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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水而出 ——by练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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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砚隐约的想,大概自己确实是人不如猴吧。
2


家人,从山里回到家,一直没有在他面前提过有关"祖父"的一言半语。彼此都讳莫如深。他隐约觉得他们都在怨恨自己,自私的享受着祖父的爱,却最终又无情的逃开。
不过这样也好,不言不语,自己也省得想起。
可是,有那么一种情感,始终翻腾在身体的深处,是你怎么逃避也躲闪不开的。
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彻底的正视起祖父的离去,似乎是不经意的看到那张照片吧?山里一向是与高科技无缘的,照张相片还得走好远的路,到几里以外的镇子上的照相馆,而那一张照片是有一年的春节,"他们"也到山上来团聚,临走的时候举起相机,对着一无所觉的祖父与自己照了一张。
那时候的自己趴上蹲坐在雪地的祖父身上,一下一下的朝着祖父冻红的耳朵,哈着热气。那从自己的小嘴里哈出来的白气清清楚楚的印在相纸上面。祖父呵呵的笑起来,猴子却趴在雪地上,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只是把火红的屁股翘起来对准了镜头。
爸爸不经意的拿来给了自己,说是这张照片应该你来保存。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接过照片,那样的一幕被一直压抑在身体最深处的景象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慈爱的祖父,可爱的猴子,曾经不停的告诉上天要永远相伴的他们,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摆在了自己面前,让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看着祖父的笑脸,还有猴子的屁股,咧开了嘴巴,却蓦地潸然泪下。
汹涌的泪水止不住的淌落下来,不断重复的封印、逐步累积的堤坝,就这样一下子给了结掉了,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拼命,也没办法重建,感情的堤坝一旦坍塌,洪流喷薄而出,就再也没有缓冲的余地。
那个时刻,拿着照片的司砚怎么也哭不出声,泪流得满脸都是,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全都是狗屁!说这话的人根本不懂得伤心!安静一片的房间里几乎听得见泪珠滚落地板的响动,"啪"的一下,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快。司砚的脑子里只想到"以后再也没办法见到他们了"而越发的伤心起来。
难受,心脏像被什么绞动似的,遏止不住的疼痛。手紧握成拳,一下下地捣动左胸的位置,感觉着心脏慌乱而又猛烈地在胸腔里跳动,想让它平息下来,迫切的想让它平息下来。
关紧了房间的门,任谁怎样用力的拍打也不打开,司砚把自己埋进柔软的羽绒被里,手捂住嘴巴,终于像爆发的火山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掩盖在羽绒被里面,透出来的星星点点,也只是"唔唔咛咛"的轻微声响。
哭到倦了也就朦朦胧胧地睡去,破除了封印的记忆再度化作梦魇,似真似幻的与自己纠缠不休。
梦到了祖父,还有猴子,又回到了自己身边,自己掩饰不住讶异的问:你们真的回来了吗?祖父笑呵呵的揉着自己的头发,告诉自己,老天他听见了自己的要求,听见了,自然就会为你实现。
自己一下子就激动的不得了。和他们一起高兴地在大山里奔跑,那么的兴奋,大概连梦里的自己都会笑出声来吧。
可是醒过来,却恍然了半天也走不出那个迷幻的梦境。
那是真的吗?
他反复的问自己,是真的吗?老天听见了自己的要求,他们都还在山里的木屋等待着自己吗?是这样的......吗?
梦境与现实纠葛一气,不分彼此的盘踞在司砚的脑袋里面。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地显现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回去!一定要回去,他们在等着自己,微笑着朝自己伸出手来......!
这次,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放开了,自己一定要紧紧抓住那只大手,永远永远也不松开。
想着,一下子掀开被子,光着脚就往外面冲去。
似疯似癫的司砚吓到了在客厅吃饭的两个人。爸爸反应最快,一把将他拦了下来,看见他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爸爸心疼的把他搂进怀里,不停的安慰着"没事没事"。小司砚早已哭尽了眼泪,只是任爸爸的胳膊紧紧的箍住身体,喃喃着说我要回去我要回山里去。
爸爸问,为什么?
为什么?还用问吗!
--祖父他们在山里等着我,他们回来了,真的,都回来了!我听见他们在叫我的名字,我要回去,我要和他们永远在一起!
语言狂乱的从嘴里源源不绝地冒出来,控制不住,仿佛那个时候意识已是一片空白。突然就像被什么附身似的开始在爸爸的怀里挣扎,说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一边拼命的要挣脱被困住的身体。
狂乱的一切,疯狂的一切。
就连身体什么时候被放开都不知道,只是一个劲的挣扎,濒死似的做着垂死挣扎。
直到"啪"的一下,响亮的声音回旋在司砚的耳边,他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疼痛,疼痛缓解着伤恸,他稍稍冷静了些。
抬眼看过去,爸爸颤抖着张开的手掌,司砚想为什么你的手在颤抖呢?明明它狠狠的打了我的脸,颤抖的怎么说也该是我呀!难道你的手也感觉到疼痛了吗?
然后听见爸爸对他说,司砚你冷静一点,他们都已经死了--死了你懂吧,就是不存在了,尸体都已经火化,山里没人在等着你,一个也没有。
慢慢的,司砚平静下来。
他像游魂一般浑浑噩噩的回到房间,关了自己一整天然后出来,又回复到曾经的司砚,平淡无波的面容看不出丝毫疯狂的余韵。他们很欣慰,觉得司砚已经恢复正常了,可以安心了。
司砚一直没有告诉他们,其实自己仍旧持续不断的被梦魇纠缠,时常午夜梦回,看不到现实与梦境的界线,无法从梦的余韵中逃脱出来,他只能呆呆的对着天花板发怔。
曾经有一段时间抑郁的难捱。
于是司砚逃课,无所事事的四处闲逛,走的累了便随便在马路牙子上坐下,太阳顶在头顶,灿金色的阳光照耀下来,几乎可以看到血管里血液的流动,司砚对着自己手腕痴迷的望了好久,忘记是怎么把书包里的刻刀取出来的,只记得刀子钝重的划过皮肤,切开血管的细微声响。他眼睁睁的看冶艳的鲜血汩汩的不住涌出来,意识逐渐迷茫的时刻,他隐约听见上天在对他轻声的说:我听见了你的要求。
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原来这样就可以实现那个愿望啊,果然是期限"永远"的在一起喔。
......再次睁开眼睛,只见四周白的骇人。喃喃的嘀咕说难道这就是另一个世界吗,可是祖父他们呢?
然后就听到一个金属般响亮、但却十分慵懒的声音说,笨蛋,这里是医院!
那人问他好端端的干吗去学人家割腕,没等到司砚的回答,就又接着说,如果没人会为你哭泣,那么死亡也就毫无意义。
司砚说,我只是想去另一个世界找他们。
话刚说完,脑袋顶就被狠狠的敲了一记。
说你笨你还真是笨呐!那人毫不客气的说,奉劝你一句,如果不能确定你所谓"另一个世界"的存在,那还是不要轻易去尝试死亡的好,免得跌到第三个世界去了!
司砚一愣,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倒也有理--虽然只是歪理,可自己的理由又何尝不也是一种歪理呢!司砚不好意思的朝那人笑笑,谢谢,他这样说道。
那个人后来成为了他的教练,萧头儿。


司砚很得女孩缘。高大健康的运动体型,英俊的外貌,虽然总是一副平板的表情,可还是令不少女孩偷偷的喜欢上他。不过因为看上去十分淡漠、充满了禁欲色彩,所以同时也让动心的女孩子们望之却步。
当然大胆的女孩也不是没有,司砚第一次被女孩告白是在初二的时候,面对涨红了一张小脸的女孩,他着实的愣了一下,想不出该怎样拒绝,于是便点头答应了女孩的交往要求。
一同上下学,时不时的约会一两次,牵牵小手,之后自然而然的就发展到接吻的阶段。时机好,气氛佳,女孩一脸陶醉的闭住眼睛,等待心爱男孩的嘴唇落下,可是司砚却怔怔的注视着女孩微微颤动的眼睫毛,忍不住说出一句:"你看没看见一个老人还有一只小猴子在瞧着咱们?"
似真似幻的朦胧声线吓得女孩尖叫起来,手里的拎包一下子朝他甩了过去,劈头盖脸的乱打一气,惊恐的女孩不住口的说:"你......你这个变态!"逃了开去,之后再也没在司砚面前出现过。
司砚先后交过四五个女友,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告终,有关司砚的种种风声传开,也就再没有女孩过来向他告白了。
这时候考进了市一中,偶然遇上那个曾经把自己送到医院的人,在他的建议下,司砚接触到游泳。那种被柔软的水一下子包围住的安心感觉,让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游泳的时候,他几乎可以忘记一切,只需要记得不断的往前游、往前游就足够了。冰凉的绵绵的池水,似乎成为了他的救赎。
再往后就碰到了萧尧。
其实司砚一直都想离开那个家的。
司砚对他们并没有怨恨,也确实十分想好好的与他们相处,只是看了太多的他们眼神中的不安,从很小很小起就懂得谨言慎行,和大人们一样小心翼翼的对待彼此。差不多在一起已经五年了吧......?六年的工夫仍然无法消除飘散在空气里的尴尬,那可是即使使用最尖端、最优良的净化器也没办法驱逐的东西哦。
他对萧尧说:"没有家的感觉。"
是的,没有"家"的感觉。
家,不该是能够让人完全的放松下来、让心情完全的平和下来的所在吗?为什么自己的"家"却非要让自己感到那么一种如履薄冰的不安?心脏悬在半空,丝毫放松不得。
于是司砚开始早出晚归,尽量避开与他们照面。如果看不到彼此,那么就能够避免揭开那一层尴尬,每一次的尴尬都好象要撕开自己隐藏着的伤口似的,疼得心脏不停滴血,疼得、时刻提醒着自己那个遥远的伤口永远也结不上痂,它永远在心里咧开大嘴,嘲笑的注视自己,注视一切。
想要避开,远远的避开。
那种压抑的空气,那种隐忍的心情,像锋利的刀子一样不停的划刻着自己的心脏,尖锐的疼痛从心脏缓慢的扩散全身,虽然后来慢慢的刀刃生锈,再无法回复以往的锋利,可是钝重的刃面切割心脏的感觉却更加叫人难以忍受,一寸一寸的割、一寸一寸的磨,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所以一直想要离开。
夜不归宿只是一个导火索,他说"不想回家"也只是诚实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然而,爸爸那一巴掌打在脸上的时候,听见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房间里面,他终于透彻的了解,一所房子,哪怕屋子再大、房间再多,也终究容不下两家人,他始终是"他们家"的外人。
离开,几乎没有深交的好友的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萧尧。
在他家门口撞上出来的女人,被指点说他在天台,司砚走上去,看见那道很厚重似的的铁门,推开的时候使的劲大了些,只听"哐啷"一声巨响,门开了,自己却吓了一大跳。
二十层高楼顶上的清凉晚风,吹得司砚微微有些怔忡,那个时刻,突然一个危险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烁不断:如果他拒绝了自己,那么自己就干脆直接从这里跳下去好了!那一刻他几乎听见了夹带着猴子吱吱尖叫的祖父的呼唤。
没想到的是,那个萧尧,只见过自己一面的萧尧居然向自己伸出了手!
也许那只是他不经意的举动,可是,他不会知道,那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对于自己的意义,是多么多么的重大,简直成为了自己的又一个救赎。
司砚紧紧抓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萧尧曾叹息着说:"你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笨蛋!"他当胸捣给自己的那一拳,疼的不是皮肉,而是里面,近乎溃烂的心脏。
身在福中不知福吗?
司砚没有说话,因为不想白费力气的去反驳他,那时的自己已经看出来他也有他的痛苦。司砚明白,人们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羡慕,彼此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得到慰藉、得到救赎、得到安宁就足够了。
只是没料到一开始纯粹的哥们间的友情,竟然逐渐演变成为了......"喜欢"。
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看向萧尧的眼神发生了变化,然后渐渐变得厌恶他身上经常带回来的不同的香水味道,渐渐变得不耐烦在游泳池里浪费时间,只想赶快回家,看牢那个笑容满面的四处散发雄性荷尔蒙的家伙。
只记得有一天午夜梦回,又被噩梦纠缠住的自己惊醒过来,难以入眠。翻侧着身子,不小心把身边的萧尧吵醒。那家伙迷迷糊糊的半抬起脑袋,很努力的张大眼睛,却也不过眯缝开一道细缝而已。半梦半醒的他下意识的问出一句:"怎么不睡哇?!"
司砚说:"祖父看着我呢,我睡不着。"
"有病吧你!"
听见萧尧这么说,他心下顿时一凉,随即又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吧唧"的亲了一大口,凉丝丝的触觉连心里也觉得痒起来,然后一只胳膊拉着棉被忽悠一下罩住胸口,他说:"别管他啦,快睡吧!"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胸口,压得自己一颗心不知道是喜是悲。
司砚反身搂过萧尧,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就是喜欢,那么他也认了,就像妈妈说过的,感情不是想放就放、想收就收的回来的。
--我喜欢你,萧尧。
司砚闭着眼睛,嘴唇贴在他的耳垂,小小声音的对他这样说到。


到家之后,吃饭的时候,司砚对萧尧说起要去拍广告的事情。
"是吗?"萧尧挟菜的动作稍稍停顿一下,口气也是兴致缺缺。
司砚放下筷子,问道:"你不高兴吗?"
"怎么会呢!"萧尧笑起来,可是那笑容让司砚怎么看怎么像强挂上去的面具。
萧尧说:"拍广告耶!那可是名利双收的事情。"
司砚想,他怎么和李那个家伙说的一模一样!
"那样的话,司砚你就是大明星了喔!"
萧尧眉飞色舞的不住说着,却叫司砚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不像是平时的萧尧了,他一定有什么话瞒着自己没说出来。司砚这样想着,又看见对面的家伙挟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兴致勃勃的大嚼起来,然后接着说:
"司砚你成为大明星之后,一定会成天被一群一群的小女生追着跑喔!"
越听越不对劲,司砚忍不住打断说:"萧尧!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萧尧不理,继续兴趣十足的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不住价的说:"那时候她们会不断的跟你要签名要合照--啊对了,咱俩好象还没有一起照过相呢吧?哪天赶紧多照几张,别忘了再给我签上你的大名,以后你成名了,我也能跟着沾点光。"
"萧尧!"
"别那么大声嘛,我耳朵没聋!"萧尧夸张的掩住耳朵,又说,"不过司砚你到那时一定挺没自由的吧,像那些娱乐明星什么的,净被人盯着了--被记者盯、被Fans盯、还得被经纪人盯......"
扳着指头专心的数,被这个盯、被那个盯,那样的话,被盯紧的司砚就没办法......没办法......
手指突然被抓住,抬眼瞧见司砚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座位,蹲在自己跟前,哎呀,司砚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模模糊糊的啊......?
"萧尧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砚紧紧握住萧尧的手,冰凉的触感令他心尖一痛,他怜惜的抚摸萧尧的脸蛋。他看见萧尧冲自己一笑、故作惊讶的问说:"我想说什么?我在为你高兴你不知道吗?你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啊!--哦,不不不,忘了也没有关系,反正你高高在上,就算记得我也没有用啊......!"
"萧尧......"
"我很高兴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添了那么多麻烦你知不知道?这下你就要离开了我当然会很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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