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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清风看明月——by木叶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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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契约成立
"奎叶,睡得好吗?"
"......"
"你昨天好像没睡着的样子。有心事的话讲来听听吧。"
"......"
王吉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小心的试探着。无奈叫奎叶的人恢复了石雕面孔,什么反应都没有。
"昨天告诉你的事,你怎么想?那块玉很值钱吧?"王吉昨天把玉的来历一五一十说出来,但是没有得到指点。
奎叶终于微微抬起头,从石雕状态中解除出来。
"是块好玉。不过不会是大价钱。"
奎叶说话一向少,但感觉很靠得住,寡言的武士投过来的目光,不像大多数人带点躲闪或者掩饰什么的,好像强到相当程度的人无需掩饰什么,简洁而直接。可惜的是,并不知无不言,对王吉关心的事也只吝啬的回答了一半。这好像是有阅历的人的通病。王吉无奈的在心里抱怨着,同时不死心的继续观察武士的表情,企图看出什么来。
是块好玉。但不是大价钱。王吉在心里重复着得来不易的答案。大价钱指多少呢?二十两白银?五十两?或者值一小块金子?
是块好玉。但不是大价钱。客人是不是暗示着这块玉不值得这么多人来杀他?哎呀,莫非另有隐情?如果拿了块并不怎么值钱的玉,却要陷入和价格不相符的大麻烦里,岂不是太不划算?
头脑里瞬息掠过恐怖的故事。从乡人们茶余饭后听来的故事,这时统统变做长着翅膀的妖怪,在他脑子里发出"吃吃"的笑声上下翩飞着。故事里接触到秘密的倒霉鬼的命运,自动套到自己身上,转眼间好像看到自己的死相,凄惨而难看。冷汗从全身各处冒出来,没想到人体可以流这么多汗出来。
王吉想去鹿鸣。杀手既然找上门,躲也躲不过去,还不如索性去鹿鸣,说不定逢凶化吉,还能小挣一笔。王吉转头看奎叶。
不远处的武士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腰间悬着刚买的青剑,手里仍然握着那把锈剑,那姿态好像无惧于任何人任何事,就在自己不远处,带着强者的悠然无动于衷的坐着。
在王吉的眼里,潦倒的客人好像成了镀着金身的罗汉像,只要供奉上香火钱,不,只要供奉上诚心,就可以为他摒退灾星,把小鬼们踩在足下。
但是,客人的心是很硬的,难怪,他是杀人不眨眼的乱党。
不能求他。求他一定没用。
要让猎犬捕羊,求它是没用的。引诱,要靠引诱。
--拿什么引诱呢?
奎叶很穷,看他的衣服就知道。但是他好像不在乎这个。猎犬可以用吃食作奖赏,但是吃的用的,这人都不在乎。好像也不在乎钱。听他谈玉价钱的口吻就知道。就事论事,无味的很。
而且,他王吉又有什么可以作引诱的呢?他钱很少,也没别的特别的本事。也一点不了解客人,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习惯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zybg
想想,好好想想。不能放弃。

天快黑了。
王吉猛地从沉思中惊醒。
完了。天都快黑了。杀手又会出现,可是他什么办法也没想出来。
不停的在心里哀嚎着,好像丧钟不停回响。王吉的脸色忠实地变幻着色彩,最后定在青色。
客人注意的看了他一眼。
破天荒一下午没说话的山民没注意自己的异常之处。死亡的景象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智。但是他敏感的觉察出客人的目光。
--他为什么看我?他是那种什么都不理不踩,杀人像切白菜的人,为什么会特意看我一眼?
没有理由。
--难道他也想杀我?他烦了,或者像故事里说的一到天黑就想杀人,要么也想拿走那块玉?
--不对。不对。那么是不是他要走,他想一走了之,不管我死活?
准是这样。准是这样。
"奎叶......"颤巍巍的声音。
奎叶闻声抬头,目光对着他。
王吉在心里悲叹着。看这个人,连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与众不同,食人虎才有的那份自在,学也学不来的神髓。如果他能有一半本事就很满足了。
奎叶看他发呆,没一点不耐烦。这人兼具雪亮的眼神和沉着的风格。
"那个,你是不是要走了?" 在心里自悲自叹完了,王吉带着侥幸的希望挣扎出这一句。
奎叶稍稍沉默一下,然后回答:"不是我走,是你走。"
小小的希望还没有燎原,就被残酷的下一句打得火星都不剩。王吉张大嘴,吃力的理解客人兼恩人的意思。
他不走,让我走。
也就是说,不想和我在一起,把我扔掉自生自灭。而且他还要我的车,让我两条腿走着回去,他坐着车游荡。
欺、负、人。
希望破灭的怒火是可怕的,何况还是这种婉转曲折的破灭过程,再加上自尊被践踏的反弹,昨天恐惧的后遗症的爆发。
王吉的眼一下子变成赤色。

王吉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满天星斗。又多又亮。
不对。
脑门一头冷汗,人也猛地坐起来。
"奎--唉呦!"
头好痛。背也痛。
一只手伸过来,凉凉的什么东西涂在痛的地方,痛的感觉减退了。
"好点吗?"
王吉猛地回头。
一张熟悉的脸,苦笑着看他。
那脸上还有一块浅淡的青色。
"咦?"疑问的上升尾调突兀的消失在空气里。
记忆里自己好像非常生气,然后扑了上去,然后......就记不清了。可能是...自己吗?但,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打中?
对方在他直愣愣瞪着乌青的目光下不由自主的伸手抚了一下,好像也觉得不可思议,微微带点窘迫,自嘲的苦笑了。
仍然是那张看了两天的面孔,但已经不是石雕了,这样的奎叶意外的感觉亲近,甚至觉得打到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那一闪即逝的窘迫,露出了奎叶隐藏的直率天真的另外一面。
"怎么回事?我...打到你了?"小心翼翼的察看奎叶脸色,但心里并不真的怕他。
奎叶含糊的咕噜了一声,看样子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
看起来也不怎么厉害嘛。王吉在心里小小的得意一下。偏偏追问下去:"那个,我打的你......疼不疼?"
对方呼地转开脸。不加理睬。
王吉再次在心里小小的窃笑一下:"我帮你搽药吧。"
自作主张的拿起别人的药,伸手要撩开对方的衣服。
对方终于忍无可忍。腾地闪到两步外,压着火气道:"叫你去买饭听见没?想饿死?"
王吉愣住了,两秒钟后浮现出笑容,几乎是以小人得志的嘴脸伸出手,用平生最泰然从容的态度说:"钱拿来。"
对方哑了两秒,随之回答:"我救了你的命。"
没钱是吗?王吉笑眯了眼睛。赶在对方发怒前拍了拍巴掌,清清嗓子:"这样吧。我雇你当保镖。你的食宿我负责了。"
新保镖在身后尽职尽责但不情不愿的跟着,王吉拎着钱袋走在前头。
--原来他不是要扔下他,而是要他买饭。
--原来他不是滥杀的恶魔。
王吉悄悄回头看着他在保镖脸上留下的杰作,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月色正好。
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6 两个人的旅行
山里的野果多的是。但是需要区分,有的果子毒性很烈,有的则可以果腹且味道甘美多汁。
王吉是采摘野果的能手。关于山里的知识,武士客人是无法与之相比的。
让奎叶坐在车上等着,王吉把摘来的果子在溪水里仔细洗好,有硬壳的就剥干净,最后递到奎叶手里。
奎叶接过来品尝。
"很好吃。"他向等候评价的雇主赞美。奎叶显得很放松,脸上甚至有隐约的笑意。
王吉拍了拍腿,露出自豪的神情。
"山里别的没有,这种新鲜好吃的果子到处都是,别的地方不容易吃到呢!"满足的夸耀着。
奎叶点头附和:"真的。我在北方没吃过这样好吃的果子。我有一个南方的朋友,他总跟我说他们家乡野果很多。"
"哎?他是哪里人?"
"好像是嵩南一带,"奎叶显出回想的样子,然后挫败的笑了:"具体哪里我记不清了。"
王吉责怪的摇摇头:"嵩南可大了去了,这一片也属于嵩南呢。说不定你那个朋友家就在附近。"
奎叶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又拿起一个野果填进嘴里,慢慢咬着:"其实我就是来看他家乡的。以前答应过要来。"他停住话头,咀嚼嘴里的食物,吞了下去:"但是现在来了,却想不起他到底住在哪里了。"奎叶淡淡的陈述着,带着点自嘲的笑意。
奎叶是那种不动声色的人,除了本人锐利的锋芒给予人的压迫感外,很少有什么表情的改变。也许是以往的经历让他磨掉了情绪,奎叶给人的感觉,除了冷静还是冷静。但是处的时间长了,王吉渐渐可以稍微解读对方细微的波动。所以听了这句话后,就没有接话茬。
王吉的山村很穷,也封闭。村里人的时间仿佛比外面过得慢。王吉从小到大,只见过几个人死亡,还都是病死老死的。但是王吉知道外面不是这样,听说人死了很多,都是被砍死的。王吉想,奎叶的朋友大概也已经死了吧。
母亲死的时候,王吉还不记事,父亲死的时候,王吉还不懂事。说到底,亲近的人死亡时,到底是种什么样的痛苦,王吉没有体会到。隔壁阿伯死时,大婶张着嘴坐在地上哭,眼睛肿得老高,泪都流干了还在不停哀嚎,王吉看到时,觉得背上发,冷嗖嗖的,又觉得淡淡的寂寞,反而有些羡慕。
但是不能想像奎叶这样大哭的情景。他一定是没什么表情的站在一边,把所有情绪隐藏起来,一个人孤独的站着。
王吉悄悄抬头,看见奎叶拿着野果,旋转着端详。
"明天就能出嵩南郡吧。"
"是的。你第一次出郡?"
"嗯。以前没离家这么远。"
许是听出王吉话里的惆怅,奎叶看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
"奎叶,你离开家乡的时候几岁?"
四周的风吹得很温柔,没什么人声,只有鸟鸣和水流声,王吉躺在坡上的草地上,一边扯着草一边闷闷的问话。
好像是个合适聊天的天气。奎叶恍惚了一下,觉得记忆和现在重叠了。
"十五。"
王吉扯草的手停了一下,闷闷的声音又响起来:"奎叶,你是孤儿?"
"你怎么知道?"
"有爹娘的孩子哪会出来这么早?--我也是孤儿。"
"......"
"奎叶?"
"啊?"
"我们这趟是不是很危险?"闭目躺着,等待回答。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是头一次出门,又遇到杀手。
没有等到回答,想像着对方嘲笑自己的样子,王吉有些羞恼的睁开眼,无料迎上的并不是轻视的目光。奎叶正望着自己,很坦然地,理解他的恐惧,没有看不起。
"可能会死。"奎叶说的仍然简单直接,用他一贯的就事论事的冷静语气,好像和他自己没一点关系。
但是你的武功那么厉害。王吉的眼里透出这样的疑问。
奎叶的回答不给他留一点希望:"我可能保护不了你。"
王吉的脑海里划过奎叶拔剑的身影,青色的光芒一闪,六个人就倒在地上,他却像从来没动过一样。这到底是曾经真实发生的,还是他幻觉的产物,王吉不能断定。但是千真万确的是,奎叶曾经把他从那么可怕的六人手里救出。这么厉害的奎叶,难道还有对付不了的人吗?但奎叶不会骗他,他说能保护他,就一定做得到,他说不能,大概真的危险。奇怪的,他相信这个和他经历性格完全不同的叛党。
他的心乱纷纷的。看着奎叶若无其事的吃果子。他吃了不少,是替那个朋友吃的吗?
"奎叶。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答应陪我去呢?"他看着奎叶。山里的飞鸟走兽都知道远离危险,奎叶为什么没有拒绝这趟危险的旅程呢?他没有太多的钱给奎叶,也不是他情意深厚的朋友。
奎叶注意到他发灰的脸,那张脸上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这让奎叶有点不舒服。
"你自己决定去不去。我是没有关系的。"这么扔下一句,奎叶就站起来跳上车了。
※※※z※※y※※b※※g※※※
那个时候,奎叶以为自己一定会死。他在绿色的河水里沉落,永无止境的沉落着,仿佛永远接触不到河底。伤口感觉不到痛,一串串气泡从嘴里吐出来,向自己无法触到的河面升去。明明在河下,还感觉得到阳光的刺眼,奎叶迷离的注视着,却意外的看到有什么迅速的、急不可待的游过来。水在那东西两旁劈开。两条手臂有力的划着圈,越来越快的向他游来。直到腰被紧紧环住,嘴唇被紧紧堵住,空气从吻合的口唇间渡过来,他才恍恍惚惚的觉出那是一个人,很熟悉的一个人。
他心里隐隐知道是谁。
什么都依靠自己,绝不相信依赖任何人。这是孤儿出身的奎叶的铁则。他靠着这个,一个人挣扎着活下来,活到现在。却在快死亡的时候,在这个人的怀抱里,放心的把生命交给他,放任苦苦支撑的意识陷入黑暗。
这个人,是绝对可以信赖的。
崔、志、焕。
奎叶没有家。他的家乡在北方,他在家乡受尽欺凌。奎叶说,我没有家乡。
志焕就说:"来我家乡吧。我们那里有很多的果子,你见也没见过,又脆又甜,还有鸟儿,多到让你吃惊。对了,还有河呢。我们家旁边有一条大河,有好多鱼,你来了我们就一起抓鱼去......"
志焕总是在他耳边重复着,让他误以为那是自己的家乡。
他只是一个孤僻激烈的野孩子,志焕却把自己变成他的家。因为认识志焕,他才能活下去,他才感到自己被人关爱,他才能开朗的和同学处成一片,他才能度过那么美好的三年。志焕总是微笑着不离他的左右,看他和同学嬉闹,那么宽容的守在他身边。
因为志焕,清风明月才是清风明月。
因为志焕,他才成为李奎叶。

7 战乱之罪
天微微亮了。
眼前的天地渐渐浮起轮廓,已经可以看出青草摇摆的样子。王吉收起摩挲得暖和的玉,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虽然已是春天,露宿在野外还是够冷的。
王吉望了望不远处的马车,什么动静也没有,大概奎叶还没有醒吧。
下决心了。一边向马车走去,一边在心里暗暗说着。走到马车跟前,冷不防撞见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什么啊?你早醒了?吓了我一跳。"王吉埋怨地说,手来回抚着胸安抚受惊的心脏。
王吉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正把玩着一只木雕小鱼。雕的很简朴也很传神,因为长时间的抚摸边角已经磨圆了。小鱼的尾巴吊着银色的金属环,环上穿着红色的绳子。雕的是本地的草鱼,夏天河里有的是,既不稀奇也不美味。
对方看了他一眼便毫无表示的转开头,连句"对不起"也没有。
没礼貌的家伙。王吉暗暗在心里咒骂着,却没胆当面嚷出来。"我想好了。我要去鹿鸣找那个姓钱的。"他挺起胸,证实勇气似的,拿眼睛捕捉着保镖的反应。
奎叶"哦"了一声,连意外的表情都欠奉。难道连我这么决定的原因都不问问吗。王吉有点失落的看着对方舒展了一下身体,大口吸了下早晨的空气。
"走吧。"奎叶转眼间把自己收拾得周身利索,以野生动物那种自然的姿态回过头来,向看得呆呆的王吉招呼着。
在清晨有些凛冽的微风里,相识不久的男子蓬着半长不短的头,像从出生就没收拾过似的蓬乱,经过了一夜的休息,修长绷紧的身躯恢复了活力,脸庞也变得更加年轻似的,这么看去,象是二十三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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