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府中,雨雁与肖穆正等得着急,见他回来两人连忙迎上来。雨雁一见他这样浑身湿淋淋的样子便皱了眉头拉长了脸:"怎么又这样?自己的身子不知道爱惜么?"安平依旧扶着她的手,吃力的从车上下来,脚一沾地,便软了一下,靠在雨雁身上。雨雁心细,几乎立刻察觉到安平身子不对劲儿,便尽力扶着他。然而她一个女子,力气不济,急道:"肖穆快过来帮忙。"又转过头来问道:"你怎么了?太后做了......"安平借着她的扶持稍微缓过点劲儿来,看了她一眼,雨雁察觉到这是在街上,说到一半连忙收住了口。
"肖穆!妙琰,你是死人么,还不快过来帮忙?"雨雁半响不见有人来帮忙,又转头叫了一声。肖穆却浑若未闻,站在车前撩起帘子,看着空无一人的车厢对妙琰疾声道:"楚林呢?"妙琰见雨雁和肖穆二人都脸色不善,站在中间左不是右不是不知该听哪边。却听安平低声对雨雁斥道:"在外面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他甚少用此等严厉的语气说话,此时虽然声音虚软,却仍然带着威严,雨雁立时撇撇嘴低头不语。安平靠了一会儿,有了些力气,微微站直挣脱雨雁的搀扶对肖穆说:"童楚林还在宫中。"
"还在宫中?太后对他怎样了么?"见安平没能把人带回来,肖穆此时有些慌了神。
安平见他这样,也没力气解释什么,只道:"他不懂规矩,太后教训几下......"话还没说完,肖穆便道:"几下?你也不救他,让他留在宫里还能用什么好事?他是我要来的人,我去求皇上!"说完便做势欲走。
"回来!"安平冷着脸喝道。自肖穆跟他一来,从没见他这样疾声厉色对自己说过话,一时也不敢再走。却又受不了安平这样以上对下的态度,瞪着安平胸口急剧的起伏了两下,终于没有忍住,转身甩手走进府里,径自回了房。
第27章
见肖穆这样怒气冲冲的走开,安平抿了一下嘴唇,也没说什么,轻轻推开雨雁,自己挣扎着往屋里走去。雨雁哪容得他这样胡来,连忙赶上几步去扶着他。
进得房门时,安平被门槛儿绊了一下,却对雨雁说:"你去看看肖穆,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雨雁知他是心情不畅,却又担心他的身体,坚持道:"帮你换了干衣服再去。"
安平闭了一下眼睛,用手推她道:"让你去就去,我自己难道还不知道要换衣服么?"
雨雁仍不放心,却又拗不过他。想想又知道他死要面子不让自己帮他还底衣,只得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那让妙琰帮着你,里面的衣服要湿了也得换下来啊。"
安平只点点头,便对她挥手让她出去。见雨雁走远了,又对妙琰说:"你也出去。没我的允许不让任何人进来。"妙琰不肯:"雨雁姐姐交代了要......"
"他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出去!"安平只觉得心烦,语气也重了起来。妙琰见他动了怒,犹豫了一下只得一步一回头的走了出去。
终于待到所有人都离开,安平提着的一口气放下来,再也支持不住,双腿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双膝传来的疼痛一波一波,提不起一丝力气去换衣服。费力的慢慢曲起双腿,用手搂住膝盖,好像自己把自己抱住。许久以前,当自己一个人面对整个容国的时候,也是这样。更用力的抱住自己,把脸也埋在膝盖上,这样就会有点力气来度过这个冰冷的夜晚了。嘴里呼出的热气暖暖的喷在膝盖上,化去了一点伤痛和阴冷,却又在下一刻变得更加潮湿。慢慢地闭上眼睛,疼痛时而鲜明时而淡去,却始终不能安稳的积攒起一些力气。这是自许久以前第一次孤独一人面对这样严重的伤痛,原来已经开始不习惯了,勉强的扯动嘴角苦笑一下,安平觉得自己越来越冷,冷得自己要极力忍住颤抖。
恍惚中似乎有人的脚步由远自近,仿佛是很熟悉的步伐节奏。原来自己真的已经习惯了依靠,独自一人时连幻想都想得这么真实。苦笑着将额头更紧的抵在手臂上,却听得脚步声在自己身边停住了,带来的一阵微风吹得自己一抖。
"不是说了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的吗?"安平没有抬头,被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有些怒火上扬。来人没有说话,直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妙琰?"安平直觉有点不对,询问的叫了一声。强忍着头晕的不适扬起脸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虽然半眯着眼睛看到面前的人仍然让他吃惊:"皇上?"
程叶轩也是聪明人,自从月下一叙之后,自然知道安平伤得有多深。今日在宫中纯是因为太后在旁边看着二人的一举一动,他便不敢有半点过于亲密的言语举动。见着安平在雨中起身的样子,又着实心痛,只得转身走开,来个眼不见为上。但回到自己宫中,看着奏折又心不在焉,王公公来请他翻牌子,也索然无趣。眼看着烛泪渐渐堆积,实在忍不住便带了人偷偷的往安平府上来。想着安平怕是白日里受了委屈心里憋屈,却没料到进得府来,那个妙琰挡在门口不让人进了正院,说是安平交代的。不过似乎那小奴才也甚为担心安平的情况,并未真正阻拦,见自己真的要进去,也就闪到一旁去了。几步进得房中,听见安平把自己当成下人呵斥,偏偏虚软的声音没有半点气势。听不到回答慢慢抬起头来,双眼微睁,脸颊通红,哪有平日那淡泊清明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看清是自己是,又蓦然睁大了双眼,却依然掩不住气喘。
见他这副样子,程叶轩也是吃惊,不自觉得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安平避了避,浑身无力没有避开。程叶轩只觉得手上滚烫,双眼紧紧盯着安平,实在是想不透他只是跪了一会儿淋了雨,怎么就病得这样厉害。加安平仍然无力的转着头想要避开的样子,索性一弯腰,就着他屈膝坐着的姿势将他抱了起来。
安平显然对他的这个举动大为惊讶,十分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开了。程叶轩哪里还管得了他什么态度,一抱起他才知道身上的湿衣服都没有换下来,这样坐在地上不发烧才怪。当也不多话,一面向着床走去,一面朗声吩咐道:"传太医!"
"跟你的人呢?"将安平安置在床上,程叶轩皱着眉问道。一面说一面四处打量想找件衣服来给他换,看了半天,却只见房中收拾得十分整齐,哪能知道衣服在哪里。心急起来,冲着外面叫道:"来人!"
方才妙琰见程叶轩过来,自知应付不了,也怕安平怪罪下来,便慌忙去找了雨雁过来。刚等在门外,便听得程叶轩叫人。雨雁应了一声走进来一看,安平还穿着方才的湿衣服,不由得也上火。瞪了他一眼,去开了箱子拿了干净衣服出来,程叶轩也不多说,接过衣服就让雨雁出去。雨雁早年虽没见过二人相好之时,这些年伺候安平,多少也知道些。也就默默退了出来,招呼人准备热水送进去。
28
程叶轩见雨雁离开,便沉着脸伸手解安平的衣服。安平昏昏沉沉中意识到他的动作,本已因为发烧而通红的脸更是红得滴血。此时安平起初见到程叶轩的惊讶已经过去,只是伸出手按住程叶轩的手不让他再继续动作,努力稳住声音道:"皇上歇着吧,我自己来。"原来二人当年皆是懵懂少年,情窦初开,却都不甚解人事。所谓相好,无非是同起同坐,尚未有过赤呈相对之时,故此时程叶轩的举动让安平十分窘迫。程叶轩见他虽极力隐藏,说这两句话仍旧气喘声急,也不欲使他为难,便放手道:"那你自己来吧。"说完真的就将脸转向一旁,不再看着安平。
安平虽不愿程叶轩帮忙,自己此时却已十分头重身轻,坐在床上没了支撑就直想倒下去躺着,双目所及之处也模模糊糊,看不清晰。那衣服纽扣已被雨湿透,涩在一起,本就无力的双手摸索着去解,哪里弄的开。折腾了半天,终于解开上面的两颗,人已气喘吁吁。偏偏此时久已不曾体会过的有如针扎的疼痛,从膝盖和双腿开始慢慢传向全身各处,每个关节都像剜肉剔骨一般。不想让程叶轩听到,只能狠狠的咬紧牙关,像往常一样将那呻吟和喘息生生吞回去。
程叶轩虽背过头去,仍是留意着安平的一举一动。等了许久没见他说好,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也停止了,又听得他憋着气的喘息。实在忍不住转了转头,又怕安平尴尬,只偷偷用眼睛去看他脸色。这一看不打紧,只见安平闭着眼睛,双颊绯红,额头上净是冷汗,紧咬着牙齿连气都喘不匀了,蜷坐着的身子慢慢倒向床内。程叶轩再顾不得其他,一伸手把他拉向自己。一只手环住他靠在自己身上,所幸他衣领已经解开,勒不着颈子,便用手不断轻拍着他的脸颊低声唤道:"安平,安平!"见安平微微张开眼睛,还听得见他说话,略放了点心,伸手掰开他的牙关道:"别咬着,张嘴,安平。"身上的痛一点不减,安平死咬着牙关不肯松开,程叶轩掰了几下掰不开,急得吼道:"来人,来人!快传太医!"
雨雁打了热水回来,还在院门口就听见程叶轩焦急地大声叫人,随皇上一起来的王公公答应着往外走,妙琰慌的不知道该进该出。雨雁把手上的铜盆往妙琰手里一塞,斥道:"慌什么,端着水跟我进去伺候。"
雨雁到底是跟了安平多年,一见这样子,便知道他是老毛病又犯了。几步赶到床前对程叶轩蹲身一福道:"皇上,主子这是旧疾,让奴婢来吧。"此时程叶轩怎么肯放手,对雨雁说:"朕亲自来。"雨雁知道此时也劝也没用,便退到一边帮忙,口里说着:"先帮主子把湿衣服换下来要紧。"跟高烧中的安平不一样,程叶轩伸手利落的解开安平的纽扣,就着安平靠在他怀里的姿势,三下两下就脱下外面的大衣服,却见里面的中衣和贴身小衣也已湿透。说不得只好看了安平一眼,见他微闭着眼睛咬着牙只管喘气,也知道他并没有昏过去。程叶轩贴在他耳边轻声说:"安平,里面的衣服也湿了,我帮你换了去吧。"安平没有说话,微微睁了下眼睛,此时浑身的疼痛闹得他想转开脸也不成,只能任由程叶轩摆布。见他不再反对,程叶轩依旧一只手把他抱在怀中,几下解开他的衣带和汗巾子,先把上衣脱去,露出肌肤,仿佛由于沾了湿气,格外水润。雨雁早已拧好了热手巾递上去,程叶轩接过来先帮安平把脸上的汗水擦去,雨雁又递上另外一张新的,便换了来把身上也擦了一遍。雨雁举着干净衣服,帮着程叶轩给他穿上。
弄好了上衣,程叶轩没有立即脱去他的亵衣,反倒犹豫地看了雨雁一下。雨雁见他不动作,也是一愣,随即了然的说:"我伺候主子起居都十年了,皇上快点给他换衣服要紧。"程叶轩便不再犹豫,伸手脱下他的亵衣方才发现膝盖处血污一片,已经完全沾在腿上了,破口处露出一点一点白色的东西,仔细看去才发现是碎瓷片。看到这样的景象,是痛?是怒?是悔?安平就带着这样的伤口在雨地里跪了一个时辰,还磕头谢恩一个人走出宫门。程叶轩心里不知什么感觉堵成一团,只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双手将安平紧紧的搂在怀里。
雨雁见他突然没了动作,也自奇怪,顺着他刚才的目光往安平膝上一望,顿时红了眼眶,不忍再看般转开了脸。又担心着伤口不及时处理会更麻烦,咬牙转回头来对程叶轩道:"皇上,别抱得太紧,主子会顺不过气来。"这一句话唤醒了程叶轩,他连忙松开手,想要快点处理安平的伤。然而程叶轩何时伺候过人,方才帮安平换衣服擦身已经是用尽了平日看来的方法,眼瞧着那伤口伸出手去却不知该怎么动作。
雨雁瞧在眼里也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便躬身道:"皇上手轻着点便是,这湿衣服是无论如何要脱下来的。"程叶轩听她如此说,便索性横了心,伸手轻轻往下脱。刚到了膝盖处,安平便浑身一僵。程叶轩一手搂着他,自然知道他醒着,忍不住停了手,转过去看他,却只见他闭着眼睛,咬着牙关,并不出一声。于是又继续往下,从腿上撕下一点,安平又是一颤,程叶轩立即又停了手转过去看他。如此几次,雨雁都看不下去了,颤着声音对对二人道:"主子且忍忍,总要脱了才好收拾。皇上请尽快动手吧。"一面说,一面眼泪就断了线的落。安平听见她说话,挣扎着睁眼看了一眼,十分吃力的举起手按在程叶轩的手上道:"皇上......尽管......动手,并......不是......十分疼,安平......安平......还......"安平突然间禁了声,向后扬起脸,颈子绷到极致,冷汗点点就从额头上脸上冒了出来。
原来程叶轩也听不得他继续说下去,转过脸咬住自己的嘴唇尽可能轻而快的一下将裤子脱下去,眼见着本已凝固的伤口又冒出血来,顺着膝盖两旁流到了床上。雨雁连忙递上热手巾,见程叶轩不接,眼尖手快的帮安平擦净了腿上的血。又换了干净的毛巾递给程叶轩,让他帮安平把下半身都擦干了,穿上干净衣服。偏偏又怕再弄到伤口,还要把裤腿高高挽起来。
做完这一切,安平已经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汗水又浸湿了刚刚换上的衣服。额头上的冷汗已经顺着脸流到了下巴上。程叶轩紧紧抱着他,只觉得自己的衣服也湿透了沾在身上。雨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一手拿了毛巾递给程叶轩让他帮安平擦汗。
妙琰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此时早已咬着嘴唇扭开了脸,双肩一抖一抖的。他从不知道人前平静温和的安平受了这么多苦,若是在这样的痛苦之下自己早已哭喊出声,不知主子怎么能一声不吭。
程叶轩帮安平擦干净了脸,见他似乎舒服了一点,闭着眼睛牙关咬得不那么紧了,也喘得不那么厉害了,似乎已经睡去。便转头四处看,太医到现在还没来,又急道:"太医呢?怎么这么慢?都是白拿俸禄了!"雨雁拼命忍住抽泣,上来劝到:"皇上耐心等等,王公公已经去请了。这里离着宫里不近,赶路还需要些时候。"
程叶轩略略平静了下心情,问道:"你说安平是旧疾,这旧疾到底是怎么来的?"
第29章
程叶轩略略平静了下心情,问道:"你说安平是旧疾,这旧疾到底是怎么来的?"
雨雁随了安平十年,见识了安平初到容国时候的伤心,可谓是日日思乡不得归。好容易熬过了,程叶轩又带着大军打来,灭了容国。说是救回了安平,其实也不过是打碎了他渴望已久的平淡幸福。况且回来之后,程叶轩待安平也是冷淡得很,上一次安平旧病复发,便全是拜他所赐。病了还连太医都请不来,发着高烧生生在床上折腾了一夜。雨雁因为随着安平经了这许多事,又十分机灵,故极得安平的心。平日里跟安平早已超过了主仆的关系,反倒常常拿出大姐的态度来照管着他。对于程叶轩,雨雁本来已经对他这些年的做法极为不满,打心底里不愿意他再跟安平有什么交集的。没想到这天晚上安平伤重又灰心失望之时,程叶轩会赶过来。更没想到方才自己随口说出的话,程叶轩句句倒都听在心里。一时间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对于程叶轩的提问,也犹豫着待说不说的。
程叶轩见她红着眼带着泪,脸上表情变得几变,似乎又厌恶又迷惑的样子,却如何也想不到雨雁竟是为了他对安平反复无常时冷时热而生气。思索了一会儿,又见安平依旧睡不安稳的样子,心下一颤,索性将他轻轻放在床上平躺着,拉过被子来给他盖好。心想不知道安平在容国受了怎样的苦,让雨雁这个下人也对自己这样生气。不由得放低了姿态,温言细语地对雨雁说道:"你倒是护着你主子,不枉他疼你一场。且说说他这旧疾是怎么来的,一会儿太医来了,也好对症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