面前,伸手试探着轻抚着他的头发,确认不是一个梦境,于是笑了。
"你一直在找我?"绿袖低声问。
犹豫着点点头,看见绿袖也笑了,"找我做什么?"
杜清悠有些讪讪,他早已过了可以热烈追求别人却泰然自若的年纪。
"没有想过,也许只是想认识你。"突然发现自己动作的唐突,杜清悠悄悄缩回了手。
绿袖抬头凝视着他,杜清悠近距离注视着他,一个不慎,几乎跌进他的眼波里。周围的空气瞬间燃烧起来。
杜清悠急忙转过身,无意识地走到椅子边坐下。虽然他曾经也喜欢过男子,不过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想到那少年至多十四五岁,而自己的年纪完全可以做他的父亲,不禁为自己心生绮念而觉羞愧。
绿袖明眸流转,犹豫了一下便走到杜清悠身边。微微一笑,便坐在了他的腿上。
杜清悠的身体立即僵硬了,想要推开,却又不舍得。少年的身体柔软青涩,散发着清淡的香气,无一不挑战着他本来就不顽强的意志力。
要是十多年前杜清悠会毫不犹豫地把少年压倒在地,可是如今他只是干咳了一声,"那个......还有空椅子。"很不解风情的说了一句。
少年面色一红,站起身,犹豫了一下便朝房门走去。杜清悠想到那夜他的突然离去,之后自己几乎上穷碧落也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为怕一切重演,他急忙冲过去,情急之下从身后搂住少年。
绿袖回过头看着他,表情冷冷淡淡。杜清悠忙缩回手,"......不如再坐片刻?"
绿袖缓缓走到椅子边坐下,垂首片刻抬头道:"你视我如洪水猛兽。"有些愠怒,也有些委屈。
杜清悠心生怜惜,忙柔声道:"怎么会?"
少年白玉般的耳垂突然变成粉红,窘迫地把目光投向别处。杜清悠只觉身体一热,连忙控制住自己心神。搭讪着:"你家住哪里?"
"湖心小岛上。"
"哦,那你是什么人?"
少年轻笑一声,抬眼望着他,眼波盈盈如水,又灿若星光,"我是狐狸精,你信是不信?"
杜清悠一怔,随即开怀大笑,"信,为何不信?"
之后两人便望着窗外的夜色,一边饮着桌上的清茶,一边闲闲聊着。
窗外打了三更,少年打了一个哈欠,直起身来。杜清悠道:"不如在这里将就一夜,天亮再走。"
少年默默点头,走到床边,身体一缩一滚,便蜷在了床里。吹灭了蜡烛,脱下外衣,杜清悠睡在了床外边。黑暗中倾听着床里侧少年的呼吸,鼻子边闻着那若隐若现的香气,杜清悠怎么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睡去,早晨醒来时少年犹自睡着。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少年绝美的面容上,五官从所未有的清晰。他这才想起自己这还是第一次在日光下看见这少年。细细打量着,越看越觉得面熟,却想不出哪里见过。
以后几日两人便形影不离地呆在一起,四处游玩。因为认识绿袖的人太多,所以他出去的时候总是带着纱帽。
杜清悠只觉自己的生命重新燃烧起来,甚至比少年的时候更加猛烈,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中翻腾、升温。有时看着身边的绿袖,他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惟恐一个不慎绿袖便消失了,就像在放灯节的夜晚那一样。然而在这患得患失间生命却从未有过的美好,好像一瞬间要燃烧尽所有。
关于绿袖的来历他始终不知,每次问起来绿袖总是支吾而过,有时开玩笑说自己是狐狸精,有时却又说自己是个孤儿,由一对隐居的夫妻抚养长大,而他们不希望自己泄漏他们的来历。
至于绿袖那夜为何现身在他房里,绿袖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放灯节那夜在湖边看见他,对他一见钟情。后来一直悄悄跟踪,见他要放弃自己离开这里,这才现身。
这答案虽然可以大大满足杜清悠的虚荣心,然而他显然还不至于昏头到相信。
这日两人经过市集,杜清悠听见有人在背后叫唤,回头一看,是那个王半仙。今日他的胡子规规矩矩粘在了下巴上,看上去倒有些仙气。
想起那日他说的那个"歌"字真的应验,杜清悠停下了脚步。王半仙看着绿袖,又朝杜清悠一笑,"公子总算如愿以偿了。"
杜清悠面上一热,绿袖迷惑不解地看着他,故意靠在他身上。王半仙见状叹了口气,说了声"福兮祸所依"便闭上了嘴巴。
绿袖狠狠瞪了王半仙一眼,大摇大摆地在摊前坐下,"给我算算罢。"
王半仙不动声色看着他,片刻后道:"本半仙知道你是绿袖公子,不如你取下纱帽,这样我才可观你面相。"
绿袖见四下行人不多,便拉下纱帽,杜清悠忙站在他身后挡住别人的视线。王半仙仔细打量着两人,突然道:"你们两人长得倒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柔美,一个英俊。"
两人闻言俱是一震,下意识朝对方看去。一见之下杜清悠倒抽一口凉气,怪不得他总觉得绿袖面熟,原来他与自己真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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