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一双无怨的眼——by江洋

"哦？天天等吗？"谢达有点意外，自己那天不过是随口一说，自己早就忘记了，不过听刚才那两个女生的话，好象这个小子天天在这里等自己--真是太傻了。
"是，反正我也天天要来吃饭的。"那个男生这次没有特别害羞，抬起头来望着谢达说话，跟着他进了餐厅。
"可我又不是天天要来。"
"是啊，那你每天在那里吃饭呢？"小男生奇怪地问他。
这小子，不会是以为全B大就这么一个学生餐厅吧？谢达一边扫视着一大排档口上的菜，一边想。
"今天你想吃什么？"他随口一问。
"你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谢达终于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却显得挺信任地抬头望着自己，像一个很依恋大哥哥的小弟弟。嗯，自己考上大学那天，十二岁的表弟就是这么又佩服，又信任地望着自己，很依恋的样子--不过这小子怎么说也是个大人了吧？素不相识的，他怎么这样看着自己？
实在是有点奇怪，但又没什么好问的，谢达微微一笑，点了饭菜，依旧是只要半份菜，6碗饭，心中再一次感叹这里的小碗真的好小，就算装得冒了尖，也还是太少了。
那个男生也要了一样的半份菜，犹豫了一下，又要了旁边的两种菜，三种不同的菜，并排摆在托盘里，谢达想起他说他爸爸要他一定得吃三种以上的菜，以便保证营养，不由得咧嘴一笑，端起自己的托盘先走开了。
等找好地方坐下，那个小男生也跟了过来，坐在对面，咦，他托盘里居然放了三碗饭--这家伙转性了？上次一碗饭还吃了半天，怎么一下子长了这么大饭量？
看到谢达疑问的眼神，小男生脸又红了，小声地说："我想多吃一点，如果吃不下......"
"放心，我帮你吃完！"谢达替他说完了，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小男生如释重负，也笑了起来。
嗯，他笑起来还真是挺可爱的，谢达一边按惯例狼吞虎咽，一边在心里想。看着这样乖巧的男孩子也确实挺养眼的，可惜他吃饭时太过细嚼慢咽，一口饭要半天才能入肚，实在是有点影响谢达的食欲。等他吃到小半碗时，谢达已经全部吃完了，很不满意地盯着他吃，心想这小子真的是个大学生了吗？不会是弱智吧？
虽然他看起来挺清秀聪明的样子，其实又胆小又害羞，简直不像个这么大年纪的大学男生，倒像是个初中生，跟自己这几天见到的那些城里学生完全不一样。
"你那两碗还吃得下吗？"谢达见饭已经都凉了，开口问他。
"你帮我吃行吗？不然......又要浪费了。"那男生小声地说着，连头都不敢抬。
轻轻地哼了一声，谢达不客气地伸手端过那两碗饭，接着吃，顺便把他盘子里的菜也挟了过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又来了个风卷残云。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还不忘给他也挟了几筷子菜，堆在他碗里，命令着："快吃，吃不完不许走！"
那男生听话地点了点头，用力地大口吃着，终于在谢达放下碗筷时，也吃完了碗里的东西，两人一齐放下碗筷，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好久没吃这么饱、这么好了，谢达觉得很满意，伸手抹了抹嘴上的油，那个男生忙拿出一小包纸巾递过来，谢达伸手接过，并没有用，顺手塞进了口袋里，心想这么浪费干什么？反正一会也要洗手。
"你叫什么名字？"
"林曦。"
"东西的西？"
"是晨曦的曦。"
"哦，还挺好听的。我叫谢达，谢谢的谢，通达的达。"
林曦听他夸自己名字好听，脸又有点红，抬起头来，眼睛里倒是露着高兴的神情。
这小子的眼睛会说话。谢达心里想着，不禁有点羡慕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眼神那么清澈，还真是个挺纯真的孩子。不由主地，谢达就把对方当成小弟弟来看了，因为他自己比一般学生都大好几岁，而且看起来也确实老相，所以就毫不客气地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比他小一大截的孩子来看待，特别是对着面前这个小家伙，觉得他好像比自己小了十岁似的。
"你那个系的--你也是一年纪吧？"谢达这样说的时候，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自己都这么老了，还跟这些小男孩们混在一起上一年级。
"是，一年级，中文系的。"
"咦，是吗？我怎么没见过你，你不上课的吗？"听到他居然跟自己一个系，谢达觉得很奇怪，怎么开学都快一星期了，一次也没有在课堂上碰到他。
"啊？我每次都上课的啊。"林曦一脸茫然的样子。
"哦。"谢达忽然想起自己每次上课差不多都迟到，所以总是从后门进去，随便坐在靠门口的地方，下课后抬腿就走，基本上从不在教室里多待，那么可能是自己没有注意到他了，于是又问："你住那个寝室？"
"我没住校。"
"嗯？"谢达觉得奇怪，难道大学生不是都要住校的吗？
"我家离得很近，每天骑自行车只要10分钟就可以了。"
"这样啊。"谢达有点羡慕，因为住在家里就不用交宿舍费了，虽然不是太多，但对谢达来说还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走吧。"
两人出了餐厅，中午的阳光明晃晃的，九月的北京还是非常热，餐厅外一排高大的槐树在闷热的空气里静静地站着，没有一丝风。
谢达想再到学校里张贴布告通知的三角地去看一看，这几天他天天都去看，希望能够找到一份家教、帮工什么的工作，可惜都没有什么合适的。他也学人家的样子写了一份寻找工作的启事贴在了上头，结果早上贴的，中午再去看就已经被别的广告给盖住了--找工作的比招人的多得多啊！
今天再细细地看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谢达难得地叹了口气，都一星期了，钱包里的钱在迅速地减少，在大学里的花费真的是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预算是无论如何也不够了。再不快点想办法，真得向辅导老师告急了。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谢达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个特困生，虽然自己确实是穷，但骨气还是很硬的，要别人同情和救济，不是他的作风。
他还不知道这种作风在这个年代里已经是少之又少了，许多大学生都申请特困生补助和教育贷款，花明天的钱来上今天的学，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可惜谢达暂时还没有决定要这么做。
*3*
第二天再去上课的时候，谢达特地早到了几分钟，进了门，先向教室里扫了几眼。他那么大的个子，往门口一站，好象一座铁塔似的，冷冰冰的一张脸，土里土气的穿着--谢达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只不过买衣服的花销还不在他的预算之内，所以只好先不考虑了--引起了全班学生的一致注意，保不齐有人会想，校园里正在挖操场的民工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林曦其实很好找，他就坐在第一排，最边上的位置，靠近窗口。学生们一般都不喜欢坐在那么偏的位置，所以他身边的位子还空着。
林曦也看到谢达了，高兴地向他点了点头，脸上浮起一抹可爱的微笑，对于这个害羞得很厉害的男生来说，这已经是最激动的招呼方式了。
谢达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坐在了林曦的旁边。
坐位的空间太小了，而且坐在第一排实在太显眼--林曦乖小孩的模样静悄悄地坐在这个角落里就不显眼，他一个五大三粗的高个子坐在这里就很扎眼了，感觉到许多目光偷偷地向自己射来，谢达不满地动了动身子，有点后悔坐了过来，正在想着要不要换到后面去，教授已经走了进来，他只好暂时留在这里了。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讲古代文学，非常文雅的一个人。这是什么年代了，他居然穿了一身对襟的青布裤褂来上课，看着像是民国年间的人物，不过跟他的整体风格倒是挺合适的，这样的一身衣服，穿在年轻人身上难免有搞笑的意味，穿在他的瘦瘦高高的身上，配着儒雅的神情，反而显得很有中国传统风格了，潇洒飘逸，非常的与众不同。
看得出来林曦很敬慕这位教授--这很好猜，因为他的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那么清澈明朗的表情，任谁都不会看错。
林曦和谢达都在认真听讲，因为两人都喜欢文学。说起来有点奇怪，谢达这样五大三粗的人居然非常地热爱文学，只看他粗犷、邋遢的外表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其实他的内心相当细致敏感，对文字有很好的感悟力，从小到大，语文课都是他从未专门费心过的一门课程。
一上午的课时很快就过去了，中间休息的时候两人结伴去喝水、上厕所。
当谢达进厕所的时候，发现林曦居然也跟进来了，实在有点好笑--这家伙，怎么像个小狗似的，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想到自己养过的一条小狗，不由认真看了林曦几眼，觉得他那清澈明亮的一双眸子，那么纯净天真，还真是像个小动物呢，毫无半点心事，真的不像是一个成年人的眼睛。 自 由 自 在
回到教室，两人又并排坐下，谢达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长长的手臂一伸，搭在了后面的桌子上，手转过弯去，把林曦圈在了臂弯里，虽然没有直接碰到他的身体，但可以感觉林曦好象很在意的样子，向前倾了倾身体，离谢达的手臂远了一些。
谢达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收回手臂，坐直了一点，两人还是保持着一尺以上的距离。于是林曦又放松了下来，开始认真听课。
谢达却有点心不在焉，弄不太清楚林曦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会儿紧紧跟在自己旁边，像一个跟屁虫小狗，连上厕所都要一起去，一会儿又对自己瑟瑟缩缩的，离他近一点都会反感。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课，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中午两人又搭伙吃饭，林曦还是买了三种菜，三碗饭，而谢达也一样是半份菜6碗饭，吃到后来，还是谢达最终吃了8碗饭，一大半菜，不过今天林曦吃掉的菜比前两次多了一点。
"你为什么吃饭多吃菜少？"谢达见他只要一吃完碗里的米粒就放下筷子，算是完工，不由有点好奇地问。
"嗯......小时候妈妈总说要吃完饭，不许剩饭什么的，所以我就总是把饭吃完。"
"菜就不用吃了？"谢达笑眯眯地说着，把他剩下的菜全部都吃进了自己的肚子，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反正这小子吃不完就要倒掉，与其浪费，还不如自己用来补充能量。
"你倒很听你妈你爸的话嘛。"谢达吃完了，拍了拍肚子，站起身来，林曦也跟着起立，伸手去拿托盘，谢达已经一手一个拿起了托盘，不管怎么说，自己吃了人家的东西，总得为人家做点什么事才好。
反正两人上的课都一样，于是下午又同来同往。
此后十多天的时间，两人都是这样形影不离的。
一早林曦来了，就到教室里等谢达，中午一起吃饭，下午一起上课，下午课完结之后，林曦就骑自行车回家去。他有一辆非常漂亮的自行车，车身五颜六色的，非常轻便，谢达一只手就能提得起来，只可惜没有后座，带不了人，也驮不了东西，在谢达看来，除了好看之外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林曦从来不上早晚自习，也不参加体育课，早上也不用跑圈打卡，只有白天来上课，上完课马上就走，除了粘住谢达，跟其他的同学无论男女都不大说话，有时人家跟他说话，他也害羞得厉害，小声地回答，眼睛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有跟谢达在一起时，才越来越大胆一点，可以有说有笑了。
总而言之，谢达觉得他真的是有点奇怪。
这天早上，谢达正要进教室，忽然想到自己跟林曦是不是太接近了，每天白吃人家的饭，平时自觉不自觉地就想要顺着他一点，他喜欢跟着自己就让他跟，跟得简直都有点离谱，连上厕所都相跟着，这和老母鸡带小鸡有什么不同了？
他向来比较孤傲，一门心思学习，再加上年纪比别人大了好几岁，自已觉得像是有了代沟似的，所以一直独来独往的，跟别的同学都不亲近，唯独对这个爱粘人的小男生比较宽容，可无形之间，自己的自由度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说什么做什么还得照顾到别人，有种束手缚脚的感觉，还浪费了不少时间，到现在找工作的事都没有着落。
想到这里，谢达心中一阵烦，收回正要推门的手，转身绕了一下，从教室的后门进去，随便坐在了门口一个座位上。
他的个子高大，远远的也可以望见教室前面，林曦还是坐在第一排把角的老位置上，乖乖地等着，直到教授进来了，他才有点吃惊地东张西望，终于向后看到了谢达，也不敢招呼，又转过了头去。
直到下课，林曦起身拿起书包走了过来，但谢达忽然兴起一股想要摆脱他的念头，见他过来，立即起身出了门，扬长而去。
第二天、第三天都是这样，后来林曦不敢再过来了，只是用眼睛找到他，看一看，就转过了头去，认真地听课，课间休息时也是一言不发，也不出去，如果不是上厕所，连座位都不离开。换教室时自己背着大书包默默地走着，低着头。
中午吃饭时，谢达又去了几个别的食堂，发现那些地方的饭菜确实都不如农园好，但是能便宜一点，所以也就将就了。当然这样也是为了避开林曦。
晚上躺在床上想一想，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林曦毕竟什么错也没有，他只是过于害羞，还像个小孩子--他可真像个小孩子，太喜欢粘人了，不过他也只粘自己一个人，别的人跟他说话，他总是非常害羞。
想到林曦脸红红的可爱模样，谢达不由得微微露出笑容。
"喂，老大，发花痴啦！笑那么甜干什么！"对面床的李一凡丢过来一个苹果，砸在谢达胸口上。
"放屁！你才发神经！"谢达拿起苹果，用力咬了一大口，他那一口雪白结实的牙齿是整张脸上最出彩的地方，非常地耐用。
李一凡也在吃苹果，一边吃还一边哼着歌。而谢达吃东西的时候，基本上是绝不开口的。
吃完了苹果，谢达才想起来问李一凡："哎，你认识那个林曦吗？像个小姑娘的那个男生。"
"怎么了？他不是你的小蜜吗？"
"什么？！"谢达从床上蹦了起来，一步迈到对面，在李一凡身上用力搡了一下，怒冲冲地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啊--老大，没意思，没意思，真的没什么意思，我在网上调戏群众习惯了，顺口就说出来了，您老可别见怪啊！"李一凡是北京本地人，一口流利的京片子，说话像流水一样顺溜，连气儿都不用换，嬉皮笑脸地，一个劲求饶。
真是软骨头的家伙！谢达转身回到自己床上，对这家伙见风使舵的作风很看不起。
李一凡自己却毫不在意，这家伙，可以当面服软，一转身就又能指着你的后背骂人，嚣张得很，他自己说，这叫作审时度势，相机而动，硬碰硬有什么用？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不过除了嘴头上坏一点，人倒也没有什么大毛病，整个寝室，只有他跟大家相处得最随和。连谢达这样的怪人，他也能相处愉快。
"那孩子肯定有问题，小时候受过惊吓，脑子迟钝什么的，那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儿似的离不开人，拿你当老母鸡了，别人问他一句话都要脸红半天，真是笑死人了。"
"脑子有问题？不会吧，那他怎么考上的B大？"谢达不相信，虽然还没有考过试，但看平时林曦听课认真的样子，字写得也漂亮，笔记做得又快又多，怎么看也不像是脑筋迟钝什么的。
"老大，现在什么社会，你就没听说过‘赞助生'这个词儿吗？"
"你说林曦是赞助生？B大也有赞助生？"谢达觉得有点不能接受，这样的全国闻名的高等学府，居然也花钱就能上，那像自己这样拼了命苦读才考进来的学生不是太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