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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恨天之风流云散——by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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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番阴毒满溢着刻骨愤恨的话和他冰冷的腔调,萦绕耳际的一刻已烙印在心底,这一生他只怕永远也忘不了,只是心若已片片成雪,再想起那个人那番话,会不会再如此痛苦?

他要救重月,从来都不是为了以此要挟夏赫来保全夜教数百弟子的性命,说什么江湖道义,说什么天理伦常,他并没在乎过半点,他能甘愿独身赴死无非是因为想到重月还能安然活在世上,代他活下去;他没有迟疑的饮下孤影,不只是想以身试药,而是。。。
罢了,罢了
世人皆想他无情无心,又有何妨?
他的心,从来不需要人来懂,他也从来看不透,别人的心。

蓦然想起,这样也许更好,他把自己想成如此龌龊卑劣的人,自然更认定与往昔倾心那人绝非一人,他恨自己多几分,便信重月几分,至少,以他权势,重月未醒来的时日该被他照顾的很好。
这样,在如今景况下,已是足够。

秋重寻缓缓直起身来,擦去唇边鲜艳的血泽,脸色白的透明,眸子却愈清莹,愈明利。水色的唇忽然弯起一弧浅笑,眼里却没半分笑意,只是隐约透出些涩苦的无奈来,皆被长长的睫羽一一遮掩。

他望着夏赫,良久,轻轻的一声叹息,若有似无。
真的厌了,倦了吧。
他知,那段有他的回忆,已被自己深深埋葬。

笑意不灭,他淡然道:"倒是我低估了殿下,既然看透可我心思,也该明白我所想所求,能不能成全我心愿呢?"

夏赫一直一瞬不离的盯着他,见他神色终回复了然的苍冷,那眼角眉梢分外寒冽的笑意,落在眼中,不由一怔忪。

本知已是无望,如今更是绝望。

总是天命不由人,却是自己亲手种下的孽,为何心里仍有点点的苦,蔓延开来。

面色愈沉,冷哼一声,道:"你费了这么多心机,无非是为了那边几百人的性命。。。
他们的生死,不过在我一念之间,我也没放在眼里,只是你有何把握我就能如你所愿放他们一条生路?"

"如今,我也只有这一条命可赌上一赌"
"若是你定要玉石俱焚,不惜无功而返。。。自绝经脉我还是做的到,不过,你杀再多的人,你想要的东西终究一样也不会得到!"

声音如风动碎玉般的清越,却透着一种狠厉的决绝,不带半分的犹豫。

夏赫神色不变,眼中倏然闪过几点寒芒,若有所思的眼光带着些许探询的意味,更显幽深。

"你可知道,本王最不喜为人要挟,你敢如此逼我到如此地步,可有万劫不复的准备?"

秋重寻面色不改,舒展的眉川间带出些飘渺空灵的恬淡来,朗声道," 殿下既知我早将一切都算计好了,又何必来问我有无这个胆量?"
他平静说来,声音不带一丝波动,眼都未眨上一眨竟似对刚才那番话默认一般。

夏赫闻言唇角微扬,勾起一弯冷笑,"既是如此,我就答应你的条件。不过那几百人终究是夜教余孽,若是日后卷土重来我也不好交代,你看如何是好呢?"

秋重寻似早已料到会有这一步,淡然道,"这点不用担心,我教有专为处置叛徒而制的用以散功的雪融,服下之后功力尽失,比个普通人尚有不足,以殿下眼力应可看出那几百人中,武功高强之人不过十数人,其他使女护卫之流会些皮毛防身而已,想必你也不会在意。"

夏赫点点头,嘴角犹带笑意,好整以暇的说道,"确是如你所说,那雪融的功效我也是见过的,这法子倒好,就依你的意思做吧。"
一扬手,便有侍从抬着数个青瓷酒坛缓缓步出,正是夜教珍藏地窖中数十年的佳酿"金尊",。

秋重寻未想到夏赫心思深沉如斯,几百盏酒杯一一摆放出来显是早有准备,待看到那数坛金漆封口的金尊酒时,一瞬间双目有些刺痛,那酒向来是父亲最爱的,酿造极是不易,从前每逢佳节教中庆典时便拿出来与那年功绩显著的教众共饮,以示嘉奖。

未想到如今物事人非,初次与属下同饮竟是这风雨飘摇之时,不为嘉奖却是为废他们辛苦修习数十年的武功。
真真是天意弄人!

39

弹指间面前已摆上一道长桌,红绸覆面象煞了往昔庆功喜宴的颜色,无数青瓷碗一字排开摆的很是齐整。
秋重寻心中唯有苦笑,那人心思缜密深沉之处,当真是世间罕有,只可惜醒悟的为时已晚。

"秋公子,王爷要你看看这是不是雪融,怕手下糊涂从丹房取错了。"
秋重寻心头一颤,接过那年轻侍从递来的朱红长瓶旋开塞子,倒出一粒雪色丹丸,单是掌心微凉的触感,他已知这确是雪融。

见他神色一黯,已知无错,当下双臂高扬冲囚着夜教众人的那方比了个手势,那边便有人会意的点点头,嘱其他人一一拍开众人穴道,押解着走了过来。

饶是秋重寻心意已决,待见这些往日相熟的人如今是何光景之时,心下也不由黯然。各个形容枯槁,一身血污狼狈不堪,除却眉间残存的一缕傲气来,哪还有昔日半分英气光彩。

那一双双酸涩疲惫的眼睛也胶结在他身上,有感激,有崇敬,更多的却是怜惜和不舍。
刚才发生的一幕幕都是他们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只是心急如焚只能生生看着少主一再受伤,自己也动弹不得半分。

话梗在心头,竟是一时相对无言。
良久,秋重寻上前一步,淡淡的目光自众人脸上缓缓扫过,轻叹一声。
"你们,可受苦了。"
简单的几个字,被这形容最为惨淡的少年幽幽道来,轻缓的语气尽是包容与惋痛,听者不由皆是双目酸涩,有些侍女已是怔怔流下泪来。

站在最前列的火堂堂主戚末然本是个性粗豪不羁,原先始终不喜秋重寻手段狠辣心思缜密,觉的他太过孤傲不象二公子秋重月那般平易近人,直至今日,亲见他为救这百人付出的是何等代价,方知自己从前乃是彻头彻尾的错看了人。

他双目一红,膝一曲笔直跪在秋重寻面前,哽咽道:"少主,都是属下无能,如今唯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护两位少主下峰!"
余下众人也一并跪下,竟是异口同声,"属下甘愿以身殉教,百死莫辞!"

数百人此时同萌生一股激烈决绝的斗志,也是别有一番声势,秋重寻心头一震,感慰之情油然而生,还未言语,果然听到周围兵器出鞘的声音不绝于耳,正是瑞王手下数十个武艺精深的护卫长剑在手,站在不足两丈远的地方虎视眈眈的看向这边,分明是若有异动,便要毫不容情的下手恪杀。

"你们退下,我想秋公子心里明白的紧,究竟该如何做?"正值剑拔弩张的时刻,忽然传来夏赫颇带几分闲适的低沉声音,那些侍从一向对他的话奉为神灵,不发一言便收剑入鞘,跃开数丈。

秋重寻一瞥之下,夏赫斜依树下,挑目斜睨,眉宇间尽是成竹在胸的傲气;仿若心有所感,眼光突然转向这边,对他还以微微一笑,
"快要日落,时间紧迫的很,还望秋公子珍惜啊。"

仍是青袍广袖,英气灼人,眼中笑意飞扬,一瞬望去竟以为还是当初那人,秋重寻心头忽的一阵恍惚,生生压下心头苦涩,别开眼睛。

静静看着身下跪落的几百个人,有粗豪血性的汉子,也有才及弱冠的少年,柔弱如柳的少女,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泥泞浸染的已全然看不出本色,脸色苍白的很,定定看向自己的眸子却亮的触目惊心。

那是视死如归的决心,他知道只消一个字,就可以让这总坛仅剩的几百人最后浴血一搏。
可是,以他们如此景况,对上那边的人怕是转瞬间便会尸横遍野,留下的不过是身后啼哭的孩子,白发的老母,日夜以泪洗面的妻子。。。

秋重寻心头止不住一阵叹息,愈加苍凉;他从没有母亲悲天悯人的心,只不过,如此以卵击石的牺牲。。。
他无意,也不忍。

秋重寻垂下眼,伸掌拍开第一坛酒的泥封,淡淡道:"你们都起来吧,刚好这边有二十年头的金尊酒,虽不是什么节庆日子。。。"

话音一顿,提起酒坛向碗中注满酒,上前一步双掌放在戚末然肩头。

"我们毕竟主从一场,最后陪我喝一杯酒吧,就当替你们饯行。"

戚末然正觉诧异,刚想发问只觉肩头一沉,一股绵柔的内力已将他身子带起。

"少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等时刻你竟要我们离开?未免太看清我们了!"见那百盏酒杯戚末然才醒悟过来秋重寻话中意味,他人极是血性又正是愤慨之时也不管尊卑,当下就怒喝出来。

秋重寻面色波澜不惊,眼中却是光华惊绽,墨黑流灿的瞳眸自带出一种冰冷威严,视线一一扫过,
"你们若还当我是夜教少主,就站起来说话。"清越的声音透着刻骨寒冽,这一刻孤傲清绝,不容置喙的凌人气势尤胜往昔。

众人心头皆是一凛,已是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如今华厦倾塌,已成事实;再争也是无用。"

"可我们都愿意一死铭志,以身。。。"
一语未毕已被秋重寻冷冷打断,喝道:"我不要愚忠!"

似是牵动了内伤又是好一阵急咳,瞥了瞥刚才掩在唇边的袖口上宛然的血痕,似是毫不在意,视线越过众人,看向远方。

才是初秋,不知枫叶怎的已全红了,满山遍野的艳红似火,如孤高苍茫的天际那一抹最灿烂绚丽的晚霞。
那诡丽的色彩,灼痛着他的眼,心里忽然一阵不舍。

原来,临到要失却的时候,才发觉这里有着太多太多的牵挂和眷恋。

收回悠远飘忽的视线,眼沉如秋水,幽幽道:"当日你们入教时盟誓,绝非是要你们卖命给夜教。忠字,不是明知死路还要蚍蜉撼树,平白把命丢在这里的。"

别开眼不再看满野触目的血迹尸首,声音犹带着一丝疲倦,"我不想看到这回月峰的土地再填上一点鲜血,再多一个游离的幽魂。我爹,教主若在,也定和我一般心意。"
"你们有家有亲人,何必非要被那世人口中称颂的道义绑住,说穿了也不过是虚名浮华一场,
人活在世上,但求自己问心无愧,已是足够!"

四下里出奇的静谧,清越朗润的话语如一弘青泉在众人心头辗转而过,眼角不觉已酸涩起来,望着秋重寻苍白却无比沉静的素颜,忽然间什么都醒悟过来。

先是隐约的女子压抑着的抽泣声,那种悲凉绝望渐渐便扩散开来,众人无不满面热泪纵横。

已是了悟,他话中真意,那从前冰冷孤傲的少年为了能说这番话付出了多少?
明白,在痛恨,在愤慨,今日只能无奈,当下唯一可做的,就是莫辜负少主恩情。

"属下。。。遵命。" 戚末然虎目含泪,跪下来向秋重寻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秋重寻心下一宽,扶起他来,挥手阻住其他人要跪拜的动作。

"我就以这金尊酒送你们一程,此去万事小心,唯愿。。。"话一瞬梗住,如此景况尚不知日后生死,又能有什么愿望可实现,不是自欺欺人么。

瞥见众人眼中又浮上悲色,秋重寻心一冷,强自笑道:"唯愿他日海阔天空,能有机会重逢吧。"

手刚触及酒杯,就听到夏赫带些戏噱的冷漠声音陡然响起。
"这酒并非全为饯行的,更重要的是里边的作料才对吧,秋少主可别一时感伤离别,忘记了这一点啊,呵呵。"

40

秋重寻身子一颤,只得取出怀中的朱红瓶子,将瓶中的药丸尽数倾倒了出来,不多不少正是十三粒。

心下涩然,虽是这是眼下不得以而为之的法子,可是临要动手才发觉心远不够冷硬,微微蹙眉,刚要开口,却是心头一震。

那功力深厚的十余个人竟是都默默拿起一粒雪融,放进自己碗中,清冽的酒眨眼间变幻为灿金色,流光异彩,芬芳醇厚。

只不过,这样的美酒入了腹,几十年的心血便一朝成空。

"少主无须有分毫愧疚,属下等皆明白少主苦心,心里唯有感激。"

秋重寻一怔,望去他们脸上果然没有半分郁郁之情,心中一酸,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得默默点点头,执起酒杯。

"秋公子武学卓越,日后若是有心。。。要制住你委实太过凶险,所以这雪融就请你一并服下一粒吧。"低沉冰冷的声音未带一丝起伏,不是夏赫是谁?

秋重寻全身血液仿若冻结,狠狠一咬唇别开了眼,这确也是他思虑中事,如今也只得依他意而行,那雪融药性如何他自是知之甚清,只不过。。。只有留待日后再看。
心意一决便不再迟疑,以眼色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稳稳取了药融进酒中,微微搅匀。

他上前一步,垂眼一瞥杯中流漾的液体,轻声吟道:"问人间,谁管别离情,杯中物。"
复抬眼来,忽的莞尔一笑,不带纤毫伤中的虚弱靡丽,竟是神态清劲中带一抹爽朗的英姿,看的众人皆是一怔。

"此去前路苍茫,望大家珍重,先甘为净!"语毕一扬首,已然饮尽杯中掺了雪融的散功酒。

众人眼中犹带湿意,点点头也是一并饮尽。

秋重寻眼中光华一烁,象是自语般低声道:"今年天侯诡异,只是初秋叶子便全红了,不知燕塔下那方林子是不是也红了,只可惜怕是无缘见到了。"

他声音似是不经意般压的很低,只有附近几人才听的分明,见他神色萧索只以为他是离愁伤情,唯有雷堂副堂主灵辟焰,平素为人机敏聪颖,遇事比别人多想一层,此时更是好奇少主从不喜如此感慰时景,如今这番话听来有些微突兀。

正思忖间,只听一声脆响,垂目看去正是方才秋重寻手中的青玉杯,被他掷在地上碎的片片成雪,都深深扎入土中只余一小抹青色隐于碧草之间。

一瞬,心里仿佛突然顿悟了什么,不禁看向秋重寻,却见他神色如常。

秋重寻微一扬手,朗声道:"大家一路小心,雪融的药性一个时辰内发作,不易太过奔波,你们下了峰取水道先离开夜教地界吧,到了江上。。。若是无事便发七彩信烟,若是万一。。。,红色为警。"

这一番话语音清越,贯注内力众人听的清楚,连远处夏赫也听的分明,却是脸色变也未变,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秋重寻说罢长叹一声,"你们这便走吧,莫要回头了。"

众人已知再也耽搁不得片刻,虽是千般不舍也只有掉头离去,灵辟焰心犹存疑,落在最后,转身之际最后一瞥,正看到秋重寻也正定定看向他。
眼波交错的一瞬,他心头一震,秋重寻眼中寒芒闪动,一瞬即逝便垂眼望向脚下土地。他看的分明,他眼中深意所指是什么?

蓦然想起他方才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中,谈到了燕塔。。。心中灵光乍现,燕塔底下分明是松林自是四季长青,怎会有红叶?再想到被贯进土中的青玉杯。。。

登时全明白了他的苦心,青山,青山,只要青山不改,他日如何不能风云再起?
少主即是这样用心良苦,他自己也定是早做好了打算,纵是忍辱负重,他也定会好好活下来吧。

心下一时又是欣慰又是不忍,不敢太过明显只冲他轻轻点首,秋重寻心头一宽,已知他终悟透了其中真意,还以浅浅一笑,望着那一行人渐渐远去,终消失在视线之外。

可幸灵堂主心思细腻看出那言下之意,他知这些人尽是些血性汉子,把忠字看的比性命都高,这次暂听从自己离去怕是仍心有不甘,他们一身功力尽被雪融所废,又是重伤未愈,若是一时意气激狂,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他给他们希望,也给自己希望,有期待憧憬,才能活下来。
未来,还未成定数!

41

瑟瑟秋风袭来,丝丝的寒意自肌肤透入骨血,心底竟是一片苍凉, 如今,天地之间,真的仿若只有他一人般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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