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都忘不了!"他愤恨的扬言,手却不由地伸出去接过。
几滴清凉的液体流入他的眼睛,长久的不适似乎一下子好了一半。"这是什么?"
"进了金屋后的人都要用的。......两个月的金屋生活结束了。"
"为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去了?"青稞闭上眼休息。
"回去?"侯荆珏仍笑,嘴里吐露毋庸置疑的冷漠,又仿佛在嘲笑他的单纯。"你已经没有家了。"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关了我这么久,便是想让我回不了家?"青稞试图睁开眼睛,眼睛不再酸涩胀痛,那个人影也在他的视线中渐渐清晰起来。
"怎么,能看见我了?"侯荆珏问,心里有些窃喜。在暗房那样的环境里,自己总是着一身黑衣,而今又事隔两个月,这左青稞却能一眼认出他来,让他吃惊不小。"......不是想不想让你回家,而是你已经没有家了......你没有家了。"
"没有?"青稞的心一抽,却谨慎的不让别人瞧出端倪。"你们在关我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他们......我的家人......消失了?"死字让他不忍吐出口,无论他们待他如何,毕竟血浓于水,那份淡薄的情谊终究比得上心中的委屈。
"消失?"侯荆珏走到青稞身边的沙发坐下,一手摸着下巴,一手点起一支烟。"这个用词我喜欢--消失总要比死亡更能让人欣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囚禁我,杀死我的亲人,再告诉我事实真相。--如果真是那样,你们未免太过仁慈了。"
青稞望着深陷沙发里的侯荆珏,他一身黑与沙发鲜亮的橙色有着奇怪的合拍。没想到,他再次睁开双眼,看到的居然是他--他让人猜不出真实的年纪,或是年轻或是成熟。卷曲的黑发一丝不乱的拢到脑后,露出干净光滑的额头,两道又黑又粗的眉头正紧紧拧着,仿佛在想什么令他烦恼的事情,那双让青稞曾经心悸过的黑眸也正不动声色的朝向他,只是依旧被他长而浓密的睫毛掩住,让人瞧不清,看不明,端正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似乎都很平常,与常人无异。不同的是,它们组合在了一起,偏偏成了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与众不同的男人。--此人的身上一定藏着什么,抑或是秘密抑或是家丑--因为他每一次转动眼眸都出奇的谨慎小心,如同被猎人逮住的饿狼--危险!
"你想知道什么?"侯荆珏吐出个烟圈,含糊不清的问道。
"......所有,我想知道所有的事实。包括为什么要抓我,囚禁我,然后杀了我的家人?......不要说我有仇人之类的废话,我不需要这些。还有,告诉我,既然不杀我,那留给我的是怎样的安排?"
侯荆珏望着那张年轻的面孔,不太相信这些冷静、有条不紊的话是从那个少年的嘴中吐出的。"你有很好的处事能力,遇到我们,居然看不出一丝你的慌乱,那么你不是白痴便是匹良马,但我似乎更希望你是良马。你说呢?"
他不想回答他的问题。青稞叹口气,也不回答他的问题,他站起身子,走到窗边,窗外竟是无边的金色灿叶!亮闪闪的如同艳阳高照,闪动着,晃动着。"这是哪里?"
"金屋。"侯荆珏在看到青稞看的地方后,又说。"这只是一种树,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树了。"
"你在骗我!那是什么树?如何能有如此瑰丽的树?比枫树更加妖艳、比柳树更加婀娜。"他无意的抬起头,却发现这屋子根本就是通体透明的,所以当他睁开眼时会有刺眼的白光[自由自在]。
"梧桐树。"侯荆珏浅笑,也跟着起身走到窗边。"它经过特殊的改造才成了现在的样子。金光灿灿煞是好看么?......那也不过是普通的树罢了。......你被骗了!"
"哧!故弄玄虚!"青稞想问问清楚它是如何经过改造的,可想起自己和他完全是两上对立面的人,根本不可能心平气和的研究植物。
侯荆珏不以为意,仍说道,"白天它是金色的,而到了夜晚则会变成浅蓝色。--那时才是最美的。"
"可我比较喜欢现在的颜色!"脱口而出后才发现侯荆珏满面得意,仿佛在说:我就知道!
"好了,这事儿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讨论。今天是带你去个地方。"侯荆珏抑起下巴,指指门外。
"还有两个人在等我们。"
"你怎么知道?"侯荆珏回头瞥他一眼。
"拜你所赐!没了眼睛,我的耳朵还是很灵的!"青稞率先走到他前面,主动去拉开那扇关了他许久的门。侯荆珏一闪,也不去拦他。"......你有名字么?"青稞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合不合适,只是脱口而出而已。
"名字谁没有?......侯荆珏。"
门外果然站着两个人,一左一右跟着他,也不再像刚刚关他时又捧又捆,也没有再给他戴上眼罩,让他自由走动。
青稞兴奋的跟着走在前面的侯荆珏走来走去,谁知没走两步,一个脚软当场倒了下去。在那空当之时,他感觉有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拥住他,稳稳的,没有真正跌倒。
那声音也在耳边软软的喊着,唇里吐出的热气有一阵没一阵的窜进他的耳朵,整张脸似乎也红通了起来。
"......左青稞......左青稞!......妈的!小吴平时都没喂你吃东西么?"
"有啊......有......"青稞哑着嗓子回答,他记得的,那叫小吴的每天三次都会准时送东西上来并一勺勺喂给他吃,每天的他都吃光,他要活下去,怎么会不吃?......还有!还有,小吴都会带他去洗澡,怕他害羞,就让他自己洗,还很细心的告诉他东西摆哪儿,水龙头在哪儿......"你不要骂小吴啊......不要骂啊!"小吴是恶魔,阿望他们都是......但他知道,恶魔是有头子的,即便他们不愿打他、关他,也是没办法的啊。
"三哥......"软软的声音,"他会不会死啊?"
"三哥......这小子看上去很虚弱,会不会死啊?"
"......不知道!我不知道......叫卢医生来......你们俩去找卢医生......快点......"
"不会,不会。我怎会这么快死?我还没为家人报仇,还没为自己伸冤,还没弄清楚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怎么会死?......不会。"
可死......在那会儿......让青稞觉得真得离自己很近,仿佛阎王爷一伸手就能逮到自己,青稞很想笑着对他说,我还不想死,不能死......求你......留下我......留下我!
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到了另一间陌生的房间。也是通体透明,窗外也是金光灿灿,甚至房内布局都与金屋的极其相似,但青稞却一眼瞧出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因为,它没有金屋那种秋天般温暖的清闲,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倦怠感。
他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个人。好像是没见过的。那人长得清秀干净,满面和气。见青稞张开眼,那人忙用一只手探上他的额头。"好了,他已经不烧了。"
"卢医生,你可要看仔细了。"侯荆珏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床边,望一眼青稞说道。
"怎么,还不相信我?......你放心,这小子的命是大哥吩咐过的,我可没那么大胆子放他走!"
侯荆珏阴着脸,对卢医生的玩笑话并不放在心上,"不成,你还是再察察,他的脸色那么不好。这么大的男人说昏就昏,一定是得了大病。"
卢医生笑起来,眼角笑眯眯的直往上翘,好像听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事。"无论是谁受了十一天的鞭打,再关上不见天日的两个月,任谁都会吃不消。而且他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
"孩子?"
侯荆珏和青稞同时出声,最后还是侯荆珏抢在前头。"......你可真会说笑,你瞧他那样子,哪儿一点像个孩子?......如果换做别人,早失声痛哭了,他却绷着脸一言不发,好像苦大仇深似的,孩子?哪儿找个这么严肃深沉的孩子?"
"......咳......"青稞瞪着侯荆珏,可也觉得他说这番话时是非常认真的,只好尴尬的别过头。
卢医生再次伸出手替青稞把脉。"......反正我是瞧不出什么大毛病了,如果你还是不信,便只有找别人了。"
侯荆珏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到卢医生要笑不笑的脸时才明白。"你这是什么话?如果你是不想治了便自己放手让他去死,怎么还要拉上我?"
卢医生笑着站起来,收拾自己的东西。"今天就到这儿,让他好好睡上一觉。药我都配好了,到时叫小吴几个来拿就成。--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好。"侯荆珏跟着卢医生走,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青稞,瞧见他已经闭上眼睡过去了才放心离开。
5
卢医生慢悠悠地走在侯荆珏的身后,看着他浓浓黑色的背影,却不由地跟着梧桐树下的灿影被染成了金色,如光斑一般。已经多久了?侯荆珏--到砻基已经有五年了吧?五年时间,能让一个毛头小子成了今日的龙头老三,他的实力是连祖母都觉得惊讶的。兄弟们也都喜欢他,觉得他大度,亲和,有着别人难有的宽容。
今天的他却有了另一面,急躁、狂热、不安,难不成都是为了那个小子?
"阿珏,阿珏。"
"怎么啦?"
"那小子真是大哥钦点的么?"侯荆珏慢下步子,停下来等卢医生。
"怎么不是?二哥也这么说的,那小子--真是不简单。"
"哦。我只是......只是觉得那小子真得不易。"不易,且意为在砻基生存不易,更可解释为他自身的不易。年少轻狂可以被皮鞭打得荡然无存,鲁莽冲动可以被长时间的囚禁磨得失去性子,那么,他呢?左青稞有的又是什么呢?......只怕,只怕他有的,我们却改变不了。
"叮零零......"
"砻基营业部。"
"是我。"
"二哥,什么事?"
"阿珏,今天大哥回来。"
"哦--好事啊!怎么听你的声音那么不开心?"侯荆珏一边操作电脑,一边夹住电话听。
"......阿珏,帮我个忙。"
"好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大哥出事了?"
"不会。阿珏,大哥是今天下午的班机,你替我接机,好吗?"
"当然没问题。可你为什么不去?"接机的事儿从来都是二哥办的,更何况今天是大哥回来。"你那边出事了?"
"......阿珏,那就拜托你了。......我这边的是小事,只是要我人去一趟。......那先这样,接到大哥打我手机。"
"嗯,好吧。"挂断电话,侯荆珏第一个反应就是二哥有事。却不知该如何问起,二哥办事一向得心应手,难不成是恒华那边又出事了?
机场大厅。
不是第一次接机,也不是第一次接大哥,但的确是第一次在没有二哥的陪伴的情况下来接机。侯荆珏每走一步都觉得不自在,现在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向二哥请教一下,每次二哥接机都能一眼将大哥从茫茫人海中找出来,而他现在却只能看着一个个陌生人从身边走过,不停得想揉亮眼睛--大哥,你到底在哪儿啊?
突然他觉得有人拍他的肩,猛地转过头。"大哥!"
桑舞岩一身唐装悠然自若,笑意盎然。"阿珏,你的方向感仍是那么差啊。往返查尔斯顿的机场窗口可在你身后,你为什么要站在伦敦的方向?"
"......大哥!"侯荆珏热情的替桑舞岩拎过行李箱。"你明知道我没有方向感的!这次在查尔斯顿一呆那么久,真是想死我和阿秋了。"
"那他人呢?"桑舞岩略似不开心的撇眉,目光迅速绕机场一周。"我没有看到他。"
"......嗯,二哥说他有事。所以叫我来接你,诺雅可好?"方诺雅乃桑舞岩的结发妻子,虽然已经结婚一年,但这次他出去就是陪爱妻二度蜜月的。
"还好。"桑舞岩回答,脸色仍是不好。"他有事?很重要?"潜台词便是:什么事能比他这个大哥还重要?
"不太清楚,阿秋只说有事,却没说是什么。不过听他们口气好像很急,否则大哥回来他怎么可能不来?"侯荆珏不动声色的回答,却在暗自帮亓官秋的忙。
桑舞岩轻轻挑眉道。"既然如此,仍是公事要紧。"压下不满,他依旧笑起来。
"砻基那边如何?"他掏出钥匙,打开车门。车是侯荆珏的,但他们三人每人都有一把钥匙,如此而来,每人身上都有三把车钥匙,以备不时之需。
侯荆珏打开后车箱,放好行李,跟着上了车。"我来开吧。......砻基一切运转正常,只有二哥那边不太顺,好像是滕群俊在惹事。"他转头看坐在身边的桑舞岩一眼,那人并无太大表情,眼睛直直看向窗外。他接着说,"......大哥安排的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
"哦?"收回视线,"是左家小子的事儿?他如何?"
"时日不长,但确能看出那小子的不凡。只是大哥一味要求留他,倒是让人匪夷所思。"他笑言。
"呵,"桑舞岩看眼后视镜,发现此时侯荆珏也在看他,两人相视一笑。"我留他还真不算我的意思--是奶奶的吩咐。"
"祖母?"只有桑舞岩和亓官秋才会叫祖母为奶奶。"为什么?"
"她没说过,只是得知我们要动左家时,让我留下左家小子。我只能照办。......他关都过了么?"
"是,十一关里没喊过一声。在金屋时却安静乖巧极了。"
"哦--"长长的拖音,仿佛他在想像着青稞乖乖咀嚼食物的样子。"......那小子,让我想见见。"
"他现在呆在忘之屋内。"
"......你记得么?凡是呆过忘之屋的人,似乎都忘不了该忘的事儿......呵,你说呢?"桑舞岩别有深意的用余光瞥侯荆珏。荆珏警惕的转头,眼睛仔细盯着路面。
"不大的男孩,能有什么可忘的事儿?"巧妙的转移话题。"......左家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如何要动它?"
"你怎么知道它并不是名门望族?与其这么说,还不如说是家道中落呢。"
"那么,大哥的意思是说他们家曾是名门望族?......如此这般,左青稞那小子却读得起数一数二的贵族学院?"
"......"桑舞岩拉下车窗,伸手拿支搁在车上的香烟,"有火么?"侯荆珏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丢给他。桑舞岩优雅的点燃,却并不去抽,而是先在眼前不停转动,直到那烟自己烧了几圈,他才放进嘴里。"......阿珏,你怎么对左家的事这么上心?......如果没记错的话,事儿我是让阿秋去办的。"
那抽烟的姿势太熟了,点燃并不去碰,而先放在眼前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轻转,直到烟自己烧掉几圈,才能放进嘴里。"那是让过路的孤魂野鬼也能尝个鲜,否则作鬼岂不是也少了乐趣?"记得阿秋这么为侯荆珏解释道。
"左青稞很不一样,所以我才会刻意留心。......怎么,大哥的意思是--"
"倒也没有,只是好奇,能让你上心的事,除了自己的案子还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