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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壶冰 ——by玉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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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怀的声音并不大,却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那件东西在什么地方?"

 

"......"黎浅垂着头,淡淡地笑着,不回答。他的美是出尘清丽的,尽管身处黑暗阴森散发着腐臭的地牢。他的笑是明艳动人的,尽管是被绳索吊起,仅有破布遮羞的身体遍布伤痕,仍然无法减弱一分神采。淡淡的一笑,就可以照亮斗室,动摇人心。

 

萧怀转过头,他克制着内心的冲动,维持着冰冷的语调:"说话,告诉我,我就给你个痛快了结。"

 

沉默。

 

然后是鞭子噼啪击打在肉体上的沉闷响声,和几乎细不可闻的痛苦呻吟。昏黄的油灯下,四散的血花是暗红色的,被鞭子扬起,又飞溅在四壁,如雨。

 

"那件东西是不是在杨恋手里?"萧怀问,他扳起黎浅的下颌。就像他预料的那样,黎浅仍然睁着眼,不过眼神却飘向不知名的远方。萧怀咬牙切齿,英俊的脸有些扭曲:"这样,是默认了吧。说出杨恋的下落。"

 

"不告诉你。"轻轻的回答,虚弱却干脆。

 

萧怀抑制不住狂怒,狠狠甩了黎浅一个耳光,骂道:"贱人!我们师出同门,论武功论才智论家世,杨恋哪一点强过我?凭什么你死到临头还要维护他?"

 

黎浅淡淡地笑着,似乎完全忽略了旁人。萧怀现在才明白,那样的笑容只为杨恋一人。

 

萧怀的表情变得阴森恶毒:"既然你不领我的情,就等师父回来亲自问你。师父的手段你是知道的,那才真是让人生不如死。"

 

黎浅的身子轻轻颤抖,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绝望地闭上眼睛,第一次用哀求的声音道:"求求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想死?我才不会这样便宜你。"萧怀的嘴角浮上邪恶的弧度,"我还会建议师父让你多活几天。如果杨恋也喜欢你,或许会自投罗网。"

 

"那东西不在杨恋身上。"

 

"在哪里?"

 

"我不知道。"

 

萧怀冷冷道:"我已经失去耐心了。等抓到杨恋,就算那东西不在他身上,用你或者他的性命威胁,你们中总有一个会说实话的。"说完收起皮鞭,转身离开。

 

牢房的铁门再度锁紧。残灯如豆,微弱的光挣扎了一会儿就被黑暗吞没。

 

黎浅陷入昏迷。

 

往事在梦中重现。

 

 

 

施复德带着两个八九岁的男孩走进山谷中的宅院。那是初冬的一个早上,天空中飘着细细的雪花,寒风凛冽。

 

黎浅直直地跪在院子里,单薄破烂的衣衫映衬着他苍白的脸。只是七岁的孩童,但那如水的眼眸中却没有天真灿烂,只剩下哀伤和恐惧。

 

施复德指着黎浅对身旁的两个男孩说:"他是这里最低贱的仆人,可以随便打骂。他如果敢反抗还手,你们就告诉我,我会加十倍惩罚他。"

 

黎浅一直等施复德带着那两个男孩子转过回廊,去了另外的院子,才敢站起来。他知道那两个男孩子是施复德新收的入室弟子,八岁的杨恋和九岁的萧怀。他也知道,从今以后,自己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几天后。

 

"黎浅,柴劈完了没有?萧少爷沐浴需要烧很多热水的。"不耐烦的催促声在耳边想起。

 

"还没有。"黎浅小心翼翼的回答,斧子很钝,他人小力气不足,堆成小山一样的柴,怎么可能在一个时辰内劈完?

 

"快点干活别偷懒。劈完柴还有几盆衣服等着你洗。"

 

"是。"黎浅抿了下嘴唇:"还差一点,马上就好了。"

 

"真没用!等着你劈柴烧水,萧公子恐怕要明天早上再沐浴了。"

 

干不完的活和无端的责难黎浅早已习惯,从记事起便是这样,没有人为他说话,他也不懂得争辩,只是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忍耐和顺从。因为他是这里最低贱的仆人。

 

柴劈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错过了仆人们用晚饭的时间,黎浅从来不指望厨房里会给他留下什么吃的。挨饿是三天两头的事情,没有按时完成工作没挨打已经不错了。他不敢再耽搁,在堆满脏衣服的木盆前坐下,劈柴时磨出血泡的手浸在冰冷的井水里,忍着刺骨的痛开始洗衣服。

 

雪停了,云却未散,残月隐约,透着些许的凄凉。

 

杨恋端了一碗粥,从角门里走进院子。他穿着合体的锦衣,披着上好皮毛制的抖蓬,白玉般的小脸上泛着健康的红色,似是漫不经心的走入,来看看这院中开得正艳的梅花。杨恋用羹匙舀起一点粥,尝了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把碗放在廊下的靠椅上,匆匆离去。

 

院子里又只剩下黎浅一人。

 

从那精致的瓷碗里散发出丝丝热气和香气。黎浅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继续手头的工作。他只是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奢望,长这么大,除了残羹冷饭,他从没尝过其它食物的滋味。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杨恋还没有回来。却有一只野猫不知从何处蹿上靠椅,碰倒了瓷碗。粥静静地流淌到青石地板上,猫儿早没了影踪。

 

黎浅的心中产生了一股冲动,粥已经洒了,杨少爷肯定不会再吃。地上的那些粥浪费了多可惜?他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走到廊子下面,蹲在靠椅旁边,用手指蘸了一些地上的粥。放在嘴里吮吸了一下,还没有凉透,甜甜的细滑,不仅仅是大米的味道,真得很好吃。黎浅左右看看,还没有人,便想用手再多弄些地上的粥吃。

 

"你在干什么?"是杨恋的声音。

 

黎浅吓得一哆嗦,慌忙跪倒在地上。

 

"你这个大胆的奴才,居然敢偷我师弟的粥喝?"萧怀怒斥。

 

黎浅颤抖着却不辩解。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不管是谁的错,挨罚的总是他。解释,哭泣、求饶都是没用的,沉默的等待定罪是他唯一可以做的。顺从,有的时候可以换来相对较轻的惩罚。

 

杨恋的语气缓和:"师兄,你看粥碗是倒着的,或许是猫儿碰的。他若是存心偷吃为何只是捡地上的粥?"

 

"刚才咱们谁都不在这里,说不定他做贼心虚弄翻了碗。"萧怀道,"师弟,亏得你好心还特意跑去厨房给他盛一碗粥。他这种人也配!"

 

"师兄,你听他解释一下,咱们不能错怪好人。我看他挺可怜的,一天到晚干活儿,或许是真饿了。"

 

黎浅的心中升起一种暖意,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关心他,对他好,为他说话。在那一刻,他把杨恋的名字深深印在心里。他怯怯地抬起头,想鼓起勇气,解释,让杨恋知道实情。但是萧怀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打在黎浅的脸上。

 

"不过是个下贱的仆人。师父说咱们可以随便惩罚他。别跟他废话了。"

 

鲜血从那淡如水色的唇角溢出,黎浅的眼神暗淡下来。他低下头,脸颊火辣辣的痛,可是他什么也不想说了。萧怀的这一巴掌让他清醒过来,他只是这里最低贱的仆人而已。

 

"偷吃,咱们抽他十鞭子再让他跪一晚上石地如何?"萧怀讲得轻松。

 

黎浅人小力薄,可管家按施复德的吩咐,从来都是分给他最苦最累的工作。他经常会因完不成而受责罚。挨鞭子是小,如果跪到明天早上,那几盆衣服谁洗?管家检查的时候,少不了一顿狠打,要是再让施复德知道了,就不仅仅是挨鞭子能了事的了。

 

"师兄,这样不好吧。"

 

"那咱们等师父回来,看他怎样处置。"萧怀笑嘻嘻地看着杨恋,其实他承认自己有点妒忌,一向淡漠的师弟居然会关心一个微不足道的下贱仆人。他现在要摆出大师兄的架子,趁机出口气:"我是师兄,你应该听我的。如果你不听,我就把你今晚偷懒没练功的事告诉师父。"

 

杨恋并不怕萧怀,他怕的是严厉的师父。再说萧怀拿着把柄,他无可奈何。

 

跪石地不算什么,膝上的淤青从没有消退过,早就习惯了;鞭打也不过疼上几天,不去想就忘了,但是黎浅无法忽略心中的酸楚。施复德说黎浅的父亲作尽了坏事,出卖了朋友,害了上万人的性命。所以黎浅活着就是要为他父亲赎罪。他生下来就是有罪的,命中注定要受尽折磨。但是他没有选择死的权利,他还有重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他死了,他的亲人会继续受苦;他活着,母亲和弟弟至少还可以在不知名的乡下享受贫困却安宁的生活。

 

跪了一晚上,早上又被管家狠狠打了一顿。黎浅终于昏倒在地上失去知觉。施复德这几日恰好不在,管家就让人把黎浅拖进柴房,随便处理了一下伤口,暂不过问。

 

痛楚和高烧反复折磨着黎浅,最难以忍受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从骨髓深处传来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迅速笼罩全身。冷,像是三九天赤身躺在冰上,彻骨的寒冻结血肉;痛,像是伤口被人一遍遍撕裂,淋了水撒了盐。他知道是旧病发作了。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每隔十几天这病就会发作一次,开始时他难受得哭喊,满地打滚,换来得只是拳脚和鞭打。后来他学会默默地忍着,施复德说他得的是绝症,最多活二十岁,无药可救。

 

但是黎浅不想死,虽然活着很痛苦。

 

要坚持活下去,至少活到能望见幸福之时。

 

 

 

 

 

 

过去是,现在也是。要坚持活下去,昏迷中,黎浅仍然不忘这个信念。

 

被盐水泼醒,尚未有力气睁开眼,黎浅就觉出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慢慢靠近。

 

施复德,一个在黎浅生命中烙下深深恐惧的男人。

 

他其实是斯文俊秀的中年男子,若是穿了长衫拿了书卷和蔼的就像私塾里的先生。但是此时此刻他穿了黑衣,手里拿着长鞭。黑衣是上好的江南织锦,裁减手工均属一流,长鞭是鞣制过的牛皮与细细的金属丝编成的,在昏黄的灯光里闪着诡异的色泽。

 

"黎浅,我来看你了。"施复德的语气很慈祥,"怀儿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何必硬撑着自己吃苦?"

 

黎浅勉强睁开眼,施复德的身后是萧怀,脸上是蔑视嘲讽的笑容。黎浅知道萧怀在等着好戏开场。

 

施复德取出一枚药丸,掐着黎浅的下巴逼他吞下去。然后粗暴的扯掉黎浅身上唯一的那块遮羞的破布。

 

黎浅感觉双臂的铁链松开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再加上一系列非人的折磨,他的双腿根本无力支撑身体。重重地摔倒在石地上,黎浅紧咬嘴唇忍住呻吟。

 

然而他终是挨不过药力发作。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身体越来越热,断断续续的呻吟随着神智的迷乱再也克制不住从嘴里宣泄出来。

 

"这种药可以使他兴奋一晚上,除非他回答你的问题,否则不可以满足他。"施复德的声音没有温度,他用皮靴踩踏在黎浅伤痕累累的身体上,"黎浅,现在说出实话吃了解药还来得及。再过一柱香毒入了骨,就回天乏术了。"

 

"师父,难道您给他吃的是‘销魂'?"萧怀惊问。

 

"正是。"施复德得意道,"一旦毒入骨,生不如死。中了‘销魂'的人只要闻到荼靡香,身体就会敏感淫荡,后庭痛痒难耐。就算是贞节列女也会低三下气放弃所有尊严,哀求别人上她。"

 

"黎浅,那东西在什么地方?杨恋躲在哪里?"萧怀大声喝问。

 

黎浅艰难地蜷缩起身体,不打算回答。

 

施复德抖开手中的鞭子,如雨点般落在黎浅赤裸的身体上,鲜血飞溅。

 

黎浅根本无力躲避,体内的药力渐强,恐惧摧残着他的心灵,肉身上的痛楚反而有些麻木了。不回答问题,也不过就是成为下贱淫荡的婊子而已,又不是从来没有经历过强暴,早已残破的身子,他还在乎什么?

 

一柱香以后,施复德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拔除瓶塞,异香四溢。

 

又过了一会儿,黎浅什么也不能想了。他知道活下去只能用最卑微下贱的姿势匍匐在施复德脚下哀求:"请您......上我......"

 

施复德一脚把黎浅踢开:"回答问题。怀儿满意了我才会让你解脱。"

 

"我不知道。"

 

"师父,可能他说的是真的。"萧怀也开始相信。毕竟正常人根本无法忍受"销魂"的折磨,按道理现在黎浅说的话完全出于本能。

 

"既然怀儿这么说,就先放过他。"施复德收起药瓶,用鞭子把手狠狠捅进黎浅的下体,"咱们走吧。"

 

黎浅下意识地用内壁摩擦着粗糙的鞭子,燥热痒痛似乎渐渐被单纯的钝痛代替,直到再度昏迷。

 

 

 

萧怀和杨恋跟随施复德学艺已经八年了,在山谷中的这处宅院也住了八年。

 

萧怀年满十七,越发高大英武。他是原大金国贵族后裔,神态气度举手投足流露出唯我独尊的霸气。十六岁的杨恋则比小时开朗活泼许多,儒雅洒脱,脸上总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丝毫不摆架子,宅子里上上下下颇有人缘。

 

十五岁的黎浅依然破衣烂衫,身子清瘦单薄,脸色苍白唇色浅淡从没有过笑容。他在人前总是低眉顺目,维持着最谦卑的姿势,有人问话就小心翼翼的回答,无人问,他从不主动开口。默默地忍受着无休止的欺凌和虐待。只是他的眼神更加哀伤,他的病更重了。三天两头的会在干活的时候痛晕过去,然后再被拳脚皮鞭冷水叫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萧怀偶尔会奇怪地问:"黎浅怎么还没有死?"

 

杨恋尴尬地笑着,不知该怎样解释。他总不能说,每个月自己都偷偷用内力为黎浅续命吧,或者说自己央求师父赏赐的灵丹妙药都给了黎浅。他知道黎浅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折磨,但是他不赞同师父的做法。曾经明着向师父提过,被狠狠骂了一顿。黎浅也因此遭毒打,差点送了命。杨恋从此不敢再对师父提这件事,私下里却尽量帮助黎浅。

 

杨恋一直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不能做到像其他人那样,狠下心冷下脸,漠视黎浅的存在。萧怀嘲笑他孩子气,只是一种对小猫小狗的可怜。杨恋却知道,那份感情决非如此简单。

 

杨恋清楚记得五年前中秋节的夜晚。赏月的时候,他吃了太多的点心,晚上撑得睡不着,深更半夜在寂静的院子里一个人溜达。

 

然后他看见黎浅蜷缩在一棵大树下偷偷的哭泣。黎浅的衣衫上血迹未干,可能是又挨打了,或者是饥饿难耐。对于上次黎浅偷粥挨罚,杨恋心中有些愧疚,其实自己是想做好事。如果当时让黎浅先喝那碗粥,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可惜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补偿自己的过失。所以这次,他禁不住走过去,温和地问道:"你为什么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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