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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父之名——byhyuki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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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他,两人以13号街东头的老啤酒街为界分管城里所有的华人帮会;行事和作风都有很浓重的东方调,唯一的差别恐怕就在于对毒品生意的态度。
东做毒品生意,而我父亲坚决禁止手下的人犯毒--这应该是我们这一支祖传的规矩了,只是父亲将之沿袭得更为严格。
或许就因为这样,父亲才会遭到老混蛋Martin的仇视,引发之前的那场伙拼。而伙拼的那天--后来我听说东那天就在酒吧外面观战,也带了不少人,却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出手帮我父亲的忙。
我记得父亲跟我说过,在这个城市里混黑帮一定要记得一句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知道东当时只是严格奉行这道教条,出于自己帮会的利益坐山观虎--我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责怪他或是恨他。
但是我恨透了Martin,还有那个吃里爬外的混蛋Karl;我对父亲送我的橡木柄小刀发誓,一定会亲手拆了这两个家伙的骨头!
不知道是不是报仇的欲念过于强烈,住进那幢大房子的头三个月我几乎每晚都做噩梦。我总梦见父亲像平常一样牵着我沿着13号街的小石板路去大磨房喝当天新磨的豆浆。我们鞋底上的鞋钉磕在清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低沉而清脆的声响。
但是一转眼,那场景却又变成了13号街上父亲经营的酒吧--酒吧里光线昏暗、人声嘈杂,到处都是乱摇乱晃的黑黄人影,弄得人眼花缭乱。
忽然间,我听见了枪响--很尖锐,盖过了周围所有的杂乱。
接着,我看见了血--暗红的颜色,我在这酒吧里早见过不只一次,却是第一次看见它从父亲的身体里涌出来。
父亲倒在离我不到五步远的柜台外面,脸朝着我。隔着柜台下的玻璃板,我看见他脑门上多了一个黑洞洞的弹孔,血正从里面汩汩地往外流。
我总在这个时候惊醒,愣坐在床上;接着缩成一团没命地哭--不是因为父亲最后的模样吓坏了我,而是因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哭着的时候总有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我,接着递给我一杯热牛奶,让我喝完了静一下再接着睡。
手的主人叫Shakira,是东的情妇,这幢房子的女主人;那个时候也就二十多岁吧,却把房子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照顾我的起居,打理我在家里和到学校所需要的一切;虽然我刚住进来的时候有一阵总觉得她不怎么喜欢我,但是她对我的尽心尽责却还是让我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了好感。
我想,或许自己在潜意识里把她看成了母亲--不是开玩笑,除却年龄不谈,在我看来,一个母亲对待自己的儿子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我不想Shakira担心我,所以每次都会乖乖地喝下牛奶,然后躺回被子里,重新闭上眼睛。但其实我根本没有睡着,因为脑子里断断续续浮现的画面实在让我的心情难以平复。
尤其是有一天城里刮台风,雨很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子上;天空中还不停地打闪,一个接一个的响雷几乎就在头顶炸开。
我实在是难以入眠,等Shakira走了就又爬起来缩在窗边的大椅子里看雨;心里不知道被什么闷闷地堵着,看着玻璃上大片的雨水滑落,眼泪就止不住地又落下来。
我并不清楚自己究竟那么待了有多久,只是觉得周围很静,好象连时间都已经停止。我的神经不知是否因此而变得甚为敏锐,连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也能轻易惊动我--我看向门口的方向,那里站着一个人,看他瘦高的身材,应该是东。
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为自从领养手续办完之后,我和他就几乎没再见过面;我们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都认为他对我的责任仅止于提供我成长所需的条件。
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才在突然间产生了一种怀疑;怀疑那叫着我名字朝我走过来的人不是东,而是其他什么别有企图的人。
下意识地,我觉得我该警觉起来;但是之前因为伤心和哭泣而变得涣散的思绪和眼神却似乎很难在一时间重新凝聚。而我越是心急,要做到就越是困难;甚至原本我还清楚看见的一个人影,在瞬间居然就变成了两个。
我开始紧张,一动不动地坐着,盯着那两个人影过来的方向--他们也停了下来,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然后其中一个微微低下头,沉着嗓子叫我:"Jackie。"
我一下子愣住了,因为只有父亲才这么叫我,而且那个声音...听起来真的很像。
"Daddy?"我小心地叫了一声,脑子更加混乱起来,也更急于看清那人的样貌;然而就在我即将看清的瞬间,脑海中却蓦的闪过一道白光;让我记起了父亲倒下的血泊,还有他身后举枪的身影和另一边看着他倒下的丑恶笑脸。
对了!父亲已经不在了--我看着他倒下的,记得他额上洞黑的弹孔。
他不会再来看我,也不会再微笑着叫我"Jackie"--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一定有问题!
反射性地从椅子上跳开,我冲到床边去拿父亲留给我的小刀;一回头正对上两张狰狞的面孔--Martin...还有Karl,果然是他们!他们来找我了,想像杀了父亲一样杀了我,好让他们永绝后患!
不过,没那么容易!看看我手里的刀!也许先死的会是你们!
我在心里念叨着,挥刀朝他们刺过去,几次就要成功了,去又被他们闪开。
我很着急,急得头皮发麻,呼吸也变得急促;再次举刀刺过去的时候有些操之过急,一不留神竟被Karl那混蛋捉住了握刀的手!
我不甘心就这么被制住,拼命扭动手臂想要摆脱他的掌握;却不料Martin从身后重击了一下我的后颈,我顿时失去了知觉,陷入一片黑暗。
**********
那天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醒来的时候脑子直发木,思维有些缓慢,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
Shakira说我一连三天都在发烧,躺在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模样挺吓人;我就在想,之前我看见Martin和Karl的事情会不会是发烧产生的幻觉。
但是我的橡木柄小刀却是真的不在了--我摸了枕头底下它原本搁着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摸着。
医生给我开了很多药,大大小小的药丸一次要吃近十粒。我讨厌吃药,更不愿意总这么躺在床上;可是Shakira却很坚持,弄得我心情很不好。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着想,也知道应该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不知是不是生病的原因,我居然控制不了自己,还像个几岁大的小孩子一样冲她乱发脾气。
她很生气--至少我觉得她应该很生气--但却没有冲我发火,更没有放着我不管;反而很温柔地哄我吃药,还一直陪着我说话以免我觉得无聊。
我觉得...她越来越像我妈妈了,不过因为怕丢脸,我从来没有跟人说过。
但是我渐渐的开始喜欢对她撒娇--腆着脸冲她笑,然后向她要求一些之前我绝对不会要求别人帮我做的事情。
而她似乎挺喜欢我这样,总是笑着替我打理好;有时会像我见过的其他孩子的母亲一样拍我的头或是捏我的脸,叫我小无赖。
东对我的态度也似乎与原来有所不同--他在我面前出现的频率明显增加了,而且居然开始过问我的学业。
我有些疑惑,甚至怀疑他是因为嫉妒Shakira跟我的感情进展;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这样的说法又确实欠妥。
我不是笨蛋,不会傻到要把这种问题拿出来问他或是这房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Shakira;可我又忍不住总想揣测,有的时候从窗口看见他都要盯着他一会儿,看看他在做什么,思考他突然对我改变态度的原因。
或许就是这些看来无谓的揣测让我分了心,之后我做噩梦的次数不再那么频繁;但是每当我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还是会想起父亲最后的样子,心口也依然像被用力撕扯般的疼痛。
我想,那一幕我恐怕到死也不会忘记;就像有人拿了一把烙铁烙在了心里,即使有一天我的尸体都烧成了灰也依然会留有痕迹。
当然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忘记--即便不是为了仇恨,那也是我对父亲重要的记忆--我和他同在这个世界呼吸的最后记忆。
还有一件事让我耿耿于怀的,就是我的橡木柄小刀真的找不到了--枕头底下、书桌的抽屉...房间里所有的地方我都找过,却哪里都没有找到。
我不由地又回想起那天的噩梦,想要在其中找到一些线索,但是越是着急想要记起什么,想起来的东西就越是混乱得让我难以分辨。
无奈之下,我几乎放弃了;但又不甘心,走到哪里目光都会有所流连,就希望能在什么我不曾想到的地方重新看见那柄小刀。
不知道是不是我有些反常的举动引起了东的注意,有一天在走廊上撞见他,他叫住了我。
"你最近都在找什么?"他问我,顺着我的眼神四下张望,"不要告诉我你在屋里养了猫。"
"没什么。"我摇头,收回目光平视他胸前第二颗纽扣,不想被他知道太多--毕竟,有关父亲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隐私。
"是么?"他念叨一声,也不再追问;点点头朝书房走去,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什么,又折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柄小刀递给我,"对了,这个还你。那天你做噩梦拿来捅我,被我拿走了;后来一直想还你,又老是忘记。"
我接过来一看,正是我的橡木柄小刀,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抬头想跟他道谢,却在他脸上看到一抹古怪的笑容。
刹那间,我想起那天夜里自己失控的表现;下意识地觉得他是在笑我大哭大闹的模样,以及不堪一击的身手。
脸上顿时着火似的烧了起来,我觉得很丢人,更有被嘲笑的屈辱。
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很没礼貌地瞪了他一眼跑开;没有理会他接着说的什么那天要带我出去的话,冲进自己的房间里就再也没有出来。

Chapter 3
[Thomas]
好面子是男人的天性,我一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自己就是个男人,从小到大吃苦忍痛、打落牙齿和血吞、即使害怕也要表现得临危不惧的事情做得数不胜数,为的就是一张面子。
但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还有一种好面子的做法就是不去接触那些会让自己觉得没面子的人;即使那人与自己住在同一屋檐下,撞上了也可以避开,避不开还可以忽略。
桀似乎是深谙其道--自从我把他的橡木柄小刀还给他、让他想起了我曾经看见他因为噩梦而哭闹之后,他就把我归进了黑名单,远远地看见我时总会立刻绕道避开,在走廊上无可避免地相遇了,就自动过滤当我不存在。
我觉得好笑,甚至想故意总让他撞见,看他的脸色青青红红地转换;但我始终没有这么做,因为我知道,那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十月刚过的时候Steve从伦敦回来了--他去那里参加一个教会的庆典,所以我以他的名义收养桀的事情他知道得并不清楚。
但他知道桀是John的儿子,也知道John的死讯和我收养桀的原因。他什么都没多说,只是有一天跟我一起喝咖啡的时候偶然提出想要见见桀。
"为什么突然想见他?"我问他,不太清楚他的想法。印象中...他应该还是对John心存怨恨吧,所以我从没想过他会想要见桀。
"怎么?怕我对他怎样?呵呵,Tommy,你好象已经开始有身为人父的自觉了啊。"他喝了一口咖啡,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双眼睛还是跟从前一样深邃,看不出什么实质的东西--就这一点来说,他依旧比我强出许多;如果现在坐在老大位子上的是他,我相信即使他的手废了,也绝对不会比我逊色。
"我没那个意思。"我摇头,"我清楚你的为人,纯粹只是好奇罢了,因为我没想过你会要见他。"
他还是笑,微微侧头看向窗外--外面刚下过雨,地面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有三个小孩正赤着脚站在对面的墙根下用粉笔在墙上划着格子玩游戏,背带裤的裤管卷得老高,露出两条在我看来短得很好笑的腿。
"名义上...他现在是我儿子吧。"许久,他靠进椅子里,重新看向我,"...我不打算结婚了,所以,我想见见我唯一的儿子。"
**********
Steve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理由,所以我答应那个周末就带桀去见他。那个时候桀对我的态度已经缓和了许多--至少,我去找他的时候没有再被他忽略。
说服桀并没有花掉我很多时间。我说得很清楚:他真正的养父、Steve Simen这个周末要见他。
他答应得也爽快,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在我离开他的房间之前突然叫住我,问我那天他是不是应该穿正装。
我猜他是在紧张,又或者是激动--总之他的情绪不太稳定,拳头不自觉地捏着,眼神有些闪烁,看起来跟第一次来这里见我的时候很像。
我大概能明白那是为了什么,笑了笑,告诉他可以不用那么正式,但是周末那天他还是穿了一套黑色暗条纹的小礼服。
我是在下午把桀带到了Steve的礼拜堂的--那是Steve现在住的地方,他离开了帮会之后就参加了教会,并且成为了东区一带颇有名气的神甫。
他的教子很特别,几乎都是东区帮会里的人物。这些人在打打杀杀的生活之外居然还是虔诚的教徒,这一点在外人看来也许会很费解;但是我很明白,他们的虔诚与真正意义上的教徒的虔诚有着天壤之别。
他们不会去信奉上帝仁善的教条,从不斋戒,更不会禁欲;因为美食和色欲是他们紧张的神经最好的调剂品。
他们也不会去向上帝忏悔自己曾经干掉过多少个对手,或是又把毒品卖给了怎样一个家世清白的家伙;因为他们所认定的自己最大的责任就是对自己和帮会负责,如果由于手软或是一时的善念而使自己或帮会的利益受损,那才是最大的罪过。
然而这些都并不妨碍他们每周按时来到礼拜堂祈祷,跟着唱诗班高唱圣歌;就像早已明了圣诞老人并不存在的孩子每年依旧将装礼物的袜子挂在床头,他们寻求的仅仅是一种短暂的平和和安逸。
这样的心态我也常常会有,甚至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每次走进礼拜堂便会不自觉地感觉到心境平和。
但是桀显然没有与我相同的感受--他只是茫然--听着圣歌、看着祈祷堂顶上华丽的欧式线条和伏在椅子上喃喃自语的人们,茫然而不知所措。
我看着他,抿出一抹说不清滋味的浅笑;将手插进裤兜里,在他看向我的时候冲他扬了扬眉毛,示意他我们要找的人不在这儿。
接着我领着他绕过最右边的一排椅子走向边门,一位年轻的教士在走廊里告诉我Steve正在花园等我们。我谢过了他,带着桀走进花园的时候正看见他坐在花丛边的小圆桌旁边喝茶。
他身上穿着一袭纯黑的礼袍,看样子今天曾经主持过葬礼--那种闲静的气质和绅士般优雅的举止几乎让我觉得他已经完完全全脱离了我们的圈子,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教士。
"啊,Tommy!"我正在看他的同时他也看见了我们,微笑着站了起来,叫了一声我的小名。
我冲他挥挥手,同时走了过去。桀跟在我身后,脚步和呼吸都很轻。
我感觉出他的紧张--跟第一次在书房里见我时有所不同,似乎更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我看看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接着转向Steve:"那,我给你带来了。你的儿子,Jack。"
桀似乎是僵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然后长舒一口气,慢而响亮地接着我的话向Steve道了午安。
Steve又笑起来,冲他点了点头,请我们一同坐下,眼睛里多了一分我看不太明白的情绪。
那情绪引得我深思,却没有让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于是我暂且把它搁置一边,端起Steve替我倒的奶茶。
桀也端起了茶,却没有喝;整个人拘谨地僵在椅子里,模样像极了第一次被带进寄宿学校的小姑娘。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从没见过他这样。Steve却好象明白了什么,微笑着看向他,然后以一种教学的速度端起茶碟,拈起茶杯,再优雅地将茶凑至唇边轻抿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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