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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罂——byShadowmanc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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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 我微笑。
他不易察觉地犹豫了一下,"虓。"
"萧?草头萧?"
"不,虓,猛虎虓。"
我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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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那个人,"
"大师兄,你知道我不擅猜哑谜。" 我单手支颊,满不在乎地瞟了依湜蓝•葛一眼。这个与我素无来往的人,今日却破天荒下了密帖邀我前来,又玩的是什么把戏?
他面色凝重,"你知道我指的是谁,你那位莫名其妙的贴身侍卫,"
"理由?"
他起身踱至窗前,负了手,"这江湖之大,迄今为止却也只有两个人的出身来历我尚不知晓。一个就是你,百罂绛•菲。"
我挑了挑眉,"我是该感到荣幸,还是遗憾?"
他似乎压根没听见这句话,"还有一个,就是虓。他身边所有线索,似乎都被切断。没有武功,就查不出门派。没有姓名,也就辩不清家世。他孤身一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偏偏就被阿什撞见,又为你所救。你不觉得,太巧合了么?"
"巧不巧合,与我何干?" 我咯咯轻笑。
他猛地转身,"百罂绛•菲,别告诉我你不明白。他很有可能是个探子。一直以来黑白两道,皆因了我们行事机密而有所顾忌。暗地里谁不把堇阁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你莫非是想让堇阁毁于你手,掌阁人?"
灯下我的表情模糊不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无头无脑的问句,他却明了,"师父他闭关隐踪已有多年,我还没有天真到相信这个幌子。不问世事的魅奇堂堂主,难道不是最完美的障眼法?这窗户纸既是破了,大家索性也爽快说话,你有何打算?"
"堇阁,本来就是某个人无心的礼物。我护着守着,或是一时腻烦了丢开不理。都得由了我的性子来。"我咬了牙幽幽地道,"你不必多虑,一切不过随缘二字。合久必分的道理我省得。魑情魉化二堂,从来就是靠你和紫芮全力操持,便没了堇阁也动不了根基。到时瞅了形势不对要抽身,是极容易的。早年我就在蜀中塞外购置了几处隐蔽的庄子,大家分批儿走了,任他们掘地三尺再找不见。你的消息又灵,紫芮平日行藏都机密,我没什么可挂心的。倒是阿什的产业,怕要损失些。不过魍舒在中原之内,堂下的钱庄酒楼何止百家,便折损一二处,不值什么。少不得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丢卒保帅。如此这般,堇阁纵是散了,断不了众人的活路。至于我手下那些孩子,自有他们的去处。"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何苦来,你现在除了此人,堇阁再不至四分五裂的。"
"这盘棋输赢未定,我们倒先哭起丧来了。"我恢复成一脸无谓,"也不过就是一只小野猫儿,剪了指爪,磨平牙齿,整日里鲜鱼供着,毛皮梳着,哪里又会跳出笼去?"
"只怕是虎非猫啊。既然你已有分寸,我又何必过问。"他仰头把杯中的竹叶青一饮而尽,"你的心思,我再猜不透。"
我不动声色起身离去,"多谢师兄好意提醒,菲菲先告辞了。"
两人的绿呢小轿忽忽悠悠走得轻快,我在轿内,暖烘烘的豹皮软毛从微凉指间滑过,别样舒适。许是体质偏凉的缘故,一直以来我就很喜欢这种感觉,无生命的温暖。
当初每逢冬季,月白实地子纱袄儿,套着灰鼠毛坎肩,外面又罩了雪狐皮氅,我仍旧冻得鼻尖通红,只倚着熏笼不愿起身。可气珩他总微笑着把我半拖半拽地带去赏梅。那人倒好,什么时侯身子都热得像火炉。我每每扯开他袍子,钻进去找一个舒适角度,纤细十指死死围了他的腰,贪婪地吸收那一丝丝热气。风毛领儿裹得我只剩一对妖异瞳仁露在外面,象煞了某种畏寒的小兽。
花半日功夫,也不过采得数枝白梅,插在房内,闻不够的冷香。我一面捧着冰糖燕窝羹暖手,一面抢了他的衣襟擦鼻子,嘟嘟囔囔抱怨。珩便曲了手指,轻扣我的额头,"再不出去走动走动, 只怕就生根发芽了。"
次次回来都冻得狼狈不堪,次次又似鬼使神差一般陪他去,半个时辰的风雅。
而今,有多久没看过梅花了?白梅香,闻起来只觉丝丝缕缕勾心扯肺的痛。
挑帘一看,鸩楼的飞檐已映入眼帘。我突然懊恼跺脚,轻声吩咐轿夫转向去苍莽莽斋。
那是孑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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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婢挑了双灯,悄没声地领我穿月门,入前厅。已是子时,孑却穿戴整齐安坐厅内,似乎已等了很久了。面前一张方桌,布着文房四宝。
我抿嘴一乐,这个人啊,果然是个七窍玲珑心,倒省了我不少麻烦。
"孑,虓他,是敌是友?"
他抬手拈起笔来,一行漂亮的瘦金体,"敌非敌,友非友,皆在一念之间。"
我叹气,"话是不假,可万事终须未雨绸缪。他若是友,那自然相安无事。他若是敌,看透未来的你,就是他最大的威胁。下手时你必然首当其冲,一旦他存了除你之心,我保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你不是不知道所谓的正人君子们的手段。"
他清亮的右眸头一次直直与我对视。这个过分聪明小心的人,从他踏入魅奇堂那刻,就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我。只因他清楚太自己面对的是怎样媚惑嗜杀的妖孽,避之惟恐不及。
而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早透视了我的拙劣借口。可他只是明了,并不揭穿。他不是不自私的,只要自己过得安谧,又哪里会在意魅奇堂,乃至堇阁的死活?而我嘴角淡淡笑靥依旧无辜得完美,在他眼底映出摇曳倒影。我们都心照不宣,不去探究对方的用意。
他停了半晌,写下四字,"何时动身?"
"你想必也收拾妥当,明儿一早便出发罢。苏州路途遥远,我能替你做的,也不过多些盘缠,路上方便些。"说着我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和一块紫玉髓扇坠,雕作罂粟花样,"兰迦她是我故交。见了这玉佩,必定会收留你的。你多保重。"
他点点头,眼神有些灰黯。算来孑在魅奇堂,也已五年有余。如今说去就去了,我也不禁神伤。当初珩创了堇阁,实实是费了许多工夫。斯人已去,留我这个心不在焉的掌阁人,就有了树倒猕猴散的意味。虓的到来,只不过给了我一个彻底放手的理由。今儿一个明儿一个去了,不多时就还是个干干净净世界。孑,不要怪我,我不想再行尸走肉地守着那个人的馈赠。这一支带毒的玫瑰,我攒在手心,已经太久了。如果有人想要,我又何妨认输一次,慷慨一回?
我不想再坚强了。
轿子停下,侍女打起轿帘,我搀了她的手,出来才发觉天上竟已淅淅沥沥地飘起雪珠儿来。今年的雪,似乎来得早了些。
袖笼里滑出一张素笺,瞬间就被冷风卷起,从眼前消失无踪。我漠然地扭过头。那是孑留给我的, 最后的忠告。
"此人非彼人,莫为皮相误。"
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虓他,绝对不是那个飘逸优雅的珩。可我放不下,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替身也无所谓,作戏也无所谓,只要他想要,堇阁我双手奉上。
我是彻头彻尾被心情主宰的人,被自己迷惑,是太容易的事。什么都不是理由,我唯一能说的是,他,让我足够入戏。所以,我愿意为他,把黄金砌成眠床,把烽烟点作笑颜, 只要我开心。
虓与我一样倔强,一样不择手段,一样无所顾忌。这从我第一次见他,就得出的结论。他将会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那正是我所需。
爱情不过是一幕剧。 珩的匆忙离去,留我一人僵立台上,满脸精描细绘的胭脂水粉,掩不住手足无措的惶恐。我希望我这次,可以演得活色生香,张扬尽兴。至少, 最后落簧而逃,搅了一台戏的小人,让我来作好了。我无法允许,自己再成为被同情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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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飞雪竟是未曾停过。清晨推窗一看,四周粉妆玉饰白茫茫一片,再无一丝杂色。我本来就是喜静不喜动之人,今儿更是乐的偷闲。只命下人把暖阁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搬了张小几至炕上。几十个白玉碟,满满的盛了各色药石草木,一字儿排开。我懒洋洋地伏在几上,肩上搭了胎羊皮的珍珠毛褂子,一把青丝松松用麻纱帕子束起拖于脑后。银戥子晃晃悠悠挟在指间,左手托腮,一忽儿嗔一忽儿喜,真真好一幅冬日自娱图。
在旁侍立的红衣小鬟却远没有这般闲适。可怜这女孩子两手战战兢兢捧了个五彩瞄金盒,一张小脸青白中隐隐发绿,快要晕过去的驾势。也怨不得她,盒子里正张牙舞爪地盘着一条通体乌亮的巨蜈蚣。这宝贝儿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方从天山顶寻了来,本就性喜潮湿阴冷处,又兼我以半夏麻黄哺了半月,体内寒毒之重,连盛它的漆盒四周都结了细碎霜花。可巧今日我想要趁了这雪景配一味毒,它自然是要派上大用的。
正冥思苦想着,外头屋门吱呀一响,然后就闻簌簌轻语声。我唇角微扬,提高了声音道,"进来罢,虓,别像只小鼠儿似的。"听他应了一声,人便跨进屋来,一身素淡青衣益发衬得眉目清俊。
我略皱了皱眉,外头白毛风冷得邪乎,他单单只着这夹袍,难道丫头子们不曾把厚实的大毛儿衣裳备好?这么一思量,语气就刻薄起来,"小髅,你着差事,是越办越回去了。这样冷天,虓的冬衣还没办妥么?"捧盒的女孩子立马就跪了下来,上下牙扣得咯咯响,"回...回堂主的话,奴婢纵有几个脑袋,再不敢怠慢了虓大人的。日用衣物奴婢早送了三大箱子去的..."
"是我自己嫌穿了麻烦,不干髅姑娘的事。" 虓抢上一步接道。
"麻烦事小,冻坏了人事大。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我横了他一眼,口气活像责怪一个不满十岁的顽童,"行了,小髅,起来吧。把这蜈蚣搁下,你且去园子里那株夹竹桃下,把我那骨瓷瓮儿取来。"
她忙不迭地叩首去了。我招手叫虓近前来,他瞅见盒子里的蜈蚣,眉梢跳了跳。我有意揶揄他,"怕了?" 他摇头,"那倒不是,只不过用毒之术,始终为世人所不齿。"我翻翻白眼,若换了珩,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只要他乐意,没有做不出来的。"年纪轻轻的,说话这般老气横秋。那起子伪君子真小人看不上眼的,又何止这一样?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倘不能尽兴,岂不太委屈自己了么?要都随了旁人的意,我这眸子都早叫人抉了去。"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终究咽了下去。
小髅去了片刻便回,把个瓷瓮呈上。那里头盛的乃是去年我收的夹竹桃上的霜,封了一瓮埋在树下。配了蜈蚣的寒气是再好不过。云淡风清地从几上拿起一把雪亮的波斯短刃,我一刀由手心划下。虓倒抽了一口冷气,我摇头示意他退后,挤住伤口,一线鲜红的血滴到那蜈蚣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那毒虫身上竟丝丝地冒起白烟来。我好整以暇地盖上盒盖,满脸心满意足。相比之下虓反而更急上三分,不由分说掰开我的手,怀里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我笑吟吟地看他苯手苯脚地把我的手缠得像只肥白的萝卜,心里暗叹。到底沧海桑田,曾几何时连我也需要一个危险不明的玩具来填补寂寞?果然是已垂垂老矣,所以格外无聊且漠然。
暖暖的枣儿茶下肚,再打开盒子时,蜈蚣已化作一摊灰绿酱汁。虓的表情让我忍俊不禁,"不必大惊小怪,虓,我的血因为长年试药,本身就是一味剧毒。" 一头说,银戥子一头穿梭飞舞,三分犀角,五钱冰片,半两蟾酥,兑上隔年霜水,倾入冰纹小瓶内,用一颗玲珑碧玉塞子封了瓶口。我歪着头,神情像偷了腥的猫儿,得意而慵懒。两个指头夹了瓶子,伸到虓面前晃晃。
"你说,给这毒起个什么名儿好?"
他不情愿地想了想,"寒江雪,"
"寒江雪?这毒本来就性子极寒,又正值今儿下雪。好,好一个寒江雪,就依了你罢。"
恰在此时,小髅轻巧进来,把一封火漆封了的短笺递到我手中。我一眼认出封皮上的虎头纹饰。堇阁内四堂每遇了要报知掌阁的大事,皆以飞鸽传送密函。明里说是送与闭关的珩,其实都由我来处理。信上以各堂独有的纹章标示出处;魑情堂的是火红凤眼,魍舒堂用云头如意,魅奇堂以吐信青蛇为记,而这怒目虎头,则是出自魉化堂。
我目光闪动,把那短函撕开匆匆一览,即命小髅取了笔墨,就着信的背面写了一句回复,递与她送还紫芮。
做完这些后,我扭头冲虓笑笑,"虓,明日我恐怕要出趟门。虽说不远,还得烦你收拾一下,别又这副单薄样儿,别人见了只说我作贱下人呢.。顺道知会昙婳和小小一声,明儿一道去见一个人。"他脸红着答应了出去。我坐着发了一会呆,吩咐丫头们把炕上拾掇了,便自己往纡池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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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鸩楼里,除了我那些宝贝瓶瓶罐罐,向来一色玩器全无,仿佛苦行僧的禅院一般。归根结底是没那个心思。阿什笑话我是堇阁中最悠闲的叫化子。独独着纡池是个例外,无人踏足的俗世天堂。
当初珩为我建了这座楼,也亏他有那闲心。各色珍奇古玩隔山跨海地弄来,一样样布置安排。待得入住,我口口声声只嚷看得眼晕。他也不恼,抚了额角哈哈大笑,"小祖宗,你看了不喜,要一并毁了去,我再不拦你,只图个开心。"我立马抿了嘴把那些个西洋钟儿,冻石屏风一个不剩砸了稀烂。工笔细绘的行乐图,泥金底子的条幅,撕得哗啦啦响,半分都不心疼,绝对的肆宠生娇。珩坐在椅上笑眯眯地看我破坏他数月的心血。只等我自己气喘嘘嘘地住了手,方过来把我揽在怀里,鼻尖顶着我的额头,乐呵呵地说,"满意了?满意了我带你去看我亲手为你修的纡池,那些工匠连看一眼都不许的,"
穿花园绕隔扇,他把我领到一个精心掩饰的假山洞面前。我满眼疑惑地看着珩,他笑得神秘兮兮,只叫我闭上眼。我原本不依,经不起他再三劝诱,终究不情愿地合上眼,由他拖了双手,一步步引到山洞深处。
不多时便闻淙淙水响,我迫不及待地睁开双瞳。只一眼,就险些没厥倒在地。这家伙,他明知道我素来都不喜欢这些华美冰冷的珠饰,还要如此大费周折,生生造了个艳俗的百宝箱出来,真是恶趣味。
山洞里并无火烛,石壁上密密麻麻嵌满了龙眼大小的夜明珠,亮得似午夜星空一般。正中地面下凹成个混圆水潭,潭底潭侧以黑曜石铺面,又镶了绛色的珊瑚,鲜绿的翡翠,晶莹的猫儿眼。好似无心顽童随手抓了一把绝世珠宝胡乱撒在墨色锦缎般奢靡铺张。冒着热气的温泉源源不断由池壁暗孔注入,水波荡漾,珠光宝气晃得人睁不开眼。
珩看着我嘟得老高的嘴,噗哧一乐,俯下身来贴近我颊边,潮湿气息擦过耳际,麻酥酥地痒,"留着这池子,好不好,罂?"我赌气,"不好,你给我拆了它。"他收紧手臂,语气是存了心的诡异暧昧,"我想要看你的双眸,在水中闪闪发光,赛过这所有珠宝。"我的脸唰地烧到脖子根。他一定是觉察到了, 掩不住地笑意吟吟,温暖舌尖由耳垂一滑而过,"还有你,诱人犯罪的苍白身体..."我受不了地尖叫一声冲了出去,留他在背后坏笑得张狂。
现在我独自蜷在池里,抱紧膝头,指甲深陷入肉。纡池我分毫未动地留着,只为他那句话。却又一次次在水下对了那些眩目珠宝无声尖叫,歇斯底里。那一双双一对对仿佛冷漠的眼睛,见证我近乎自虐的想念。珩啊,这一双黑白瞳仁还是一如既往的妖异莫名,这丝缎一样的柔软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全无暇疵,可是你呢?你不在,所有这些,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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