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之秋——by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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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子......"
云非因用招牌笑容安抚着满朝文武,而后向皇位上的人弯腰行礼。
"皇上。"
圣哼了声,起身拂袖便走。
云笑容不变,吩咐退朝,跟在圣后边去了。
御书房出人意料还是一片整洁,只是坐在桌前那个人咬紧了牙,攥紧了拳头,一向神采飞扬的脸被愤怒和悲伤占据,竟有些扭曲。
云收起笑容,只把手中东西递了过去。
"他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留给你的信,你要看看。"
"他的道理?!"圣用力挥开云的手,"他知道朕的难处,他知道朕不想的,他也知道朕没有答应什么。可是他,可是他,他为什么还要跟朕赌气一走了之!朕以为他昨日说的是气话,过两天定会回心转意,谁知他,居然就这么走了!"
"非因说了,泠不做无用之事。皇上无论如何请先看看泠留给皇上的信。"
圣怒视着云,云平静地回视,没有半点慌乱,坚定地重复着"请看看他留给你的信。"
对峙了些时候,最终圣扭曲着嘴角拿过云手上那张薄薄的纸。
熟悉的清秀字迹自成风骨,一如那个人。寥寥几句话,只是嘱咐他要勤于政务。
"泠走前,中书省待办公务全部整理好了,无论谁接手都不会有大的慌乱。还请皇上立刻补上中书令的缺。"
圣抓着那张纸手都在抖:"泠走了,你为什么可以平静如此?"
"因为非因知道泠为什么要走。皇上,泠也会累,而皇上您,应该承担起职责来了。"云的声音静静的,缓缓诉说着泠真正要告诉圣的话,"泠顾命在身,不可能毫不在乎一走了之。但这些年皇上的所作所为让所有人担心。当然,非因知道皇上的心思,泠也知道,可终究不能永远下去。皇上有职责在身,泠不过用他的方式提醒皇上负起自己的责任来。"
"用这么残酷的方式吗?"圣喃喃,慢慢沉默。云站在一旁,不去打搅他的思考。
圣再次开口时,像是变了一个人,收起平日的轻佻,压下刚才的愤怒,眼中的光芒竟然不怒自威。他用君王特有的声调对云下令:
"神子,请你告诉朕泠在什么地方。"
"皇上,我拒绝。"
"朕必须知道,朕会如他所愿做他希望朕做的事,朕不再辜负他的期望和辅佐。但他是朕的中书令,他必须待在朕身边--一辈子待在朕的身边,不离不弃。
这是澹台泠对轩辕圣许下的誓言。"
少年曾经在年少时的春天,一个无人的角落用生平第一次的郑重向另一个少年跪下,许了毕生的誓言:
臣将用一生才智心力辅佐殿下,陪伴在殿下身边,不离不弃,直至生命终结。
像个傻瓜......
澹台泠坐在客栈窗口望着天上繁星,喃喃自语。
京城里但愿没有乱作一团吧。虽然临走前将公务全部交待过,但中书省责任重大,毕竟还是不放心的。也不知人们会怎么想,坊间传言一向又繁又快,一传到百时,早被翻新了数个花样。非因和老师应该明白,只是圣......
根本都没发现自己不自觉在心里唤着皇帝名讳的"前"中书令无声地扭曲了嘴唇。
......应该也会明白吧。
忽然觉得自己依旧天生或是后天磨出的劳碌命,下了巨大的决心离开朝堂离开京城并已经付诸行动后,竟然还对京城里的人和事牵肠挂肚的。
对自己冷冷哼了声,泠关上窗子,宽衣睡觉。
辗转了很久,不无悲哀地发现脑子里充斥着还是没有办完的公务和皇宫里那个人时,泠赌气般地把衣带上挂的玉佩丢进水盆。
"......非因......在吗?"
"在。玩得开心么?"从虚空中传来的声音温柔中带着狡诈。
"情况怎么样?"
"一切都好,没有混乱。啊,对了,修辰到你家去下过聘礼了,说是下月初六娶漪过门呢。你回来吗?"
"他呢?"
插进另一个声音来:"也很好,没有乱砸东西没有大发脾气,除了有点失仪。"
"喔,景也在啊。"
"还有老师、修辰、黛和你家妹妹。大家在赌你几个时辰后会忍不住,结果这次你坚持得还真久,居然整整十二个时辰!"
更加悲哀且无力,大家都吃定了他的劳碌命似的,知道这个丢下一切的人才是最放不下的人。
"就是,除了神子,大家都说少了,白白赔了银子。"
"本来就不该让神子加入的,神子什么时候说错过?"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泠颦起眉,然后问:
"绯在哪里?"
遥远的那边似乎沉默了下。
"皇上的贴身侍卫,当然在皇上身边了。"
"你们玩这么开心,怎么能少了我们的陛下和他那位贴身侍卫呢?"
...............
"云-非-因,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云神子无比真诚地叹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比较喜欢皇上吗?"
"回答我的问题!"
"你呀,就是太聪明了点,一点都不好玩。"
"你......该不会......"
"啊,既然你知道了就快作准备吧。下月初六一定要回来啊,修辰和漪的大喜日子啊。回来时顺便带些土产回来好了,啊就这样告辞了~"
"云非因!"
泠对恢复成普通状态的水盆大叫,最终无力地按住额头。
"我的劳碌命都是被你们磨出来的,居然还敢拿我来打赌......回去后会把你们一个个慢慢修理掉。"
那些也都是后话了,当务之急是......
泠不由自主地呻吟了声,更无力地按了按额头。
客栈掌柜是个中年男人,和所有普通商人一样,钱放在眼里是拔不出来的。当一个手托银子的气势迫人美人站在面前时,对方的要求他根本没了力气拒绝,只有忙不迭点头的份。
"是是是,小的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美人面色不善地冷哼了声,把银子抛过去:"很好,不准声张,明日此时之前不准回来。否则......"
"是是是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掌柜的打个寒战,把腰弯得更低些,却又小心翼翼抬头偷瞄,"鄙店是小本生意,所以......"
"有什么损失自会赔偿。"漂亮的眉不耐烦地皱起来,"你可以走了。"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掌柜倒退着走出去,不断用离别的眼光最后望望他的小客栈。
"来来来,大家要不要再打个赌?这次我只坐庄喔。"
赢了所有人因此心情很好的云神子向一屋子闲人们提出了个新的消磨时间的建议。
"赌什么?"
"嗯......赌赌看是皇上把泠带回来,还是泠把皇上哄回来。"
"啊,这个有趣,我要玩我要玩。"
"我也要我也要。"
"两个人这次都很认真的嘛。终于有场不会太力量悬殊的对抗发生了。"
............
大家都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应该往哪一方下赌注比较好,把中书令逃跑皇帝跷宫带来的问题完全不当回事。
开玩笑,我们是那两个人出状况时最大的受害者,要是不找些乐子那些烦心的事怎么忍受得下去。
"对了。我们也讨论些正事吧。你们觉得泠出走真的只是为了换回我们陛下丢失已久的自觉?"云收好所有人的银子,正色说道。
在场人等齐齐一愣,继而大笑。
"不要说笑,神子。"回答的居然是从来不苟言笑的黛,"谁都看得出来,我们丞相大人是因为吃醋才跑掉的。"
"朕快要讨厌泠了,绯。"
圣有气无力地把头枕在屈起的膝盖上,用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咬牙切齿的语气对身边的绯诉苦。
"您根本不理解泠的苦心才会让他讨厌您的。"被迫成为跷宫帮凶的绯十分不满地嘟囔,"还要连带属下被很多人骂。"
"朕又不是故意的,朕又没有答应,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呢?朕还以为他只说说来气我,他从来都念叨他的公务的,结果他居然真的走了。绯,朕真的错到这个程度吗?"
"属下觉得泠是多年积怨压抑过久一齐爆发了。"绯冷酷地回答,"属下也快到这程度了。"
圣充耳不闻,只管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哀怨够了,猛地站起来:
"朕不管!总之朕就是要他回去!绯,你给朕听好!"
"啊?什么?"
"听好。"圣直直瞪着绯,眼中闪着可以称得上狂热的光芒,"朕要泠回到朕的身边,不论用什么方法,不论用什么手段。"
"他是朕的,只属于朕。"
每天都一定是准时来到的,不论当天会发生多么悲壮甚至惨烈的事。
泠看着窗外渐渐变亮的天色,叹口气,对镜子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安静地走下楼去。
算算看该来的也来了。遇事逃避从来不是澹台泠的风格,同样的错误犯两次更不是他的风格,所以下楼后哪怕看到整个羽林军都在,他大概也能平和地发挥一贯水准,把那个让人头痛的皇帝成功地赶回宫去。
楼下虽没有列队的羽林军,却也没有其他客人,连掌柜和小二也不见了,空荡荡的一楼,只有两个人。
似乎比有队羽林军更加不好办。泠站在楼梯中间迟疑了半刻,最终走了下去,躬身行礼。
"公子。"
"这里方圆五里之内没有其他人。"
"是。"泠闻言跪下,"皇上。"
圣咬着嘴唇狠瞪面前的人,手微弱地颤抖,努力压抑住想揪住他衣领的冲动,没有说话。
泠垂着眼睛,瞟了眼圣的手,再次垂下眼睛,用特有的清冷声音淡淡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皇上尽快回宫。"
"泠......"站在圣身后的绯急急打断他,"你,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绯你闭嘴!"圣开始冷笑,竟和泠如出一辙,"让他说,澹台中书如果不说这些话,就不是澹台中书了。"
"在下已经辞官了,皇上应该知道。在下已经不是中书令了。"
"朕不记得自己答应过。澹台泠,你身为中书令,不经允许随便旷职,该当何罪。"
泠垂下的睫毛抖了抖,在脸上扫出一片浅影。
圣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泠,平静得说不出是愤怒过度还是满不在乎。
"澹台泠,朕要你把当年对朕说的话现在对我重复一遍,就是朕被封为太子的那天,你对轩辕圣说的那句话。"
泠一动不动,只低着头,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说啊!"
"......臣,澹台泠将用一生才智心力辅佐殿下,陪伴在殿下身边,不离不弃,直至生命终结。"
"那你做了吗?"
泠慢慢抬起头来,深邃又安静的眸子,眼底有无色的光华。
"我累了。"
"你说什么?"
"我累了,皇上。我已经不想再在朝中做事了,我太累,这些年我没有轻松过一天,我忙于公务,忙于应付您,忙于大大小小份内和份外的事。我一直信任着您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君王,可是我错了,这些年来我做了很多可似乎没有做真正正确的事--我可以也应该离开了。"
圣只觉得一阵寒冷贯穿全身,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泠......泠......你是说,你对我失望了吗?"
"不,我只是......做错了。"
圣用力闭上眼,头也不回地吩咐:"绯,你出去!"
绯了然地低头退出去,顺手关上门。
"你先起来。我想我们确实应该好好谈谈了。"
泠依言僵硬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拣张椅子坐下,眼睛只是望向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手。
"泠,我们认识多久了?"
"十五年了,皇上。"
"你对朕发誓的时候,究竟是深思熟虑,还是一时冲动。"
"我认识皇上多年,自认对皇上的能力十分了解。但......"泠苦笑了下,"我想我依然做错了。"
"是你错了,还是朕错了?"
"是泠的错。我竟然一直以为把什么都替皇上做了就是在帮您,可是我真的错了。皇上,您还记得小时候吗?景陪您练剑,他不懂事伤到您,师傅们要罚他是您拦着,说只有这样的人陪才能练出好剑法来。还有老师,他考上状元却坚决不肯入朝为官惹恼了先皇,也是您去说服他入东宫给我们当老师。您有才能,也有气度,换得来我,还有老师和大家的忠诚。您得到太子的位子我比谁都高兴。那天我真的满心相信您会成为一代令主。可现在......现在的我们是个什么情形!当年那个您去哪里了!我似乎做错了太多,皇位是您的,国家是您的,这个王朝姓轩辕。我做了什么?我似乎成了把持朝政的权臣,而您每天只想着在我送去的文书上盖个御印!"
圣看着泠失神和快要哭泣般的表情,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年少时......曾经......我想着我一辈子都能待在这个人身边,真的很好,我一辈子都可以在最近的距离看着他,比谁都近。所以我才努力使自己有在他身边的资格。可是一切都变了,我仿佛比谁都优秀,可我却成了他的阻碍。所以我要离开,我要他重新成为我曾经憧憬过的样子。皇上,请您让我走。"
"你要走,不是因为......朕要立后?"
泠唇边渐渐浮起一丝笑容:"如果我说是,皇上一辈子都不成亲么?"
"朕......"
"不可能,不是吗?即使在最天真的时候,我也没有过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我没有权利要求一个君王放弃他的义务,或者责任。"
圣抓紧了衣襟,狠狠地抓紧,胸膛起伏得厉害,心在胸口里乱撞,有种不知名的情绪不知如何宣泄出去。安静了片刻,他走过去拎起泠,然后,轻柔却强硬地把泠锁进自己的怀中。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都这么理智和克制。你想要什么,为什么从来都不明白地说出来。"
"明知得不到还说要,那是不懂事的孩子任性的举动。"
"在你没说要之前,你如何知道你得不到!"
"有些东西......必然的。即使我得到了,也不一定会开心,甚至,会让别人痛苦。"
"你不是圣人,没人要求你摈弃所有私心!"
"我不是圣人,所以我心里,一直有非分之想。"
"泠......你说你做错了,朕又何尝没做错?朕知道你是太有责任感的人,也知道你是太克己的人。你知不知道朕一直怕某天你忽然就离开。朕不得不拿那么多公务逼你留下。可是为什么我们都错了呢?我们都做了很大的努力,但我们的希望都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