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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胭脂——by彼岸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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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网的ID:十二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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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胭脂

1、
花团锦簇、檀香四溢。碧殿金宇,经声彻耳。

日夜交替,四季更换。修身,只盼早登彼岸。

相国寺。

我是一位长於寺庙的和尚。

一十六年前,我被弃於寺庙。走的人,说,等我来接你,你要乖乖地听话。

於是,早晨的蓝色,中午的金黄之光,夕阳的红色天空,夜里的紫红,灯的影翠,深夜中的漆黑。

一天过著一天。

我等著,无声。

终有一天,我忘记了,忘记等谁,忘记要等,忘记太多。对於三岁童儿,还能寄望多高。

那一日,寺中主持为我剃度。由他,用手中之具,落去顶上胎发,我只是两眼朝上,看著正殿佛祖的像。佛像闭眼,不视一切法相,可闻一切众声。我也闭眼,才觉,如膝下冰冷的地,心依旧寂寞。

自此,我便出家。主持说一切色相,尽为虚幻,就赐你法号"戒色"。

於是,我成了一名和尚,唤作"戒色"。

2、
无声。

一十六年,年华如水,漂浮而过。我未曾开言,却练的一手好字。

众师兄弟羡我对经文的超群记忆,只需一眼,便能默出。每每辩论经文,我总对答如流,丝丝入扣,师父赞我,青睐那不点便通的慧根。
殊不知啊,那铭文如咒,迫我不分昼夕对它痴缠。一笔一笔,刻划未见过的众生,让我不复。当真八万四千相好,以至八万四千劳尘。虔心礼佛,盼登彼岸,只为早些见那虚华之色。

然,欺诳众生,是名欺佛。

无声中,我欺佛。佛依旧闭眼。闭眼,闻旃檀,满是镜花水月。

眼睁开,我知道主持望著我。

你可知,一切色相,尽为虚幻,戒色。

我知。

我知,焰色火红玛瑙赤,华彩璎珞透琉璃,那一切虚妄颠倒的色相皆肉眼不见。

只因沈溺於心。心被障,被众色之美所障。

你可知,一切色相,尽为虚幻,然,心已障,纵点破天机,点不破人心。

闭眼,主持微一叹息,依旧神情温和。

风过,心动。我明白,他跟佛像一样了,高大嵯峨,遥不可及。
"从今日起,你不可习武,每日早课前清扫正殿,早课後无事你可去藏经楼,可明白,戒色。"

是。两掌合实,指指相对。木鱼声中,我无声首肯。


梦,色如梦。在夜里,它啃食我,如生妖紧紧绕著我。伸手不及抓住,已醒。

纤纤玉指,指首一点粉沫,抹上唇。那沫色,红如春晓之花。似粉灼了肌肤,让那面如桃花相映红。

这红光,把五百年的冤孽,三千劫的魔障,尽勾了出来。

这样的红我未曾见过。

"好美。"

有多美,你一定不知道。竟让我顾不得一十六年来守住的秘密。

"你──"

"是什麽?"手指沾著师兄唇上的红粉,妖娆似暗香,在月光中摇曳,诱我品尝。放入口中,任它在舌尖弥漫消散。

"你──会说话?"

玉颊通红,师兄恼了。我知道。我知晓了他心中秘事,我欺骗了众人慈悲的肉眼。

相望,两迷离。睁眼闭眼间,惊觉,那抹红已掉入泥金莲丛。
"忘了吧,戒色。你......有慧根......"朱唇微绽,香如檀。我闻著香气却听不到声音。

飞尘不到的地方呵,纵使你有浩如烟海的佛经,终难消我心头妄念。

浅浅地,我笑著点头。

师兄,那月上是什麽呢?
是树。
什麽树呢?
桂树。
......
那里边已经有人了呢。
谁?
......嫦娥。
嫦娥是谁?
......一个女子。

上弦月,挂在树梢。

我仿佛看到嫦娥,一个被剃了发的嫦娥......

3、
长廊曲径,水石清寒。
数十苍松,黛色参天,遮断眼界。
树杪处,一楼阁微露鳞角。似楼非楼,似阁非阁,画栋飞云,珠帘卷雨。
楼阁窗前栏干外,有十亩方塘。
塘水涟漪,残荷叶欹欹斜斜,抵拂水面。
九曲红桥,白舫青帘,飞燕低掠,游鱼仰吹。
清风荡漾,飘飘乎,和著幽幽琴歌之声。

......
彼泽之陂,
有蒲与莲;
有美一人,
硕大而卷。
寤寐无为,
中心娟娟。

彼泽之陂,
有蒲菡萏;
有美一人,
硕大而俨。
寤寐无为,
辗转伏枕......

细听,琴声丝丝缕缕,若断若续;歌声凄凄楚楚,如怨如慕。
待唱到"枕"字时,琴弦竟不堪重负而应声断弹於指间。
血......
轻悄印落檀木,形若花,颜如桃。
无言起身,挑转帘幔,轻踱出舱。
秋八的月,清光皎皎,分外明亮。
立於船头,任湖色纺纱随风翻舞。冰壶秋月般的脸,清绝无尘,如那天上的寒光,冷到肌骨。
原来,这特意从江南移来的荷花也只是合了人的眼,还了它本性,终还是要谢的。
这皮相,一日一日的,终要於草木同朽。
只是,花虽残,红颜未老,情先断。

"真美的人......"

多美。
染血的指抹著唇,如脂。
缓缓下划,指过处,点点红。
痛麽。
被风吹开的衣襟,月光下,肌肤泛著白光。
看著侵入肌肤的指尖,那是一种不一样的红色,渗出。冷冷地看著,身子如火燃烧,是为这痛,还是为这红。
血色,胜如胭脂。

"知道麽,这是胭脂......"

是了,胭脂,是胭脂。
原来这是个健忘的世界,只有这痛、这红才让我铭刻於心。
名唤胭脂,我是个罪人。


4、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桃花下,那女子,好生漂亮。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如娇鸟弄晴,横波修黛。素手纤毫,也难勾她秀雅风韵。
风过处,花如雨下。
如花飘零,美到极致,那星眸灿目总携一丝衰伤迷茫。
折花,狠狠碾压,让它粉身碎骨,化为精血。花的色,沾著樱唇,这样芳香。
莫待无花空折枝。在凋谢前,被毁灭,这是一朵花最好的结局。
一片一片,女人麻木的吞噬残瓣香蕊。
人比花娇,光阴易过,风烛残年,这红颜又是何等模样?
美,是恶毒的。无可抵挡,肆虐众人。

"你可知她是谁?"

无声回首。女子已立於身旁。
看她,华妆服,美目清扬。身後侍从,有妍有婧,一样的盈盈秋水。

"她曾是这里最得宠的女人......"

幽幽然,轻启朱唇,女子自顾自说。
她曾是这里最得宠的女人......回转身子,凝眸,望远处桃花坞中的美人,又添一道新愁。
愁浓於水,水光如镜,腥红花朵瞬间坠於池面,蔓起层层涟漪。
闭目,良久,睁开眼。女子傲视那抹身影,红的唇角,有著一如佛像般神秘的笑意。

"可如今,她,只是一个失了心的疯子。"

晚风里漾著女人轻轻的声音,吹乱那一池水,连同印著的身影,一波一波的扭曲。

"起风了,回去吧......"

语毕,整整衣容,扬起脸,女人回转身子。云裳贴地,莲步轻移,冷冷地,眼光掠过我,未稍作停留。

"是,王妃。"侍从答应著,尾随她往前行。

须臾,九曲红桥,只剩我一人。
彼岸,落花犹在,人面不知何处......


5、
又是夜依墙,人扶醉,烛底萦香。

轻衫揽,春光泻,绣幄鸳鸯。

曲屏香暖,罗幔垂垂。

一张锦榻上姣好的身体尉贴,肌肤来去。著一场,倒凤颠鸾。

谁的气息,呵气如兰,引得娇喘连连。

双眼迷醉,耳鬓厮磨。泛红的肌体上赤裸的躯体坚硬无一分赘肉,健猿般的细腰向下延伸渐变为窄而微凸的臀。

发丝相绕,劲项缠绵。

我的身体在他臂膀,承受这惊涛骇浪。

云雨狂烈。旖旎处,终羞人问。

声音。九华帐里。

那是红尘的呻吟。

应声,翠屏上,系著佛像的丝线挣扎而断。滚落地,随风,金铜末屑飘扬而去。

分男女,不裂开却媾和的姿态,这裂分为二的佛,我识它。倒地不动,姘合的男女二佛硬生生裂开。

这欢喜佛,裂了。

"......男生女相,非福即祸......"

什麽时候,那苍老的声音又起。字字有力,於我恍惚的震惊之中,锐利地刺穿整个头颅。

剧痛,痛到极致的快感,紧紧相绊。

闭眼,不堪重睁。我终於若有所悟。

但愿就这样,永不再醒来。

6、
"知道麽,这是胭脂。"

缓缓张开迷醉的双眼。他低沈的声音。温柔的在身後。

惊觉,什麽东西拂了灰色僧袍的下摆,涂增一片红,跌落在地,听不见疼痛呼号。

他说,这是胭脂。

抬眼,他瞳仁深处的明亮。是哪家的公子,华冠朝履,眉目天然,若夜光难掩,明月自华。

渐近地暧昧,让人心摇目眩。

白玉般的手绕过我的颈子,一下一下,似有若无的勾勒微砚的唇。

我听到自己细微的喘息。

什麽时候。他抱了我。这个男人。

铜镜里,看他把我领口松,衣带宽,他用口在我的身上吮吸出块淤紫红斑。

"真是个妖精......"

啊,他的声音,似一缕幽香摇漾出来,让人迷恋。

十指,在藏经的楼阁里,交互相叠,游移,如此曼妙的纠缠和勾搭。

双波溶溶,这一道光射将过去,把雕花的镜眼那冰凉凹凸遍身旋绕,却几至聚不拢来,愈看愈不分明。

咯咯地,我笑了。原来是我病了。

灼人的感觉,蔓了一身,醉了双眼。

方看到。

那面镜子,里头光怪陆离。

两个男人疯狂的摆动。陌生而美妙的体验,他的手指如此稳定,无一丝颤抖,这灵蛇蛊惑我颠狂。

汗珠沿鬓发滑落。

"记住了!"他的声音冷如冥司边缘的忘川。

一瞬间的刺入,一瞬间的惊,血腥成为怒放的花朵。

我的血液忽然冰冷。但花朵,是美丽的,任何花朵。然後四散成红烟。

疼痛过的,是无法遗忘的。

我病的这样昏醉。

含著他的舌尖,我唇上的胭脂在他嘴唇上灿烂开放。

是的,病了,病在心里。

原来,原来是这样的。

我的笑声不能够控制。主持,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他走进藏经阁,他定定地望了我,只一弹指间。他说,阿弥陀佛。这样的言语。

"花好及时落,便是慈悲。"他走前对主持说。

"恭送四王爷。"

我微微一颤。那檀香的气味。几欲窒息。

这清静的佛门中地。主持叹息一声,拿出揣在怀里的东西和著自地上拾起的僧袍一起置於我身旁。

他们走了。

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等待。

明澈的青石砖子映著我的影子。那笑靥,紫妒红争。在我烧灼的脑子里,一个女人有著同样的笑靥。

如今,它面目全非。

谁念你倾城倾国。只有曼陀罗仍靡烂地镌刻在发黄的人皮上。那是女人胸前最美的刺绣。

等我来接你,你要乖乖听话......

"母亲。"我拿起人皮轻吻。我一直听话的等著,而你,原来早已在我周遭。
趁这皮囊还没腐坏......

男生女相,非福......算命的先生怜悯地没有说完。

"母亲......"我还是记得的,所有的一切。无味的泪水,比泪更冰的心。

我仰头望著斗拱藻井上的佛。原来,我本凡俗。

7、
梦寒春透了怎留连?拈花闪碎的红如片。不过是明镜里照的一世复一世。转头空。

"公子,可醒了!"
闻见指甲里檀香丝丝,那条细长的白色身影,是袭人。她扶我端坐在这锦被合欢床上。
有花袭人,她说,这是四王爷给取的。

我点头。

青葱翩纤的指游离著退却这一夜欢爱的痕迹。当真,没有什麽沈溺,永远存在。

"王爷从没宠幸过谁,这麽久。"她说。冷冷的指,在我喉头停留片刻。她帮我系好纽扣。
像在说一个从未有过的传奇。
所有的人在传奇中梦著,那麽不可思议。

我开始思考。
望著镂花雕菱地窗外,雨一丝一丝地落下。我想起,晴朗的午後,这个美丽的丫环作绣时的手势,也是这样,一起一落。
三年前,与三年後,这景象依然没变。
时间,只是光与阴的游戏。
这样的传奇,继续下去,她一身的自由和美貌怕要在这里空渡了。
这囚著我的躯壳、囚著我残剩韶华的地方。

扯开身子,脚就这样赤裸裸地著地。

"哎呀,才干净呢,可别污了您的身子!"

干净的。干净的......梦著的眼睛,醒著的心,都在笑。
我是不用等著与谁举案齐眉的女子呵。
我笑了。
这是个健忘的世界。只是,存在的东西不会因遗忘而消失。

逃不过的,一种宿命。

我是等著被他点降唇的男人。

没有别的。我告诉她。

"我要出去走走。"


8、
"梦回莺啭......一生爱好是天然,良辰美景奈何天......"

一字字听去。

"......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

媚为女眉。眼角,妩媚而犀利的斜视。桃花,与我。对峙。

桃花坞没有桃花。有的,是赤条条的光枝。

人说,她就是桃花。女人的美,有千名万目。她的美,比桃花更加勾人。

花好及时落,便是慈悲。

人说,名叫桃花的女子在最得宠时被王爷遗弃了。她疯了。

疯了,什麽都不知道了。不知道什麽的活著,是一种幸运。

我看她。她看我。

她的眼神随著摆动的体态变化。

戏子的眼睛,是一双穿行在虚拟的时光洪流中的眼睛。

也许,许多传奇故事。假作真时。

真亦假。谁也不知道。

我只听得,她的嗓音,千回百折,轻轻地。

"......你只管去了......一个儿走了,一个儿来了......"

她扬起脸。飘飘的步子。我自她身边走过。她唱道。

尾音拖著嫋嫋的颤抖,回荡在淋漓的雨里。

雨打在我身上。周身流淌。


9、
又是,三根苏合香,点燃。烟,轻柔地弥漫。

起调。

便散挑七六两弦,和著五弦九徽,又弹八声,搓动二四两弦,清清冷冷的弹起来。

......
彼泽之陂,
有蒲菡萏;
有美一人,
硕大而俨。
寤寐无为,
辗转伏枕......

一遍一遍。重复著,痛苦而无谓地。直到,弦断音止。
有什麽东西困在身体里。我疑惑著。那东西,野性地,在身体内愤怒冲刺。
有些颜色是有灵魂的。有些灵魂是有颜色的。我相信。我想我该看看它。
狠狠地,指甲破肤入肉。

"公子!"袭人急急地拨开我的手。她不明白。

一个法号"戒色"的和尚,一个唤作"胭脂"的幸人。这两者,有何区别,她不明白。她只知道我是她的主子。

又何须了解。

世间上谁是我,谁又是佛。

一生了了,不过是夜半到天明之间的魂。

我倦了,一个人的孤寂。

"公子。"袭人梳著被我随意合栊的发丝,"王妃......要见您呢......"

我转头。看见她一双澄亮的大眼。

然後起身。从画舫跨步到岸上。丁点距离,一个踉跄,竟险些让我跌入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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