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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生——by清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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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雁听他说起"太医"、"医治",想起前事,心里怒气一上来,好容易忍住的眼泪又开始滴落。正想排场程叶轩两句,偏外面王公公尖着嗓子道:"皇上,朱太医来了。"程叶轩一听,也不管雨雁什么态度了,对着外头说道:"进来!"
那王公公既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便是极懂得察言观色的。见安平不过是在太后面前受了气,程叶轩就非要夜半前来探视,又是亲自照顾,自然不敢怠慢。请来的朱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里是头一份,最是拿手那些陈年旧症的调养。
程叶轩见是他来,便起身坐到床尾,让出位子给他。雨雁连忙搬了椅子来放在床前,那朱大夫也不推辞,对这程叶轩行了礼便坐在了椅子上。雨雁将安平的手从被子中拿出来放在迎枕上,他便闭目诊了半日;又换了另一只手,依旧是闭目诊治,并不多话。程叶轩已经等不及了,开口道:"先看腿上的伤吧。"那朱大夫也不理他,微微摇了摇头,略一会儿,便睁开眼睛道:"皇上莫急,待臣一一看来。"一面说,一面站起来就着雨雁掀开的被子瞧着安平的双腿,见了那膝上碎瓷片,也忍不住大大的摇头叹气。
程叶轩见他都这样表情,更是担心起来,急问道:"怎么样?朱爱卿可有办法?"
那朱大夫却又坐下,对着程叶轩说道:"皇上且听我说了症状,若皆符合,便可治得。"
程叶轩听了,拿眼睛示意雨雁。雨雁便道:"朱太医请讲,我来听着看可符合不符。"
那朱太医便扬了头道:"可是陈年旧症?"
"是......"
"症状是受了冷便全身酸痛,严重时高烧不退,浑身关节疼痛,行动不便?"
"是。"
"若是淋了雨更是严重。"
"是!"
"想必之前也是受过严重外伤,但好得极慢。"
"都是,都是了。"
说到此处,雨雁已经激动得满脸通红,恨不得那太医立即便治好了安平。
朱太医也不再问,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这病便是由那伤来的。想必是受伤后并未细心照顾,至于体弱气虚,湿寒之气便趁机侵入,积在体内。后来虽然好了,但只要受了凉,便会复发。若再有了湿气,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只不知之前受伤在何处?"
雨雁听他这样自信的道来,便如同又将那些日子重过了一边,想起安平双膝鲜血淋漓的跪在雨地里直到晕倒,自己守着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的安平,连一点药都求不来的时候,只靠着温水熬过的那些日子,真是叫天不灵呼地不应。忍不住又捂着嘴流泪。程叶轩听着朱太医的叙述,又见雨雁这样子,多少也猜到当年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想到安平可能受过的苦,也觉得心里绞成一团,汗湿重衣。
那朱太医见雨雁难过,也不催促。过了一会儿,雨雁终于忍住了哭泣,对他道:"也是伤在膝盖处......"朱太医便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一次发作的如此厉害也不无道理。"
一面说,一面起身打开药箱道:"外伤并不重,先将碎瓷片取出来,按时上药就会好。至于旧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要慢慢调养才行。"
朱太医示意程叶轩扶起安平,让他靠在床头屈膝坐着,自己拿了银针在火上烤着说:"病人请忍一忍,会有点疼。千万别动。"程叶轩此时说什么也不会让他靠在床头的,只侧身坐了,让安平靠在自己身上,双手搂着他不让他乱动。安平其实方才只是迷糊了一阵,此时早已醒来,却疼得没了力气张开眼睛也动弹不了。靠在程叶轩身上,热气透过衣服传到他身上也让疼痛减轻了些,便不再反对。朱太医终于烤好了针,一手摁住安平的腿,一手将针迅速的扎进伤口中,手腕一抖,一块指顶大小的碎瓷片便被挑了出来。程叶轩明显感到怀里的人一挣,生怕他动弹得厉害更弄深了伤口,手上加劲,死死的把他搂在怀里在他耳边说:"安平,疼就叫出来。"又见朱太医恍若未查,手下不停,心里不禁暗骂医者无情。如此反复了十几次,朱太医又仔细看了看安平的伤口,终于说道:"好了。"
程叶轩松了一口气,看安平咬着牙没别的反映,脸上密密皆是汗水。一下红了眼睛,举着袖子就给安平擦脸,一面又忍不住责备道:"疼得很你怎么不出声?"
朱太医并不理程叶轩怎么说,自开了处方,对雨雁交代清楚了怎么熬药何时服药,又交代了要多让病人喝水,多休息,切不可再淋雨不能再受凉。便向程叶轩行礼要退下去。程叶轩叫住他,问清了下次来诊脉的日子,方才让他离去。

第30章

折腾了半夜,待到腿上的伤口被处理好了,程叶轩帮他把裤腿放下来的时候,安平终于支持不住迷迷糊糊的睡了。雨雁出去熬药,留下妙琰在这里伺候着。然而妙琰在伺候人上并不机灵,程叶轩也不想假他人之手来照顾安平,于是也叫他下去候着,没有传唤不用过来。
程叶轩坐在床头望着安平,见他安静的躺着,青色的眼眶和浅淡的嘴唇显得人非常虚弱,而脸色却因为高烧现出不正常的嫣红。想到太医交代的不能再受凉,依旧拉过被子来给他盖上。安平脸上不断的出汗,程叶轩便拿着手巾给他擦去,又依着自己记忆中的法子,用手巾沾了凉水覆在他额头上,望能让他好受些。
已经是深夜了,窗外的雨小了许多,只能偶尔听见房檐上的滴水声。安平安静的睡着,程叶轩却毫无疲倦的感觉,只端坐望着他发呆,只在手巾已经变热的时候拿下来,换上一张凉的。然而安静地时间并不长,安平开始烦躁起来,不断翻动。程叶轩猜想他可能是烧糊涂了做起了什么梦,便试图像从前一样握着他的手唤他:"安平,安平......"安平却毫无反应,依旧紧闭着眼睛,不断的翻身,想是要摆脱什么恶梦似的,还使劲的将手从程叶轩的手中抽出去。焦急间,见着安平的嘴动了动,程叶轩以为他要说什么,连忙俯下身来,谁知安平只是不断的喘气,越来越急。抬头一看,安平又已经紧紧的咬着牙闭着嘴,身上却挣扎得更加厉害。程叶轩记得小时候安平生病高烧会说胡话,会喊着妈妈,哭着说头好痛,身上好难受。但只要自己在旁边握着他的手,低声跟他说话,他便能安静下来。可是现在怎么都没有用了?现在的安平不哭不叫,一句话也不说,只会一个人挣扎。是什么样的生活把安平变成这样,又是谁造成了这一切?程叶轩只觉得心剧烈的疼了起来,站起身来回疾走两步,又返回床边,矮身跪坐在脚踏上,伸手搂住安平,将脸埋在他的枕头边:生活会改变人,安平,还有自己,都已经变得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现在不仅安平不会哭闹,自己也不再会表达感情了。所有的一切,都要深深埋在心里,方才不失天家的颜面。身在天家,地位,权力和责任,便是所有人都逃不脱的东西......
雨雁端来熬好的药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程叶轩跪坐在床边,紧紧搂着挣扎的安平。雨雁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便轻声的叫道:"皇上。"
程叶轩听见她的声音,缓缓抬头站起身来问道:"药好了么?"
雨雁把药放在桌上走过来道:"好了。叫主子起来吃药吧。"
程叶轩听到这个话,也不回头,只是无奈的看着依旧在不断翻动喘息的安平道:"我......我,唤不应他。"
雨雁听他的语气中无尽的失落,转头仔细的看他,又看看安平,终于叹了口气道:"怎么会?"
程叶轩尽力掩饰着自己的疲惫和伤心,用手撑着额头道:"今天他这么难受,却一句话都不说,甚至发烧昏睡,都不会说胡话。从前能安慰他的法子,现在都不管用了。"
雨雁听他这样说着,端过药无言的走上前去,坐在床边拉起安平的手带着哭腔轻轻叫道:"主子,主子,起来吃药吧。"连叫了两三遍,安平终于安静下来,慢慢张开眼睛,努力的弯了下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吃力的抬手抚上雨雁的脸,要给她擦去泪水。雨雁拉下他的手,扶起他的头,把药送到他嘴边,安平便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雨雁对他笑了一下,安平便又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不一刻就安静地睡着了。
程叶轩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默默无语。自始至终安平没有看他一眼,甚至说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雨雁见安平睡着了,便站起身走到桌前放下碗,悠悠地对程叶轩说:"皇上,你看见了吧,他最不忍心让别人哭,他会醒过来安慰我,说他并没有事。可是他又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所以他根本没注意到这房子里还有您。所有的这一切,不过是个习惯而已。现在他的心里,也就只剩责任了。"说完,雨雁也不再看程叶轩,径自福了福,端着空碗下去了。
听着门被关上的声音,程叶轩像是突然惊醒过来。烛光摇曳下,雨雁的话还在他心中盘旋,责任,责任......慢慢走过去坐在床头,为什么是你我都逃不掉的责任......俯身在安平额头上轻轻一吻,曾经是责任分开了我们......一滴眼泪落在安平脸上,现在又是责任在你的心里砌成了一堵高墙,在我的心里也砌成......
安平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程叶轩的脸半明半暗,阴影随着烛光而摇动。程叶轩也静静地看着他睁开的眼睛。安平有一丝清明:"皇上?"轻轻用手擦去安平脸上的那一滴泪,程叶轩低声安慰道:"没事的,睡吧。"安平依旧努力睁着眼睛看着程叶轩,直到他勉强地笑了笑,才闭上眼睛睡去。程叶轩却看见他动着嘴唇,隐隐约约听见说的是:"我没事。"

第31章

程叶轩就这样坐在床边着一整夜,静静地看着安平的睡颜,看着他从挣扎到平静,最后慢慢发出均匀的呼吸。朱太医果然是太医院头一份,喝下去的药很有效,安平出了一阵汗之后,烧得也不那么厉害了。外面响起了王公公的尖嗓子:"皇上,该回宫上朝了。"程叶轩转头看看已经开始发青的窗纸,下了一昼夜的雨终于停了,分外安静的清晨,这会儿各个上朝的官员应该还没有出门。如果再不回去,就会赶不及在官员到达宫门之前偷偷溜回去了。但程叶轩不动也不回答,外面王公公的声音又响起来,一遍又一遍。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程叶轩十分恼怒。这样下去会吵醒安平,他醒了之后会怎样?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醒来的清明双眼?程叶轩懊恼的用手撑住额头,外面的声音似乎不等到自己出去就不会停止,脑海中却突然冒出了夜里雨雁的话语:他现在心里,就只剩下责任了。突然他像是明白过来似的,站起身几步走到门口,双手用力拉开了房门。院里王公公手中捧着朝服,旁边雨雁和妙琰捧着梳洗的水盆和器具。程叶轩在他们脸上来回看了几眼,捕捉到雨雁脸上一闪而过的微笑,大声说:"伺候朕梳洗,上朝。"
威严立现。

安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雨后强烈的夏日阳光透过窗外的竹林,映在窗纱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刺激着他眼睛,让他不自觉得抬起手遮住眼睛。胳膊已经能动了,但酸痛仍让他行动吃力,惊醒了趴在床边打盹的雨雁:"主子?"
安平一醒来就回忆起昨天的一点一滴。雨雁看在眼里,便是安平张着惺忪的睡眼,抬手揉着眼睛。那纯净的样子似乎从来就没有变过,还是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午睡刚醒的迷糊少年。
昨天游玩回来,太后叫走了童楚林,自己进宫去求情,淋雨受凉,回来便旧病复发了。雨雁的态度明显不满,一定是在心痛他不懂得照顾自己。皇上是来过的,还陪了自己不少时候,好几次最难受的时候都是他把自己抱在怀里,觉得到底比自己一个人强忍着要好受些。想到这里,安平皱了皱眉,皇上半夜无事跑过来,肯定不多时便会传遍宫中,自己又要成为宫中人的话柄,就等着朝里大臣们上表劝谏吧。想着不由得更抿紧了双唇。
"主子?"看见他的表情变换,眼神又恢复到最常见的清明,雨雁知道他已经完全醒过来,便又叫了一声。
"嗯,什么事?"安平语气平静,仿佛自己不过是睡了一个好觉起来,一点不适也感觉不出来。
"你睡了好久了,起来吃点东西吧"雨雁说着便起身开了门,对着外面说:"妙琰,主子醒了,去厨房打水过来,顺便让他们把弄好的饭和药送上来。"说完回来便扶起安平,拿出外面的衣服给安平披上。
因为腿上有伤,并不能下地--就算腿上没伤,现在浑身上下还疼着的时候,雨雁也不会允许他下地的,只让他靠坐在床头上。妙琰端了水回来,安平要自己来洗,雨雁却抢过手巾,就着床边给他擦脸洗手。一面擦还一面恨恨地说:"昨天答应的好好的,要自己换衣服,却穿着湿衣服坐在地面上,今天还想自己来?要作死也不要在我眼前,让人看了心痛。"说着下手也用劲儿起来。
"哎哟,好姐姐轻点。"安平拉着雨雁给他擦脸的手,满脸痛楚地叫道。
雨雁以为自己下手重,弄到了他身上的痛处,忙拿开了手,焦急的问:"怎么了?哪里疼?"
安平连忙对她笑眯眯地说:"脸上给你擦得疼。"
"你......"雨雁为之气结,实在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正要再使劲给他擦脸,却看见他笑眯眯的眼睛里,有一丝波动,牙关也咬紧了些,便知道他是真的身上疼着。于是几下给他收拾好,让妙琰把水端了下去。厨房的人已经把饭和药送了上来。雨雁端过来一看,果然是照自己的吩咐准备的一碗菜粥和两碟小菜,一碟是青椒凉瓜,一碟是老醋豇豆。自己看着觉得甚为清淡,不知道安平常年生病吃这个怎么就不腻。将托盘放在床前的凳子上,自己坐在床沿
上端着碗喂他。伸出去的勺子,安平不张嘴却伸手。雨雁知道他要自己吃,拗不过他,便随了他去。见他手拿勺子都抖抖的,却还想要自己端碗,便嗤笑道:"我给你端着吧,否则洒在床上了还是我的事。"安平听了,含冤带屈的瞪了她一眼,还嘟了嘟嘴,整一个娇媚柔弱的样子。雨雁差点没把碗扣在床上,骂道:"罢了罢了,我斗不过你,要自己端着便自己端着吧。别作出那样子来恶心人。"安平哈哈笑着,伸手接过去,抖抖的手端着碗凑到嘴边,几口就把一碗粥喝了下去,小菜却动都不动。雨雁又端过药来,也递到他手上,安平看了一眼,一仰头全喝下去了。放下杯子,漱口的时候突然说:"今天的药比以往的要苦。"说完还咂了咂嘴。雨雁听他这样说,心里又酸了酸。她如何不知安平吃饭吃得快是因为手上真的还端不稳碗,而且平时喝了那么多药,从来没见叫过一声苦。今天这一句话,恐怕是真的比以往苦了不知多少的。勉强打叠起精神来劝道:"良药苦口,说不定这医生有本事,你的病在他手里,便全治好了呢。"
安平听她说药苦医生便好,觉得毫无根据的好笑。又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附合道:"是的是的,你说的很是。"
雨雁见他精神虽好,却掩不住疲惫,想来是昨天折腾了那么一大遭,并没缓过劲来。于是劝道:"再躺下歇会儿吧。"
安平这么坐着身上也还是疼的,腿上有伤又不能下地,索性听了雨雁安排,让她扶着自己躺下闭着眼睛养神。大约那药里本也有安神的东西,不一会儿却真的睡着了。

32
安平这一次病得很厉害,加上又有外伤,虽然朱太医隔天来看一次,也躺了十来天才能下床。这些天程叶轩都没有再过来,安平也不问,就好像那天夜里程叶轩没来过一样。倒是朱太医来诊脉的时候说话多多少少透露了一点消息,程叶轩每次都要差人向他询问安平的病情。安平听见了,也面无表情。肖穆那天跟安平吵翻了脸,后来安平病着,不好老拉着脸,也过来过。但他依旧掂记着童楚林,听说安平把人交给宫里敬事房处置,心里也有些怨恨。安平在床上修养着,不用去书房,身边事事有雨雁操心,对肖穆也始终冷冷淡淡的,也不叫他伺候也不理他。于是索性便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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