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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豹——by小周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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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家声微微激凌,他打小被家里酿蜜枣似的用糖腌着,连手指都没伤过一回,疼也得疼死,那会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摸了摸阿多的头,他脑后有伤,像只小猫似的侧伏着,以前总嫌他长得快,现在看起来,仍然单薄的就是那么一小掐。路家声抚着他额的碎发,看到他黑得发亮的大眼睛。
"阿多...."他喊了他一声"会很辛苦,你要熬不过去,就算了..."
阿多眼皮微跳了一下,他对于疼痛的感觉已经麻木了,他的生命极其短促,仿佛总是被各式和样的疼痛充斥着。他极低的,咬牙切齿一般的,从齿缝间硬挤出一个字:"不....."
路家声点了点头:"知道了。"他眼光微抬,医生就凑了过去,本来是很简单的外科手术,不知怎么的手就有些抖。
"这小了力气太大。"他抹了一把汗"得给他再加上一层皮套。"
路家声没说什么,痛到了狠处,人是控制不了自己的。他不想看这场面,血乎淋漓的,让人觉得惨得慌。他站起身,阿多却忽然叫了一声,声音不大清楚,像是叫他的名字,更像是痛极了无意义的嘶嚎。他狠命的瞪着他,目光怨毒,仿佛是立刻死了,他也不会去找那些害死他的人,反而要牢牢的记住他。
路家声全身一震,步子就没能迈出去。阿多至此再没吭一声,脸上豆大的汗珠子,眼睛几乎翻了白,但却死死的咬住牙。反而是医生脸色惨白,不住 的瞧他的反应,生怕他顶不住,前功尽弃。
路家声攥他的手,总算知道为什么会说不如死了的痛快,他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惦记的人,这样咬着牙硬撑着活下去,无非就是为了......
路家声头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和杜冷没什么区别。
墙上的挂钟一响,屋里人都吓了一跳。医生终于收不了刀,遍体冷汗,长长的松了口气。却又手合什,半躬着腰向路家声揖了一揖。这是缅甸本地的大礼,这些年果敢土 人汉化的厉害,已经不大常见了,因为阿多能死里逃生,闯过这一关,医生以为实在是个奇迹,亏着有神灵保佑。路家声急忙还礼,向外拜去,同谢神灵。
然而事情并不是那么的乐观,阿多昏迷了两天,消炎镇痛的药在他身上仿佛是肉包子打狗,一概的都没有什么用处,他已经习惯了,高烧,幻觉。但从来不出声,人迅速的瘦下去,像脱了水的黄花菜。医生对此束手无策。
路家声总是听到他屋里压到了极低的呻吟声,他怕吵到别人,本来是为了取悦人而来的,失去了这唯一的功能,唯恐会被抛弃。路家声替他难受,推门走进去,屋里有一种古怪的味道,他已经开始腐烂了。消炎药不管用,细菌在慢慢的吞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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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蜷伏在床上,那么的小,十六的男孩子,别家年少正轻狂,他什么都没有。路家声挡住了唯一的光源,屋里更显得郁暗,他向他爬过去,仿佛一只孱弱的小兽。路家声以为他要抱住他,伸出了手,他却没有动,只是透过他的身体呆呆的看着外面的太阳。
已经是日暮西落,阳光染了些微的血色,铺在窗台上,仿佛是绽开了大朵大朵的山茶花,阿多恍惚记得家乡门前是有这样的花的,只是那时还太小,轻易的就被抹煞了:"我......我会得报应....."他大大的黑眼睛里水雾氤氲"我知道......我会得报应....."
他平日里口齿并不是很清楚,带点外乡人的口音,这两句话却说的分外的清晰,让人生出不祥的预感,路家声想起回光反照这个词,把他的头按进怀里:"不要胡思乱想的,没有谁敢报应你。"
"我杀了他。"阿多声音都在抖,轻微的,像得了疟疾,那场席卷越南的著名的灾难,举家处逃,流离失所,终于是全部的又反扑到身上来了,人生像一个莫名奇妙的圆,出来的,走回去,挣扎反复,人人都要回到原点"我会得报应......我知道的...."
他抱住了路家声,把额头贴在他的手心里,仿佛这样就能得到些许的安慰,他要的不多,简直是一无所求,然而还是注定了要被辜负:"大佬你知道的......我喜欢你......谁要我做对不起你的事,谁就该死他们都该死....."他忽然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路家声几乎压不住他。
"他们都该死!"
"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阿多想起了小时候,家门前大朵大朵的山茶花,想起了牙生,眼前这个人,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杀了他......反正......他活的那么辛苦,他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大佬你说是不是?他不会怪我的....."阿多仿佛是笑了笑,眼角处却淌下了一串泪珠。
路家声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全湿了,阿多嘴里口口声声念着的那个人是谁,他隐约也有了些听闻,阿多和杜冷和李庆后和牙生甚至和自己都不一样,他真真切切的是一个人,这世上豺狼虎豹太多了,一抓一大把,唯独人是最少见的。
路家声长长的吁了口气,反正他的感情是一样的不值钱,送都送不出去,只有阿多稀罕,也只是现在稀罕,因为年纪小,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懂,他是他唯一的浮草,抓住了就不肯松手,不过倒也无所谓,既然有人稀罕,不防就拿去,至于以后,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路家声抽出自己的手,在阿多脸上捏了一下:"听我的话,养好了病,你喜欢做什么,我都随你."
阿多想说你又骗我,明知道他要死了,所以肯这样的哄他,却见路家声微笑着,肤色浅淡,被微熏的日光映照着,显得柔和而又镇定,阿多忽然就觉得他不能轻易的放弃这个人,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把他推给别人,他不甘心,他一把揪住了他:"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路家声笑了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阿多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路家声只好跟他解释说,是情人之间的约定,阿多就放心了:"我不死......."
阿多听到情人这个词是份外的新鲜的,不要说是情,他甚至都没有做过一个人,他决定了自己不能死,他要做路家声的情人,只要有这样的一个目标,他就绝对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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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里的空气仿佛素山藤,密密麻麻的缠了人一身。半夜里下起了雨,和着细碎的冰碴子,打的玻璃砰然作响。杜冷一直没睡着,果敢这小地方,一草一木都瞒不过他的眼。李庆后和路家声终于是交起火来了,首先动的果然是青令大营,这一帐打的是分外的凶险,天时地利对路家都十分的不利。杜冷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出兵,这两家两败俱伤,那当然是最好的,怕就怕路家声书生用兵,根本不堪一击。 杜冷前思后想,也拿不定个主义,偏偏路家声也是个不成气的,据说这些日子整天围着那个叫阿多的小子转悠,大有爱美人不要江山的意思,杜冷想劝劝他,却又实在没有个立场。
倒是妮卡一直在这里面周旋,但她也明白杜冷的脾气,是最见不得女人掺和这些事的,她不想犯他的忌,又不能失去路家声这样的大靠山,妮卡是个聪明人,路家声虽然嘴上说她一嫁杜家,就和他姓路的没了任何关系,但血源在那儿摆着,他不可能事事都袖手旁观,果敢是一夫多妻制,像杜冷这种门户,娶四五个老婆也算常见。妮卡绝对受不了这个,有路家声在后面撑腰的话,谅着杜冷也不敢太乱来。
妮卡对打打杀杀这些事也不太懂,恰逢着杜冷的母亲过生日,世道不安定,并不想大办,妮卡在老太太面前已经是准定了的媳妇,所以得了消息,转头就跟路家声说了,这一来倒让路家声十分的为难,不去的话,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倒像他衔了仇似的,真的去了,和杜冷见面不是份外的尴尬,他这边水深火热,他这边按兵不动,明摆是要把自己撇干净,又何必要送上门去讨这个没趣呢?
安绿却劝他说:"去还是要去的,不然情理上说不过去,再说,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不防见了面细谈。"
路家声看着他微笑:"依你看,杜冷倒是个什么心思?"
安绿却并不避讳,迎着他的目光说:"是人之常情,放在谁身上都会犹豫,因为动一动就是成千上百的人命,不能由着脾气胡闹,换了大佬您也是一样。"
这倒是实在话,不过路家声暗想,如果换了他,他未必能如杜冷一般的坐的安稳,袖手旁观兵不刃血倒底是需要气度,一般人学不来的。杜冷的心肠一向都比他硬,这是一早就知道的了,但毕竟还有几分奢望,如今却连这奢望也没有了,真真切切的坐实了,路家声全次觉得心酸,反而松了一口气,仿佛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这许多年来巴望着柜台里的洋娃娃,积攒钱财,吃尽了辛苦,终于知道自己是买不起的了,从天上跌到了地上,这一跤摔得虽狠,却也就踏实了。
杜路两家的老辈颇有些交情,路老爷子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生前被缅甸全国的女性仰望,兴许是桃花运走的太多,夺了小辈的风光,路家声倒对女人爱不起来了。杜冷的母亲据说当年也是说给过路老爷子的,只是阴差阳错,没能成就姻缘,杜冷的父亲早亡,这些年路老爷子没少扶持他,但这是路家的说法,到了杜家,恐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路家声深知这世上的事,无所谓对与错,亲与疏,分合聚散,都大不过一个利字,没必要弄出一副挟恩以报的嘴脸来,再进一步讲,当年路老爷子的用心,也必未就是那么的单纯,谁又能料得准呢。
想透了这一关节,路家声也就坦然了,杜冷的母亲做寿,他带了些礼物,无非是玉石瓷器,名贵却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往杜家一来,杜冷倒也不意外,知道他必定是要来的,不但是他,连李庆后也送来了礼物,如今他杜冷是奶勃勃了,大老远都能闻得着香气。
路家声跟杜母唠了几句家常,从屋里出来,妮卡跟了他几步:"小叔叔。"
"啊?"路家声恍然回过神,见妮卡出落的越发明丽,也就笑了一笑"怎么?"
"你们的事我也不大会说,不过````````"
路家声明知道她要说什么,偌大一个杜府,不会有人听不到,只要放任她说下去,依杜冷的脾气`````````路家声还是微笑着打断了她:"杜冷不喜欢女人管他的事。"
妮卡立刻噤声,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正想开口,路家声却已经走远了,她跺了下脚 ,觉得这人实在不识时务,死到临头还要摆着臭架子。
路家声却看得透亮,这些人的心思,正所谓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古人的话真正是一针见血,让人遍体生寒。他缓步走到了葡萄架下,郁郁葱葱的绿叶,铺展开来,极密致,看不见一丝缝隙,上面挂着细微的水珠,仿佛不负重苛,出了一层的细汗,路家声替它劳累,看了一会儿,就有些倦意。
"这架葡萄长了四十多年了。"
"怪不得这样的丰盛。"路家声回过头,杜冷穿了件花格子衬衣站在入口处,他的品位总是这样的让人不能恭维,但胜在个子高,在果敢人中真算得鹤立鸡群,穿什么都让人眼前一亮。
杜冷琢磨着他的来意,有心让他先开口,故意不去提正事:"是呵,当初也是疑心活不下来的,哪想到以后就这样的争气,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路家声微微一笑,难怪世人最见不得小人得志,果然是有道理的,但也不想戳穿他:"说的是。"
杜冷听他就这么一句话,没了下文,也沉住了气,不再开口。
路家声也不想说什么,天地万物,忽然间静了下来,两个人相对无言,却有一种微妙的气氛。路家声暗想,如果能这样一直的静默下去,化身为石,倒也是件快活的事情,可惜不可能。
但凡是他所希望的,好像都只有不可能,父亲的生死,自己的学业,情人也是如此,就连辛辛苦苦一力维持的和平局面,都不能够长久,路家声这样想着,心里就充满了说不出的酸楚与无奈,人生中到底还有多少不如意的事情呢?

夏末秋初的天气,葡萄是熟透了的,甜里面透着微涩的滋味,恰如人生一世,甘苦不过是由人由天,而由不得自己。
路家声随手摘了一棵,丢在嘴里微呷着。
杜冷见他意态悠闲,仿佛是人来,不过就是为了他家的这一架葡萄,吃到了嘴里,也就心满意足了,杜冷摸不透他的心思,是胸有成竹还是欲擒故纵?他始终也不能够明白路家声,如果他处在他的位置上,他会不惜一切的去拼去抢,如果他爱一个人,就算是死也要把他弄到手。然而路家声是不一样的,他仿佛有更玄妙的一些东西,杜冷只能说他是书读得太多了,读呆了,人傻了,然而他负手立在葡萄架下,那一脸淡极而雅的神色,还是让杜冷心头碰然一动。
"味道不错。"路家声笑了一笑,"不过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那是。"杜冷皮笑肉不笑,"几十年的东西,就是人心也变了。"
路家声并不搭他的话茬:"今年是好光景,只望着明年也能吃得到。"
"想吃自然是能吃得到的。"
路家声微笑,正所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杜家的东西那更是份外的昂贵,况且杜冷这样明白的人,每一分利害得失都要计较的清清楚楚,多说也没什么意思:"那你要好好的伺候它,到了明年,说不定我就又来了。"
杜冷微微一怔,莫名的听着这话不吉利,脑子里略一回旋,竟有些心惊。
路家声出了杜家的大院,车停在外面,安绿心急,迎头就问:"杜家大佬是个什么意思?"
路家声不言语,安绿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用俗话就叫亲信,亲密而且信任,毫无芥蒂,他这样的溢于言表,那一定是为了自己,然而拨云见雾,什么事都 不能看表面。路家声倚上车背,安绿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再追问。
车经过一条大道,只有主街是柏油马路,横穿而过的土道经过一季暴雨的蹂躏,泥滚滚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一群佤帮妇女肩背了箩筐,手里带了孩子,风尘朴朴的往南边赶过去。
路家声让安绿停下了车,透过玻璃窗怔怔的看着她们,青令大营的失利,让许多本土居民流离失所,南方仿佛是他们想像中的乐土,但事实上,战火会不会蔓延开来,连路家声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时下的办法,最好是能速战速决。"安绿说的是至理,路家声却只有苦笑。杜冷是个极明白的人,他认为有好处的,那自然是好,如果不是,任他路家声舌绽莲花也只能是白费力气而已。
"可是杜家大佬`````````"安绿迟疑着说,"他也算是血性汉子,不会``````````"
路家声忽然觉得烦恶:"你倒知道他?"
安绿语气一窒,立刻敛了声音,似乎是在专心开车,眼角余光却不住的瞥到路家声身上,见他闭了眼睛养神,仿佛不过是随口的一句怨言,心里才踏实了些。但想这些日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活得也实在是累,如果能促成杜路两家的联手,那对人对已都算是皆大欢喜。
路家声却在想另外的一些事,身边的每一个人,安绿也好,杜冷也罢,他所记得的,见过的,认识的,略有一些印象的,这些人,他对他们都曾有过真心,但昙花一现,就收敛了,这世道真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让人觉得傻,徒惹人笑。大家索性是一丘之貉,谁也不要指摘谁的不是。只有虚情,没有真意。他掩住脸,略沉了一会儿,车却已经到了门口,世事逼得他连伤春悲秋的心思都没有,许多人还要仰仗着他混口饭吃。
路家声打起精神下了车,门口守着佣人,赶上来低语了几句,路家声轻咦了一声:"已经能下床了?"
"是,今天早晨吃了两大碗粥呢。"佣人脸上笑逐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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