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罂——byShadowmanc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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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褪色成我的白衣。瞳仁却燃烧成燎原之势,那是濒临崩溃的火焰。是后悔了么?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个有求必应的万灵符,尤其是他,一旦得到就不会轻易放弃。
我鼻子里冷笑一声,是你逼我的,虓,你不该试图阻止我离开。手指微动,身周突地腾起墨绿色烟雾。虓后退数步,终于晃晃悠悠一头栽倒。
"为...什么...你的毒不是..."
不错,我的毒伤不了你。但你忘了,我是妖。妖有妖的办法,而你,不过就是一介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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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的法术让我沉睡了多久,但是久得足够让我很难再找到他的行踪。
很难,可不是不可能。我拒绝相信这世上有不可能的事情。连那个长了一张和我酷似面容的珩,我都可以把他找到。
但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我费尽心机想要达到的唯一目的,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成功过。
百罂绛•菲,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我。
他可以对我狡黠地微笑,他可以为我细心地擦拭额上的汗珠,他可以为我作天下的罪人。
但他眼里的,其实根本不是我。
所以我可以张扬可以任性可以肆无忌惮,但我不可以质疑,不可以探究。这就是魔鬼赋予的再恶毒不过的交换,我可以得到,除了我最渴望的东西之外的一切。这和给一个沙漠中的流浪汉足够多的海水有什么区别?
可是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当我仍然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我那因疼痛而模糊的视线里,就只有他。只有那双奇异瑰丽得让人畏惧的黑白瞳仁。这个妖娆入骨的剧毒精魂,他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的世界,像致命的瘟疫侵占每一分血肉心灵。我连一丁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但我诚心诚意地感谢自己那时的重伤,现在也仍然是如此。否则恐怕终我此生,也不可能遇上这个人,命中的克星与救赎。他是我体内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初遇之后的每个日夜,每缕呼吸,每个凝眸,都牵扯起隐隐约约的痛。
最可悲的是,我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的处境。他救我治我,不过为了我和某个人之间的相似。而他也根本不隐晦这一点。他明明白白地把我最脆弱柔软的地方暴露在日光下,半点都不心疼。归根结底, 他就是不在乎。还自以为对我坦诚才是莫大的仁慈。这世上, 可还有比这更让人绝望的事情。
我不是没有试过。曾经以为,留在他身边就好,他终有一日会注意到我。但我无法忍受,他的目光,一次次穿透我的身体看着另一个人。这样温柔的残忍叫我不止一次想毁掉自己的脸。但我不敢涉险,我不敢想象他看到之后的反应,我不敢面对,如果他真的会因此让我离开。
我乞求他能够看见我。这简直是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羞耻的卑微和懦弱。那又怎样,我不在乎。只要他能够意识到我,而不是珩的影子,我可以跪下来亲吻水晶蝎的尾尖.
我忘了,没有人会在意一条温顺的狗。他身边,并不缺少奴颜婢膝的人。那么,如果我变强大,他是不是有可能在某天惊醒?于是我提出要习武。我知道他,还有堇阁上上下下的人,都心照不宣地误会了我的野心。我从来不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辨解的人。野心么?一条带毒的蛇总会比一只驯良的小猫更引人注目。
我在疲劳和伤痕间麻醉自己。或许,或许他看着我的伤口时,满眼的心疼是为了我;或许他和自己的同门师兄弟闹翻是为了我;或许他重金寻访仙丹异果是为了我。
饮鸩止渴,这是我唯一可以想到的形容。我无比贪恋他偶尔的撒娇赌气,却又无比恐惧他那不经意的冷酷疏离。他可以忽尔宠我如子,也可以在下一刻把我丢弃,甚至连惋惜都不会有。
但我又错了,大错特错。
他看着我为他所创的剑法,"虞舞",不是欣喜,而是黯然泪下。他居然又想起了珩。我几乎无法控制当时的冲动,我差一点就想杀了他。硬性收手的结果是我险些内伤惨重。但我在那一刻明白,再留下来,已经没有意义。我留一天,是一天珩的替身;留一辈子,是一辈子珩的替身;我做得再好,也比不过珩。
离开的话出口的刹那,我还是有一丝侥幸的。我以为我可以看到他的,哪怕是一点点的留恋,一点点的哀伤。如果他真的有半分犹豫, 我都会收回前言,完全放弃自尊地留下来。
而他看上去,几乎是庆幸我的要求。
我在那时决定,我宁愿他恨我,全心全意地恨我,恨我一个人。而不是,赐予我虚假的温情脉脉。
你如果不愿意把我当作虓来爱,那就把我当做虓来恨吧。
我要毁了他的堇阁。
堇阁的命脉---鸩楼,之所以可以一次次地逃过劫难,原因很简单。唯有到过鸩楼的人,才可以看见鸩楼。我不知道百罂绛•菲是如何做到的,这样的法术,近乎非人。但是现在的我,有这个能力和资本。骄傲如他,看到自己的心血,被他最嗤之以鼻的江湖正派践踏,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百罂绛•菲,他根本就不在乎,我痛恨这个事实。他像看一个跳梁小丑一样目睹我的背叛,他甚至连厌恶都不肯施舍。
我只剩一条路可走,一条我早有打算的路,一条让我犹豫不决的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惟有彻底逼迫他,毁灭他,也许他才能瓷瓷实实看上我一眼。我已经不在乎那一眼里面可能包含的内容。
那个珩,我已经明了他的一举一动。但是天真的百罂绛•菲,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他的骄傲,他的悲伤,蒙蔽了他的眼睛。他永远都不会想象得到,珩对他,也不过就如他对我。游戏,谁都玩得起,他不是最残忍的那一位。
我不是不疼的,这是绝对的两败俱伤。在最后关头我后悔了,我并不想伤他。他是那样敏感脆弱,千疮百孔的灵魂,我只怕再一击,就能让他随风碎了去。
但他还是看到了珩,他心心念念的情人,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多么讽刺的画面。
我确实让他所有关于珩的完美梦想在一夕之间粉碎,也确实得到一个更让人疯狂的消息。
他根本就不是人。
原来我的机关算尽,都将是徒劳无益。我和他,从来就不是可以在一起的。他永不变更的媚惑容颜,他莫名沧桑的黑白眼眸,都不是偶然,更不是祝福,对我而言。他永远都不是我可以掌控,可以拥有的人。这个发现让我心魂俱裂。
我又一次出手,我要他留下,甚至不管生死。我想我已经走火入魔。我无法看着我精心构筑的幻梦消逝无形,在已经这么接近的时候。我付出了太大代价,早已无法回头。
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我熟悉的百罂绛•菲,他不再纵容我的放肆。而面对他的真正实力,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他没有要了我的命,都是奇迹。
我自嘲地一笑,百罂绛•菲,你的饶恕,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不舍?那么来吧,让我们再次开始新的游戏。我还可以追逐多久,我不知道。但在还能够的时候,我不打算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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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州城里有个无真居,
无真居里有个白先生。
就算有人没听过无真居,提到白先生,也是要点头佩服不已。泗州城的百姓都说,白先生是药王托生,没有白先生看不好的病。甭管什么要命的疑难怪病,只要他肯看,个个药到病除。若是连他都不接的病人,多半也就是土埋到嗓子眼儿了。
这白先生也颇有些古怪,从来不和病人照面。缪臻居里一年四季都挂着一幅白绢。来了头疼脑热,伤风咳嗽的,在白绢这头坐了,伸手过去。不一时就听着那后面簌簌轻响,然后就有微凉的手指探过来,放在腕子上几乎没有重量,却是一试一个准。龙飞凤舞的方子写出来,吃了三付药没好的,白先生放着话说尽管来砸铺子。可到如今,无真居还是好端端地立着。
偶尔有磕了碰了的,呲牙咧嘴抱着膀子来,进门时哎哟得震天价响。白先生听了把人叫过帘后,必定头上罩好了青纱,看不清眉目。他也不言声,过去就照人伤处凌厉一掌劈下,驾势好比杀猪,唬得伤者脖子一缩眼一闭,只等着后面的狠着不定怎么疼法。他却冷冰冰地告诉你骨头已经接好,拿了一包异香怪气的药面子回家调水敷上,没几十天就保管你欢蹦乱跳,赛过开了锁的猴儿。
于是满城里风传白先生小时候淘气,被热油烫了脸,所以再不让人见了自己的模样。也有人说白先生的脸不是烫的,是给人划花了,为着一个女人。当然这种话,也没谁敢在白先生面前提。
白先生就依然是一幅拼凑不完整的画儿。凉凉的指尖,蒙面的青纱,缪臻居里飘飘荡荡的白绢,还有三付包好的汤药。就成了白先生的代名词。
这一天, 街角巷口的闲人们拉长了脖颈瞅着一个高大身材的外乡人闯进了无真居。泗州不大,见了带家伙的江湖人都新鲜。这人身着天青色半旧剑袖,腰里斜插了一柄剑。二十七八岁年纪,剑眉星目,甚是清俊,却是薄唇紧抿,一丝笑容也无。瞧他大步流星的样子,实实不像是夹伤带病,这就更令人不由自主要多看两眼。
白先生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帘后,依旧不动声色地把三个指头并排放到来客的左腕,他停顿了片刻,收回手。
"你没病。离死还远着呢。"
"不错,我没有病。我是来找一个人。"
"你走错地了,要找人去衙门里找。"
"我找的是你。"
白先生沉默了,然后他无比清亮地说了一句叫所有在门外有意无意支愣着耳朵的人呛得喘不过气来的话。
"你这厮是想怎地?"
那个人收回手,一点都不吃惊。好像方才让寡言少语的白先生破口大骂的人根本与他无关,"我想在你铺子里打下手。"
门外又是一片咳呛声。
"我不需要。"
"小髅没在,你又不想抛头露面,有了我在外帮衬着,总是便利一点。"
"我怎样干你甚事?"
那个外乡人陡地压低了声音,"你怕看我这张脸,你还是放不下他,是么?"
白先生不知为什么居然笑起来,"这可奇了怪了,你我素昧平生,何来此说?"虽是笑着的, 叫人听了, 却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颈后汗毛直竖。
"我且看你能藏到几时。"唰地一声利器出鞘,眨眼间无真居前的人影散得干干净净,比点了个炮仗还快。
"你多喝了几碗酒,就到这儿来撒野?"白先生嗓音一径轻柔如风,"敢是好了疮疤忘了疼么?"
"我却怕什么?"那个青衣人挑起眉梢,"你若留我一条命,我便不会甘休。"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自然是敢的。" 青衣男子的手平稳如初,"你几时给我留过余地?"
寂静,死水般的寂静。静得连两人起伏的呼吸都清晰得可怖。
"白某唯有一事相求,"仍然是白先生一贯的平淡,"告诉我这么做的缘故。"
"不知道。"
"不知道么?"白先生顿了一顿,突然几不可闻地轻叹,"那就永远不要知道吧。"
"你放心,我便是知道,也永远不会说。"那个人手腕翻转,眼前一花,黯黑的剑便隐回鞘内。
谁的声音在风中散开去,"你叫什么?"
"虓。"
"虓?"
"对,虓,猛虎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