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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如水——by清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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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急诊室,门依旧虚掩着,但治疗果然已经结束了。里面的人已经被推走,只有几个医生站在那里洗手说话。何夕敲了门走进去,问:"请问,那个叫秦月朗的病人,现在去了哪里?"奇怪的是,几个医生都爱理不理的样子,依旧自顾自的洗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中年女医生转过来打量了他几眼,好像审视的样子,问:"你是病人家属?"何夕说:"不是,只是他的朋友。一时联系不到他家人,过来帮忙的。"他这一说,屋里的另外几个医生都直直的打量他,眼光很让人难受,似乎夹着鄙视和疑惑。好在何夕并不太在乎这些,最后还是那个中年女医生看够了,可能也觉得何夕的样子像是个正经人,勉强耐住性子说:"外科308病房。"何夕道了谢,正准备走,又听她说:"年轻人交朋友还是要注意点......"何夕停了停,见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想了想又道了次谢,转身走出了急诊室的门。走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时,还听见急诊室里飘来几句议论声:"看起来还挺正经的......""伤口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顺着楼梯来到三楼,病房的走廊更是安静。何夕一边走一边想着方才医生的话。为什么听见自己是秦月朗的朋友就用那样的眼光看着他?又说什么交朋友要注意些,还有远远听到那正经不正经的议论,难免让人怀疑。莫非是跟秦月朗今天受伤的事情有关?然而就月朗跟自己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来看,他并不是个医生口中"不正经"的人。虽然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身上的伤有些奇怪,但是相处这么久,秦月朗是个什么样的人,何夕心里也有数。这样想来,犯不着为医生们的几句闲言碎语就有什么怀疑。
病房的门没有关,推开门进去,灯还亮着。也许是刚才医生进来,吵醒了先前住进来的病人,此时靠门的两张床上的病人正靠坐在床头聊天。见何夕进来,都转过头来看他。然而何夕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表情,眼光直接落在了靠窗的那张床上。日光灯照耀下,雪白的床单被套显得何其刺眼。床上的人平躺着,被子盖住了整个身子。露在外面的脸,比白天在郊外玩的时候红一些,不过却是因为肿胀而发红。走近了看,紧闭的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小片阴影。仿佛眼睛闭上了,也把那别扭劲儿给闭上了。安静躺着的秦月朗并不像何夕先前想象的许多种情况,如果除去红肿的双颊,反而更像是睡着了。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上插着点滴,胳膊和宽大的病号服袖子一比,显得相当瘦弱。何夕似乎觉得他比离开自己家的时候瘦了一些,心里又微微的疼了一下。事到如今,何夕也说不清自己对秦月朗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仿佛看见他受苦,便会忍不住想要把他带在身边照顾着。心思随着他转,也越来越理所当然。这样的转变......似乎也就是这么几天的事情。理不清,便不再纠缠其中,一切顺其自然才是何夕的风格。
这样想着,轻轻把那只挂着点滴的手往里挪了挪,侧身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床上人的脸,那睫毛似乎很浓密,投下的阴影均匀的布在眼睛下。不,不对,何夕仔细的看着他的脸,那不是阴影,而是眼眶发青。仿佛映得整张脸除了肿起的红痕外,都隐隐白得发青。不知道是不是在昏迷中梦见了什么,秦月朗紧闭的眼角慢慢渗出两滴泪水,让何夕一时慌了手脚。想起刚才挪动他的手时,也是冰凉。不自觉地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指尖,让自己的手去温暖他。另一只手则轻轻的顺着他的眼角擦去泪水,轻抚着他肿起的脸颊。
像是感受到他的安慰似的,秦月朗躺在床上,无意识的将脸靠向何夕的手。寻求着那微薄的温暖,泪水也不再流了,安稳睡去。何夕知道他并没有醒来,麻醉药的效果还有一两个小时才会过去,见他梦中依赖的样子,忍不住轻轻扬了扬嘴角。
另两个病人聊天累了,关了灯睡去。何夕沉默的坐在黑暗里,握着秦月朗的手。回忆着从认识他以来的种种场景。会心疼他,想照顾他,这样的感觉,能不能就算做是爱?抑或只是一种对弱小者的关心?如果说只是关心,在明知道婉玉会照顾他的时候,还是不放心的跑过来,又算什么?虽然从来都知道自己并不像父母和旁人所以为的那样冷血无情,只是将感情深埋在心里,细微处去体贴亲人朋友。然而何夕却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同性动心。而且,自己还并不了解他。
夜已经深了,何夕想不出答案,也没有觉得困。既然这样,就顺其自然的走下去吧。也许......也许命运就是这样奇怪,让人经历种种从没想过的事情。也正是这样,生命才更有趣吧。手上握着的冰凉指尖渐渐暖过来了,点滴瓶里的液体也快要完了。何夕放开他的手,走到病房外去叫值班的护士进来处理。刚刚出门,就被正上楼来找他的婉玉叫住了:"哥,你等一下。"
何夕听见她的声音,先转过去跟护士说:"308靠窗那张床的病人点滴快滴完了,麻烦你给他拔一下。"婉玉也不着急,等那护士答应了进去,才把何夕拉到一边,说:"哥,我刚从急诊那边过来。"何夕听他这样说,知道她刚才应该去急诊那边找医生问情况去了。跟她走到一边,问道:"医生怎么说?"
婉玉看着他,吞吞吐吐的,何夕也不催她,只站在那里等着。过了一会儿,婉玉下定决心似的说:"哥,我跟你说实话啊,你先要有点心理准备。"何夕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已经猜到秦月朗的伤势并不简单,但因为电话里婉玉已经说过没有生命危险。何夕并不着急,该来的总会来,说:"嗯,你说吧。"
婉玉本来听了医生的说法是大吃一惊跑上来找何夕的,现在看何夕这样平静的样子,也心安了一些。想了想说:"刚才我去急诊科找周医生问了下情况,她说,秦月朗的伤,不仅是有皮外伤,还有在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婉玉到底是女孩子,虽说做了几年医生,但当着大哥的面说这种隐私,也还是不好意思。何夕听她一吞吞吐吐,早就明白她说的是哪里了,说:"我知道了,其他的呢?"婉玉说:"医生说,这几天最好别吃东西,要吃也只能吃流质。"何夕愣了一下,问:"那医生有没有说能不能喝水?"婉玉说:"周医生交代可以多喝水。"何夕想了想说:"既然是伤在那种地方......怎么还要多喝水?"当着婉玉的面谈论这种隐私,何夕也不习惯,忍不住红了脸。婉玉想了想,又看他脸上的神情,顿时反应过来他想错了。叹了口气说:"秦月朗伤在......肛门和直肠。"何夕听她这样说,也是一愣,旋即想起第一次带秦月朗上医院的情形,似乎也是伤在那里。婉玉并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说:"周医生还说,他身上的伤并不是意外弄出来的,而更像......更像......被男人......性虐的。"婉玉肯定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说道后来又是害羞又是吃惊,一句话停了好几次。却还坚持着说:"哥,周医生刚才还问我是不是认识你,我说你是我哥哥。她说,你是我哥哥才跟我们说这么多的。让我跟你说,秦月朗不像是个正经人,让你别跟他混在一起。"何夕先前用心听着秦月朗的病情,心里也是吃惊。本来以为他被人打了,抢了,报复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现在婉玉和那个周医生也是好心来劝自己。可是,好容易理清点头绪,现在又被扰乱了。
勉强镇定了一下,何夕问:"婉玉,谁送他到医院来的?"婉玉说:"一个男的,挺老的,四十多了吧。看样子他们好像认识的。"何夕听她这样说,又停了一下,问:"后来那男的呢?"婉玉不知道他怎么一直抓住这个问题不放,说:"不知道,我们忙着抢救,没注意。可能走了吧。你来的时候没看见?"何夕摇头说:"没看见,没别人。当时就有几个医生在。"说完想起当时看见的情况,也觉得心酸。若是别的人受了伤,父母亲人朋友肯定一大堆守在门外。可自己进来的时候看见的那种凄凉样子,是个人就难受。
婉玉看他一直站在那里不再说话,以为他受不了自己的朋友是这样一个人。又轻声说:"哥,你别这样,也许他只是......只是......"事到如今她想要找出点理由来安慰何夕,也是难的了。何夕打断她说:"婉玉,跟秦月朗相处了这么久,你觉得他是个坏人吗?"婉玉想了想说:"不像,他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好的。"何夕说:"我也觉得他不是坏人。"婉玉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有点恍惚,以为他心里难受,想自欺欺人,劝他说:"哥,朋友和表面看起来不一样的情况是很多的。你别难过了。"何夕说:"我不是难过。你说的我都知道,等他醒了问清楚再说吧。"婉玉听他这样说话,便放心了。点头说:"我回去了。你进去看看他,麻醉快过去了,他可能一会儿就醒过来了。你今晚最好还是回去睡一觉,这里有护士,不用人守夜。"
何夕看了眼表,都快一点了。对婉玉说:"我一会儿就回家。要不你也一起进来看他,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婉玉说:"不了,病房里别的病人都睡了,我一个女的进去不太好。"何夕说:"好,那你在这儿等一会儿。"说完就进了病房。
护士刚才进来把点滴取掉了,但秦月朗的手还露在外面,并没有放到被子里。何夕走进去发现秦月朗已经醒了,正迷蒙着眼睛看着窗外。窗外雪早已停了,屋顶上的积雪映得窗上发白。何夕走过去坐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只觉得那只手又是冰凉的了。秦月朗抓紧了何夕的手,收回迷蒙的视线,对上何夕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眼睛里深深的溢满了什么,以前从没见过的东西。这不是熟悉的眼神,他试探性的轻声问:"何夕?"接着窗外白雪映过来的亮光,何夕看见秦月朗苍白的脸上似乎都肿得有点透明了,迷蒙的眼神带着怀疑看向自己,那表情纯得像个小孩,不禁又是一阵心疼。不明白他明明二十六岁的人了,怎么就还能一副小孩子样。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回答他说:"是我。还有点发烧,睡吧。"秦月朗轻轻点了下头,把脸凑到何夕手上,顺着何夕轻轻的抚摸闭上了眼睛。何夕继续握着他的手,听他呼吸慢慢均匀了,估摸他已经睡得熟了。把已经捂热的手放到被子里,再帮他掖严了被子。才走出去把门带上了。
跟婉玉出了医院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这个时间,医院门口还是停着几辆的士。何夕没有跟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突然站住了,婉玉不明所以的转过来看着他问:"怎么了,哥?"何夕停了一会儿说:"婉玉,今天秦月朗的事情别跟家里人说。"婉玉说:"放心吧,哥。都这么大人了,家里人还会管我们吗?"何夕说:"我妈知道我到医院来是为秦月朗的事情,我怕她问起你。"婉玉说:"知道了,这种事情,老人们确实难以接受。她们要问,我就说是交通意外。"何夕点点头,和婉玉上了车,先让司机绕道送她,再回了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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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已经很晚,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一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人难以消化。秦月朗为什么会受这样的伤?听小妹的意思,似乎是说他自己生活得很堕落。然而凭自己跟他一个多月的相处,感觉他并不是那种喜欢生活得放纵的人。然而,医生板上钉钉的说了,加上自己在急诊室看到的那些人的态度,似乎也不象有假。想到后来得不出答案,却发现一个很吃惊的事情:自己为什么对秦月朗的事情一直这样关心?整个晚上都是这么随着他转,看见他病成那样,竟然会担心和心疼,还会一反常态的那样温言细语的对他说话。莫不是自己真的爱上他了?可是,他是个男人!
不是不知道有同性恋,然而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应该不会是,只是看见有人受苦,理所当然的会关心。就好像是以前照顾小猫小狗一样。父母不知道,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吗。每次看见那些小东西的时候,都很认真地照顾他们,直到他们康复。也算是尽自己所学,不辜负做药物化学实验得来的经验吧。也是......父母爱心教育的成果。
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最后终于沉沉睡去。明天还要去医院照顾病人。
其实这样的理由,能否说服自己,只有何夕自己知道。

秦月朗迷迷糊糊的觉得窗外的阳光刺眼。努力撑开眼睛,原来只是外面的雪映得屋里格外亮,天色还早。四周不是自己熟悉的环境,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又有哪天是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醒过来的呢?也许就这样四处飘零,直到死去吧。昨晚似乎又梦到了何夕,所以醒来发现是个陌生环境才会有这样莫名的凄凉。说起来很奇怪,与何夕不过是短短一个多月的相处,竟然能冲淡了其他人的印象。每天忙碌的工作,然后是给他准备宵夜,似乎已成了习惯。离开之后的夜晚,总是梦见自己在那间整洁客厅里的沙发上醒来,阳光满眼。这是一种奇怪的感受。没有温柔,没有浪漫,甚至有时没有何夕,中规中矩的相处,简单整洁的房间,却无比安心。然而昨晚梦见的何夕又有所不同,梦里他会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会握着自己的手轻声安慰,甚至,还会抚着自己的脸让自己安睡。所以睡梦格外安稳。
勉强撑起肩膀四处打量,原来是在医院里。睡前的记忆一点点回来。是......被那个带自己回家的人送来的么?这一动,四肢百骸痛得像要散架一样,腰部以下似乎快失去知觉了。只好重又躺平了。同病房的其他人还没醒过来。走廊里只有稀稀疏疏的脚步声。闭上眼想再睡一会儿,却觉得憋得慌。看这样子是不会有人来管的,只好硬撑着一点点坐起来,后面疼得直想倒下去。但是现在,除了自己起来,别无他法。也许下来站着回好一点,所以尽快扶着床栏下了地。然而腿上根本没有力气,站直了都很困难。或者在这里憋死,或者就只能靠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一点总算还是学会了的。于是一步一挪的走到门外,再一步一挪的走到厕所。幸亏病房里什么样的病人都有,他行走不便这一点,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这样拼着全身力气回到病房的时候,其他病人正好在拿饭。然而秦月朗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腾出一只手去端碗,只能扶着墙走到床边,再费力躺下。护士并不会管发饭的事情,其他重病人也会有家人照顾。秦月朗背对着门躺着,听着脚步声来来去去。昨天昏倒前,似乎有告诉过医生找何夕,然而那些医生又怎么知道何夕是哪个。医院里会输液,医生总不会让病人在这里死去。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漂泊,这次也不例外。
可是背后病人们说话的声音,家属们来送饭照顾的声音,为什么不断的让人想起那个总是冷着脸准备好三餐给自己的人?离开时偷偷记下的电话号码,早已在心里记得烂熟,却鼓不起勇气去打。叫他来,这样,算什么?
默默等着护士进来发药,再一点也不轻手轻脚的把输液的针扎进自己的手背。先还看这药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后来竟然渐渐有些迷糊了。但是身上还时时痛着,一波一波的延绵不绝,将自己从睡梦中冲醒过来。只好又张开眼睛来,看着滴落的药水消磨去这难熬的时光。
何夕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窗外阳光映雪,灿烂无比。窗下的人侧躺着,背对着门口,看不见脸色。只能看见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滴的落下,安静得仿佛没有呼吸。
早上睁眼时,已经不早了。打电话给实验室请了假,再动手做好瘦肉粥。还好材料平时冰箱里有储备,只是熬粥耽误了很久时间。等到在密封瓶里装好,再出门坐公交车,已经是早上上班的高峰期了。堵车堵了很久,赶到医院便是这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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