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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镜——by遗忘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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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样的情景有过多少次了,多少次他从这个梦境中痛醒,心脏仿佛被人狠狠的捏紧着一样,然后心中就会莫名的生出一堆他一点也不明白的情绪,一种像是悲伤、心痛的情绪,同时还会升起一阵浓稠的花香味与血腥味,甜腻炙热得让他几近死去。
梦境中总有一片茂密的樱花林,粉红色的花瓣落雨一样挥洒在天空,白昼的声息已经渐次平静,黑夜很快袭来恢复它的暗淡与寂静,然后总有一个小孩子,干净漂亮的男孩子,肤色红润一如盛放的樱花,眉宇间却有淡淡的落寂,黑亮的头发披泻而下,发梢缠绕着的右手,蓦然间闪烁着银光,是匕首。
男孩有些无力的跪了地上,他拿着匕首,闭上眼睛终于往左手手腕划去。
看到这一幕,他总是有些心惊的,感觉就好像拿着匕首的是他的右手,往他的左手划过去,而那个男孩正是他自己一样,于是那种心痛的情绪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袭了上来,心痛,或者心碎。
男孩的眼眸倏然辉焕出同等的光芒,光芒的来源源于被打落的匕首,轻度擦伤的皮肤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鲜红的血淌了下来,滴落在身边的樱花树上,很快的被吸收,被吞噬。
逃离我,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闻言,男孩抬起头,看着眼前站着的比他略高一头的少年也跟着跪了下来,他屏着气的看着那个大一点的男孩夺过匕首猛的在自己的左手腕狠狠的划上一刀。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小男孩的眼睛里流落了出来, 少年有些喘气的倒在了小男孩的怀中,他说,再也别想,别想逃离我。
鲜血汩汩的流落,樱花木是嗜血的树木,不管是谁淌的血,都会很快的吞噬,然后开出甜美芳香的花朵,一个人的血,两个人的血......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有很多次他靠在水镜台边,清水撩开一层薄薄的水雾,透过它可以看到凡世的情景,他看到凡世的那个巨大招摇的皇宫里,住着一大堆神情麻木的人。神情麻木的宫女太监,还有姿态雍容的太后嫔妃。他有时也会看到师兄东方朔,他总是匆匆穿行在汉宫之中,介入宫廷的是是非非之中。
还有那个九五至尊的年轻皇帝,他总是冷冷的笑着,神情阴异而诡谲。看到这些的时候,他总是会觉得好心疼好心疼。
他有时会对着自己左手尾指上缠绕着的红线发呆,不管怎么解,这个红线总是解不下来的,就好像是被人施了魔咒一样。
七个幽杳的寒暑,自他从瑶水池中出生以来,这根红线就已经存在。
天界的生活简单而幸福,唯一亲近的人,是师父。
即使彼此面对,也没有过多的话语,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因为他们是神仙,不需要多余的话语和感情。
有时候师父会带他去很多地方,比如瀛州,连月老也对着他的红线摇了摇他苍老的头,然后师父英俊的面容就会写满忧伤。
解不开的红线,是谁人为他系上。
那一天他照旧在瑶水池中修炼,一个男人走到池边对着他微笑。
这是一个英俊到极致的男人,多少次他看到他总是挂着他招牌式的英俊笑颜,穿行与天界与凡界中,只有他知道,这个男人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因为他是他唯一的师兄,东方朔。
掖庭,师父有话跟你说。
推开石门,头发滴着水滴在地上留下痕迹,两双写满愁意的瞳眸,对上他不知人事的墨绿瞳眸。
烟雾朦胧了师父伸过来的手,他接过师父手上的温玉戒指,依言戴在了左手尾指,刚好遮蔽住了那根红线。
师父说,掖庭,你随曼倩下凡去吧。

一切的开始要回溯到那一年的春季,三月春天的樱花,开得格外的艳丽,那一年韩嫣八岁,在一个窄小的凉亭里,隽刻着他永远无法忘记的印记。
凉亭内这个长他五岁的少年一脸慵懒的闭着眼睛斜倚在冰凉的石柱上,高贵,并且冷漠。
祖父韩颓当带着他在男孩的面前跪了下来。
韩颓当恭敬的说:"太子,老臣把人带来了。"
太子刘彻睁开了眼,挥了挥手叫祖父退下了。
多年的疑问终于得到答案了,八岁的韩嫣,多少有些明白,祖父这次送他来,是不会再让他回去了。
小时侯的韩嫣身体一直很不好,他也知道,他是韩氏留下的唯一一根苗裔了,祖父也一直以为他活不过几年,更是没有让他离开过韩府的一步。只知道出生的时候,来了一个狂言方士,那个方士,就是自己的师父青真真人,师父说,他是一定要以女儿身来抚养的,否则他是活不过十岁的。于是从出生起祖父就把他当成女孩来养,并吩咐他一定要蒙上面纱,绝对不能让外人轻易瞧见,这样或许可以保命。
第一次离开祖父的保护范围,他的心头蓦然涌起一股不安,可是他不敢表现出来,他面纱下的嘴唇紧紧的抿着,遏制着自己不要哭出来。
"你为什么要蒙着面纱呢?难道你不难受吗?"刘彻走到他面前问他。
"我身体不好,所以祖父一直把我当女孩来养,不能让外人瞧见我。"
"外人?"刘彻冷笑,"那你现在怎么又著男装了呢?"
"那是,那是,"他一时语塞,复又小声的说,"都是因为你要我来陪你的。"
的确,他只是听祖父说,太子看上他了,要收他做伴读,否则他也不会就这样被送进宫来。
刘彻耸了耸肩,不以为然的说,"把它拿下来,我要看看你。"
宣告流入他心房,他隐约觉得一切都将随着面纱的滑落而改变。于是在面纱滑落的同时,他忽然惊恐万分的倒退,退离这个只手便可掌握他生死的少年。
面纱下韩嫣白玉精雕的面容,干净漂亮一如盛放的樱花,墨绿色的眼睛饱含水气,格外可怜,右眼角一点红色的泪痣似血般红艳,让他凭添一丝柔美。
刘彻的嘴角蓦的撕起一丝诡谲的笑容,他看见他眼底超脱年龄的深沉,以及那潜藏在深沉之下的邪意。这样的邪意,超乎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他惊吓地喘了口气,跌跌撞撞的将身体隐藏在一根石柱之后。
少年纤细而修长的双腿从他眼前抽离,邪异的笑容点亮了刘彻的俊美,他的身影随之远离,渐行渐远消失在茂密的樱花林中,离去的途中,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他的声明--
"把它戴起来,以后除了我,谁也不准取下来见。"
※※※z※※y※※z※※z※※※
陌生的乌檀木画栋、陌生的大理石板、陌生的梁堂锦帐、陌生的帘幕窗纱......陌生的人和物,这便是太子刘彻的东宫的听竹轩了,韩嫣的卧房只在刘彻卧房的隔壁房间,华丽而幽雅,可是他只觉得清一色陌生的环境,宁静而恐怖。
这是他来东宫的第一个夜晚了,他却把身体深藏在锦被中不敢出声,黑夜的不见光的房间里,他的心脏在突突的跳,异常的猛烈,仿佛要跳出来似的。久久压制着的恐惧就像坍塌下来的云朵一样向他压过来。耳畔响起潮水一般的涌动声,他恐慌极了,他想他恐怕是又犯病了,过多的不安感让他的身体不适起来了,他感到有一圈圈的疼痛感从心脏传过来,慢慢的传达至全身。他把身体蜷缩起来,钻入锦被中大气不敢出一声,泪水连珠一般的从眼睛里涌了出来,神啊,他只是一个生长在祖父保护范围下年仅八岁的孩子,如何能以病孱的身体承受这些恐惧,他想起白昼的那双眼睛,那样的深沉妖异的让他打从心里恐惧。
锦帐蓦的被掀开,一道白热的强光射进他的眼里,他的眼睛掠过一丝惊喜。"师父!"
青真真人从怀中取出一瓶翡翠玉瓶,倒出一粒丹药道:"嫣儿,快把药服了!"
红色的丹药甫一入肚,颤抖的心脏开始回复规律的节奏。
青真真人冷厉厉的说:"你是我用至阴之气所造,韩将军怎么能不听我劝告让你著男装,这会要了你的命的呀。"
韩嫣可怜兮兮的说:"师父,我怕这里,我要回家。"
青真真人内心也有些挣扎:"嫣儿,不要任性,你要弃韩将军于不顾吗?"
"祖父?"
青真真人无奈的叹了口气,韩嫣还小,很多事情超出他所能理解的范围。
"师父不是来带你走的。"他又叹了口气,他是他的爱徒,纵然隔了一世,他也是疼爱他的。他从怀中取出那瓶翡翠玉瓶,"你以后每逢心痛,就吞下瓶中丹药一粒,两年后,为师再来接你。"
"两年?师父,你又要走了吗?"他打从有记忆起,就总是见师父来无影去无踪的,总是在他病发的时候,师父出现了,然后很快就消失了。
"师父,你不要走啊--"
"走"字甫出口,青真真人的身影便已经融入夜色之中,他叹了口气,眼神胶着在师父留下的翡翠玉瓶上。
"怎么,逃不了这里,就让你这么难过?"轻描淡写的嘲讽,陡窜进他的房间。
他飞快的回眼去看,仍然是记忆中那双超脱年龄的深沉眼睛,妖异的气息陡窜上他冰冷的皮肤。
他,来了。
"见到我,不跪下吗?"刘彻走至床前,伸出右手臂将他圈在自己与床帐之中。"还是吓的忘记了?"
"太......子......"他怯怯的回答。
刘彻靠得太近了,他的呵气就吹拂在他的耳边,害他的脸热热的,他将头压得更低,怎么办,他从来没有试过与人靠得如此近,真该死,他一定是脸红了。
"啊,差点忘了。"调弄的低笑声就在他颊边数寸之内,灼热的气息毫不客气的吹拂过他的鬓际。"你这个样子很难下跪对吧,真是对不住,那就免了。"
他没有勇气抬头看刘彻,生怕又望进那双眼睛里,他怎么还不离开?
"我怎么还不走是吗?"他惊异的抬头。"你心里不正这么想?"
糟了,刘彻靠得更近了,低吟吐气的唇离他的唇相距不过半公分,他,他近得随时可以......吻他!
他的身体没来由的又开始颤抖起来,刘彻的眼眸异常明亮的锁住了他,他敏感的察觉到自己的气息变得急切起来,脸颊的红晕渐渐晕染开来,体内的一丝花草般的异香蓦的飘窜了出来。僵持不过数秒,刘彻猛然放开了他,力道狂野又突兀,口气是前所未有充满了怒意。他一时不察,应声倒在了软枕之上。
"莫怪乎韩颓当那老狐狸千方百计的要把你献给我,你跟那不要脸的栗妃和卞妃一样,尽会些狐媚的妖术!"
"你凭什么辱骂我和祖父!是你将我要了来的不是吗?"什么跟什么嘛,明明是他将他要了来做太子侍读的,他的怒气根本是来的莫名其妙!
"你当真以为是我硬要了你的?那老狐狸是这么跟你说的?"刘彻冷着脸,眼睛再度恢复妖异森冷。
刘彻的话让他摸不着头绪,"你什么意思?"
刘彻只是冷笑,眼眸里闪着暗潮汹涌的光,他伸手捏了他细嫩的下巴,动作粗暴而不留一丝怜惜。"简单说来,就是你那可亲可爱的祖父知道他的小庶孙颇有龙阳之姿,于是将他送了东宫来好巴结我这个未来的皇帝!"
真相的揭露总是包藏着太多丑恶,不可能的,祖父不会这样对待他的,他眼神涣散的摇了摇头,眼泪倏然滑落了下来,"不,不是的,祖父那么疼我,从来不让任何人见我的,怎么会,怎么会......"
刘彻冷眼看着他的反应,他有这种反应他并不奇怪,深养在闺阁之中的貌美男童,怎么可能懂得了官僚皇室间的勾心斗角。
韩嫣回眼看向冷眼看他的刘彻,"既然我如此不招你喜欢,你何不将我遣送回韩府,没有必要将我留了下来,碍了你的眼!"
"送上门的礼物,没有礼物不要不是吗?"刘彻这样说着,转过身要离开房间。
"你--"
"别忘了,明天开始就真的要陪我读书了哦,还是,你要恳求我把你放--你怎么了?"讥诮的话语未吐完,在回身看他反应的同时脸色突兀的变得铁青。
糟了,他忘了他的身体。
"太医呢,来人啊,快传太医!"
床上的韩嫣脸色发白的从床际滚落了下来,头脑刹时变得一片空白,他的心脏同时又突突的快速跳动起来,一股甜腻的血腥味混合着一股浓厚的花香味从身体里窜了出来,他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猛一咳喉咙里咳出一滩猩红的鲜血,一瞬间他也合上眼失去了知觉。

越到黄昏,心情就会越沉重,白昼的嚣张渐渐淡去,继而席卷而来的将是一届安宁,之间则是黄昏时的颓废红尘。
樱花瓣婉转而落,似是多情的飘落在水面上,这是东宫之中他最喜爱的地方了,一片不大不小茂密的樱花林,之间则是他与刘彻初次相遇的凉亭水榭亭。水榭亭的前面,则是一涧细流,幽幽转转的流出宫外。
想来他这个太子侍读真是当的一点都不称职,不但从没有陪读过,更在进宫的第一天就卧病在床一连好几天,而这几天,他更是连太子的面都没有见着。
被注视的感觉来于后方。
他恍惚回望。
一个少女走了过来。"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叫韩嫣,是太子的陪读。"
"韩嫣?"少女忽然笑了,"原来你就是弓高侯那位大名鼎鼎的庶孙啊,早就听说你容貌倾国倾城,甚至比女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把面纱扯下来,我要看看你。"
他一怔,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要求,"太子吩咐过,不能让别人瞧见。"
"大胆,"少女柳眉一竖,"什么太子的吩咐,就是刘彻在,也要让我三分,你算什么,给我拿下来。"
少女见韩嫣仍然没有动作,不禁怒火中烧,回眼对身后的两个丫鬟说道:"雪儿翠儿,你们两个死了吗?还不快帮我动手。"
"是!"
面纱下的俏脸刷的惨白,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上前强行押了他的手臂,而少女则一步上前,一把扯下了面纱。
惊愕的抽气声从三个少女嘴中吐了出来,好漂亮的孩子!
还是少女最先回过神来,她不禁伸出手捧住了他的双颊,眼神突的明亮。"你果然很美,怪不得刘彻不让你给别人瞧见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你这样美,怕要祸国呢,我怎么能让你再待在刘彻身边呢,从此你跟着我吧,我向他要了你。"
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望着少女,她强势的作风让他动弹不得,跟她走,他想都没想过:"你是谁?"
"你们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怒叱,声音的主人也随之奔了过来。
就是这个声音!
"刘彻,你来得正好,这个孩子我向你要了。"
阴冷的气氛伴随着话语的轻吐传了过来。"阿娇,你又要闹什么?"
刘彻,生气了?
阿娇亲亲爱爱的牵了他的手对刘彻说:"你不明白吗?我喜欢这个孩子,我要了。"
"我拒绝!"冰冷的话语毫不客气的冲向阿娇。
"为什么?"
"真好笑,他是弓高侯献给我刘彻不是献给你陈阿娇的,你要他何不向弓高侯要去!"
"这么说你是不肯了?"
刘彻不回话,剑拔弩张的气氛穿行在在场的各个人之间,韩嫣跌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两人为了他而怒意相向,八岁的韩嫣虽然不太明白怒意因何而起,但这却不是他要的。
他起身抓了刘彻的衣角,眼睛一饱泪水的望着刘彻,现在的他,只想回听竹轩。
刘彻默不作声的帮他蒙上了面纱,搂了他一声不吭的想要转身离开。
陈阿娇见了,更是怒上心头,"好啊,刘彻,你现在翅膀长硬了,敢不理我了是吗?你不要忘了,你这个太子是靠了谁才当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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