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婚姻,不抱任何希望。
但今日这一声又一声的"淏燧公子"为什么听着这样熟悉?还有方才听见的那低沉的嗓音似乎也是似曾相识。
她忍不住心头发慌。
不要是......那个唯一让她不安的男人吧?她现在只想平平淡淡地过完下半生,不再管,别的了。
她被动地怔怔抬首,看见的是一张平凡的老脸,想必是县太爷了。再缓缓地转向另一放,却震惊得倒退一步。
该死的巧合!
她绝望地闭上双眼,耳畔犹响彻他那宛如迷咒的低喃:记住我,我叫淏燧。
原来,如此。
第十章
他们一行人走进去时,满室的喧嚣在一瞬间却都停止了下来。
人们屏住呼吸,望着他们神态自若地走向主席位。
一位高壮的男子虽只是身着普通的青衫布衣,但那狂肆的长发却被高高地束起,一双明艳如火的眼睛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前方,让人莫敢仰视。
他身旁是一位衣着同色系的青衫男子,面色苍白,神情却是平淡冷静,如一泓清澈却沉静的水流,测不出内在的蕴藏。
冷与热,似乎如一团交融的天火,自上千尺的寒空一路燃下,终于成就了人间。
但最让众人移不开视线的,是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女子。在这么多桀然出超的男子们面前,她却分毫不显得逊色。
一袭水蓝色的衣袖飘逸如云,翡翠色的锦缎作为装饰束在她柳絮般的腰际。缤纷的环佩随着她的莲步发出悦耳的声响,在此下这一片安静的空间,正如春风般嬉戏又活泼地惹闹,带动了千万颗火热了的心。
还有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即使自始至终,她都是半垂着首,但那天然生成的绝代风华是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紫衣男子笑盈盈地摇晃着他那把黑玉骨扇,站列在杨眉身旁,也学着赤宿的样儿,在衣袖下不动声色地牵住她的手。
她的手指很纤细,但冰凉,一根一根地透着彻心彻骨的寒冷。淏燧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指腹轻轻地抚摩过她那微颤的指头,似想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
这时候,县太爷和杨老爷并肩而立,含笑地道:"今日,乘小儿生辰之喜,再向大家宣布一件喜事!"县太爷望着座下的宾客,微微一笑。
他又看向杨老爷,后者向他同意地颔首,县太爷继续朗声说道:"小儿将在年底,迎娶这位杨老爷的千金!各位都是婚礼的证婚人!"
"哗。"还本寂静的人群刹那间像滴了一滴水的油锅般炸开。众人的眼里有惊讶,有不甘,也有衷心的祝福。
"恭喜啊,公子爷!能娶到如此美眷,夫复何求!"
"到时我们一定来讨杯喜酒喝喝,也好沾沾公子爷您的喜气呀!"
"......唉,老子要是也有......"话还未说完,便被同伴捂住了嘴。
"哈哈哈!公子爷今日可真是双喜临门呢!"
"......"
一切的喧嚣,却仿佛都与赤宿、不寻无关。他们静静地执手立在一旁,只是在这片喧杂中默默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淏燧面不改色,依旧也只是一贯随意的神情。但他袖下的手可不轻松,正努力握着那双欲竭力挣脱的小手。
他当然看得清众人眼中的千百神情,但他不在乎,只要拥有手中握着的,他便拥有了全部。
他忽然想起方才有人戏言: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不禁心下一阵激荡,大声笑道:"各位尽情享用,美酒佳肴,不醉不归!"
济济一堂的宾客们听闻此言后更是热火朝天。香醇的酒香一直飘到大门外。男人们大声地谈论,得意欢欣。
乘众人埋首美食当中,淏燧悄悄上前对赤宿道:"三皇子,请随在下去密室一叙。"
赤宿牵着不寻温暖的手,目光略一流转,随即展颜:"请!"
谁都没有注意,主席位上的宾客,如今只剩了县太爷和杨老爷,还在兴高采烈地畅饮。
那其余的四人,在哪里呢?
然而酒正酣,人正醉,谁还会去关心这小小的变动。
淏燧的脚步在一扇小巧的房门前停下。他伸出一手推开后,便牵着杨眉走了进去。
赤宿与不寻对视一眼,也无声地跟着踏入房间。
顿时,一缕若有若无的馨香淡淡地缭绕开来。不寻微微皱起了眉头。
"各位请坐。" 淏燧指着铺了锦布,摆满佳肴的四方桌笑道。
赤宿不动声色地环视了四面,不处所料是个封死的密室。
他与不寻依次落了座,既来之,则安之。
淏燧噙着笑,替自己和其余的三人都斟满了一杯,抬手做了个手势:"先尝尝这坛藏了十八年的沉酿。"
说着,他率先一饮而尽。
赤宿执起酒杯,正也要送入口中时,却被不寻轻轻地挡住。
"这酒喝不得。"
"哦?" 淏燧失笑道,"可我自己方才不是已喝过了吗?这样还不放心,神医,你也太多虑了吧。"
不寻也拿起酒杯,放在鼻间嗅了嗅,微微笑道:"这酒,可是菊酿?"
淏燧收起随手放在一旁的黑玉骨扇,展颜答道:"不错。"
"那可真喝不得了。"不寻放下杯子。起身向赤宿道,"我们走吧。"
"别急。" 淏燧也跟着起身,脸上依旧是一派闲适的笑。"既然不爱喝酒,那不喝就是了,何必急着走呢。"说着,一掷酒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引酒,那就吃些菜吧。"他说罢又静静地坐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轻描淡写地道:"顺便,跟你们说说,是谁要我把你们留下来的。"
赤宿给不寻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示意他先坐下。只要他们不动桌上的东西,看这个淏燧公子能玩出什么手段来。
他倒好奇,究竟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说动淏燧替他做事。
赤宿朗声道:"公子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是谁?"
淏燧像是惋惜地叹道:"这么好的菜,真的不尝一口吗?"
完全封闭的小小空间里,四个人都不再开口说话。只有那一缕一缕的幽香依旧安静地燃烧四溢着。
空气,变得有些窒闷。体内自丹田起似有一团软软的火在渐渐地滋生蔓延。
赤宿想运功抵制,这才发现自己的功力像是被点了死穴,已是一点都使不出来了。
浑身乏力。这下子,是要走都走不成了。
杨眉的额际渗出一粒粒晶莹的汗珠,终于嘤咛一声,趴倒在桌上,沉沉地睡去。
淏燧轻抚着她一头柔顺的长发,微微讶异地道:"没想到你竟能撑这么久。"
只有不寻知道,那是因为她体内有奇特的蛊,做了一定的抵消。要不然,以她那一点都武功都没有的身子,早就该晕过去了。
"现在,想必你们也该使不出力了吧。" 淏燧端坐在位上,笑意盈盈地道。
赤宿瞪着他,不甘愿地想自己竟然会着了他的道?!可他们明明没有喝酒啊。
"呵呵。" 淏燧好整以暇地欠欠身,重新摇晃起他那把从不离身的骨扇,缓缓地道:"你们,一定有个小小的疑问吧。别担心,本公子会细细向你们解释清楚的!"
才不管他要说什么咧,赤宿只后悔方才没有听不寻的话,早早离开这邪门的地方。
他连累他了,害他也跟着自己受苦。
想到这里,他比自己快要任人宰割都要来得难受,不禁惴惴地向不寻望去。
然而,不寻那双星辰般的黑眸虽已是半开半闭,但从其中流露出的却连一丝丝的责怪都没有。
他努力向赤宿绽开一抹笑,脸色一片艳红,用力地握了下那人依旧交缠不休的手,似乎在说:"没关系。"
不寻......赤宿此刻只能在心底无声地唤。他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何况带着不寻一起离开这里。
该死!他在心里咒骂一句。
该死的淏燧公子!还有他自己那该死的好奇心!
"呵呵呵,你别瞪我嘛!" 淏燧看着他们有气无力的样子更是有恃无恐,笑得更开心了,将扇子一摇一摆好不快活。"你们,中毒了!"他兴高采烈地冲着他们宣布。
废话!这还用得着他说?!
瞪死你!赤宿拼命地用自己那一双赤红色的眼眸瞪射淏燧妄想在他身上瞪出一个大洞来。
"是西域最强的迷魂香醉罗汉。喏,就是那燃着的香料。"他随手指向墙角毫不起眼的小香炉。
醉罗汉?......连罗汉都醉了,想必这迷魂香迷得有多彻底。
"如果只是单独使用这醉罗汉,倒也没什么,反而还有舒解疲劳之功效,是西域皇族求之不得的圣香。"
哇咧,这么珍贵呀。
"那是因为西域难以生长菊花,自然也鲜少会有菊酿与之想配对。但这种香一到中原就不一样了," 淏燧慢条斯理地向他们解释,显示出他颇好的耐心,"只要闻此香的人,一沾上陈年的菊花佳酿,就会三步即醉,功力全失。"
果然够毒辣!
"现在明白了吧。"
赤宿泄气,这都该怪他太轻敌了。
香烟袅袅,却是弥漫得更深沉了。淏燧的身影在烟雾中逐渐模糊。
他的生硬似乎由很远的地方缓缓地传来:"还记得我当时一掷酒杯吗?就是在酒杯落地的刹那,我以真气带动杯的震动,将残留的酒滴射到那香炉内。这样的话,就算喝不喝酒,效果也都是一样的。"
他不仅算到了他们下一步可能做的动作,同时还不动声色地又布置好下一个陷阱。而在一瞬间将真气注入到那几滴残酒内再将它们喷射到香炉中且不让旁人觉察,这样的功力,真是令人心惊。
淏燧公子,如果是敌人,那无疑是最强劲的敌人了。
但像这样的一个男人,怎么甘愿屈居人下?他......不像是为皇后所指示的样子。
按惯例,皇后派来的刺客或手下,最多挥着刀想将他一刀砍了,谁像他这样婆婆***。
不可否认,这世间是有些人特别嗜好在将敌人杀死前向他细细道出他们失败的原因来满足自己骄傲的欲望。但在淏燧的身上,赤宿又分明感觉不到一丝杀气。
怪异。赤宿眯起双眼,再次打量着他,想从他身上寻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而你们,居然也可以挨这么久,可也算出乎我的意料。"
这,也许是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吧?可恨的是这对结果没有半分影响。
"现在," 淏燧站起身,一步步向赤宿和不寻走来,俯下身,如自语般道:"我要杀你们,可真是易如反掌。"
浑身都无法动弹的赤宿只有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那个得意的男人,只要他一对不寻出手,那他就只能拼死一搏了。
"原本,我只要杀了你,就可以阻止你回宫的。" 淏燧向赤宿笑道,"但从如今看来,这似乎不是个最完美的办法。"他以扇左右摇了摇,继续道:"太无趣了,不是吗?"
邪气完全不再掩饰。在他那双沸腾了的眸中如修罗道中的鬼火熠熠生辉,显示出主人异常兴奋的情绪。
"所以,"他调转视线面对着不寻,一字一顿地清楚说道:"如果我杀了你,那么三皇子殿下就会无心回宫了吧。说不定......"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轻轻地笑起来,"说不定,还会为你殉情呢。"
"你敢!"明明是连动都动不了的赤宿,在听见淏燧想杀不寻时,竟然奇迹般地硬是挡在了不寻的前面,注视着他,一字字清楚地道:"你若是敢动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怎么不敢?"淏燧却是轻佻地用扇柄支起赤宿倔强的下巴,轻蔑地道:"三皇子,你说,我怎么会不敢?!"
旋即,更是放肆地大笑道:"现在我杀你们两个,就好比捏死两只蚂蚁一般容易,你说,我怎么会不敢!"
不寻看着他那柄依旧抵着赤宿下巴的骨扇,怒气渐起。
没有人,能够在他面前,伤害那个在一开始,就令他不由得想给予温暖的小男孩。那双美丽的赤艳色双眸不应该像现在般流露出那样的恐惧神色--即使那恐惧只是因为出于对自己生死的担忧。
他的赤艳眼眸应该是发亮的,像火般激烈燃烧的热度无人能及其左右。
而这样一个骄傲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却仅仅因为他--不寻的生死叵测而失了昔日的神采。
平生第一次,他对另一个人觉得愤怒!
他强倷下火气,扬眉对淏燧不冷不淡地道:"就这样杀了我,不觉得太一般了吗?"
"哦?"淏燧感兴趣地笑,"那你说,该怎么杀你?"
两个当事人像讨论一场再寻常不过的买卖般,无关痛痒地说着攸关生死性命的疯言疯语。
"给赤宿解药,让他救我出去。"
"哦?" 淏燧失笑,"那我岂不是太吃亏了?"
但他心里却着实吃惊,这小子中了这么深的毒,居然还能这样冷静地跟他讲条件。
不寻睇他一眼,继续道:"你可以再喂我一颗更毒的毒药,到时候,即使赤宿能将我救出去,也不一定能解得了你下的毒。我的生死,还不是一样没有保证?"他反问。
这,更像是一场赌局,赌了他自己的性命,却为那赤宿赢得了生的机会。淏燧定定地盯着不寻的脸,原本平凡无奇的五官却因为有一双明如星辰的黑眸显得异常夺目,特别是现在因为算计而不自觉流露出的神采更是眩人心魄。
三皇子的眼光可真是不错。到此时此刻,他反而不忍心杀他了呢。淏燧心中虽是这么想,嘴上却依旧不放松:"解了殿下的毒之后,他反倒来杀我,逼我拿你的解药,这岂不是自掘坟墓吗?"他边笑边挥扇摇着,忙不迭地道,"不成,这可不成。"
这只笑面虎,心思可真慎密得很!
不寻只得再开口道:"我向你保证,他绝不会威胁你要解药的!"
"不寻!"赤宿只能这样用尽力气地向他摇首:"不可以......"
不寻冲他笑,如山野间的清泉令他莫名心安。
"呵呵呵。" 淏燧朝他们缓缓地笑起来,"有意思。"他点头道,"有意思。"
"如何?"不寻仰首等待他的回答。
"好!"他一收扇,道"我答应你!"
"一言既出,"不寻看着他,淡淡地道。
"快马一鞭!"说完便长身而起,走向一幅山水画的背后打开暗格,取来一只暗紫色的匣子。
从中掏出一粒如珍珠般大小的丹药,拿在手中来到不寻面前。
"倒有些舍不得杀你了--这可是世间第一毒的毒药,你,想清楚了吗?"
"废话少说!"不寻皱眉,他到这会儿倒怎么拖拖拉拉起来了。
"好吧。" 淏燧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丹药喂给他。
"混帐!"赤宿摇摇晃晃地抬起手一拳就向淏燧递去。
他可不要不寻吃那什么鬼毒药!
可淏燧仅用一手就轻巧地接下他那根本没什么力道的拳,另一手刚好不快不慢地将丹药喂进了不寻的嘴中,微一使劲,令他吞下。
"不,不寻,快吐出来!"
奇异而强烈的毒性顿时发作,在不寻体内与原先的醉罗汉相互交融,不寻原先艳红一片的脸却在顷刻间变成了骇人的蓝紫色。
淏燧看了他一眼,惋惜地下了个结论:"他是没救了。"他遵循承诺,随即便又拿了醉罗汉的解药喂给赤宿。
只恢复了二三成功力的赤宿不由分说便给他一拳:"拿解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