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病人——by诡丽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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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怎么也算受过高等教育的知性女子,可还是惊呆了,歇斯底里了,"谁?到底是你和谁这么不要脸?"
"程今。你见过他的。"
大黄用咖啡杯敲着桌子大骂,吼得周围人纷纷侧目,"江笑停,你真有出息,傍上了比我能耐的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会让你好过!没想到程今看上去一派斯文竟然和你乱搞!"
笑停也觉得理亏,想多说些对不起也说不出口,就在他刚想提出辞职的时候,一杯热热的咖啡向他泼下,再看大黄,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几天笑停都没去上班,一个人过得战战兢兢,也不好意思找程今,觉得这事儿还真糗。等到他回到单位,才听说大黄她休了长假,拨她手机不通,电话没人接,这才让笑停多少有些紧张,但想想大黄那么大的人,阅历无数,应该不会做傻事,这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27
圣诞夜程今在糖果包了个间,约笑停、峦修和其他几个朋友一起跳舞,算是为自己饯行。笑停觉得这事儿还真奇怪,程今那家伙向来是不爱热闹的,怎么单单选了这儿。
那天他们几个喝了些啤酒,待峦修、笑停跳舞时,程今点了一根烟,在下面坐着,暗色的灯光下,那烟头和着层叠的氤氲,分外艳丽。
笑停见他一个人,走了过去,拍拍他肩膀,"怎么?伤感了?伤感就别走了;我现在单身贵族一个,而且绝对对你百分百认真。"
程今白了他一眼,继续抽烟,过了差不多一刻钟,起身走到舞台前,几句寒暄之后,颇有些感伤地道,"下周二我就要动身去美国了,可能不常回来,也可能永远不会回来!"
"感谢(各位)对我的友情与关爱。你们中的很多人,我从小就认识,也许很多人,将是我一生的朋友!"
......
笑停发现,程今是一个煽情好手,比春晚的倪萍有过之无不及,就那么几句话,弄得笑停差点潸然泪下,笑停告诫自己不能在这时候丢脸,那小子明明在玩虚的。转眼看旁边坐着的老K,颇有些不解的样子在思索。
待程今落座,只听老K颇有些意见地道,"工作就工作,什么回不回来的?也就几个小时的飞机,别说你没时间没钱!"
程今将烟头熄灭,"如果我不想回来呢?"
"为什么?你不常说,国内有很多未挖掘的金矿,还说,丁磊、陈天桥,那才叫美国梦!"
程今笑笑道,"我累了,不像你年轻有冲劲......只想消消停停地过日子......我的梦想其实没那么大,我的梦想很小很小......徐志摩不是说,天下所有的真理,都在一个女子的拥吻里,只不过,我要的是个男人......"
从笑停的角度望过去,程今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雾,迷离得虚幻,如同初冬的黄昏,透过满是水汽的窗口看到的一道风景。
老K笑起来,"我能做的,就是把天底下的男人都留给你,自己找女人!"
程今叹了口气,又燃起一支烟,"没错!峦修你真够意思!真不枉我认识你十几年......"
笑停有些听不过去了,拽起程今,"别老抽烟,到外面透透气!"
程今就这么被他拽到了屋外,坐到台阶上,"你小子怎么着,我可没穿大衣......"
笑停看着他只穿件衬衫,嘟囔着,"你感冒才好,最好赶不上下周二的飞机......今天在做戏吧?所有的话都是说给他听的?"
程今笑了笑,"你也有聪明的时候,难得......咳咳......"还没等话说完,还真的咳嗽起来,仿佛遭了笑停的诅咒。
"程今......"
"嗯?"程今有些生气地瞪着他。
"我希望我是那个男人,或者变成那个男人......"
程今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本来想嘲笑他,似乎真的着了风寒,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了。
午夜十分各自散去的时候,笑停本想蹭车,无奈某人貌似着凉,有些严重,便义务地担起司机的职责,又觉得把某人一个人丢到家里也不好,索性将他带到自己的蜗居。
这次程今没对他房间评头论足,似乎也没力气,只歪到床上发呆。
笑停煮了些姜汤,盛了碗给他喝,程今似笑非笑盯得笑停头皮发麻,本以为他不会喝,却见他一口气都喝了下去,"我今天着了你的道儿......"
笑停斯斯艾艾地,"虽然我希望,可我没想到你真的感冒,这不怪我......"
然后,笑停有点后悔给他煮了姜汤,那家伙喝了以后很有效果,也不咳嗽了,找了些片子看到很晚,也不管这里的主人困得要死。
--不过抱着程今睡觉真是件舒服的事,如同抱着一只海豚,这只海豚在不断地打挺,弄得床上一片凌乱,而实际上,他们什么也没做--上午十点,笑停有些快乐又有些忧伤地想着,然后起来到厨房烧开水,好让程今吃感冒药,虽然笑停压根不想让他好。
壶里面灌上凉水,点燃了煤气,笑停又折了回去,见程今也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几点,听说是十点半,一下子坐起来说怎么睡了这么久。
笑停觉得程今这个样子还真好玩,于是将他推倒在床,程今兴致也上来了,一个翻身把他了下去,笑停一阵一乱神迷,觉得好像听错了,怎么有开门的声音?也没在意,任凭程今吻着。
过了数十秒,笑停突然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一抬眼,只见一个人影站在程今的背后,手里面拿了个物件,赶紧使劲地把程今推到了一边......
就在下一秒钟,笑停突然觉得一阵滚烫从头顶袭来,眼前一片漆黑,只听程今怒斥,"黄灵,你疯了吗?"
黄灵有些哆嗦地道,"我我......我没想会这样......"
还有些什么,笑停不记得了,只觉得他终于也伟大了一把,那壶沸水如泼到程今身上,他怎么受得住?而且那模样,也可惜了......
28
笑停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做了点好事就陶陶然起来,即使在梦里。因此,当他醒来,看到程今坐在一旁,觉得自己真是英明极了。
虽然躺在病床上,也许还要躺很久,脸上粘糊糊的,绷了几层绷带,他还是觉得自己英明极了,尤其当他知道程今错过了周二的班机。
程今见他醒了很高兴,说要给他削苹果,大大的苹果削完之后只剩果核大小,想给笑停又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慢慢吃起来。
"嘿,怎么样,程今?看我这么英勇,舍不得我了?"一说话扯着脸生疼,不禁想着,这张脸不会毁了吧?
程今习惯性地白了他一眼,"我才英勇,开车到医院,闯灯、超速,接了四千多的罚单!"
笑停也觉得不好意思,本来这也不干程今的事儿,倒是自己,捅了篓子还没处理好,"大黄呢?"
"她说看见我们两个头脑有些发热,事后也后悔,幸好没什么大事。"
"哦,这样也好,我们也算两讫了!"
笑停的伤还算处理及时,没什么大碍,只可能会留疤,程今请了国内有名的皮肤科医生,然后说,如果笑停你还不好,我就去找大黄算帐,让她照顾你一辈子,听得笑停一阵恶寒。
笑停这伤算不得大伤,也算不得小伤,在医院慢慢治疗。程今对这事儿多少有些歉意和感激,他说自己顶胆小,现在回想起来还触目惊心。
程今每天来的时候会带一叠报纸,什么北京青年报、娱乐信报、南方体育、电脑报,有的时候还会有体坛周末、南方周末和三联生活周刊。其实笑停只对娱乐信报和体坛周末感兴趣,其他的一概不看,程今还是每天都带一打。
程今给他弄了台笔记本,特地让医院给他安了部电话机,这样笑停每天都可以上网不至于太无聊,这对程今来说,也是好事,至少不会每天往医院跑,从一天一次到两天一次到一周一次。
Bonnie随程今的父母回美国了,程今回去也只是时间问题,笑停希望自己的伤永远不要好,却还是渐渐好了起来。
程今走时候是2月份,再过2天就情人节,他走的时候,送了笑停一束百合,含苞欲放的很漂亮,待到花开起来的时候,程今已经在大洋彼岸开始新的生活了。
笑停在医院实在无聊,买了个域名,办了个网站,召集些坛子里有名的写手入住。
出院是2001年6月份,似乎桃花开了,谢了,从医院出来,整个人轻松起来,医生医术高明,脸上也没太留疤,竟觉得过去的日子,还真如一场梦。
虽然程今在S网站打了招呼,笑停觉得经过这档子事儿,也实在没脸面混下去了,于是就找上了陈扬。陈扬好容易拉来的200万美元飞了,变成了2万美元,本来能开家有模有样的公关公司,现在只能做家上不了台面的小网站了。
笑停好歹以前也研究过些编程,就这么两个半吊子,开始了白天写文章、灌水,晚上编程序升级的生活,网站刚刚开始也没什么钱赚,笑停还帮人写写枪稿赚些小钱,攒了三个月,又升级了一台服务器。
当他和陈扬从中关村海龙抬着一万多块钱的机器坐公交回到租来的办公室时,笑停突然觉得有些凄凉,想起了程今、想起了去年的那个时候,他还是多么的年少轻狂,看着程今留给他的电话号码,还是没拨,只想着,美国西雅图,那里还是深夜吧。
他和陈扬轮番出门拉客户做广告,印了些名片,也没好意思写总经理,分别印了姓名,网站编辑的职位,和一个手机号。笑停晚上回来继续给人写稿子,偶尔也写些独立的IT评论发在网站上,转载的还挺多,人多了,人气也有了,可就是没多少钱赚。
年底的时候,他和陈扬算了算,收入只有三万多块,而支出却快到了十万。如果再这样干下去,再过一年只能歇伙了。
后来陈扬说,我们上厂商的负面吧,找家牛的,就L公司吧!两个人熬了两个晚上在各网站上扒了些负面消息做了个专题,陈扬有些洋洋自得,这个没人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就不撤。
那里面挺多篇稿子还是笑停写的,笔锋犀利,掷地有声,被Donews、IT圈甚至中华网都转载去不少,那时候正好快元旦,各个媒体都忙着盘点,这时候出了负面消息反而最要命,于是,一次在成都小吃吃火锅的时候,陈扬异常激动地告诉笑停,那个L公司的老汪,终于和他联系了,他一开口要八万,最后拿到了五万,只要先把专题撤掉,下个月给他们写十篇稿子在网络上发发。
笑停觉得,那夜陈扬的眼睛分外明亮。陈扬和程今有着相似的轮廓,实际却完全不同,陈扬永远是热情燎灼,如烈日,而程今却是温柔迤逦的,如皎月。
想想和程今好久没联系了,上一次还是八月份,每次笑停都忙三倒四说不了几句就挂了。摸着上次烫伤的位置,疤痕早已淡去了,而那记忆,却如同最艳丽也最匪夷所思的一声叹息。
29
陈扬在火锅前神采飞扬,笑停看着那相似的轮廓,有些心神荡漾,可他没喝醉,或者过了喝醉的年龄,只是一边夹着锅里的粉丝,一边算计着这样的单子如果一个月接下一笔,自己一年就能挣个房子的首付。
夜里打车回家的路上,外面下着雪,那雪仿佛从一年前的冬季飘来,程今那笑容如映雪般映在他心里,竟然也成了一种奢侈。
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了黄灵。那时候,笑停已经堂而皇之地将总经理印到了名片上,而黄灵则是某家杂志社的总编辑。
黄灵为过去的事情连连道歉,说幸好没有发生更可怕的事情,她说她有先天的犯罪潜质,本来她只是想回去取东西。
黄灵看上去更年轻也更漂亮,她回忆她那时候的举动像一个泼妇。
笑停自己也有很多不对的地方,只是一边点头一边叹气,"孩子怎么样?"
"是个女孩儿,才两个月大,就那么大一点。"黄灵用手比划着。
笑停还有客户要拜会,也就没有去看孩子,突然觉得自己欠下了不少荒唐债。
进入第二年,网站或者说公司的整体运营还不错,评论版块在IT界逐渐有了名气,广告收入势头也不错,笑停和陈扬兴致勃勃地将第二季度的利润指标调到了10万元,当笑停在MSN上告诉程今时,程今接连感叹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程今MSN经常是脱机状态,也不知道每天都在忙什么,只不过经常向笑停抱怨好累,快撑不住了,让他辞职却又不肯。
老K和碧瑶的婚礼并没有那么早举行,实际上,它根本就没有举行。笑停还记得那是五一长假的最后一天,笑停晚上在国贸晃悠的时候遇到以前的同学,还是室友,叫李详林。他看到笑停,以一种沉闷的口气说,"你知道吗?曾峦修,他死啦!"
笑停心里一沉,"好好的,人怎么死了?"
原来老K出差去大连,遭遇了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空难--大连"5•7"空难。因为程今的关系,笑停有些讨厌老K,却不敢相信,一个人的生命,可以这样轻易地被毁掉。
别了详林回家,笑停打电话给峦青和碧瑶证实了噩耗,外面下了雨,凄凄惨惨,笑停突然也禁不住悲恸起来,觉得人的生命还真是脆弱。
老K的葬礼于5月20日举行,日子是碧瑶选的,为了他们那个永远也无法举行的婚礼。葬礼很简单,只请了老K生前的几个好友,奇怪的是程今并没有来。
张碧瑶一身黑衣,扶棺一哭让人肝肠寸断,笑停开始想着大洋彼岸的程今听到这消息后会怎样呢?这想法在他心中徘徊不去,突然觉得心里好难受,却不知是为了老K,还是为了程今。
于是,那个最絮叨琐碎又豪爽奔放、有着U大最优秀成绩与公认的最远大前程的大男孩,就这样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件事,笑停看着这一幕幕,也不禁流了几滴清泪。
时间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悲痛而停止,一切只能成为过去。笑停、程今两个人,就仿佛商量好了一样,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又到了年底,经过了一年的劳碌,笑停疲惫而无力,只有些欣喜地发现,他存下来的钱,终于可以支付一套有模有样的房子的首付,甚至可以再分期付款买辆别克。当他程今说他可能有些事要回国,也可能会住一阵子的时候,笑停突然觉得,北京灰色的天空是那么的纯净,连汽车尾气,都那么的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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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迎接程今回来,笑停专门向陈扬告假三天,他们公司就两个人,一个总经理,一个总裁,总经理要听总裁的,所以笑停要向陈杨汇报。
然后笑停特地理了个发,从里到外换了干净的衣裳,赶到首都国际机场。接机口,程今穿着咖啡色薄呢子大衣,围着灰色暗格子的围巾,似乎比两年前更加清癯,看见他赶紧挥了挥手,笑意在眼睛里绽开,蔓延到脸上、全身和周遭的空气中。
有些东西仿佛在心里熔化了,笑停赶紧奔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直到程今踩他脚,说我们挡住了别人的路。
"准备待多久?"笑停一边接过他沉沉的行李箱,一边挽起他的臂膀。
"可能很久,"程今沉吟着,"看情况。"
"工作上的事?"
"不算......"程今沉吟着。
"那个......"笑停迟疑着,还是问道,"老K的葬礼,你怎么没回来,我以为能看到你。"
笑停感觉他挽着的手臂突然僵住了,程今停下来,以一种颤抖的语气发问,"你说......谁的葬礼?"
"峦修啊,今年五月份的时候,难道......"那瞬,笑停从程今震惊的眼神中明白了一件事,原来程今他根本不知道。
"峦修?!怎么回事?"程今急促地问。
"今年5月7号,大连空难。"笑停硬着头皮答道。
"峦修......峦修......"
程今默默地重复了两遍,缓缓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