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泽。"吴应时忽然轻轻地笑了出来："你这孩子的脾气我了解得很，你这二十五年是怎样过日子的，我也都看在眼里。影泽，你很聪明，做事也懂得拿捏分寸，我从来不用教你什么，也不想约束你什么......你跟情儿的婚事，是为你好。"
"影泽明白。"
"跟苏家结亲对你巩固地位有帮助。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想管你......影泽，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我本不希望你再走我的老路，但既然你已决定涉足官场，那么我就会尽全力支持你......咳咳......"吴应时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缓过神来继续道："你觉得当朝太子是个怎样的人？你觉得他有价值让你付出忠心吗？"
吴影泽从小到大从未听父亲说过如此大胆的话。意外之余，倒也不怎么在意。
"是个很有趣的人。"
"有趣？"吴应时不能理解这种说法，有些迷惑地重复着。
"总之......影泽很乐意留在他身边。"
从父亲房间里出来，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忽然扑在了吴影泽身上。
"姐夫。"甜甜的童音是吴影泽许久未听到过的。
"小源？"吴影泽微笑着摸摸苏源的头："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苏源仰起红通通的小脸："姐夫，好久没看到你了，我好想你。"
男孩总是开口闭口的"姐夫""姐夫"，圆圆的脸让人忍不住想捏几下。
"我也很想你啊，小源。"
苏源今年九岁，是苏情的亲弟弟，也是吴影泽在苏家唯一谈得上"喜欢"的人。单纯又可爱的苏源，仿佛能让吴影泽找到自己身上早已失去的东西。他对苏源的疼爱，可能跟龙若庭对龙越冰的感觉是相仿的吧。
"这孩子。"苏情在一旁笑道："他就是喜欢缠着你，连我这个姐姐也不理。"
"哪有。"苏源连忙放开吴影泽，奔向自己的姐姐："源儿也喜欢姐姐，姐姐千万别生气。"
"呵......"吴影泽笑了笑，对他们姐弟道："去吃饭吧，今晚小源就住这儿了。"
"嘿嘿......我要姐夫陪我玩。"
"好，好。"
吴影泽轻轻地点头，笑得温柔。这是一种难得的悠闲与轻松的感觉。被这样的感觉包围着，往往会变得不愿去想复杂的事情。只有在偶尔望见窗外明月的时候，某处隐藏的深沉情感才会在心中萌发。
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九叔......九叔？"
"嗯？"
龙若庭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龙越冰迷惑的脸。
"您在发呆？"
"没......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龙若庭轻舒了一口气，淡淡地问道："对了......你的跟班，这些天似乎都不在？"
"噢......影泽的父亲病了，所以他回去照看着了。"龙越冰如实地回答，然后不解地仰起头："九叔你问他干嘛？你不是很不喜欢他来么？"
"嗯......"
龙若庭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将视线移向别处。
吴影泽好些天都没有来了。不是指他和龙越冰一起来，而是指他单独来。
原来是宰相......病了么？
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龙若庭渐渐地明白，吴影泽的确和以前认识的"吴家人"不太一样。他似乎没有所谓的愚忠，想法也比一般人来的奇怪。
这样的男人，却是最不好招惹的。行为捉摸不定，眼神平静无波。但是，他必须驯服他，因为只有这样可怕的男人，才有能力帮自己实现愿望。
其实......跟吴影泽相处是件很开心的事。废话多，不寂寞。
然而......愿望却是必须实现的。
所以......他一定不能让多余的东西，成为阻碍。
第五章
二人两月没有见面，夏季最炎热的时段，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过去。
空气不再湿闷得几欲滴水，偶尔吹来的清风，提醒着人们秋天即将来临。
吴影泽很忙，忙得没有时间想多余的事情。他在父亲的安排下进入中书省，正式开始了他的仕途。虽然有父亲，苏尚书甚至皇帝作后台，可是朝中对吴影泽的身份有非议的人并不在少数。这个时候就只有尽快做出实绩，才能让某些人乖乖地闭嘴。
吴影泽过着这种忙碌而无趣的生活，有时候被某样东西触动了记忆，就会非常地想念古灵精怪的龙越冰和止水里的白衣美人。
其实......对方也多多少少地有在惦记着他。只是他不知道。
这一天，吴影泽在被皇帝召见的时候，见到了尚未离去的太子。龙越冰冲着他挤眉弄眼地道：
"你失踪了好久。"
"越儿，影泽现在是有任务在身的人，所以暂时无法陪你。"皇帝代替吴影泽作了回答："待他忙完之后，你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影泽要做官了？"龙越冰偏着头问。
"影泽将来要辅佐太子殿下，现在自然得做官。"吴影泽微笑道。
"做什么官？"
"中书侍郎完了之后......就是宰相吧。"
即使当着皇帝的面，吴影泽也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这样的话。他知道皇帝不会介意。
"那岂不是说......"龙越冰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喃喃地说："以后我们还会天天见面？你这个阴魂不散的......"
"是的。"吴影泽心情愉快地点头。
"父皇......"
"越儿，不要乱说话。"皇帝揉了揉龙越冰的头，严肃而慈爱地说："影泽是朕选中的人。有他在的话，你那些蠢事也可以少做点。"
"父皇--我宁愿换个丑一点的！"龙越冰不满地大叫道："他在我旁边把风头都抢尽了，教我还怎么混下去啊？"
"越儿......这些蠢话是谁教你的！？"皇帝怒了。
这个无学识，无风度，无道德的古怪太子，每次都能让吴影泽笑到岔气。回去的路上，龙越冰一直喋喋不休地抱怨，吴影泽则脾气很好地全盘接受。
总算说够了。龙越冰回过头来对吴影泽摆摆手，大度地道：
"你可以走了。"
吴影泽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利用完就丢弃"这个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想法。
"谢殿下大恩。"
他走了几步，忽然又记起了什么。
"殿下......那个地方，您还有去么？"
吴影泽问得隐晦，是担心周围有人听见。
"有是有。"龙越冰斜着眼答道："但这关你什么事啊？"
吴影泽怔了怔，笑着点点头："殿下说的是，这的确不关影泽的事......影泽告退了。"
很久没来止水了，这里依旧一点没变。不过，即将到来的秋季，会给这里再添上萧瑟的一笔。显得更加清冷，更加孤寂。
哀婉动人的琴音，苍白优雅的美人。亲耳听见，亲眼看见，竟会有种久违的感动。
"好久不见。"
吴影泽轻轻的一声招呼淹没于琴声中。他并不在乎对方有没有听见。
琴声停了。
"这些日子还好吗？"吴影泽温柔地微笑着。
"原来你还记得这里。"龙若庭抬起细长的眉眼，凝视着他："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我为什么不来？"吴影泽笑吟吟地走进亭里，走到龙若庭的身边："虽然很忙，但还是惦着这里的。"
"不知这里有什么值得记挂？"
"你。"吴影泽回答得直接而自然。
龙若庭冷冷的样子就像是埋怨。他喜欢看。
"我......？"龙若庭轻轻地偏过头，淡淡道："那还真是谢谢了。"
吴影泽见对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识趣地转移了注意力。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把古琴上。
"你的琴是谁教的？"
"我母亲。"
"弹得很好呢。"
"她以前是京城第一才女。"
"为什么总要弹那么悲伤的曲子？"
"因为我并不懂什么欢快的曲子。"
吴影泽不知道自己能从这样的对话中得到些什么。但仅仅是与龙若庭呼吸着同一个地方的空气，就能让他身心舒畅。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他对龙若庭的兴趣，或许已经超乎寻常。
"其实空闲的日子也很好呢......"吴影泽低低地发了一声感慨。
"你很喜欢无事可做的状态吗？"
"对......至少好过每天手忙脚乱。"吴影泽调皮地笑笑："那些大臣一个比一个罗嗦，吵得人头都晕。"
"噢？"龙若庭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美丽的微笑："聪明如你，也会有应付不了的时候？"
"当然有......"吴影泽点头："更何况，每天忙得抽不出时间来看你，才是我最烦恼的事。"
他这句稍显暧昧的话，凝结了流动的空气。
"小越跟我提过......"龙若庭轻启薄唇，发出略显僵硬的声音："你家里......似乎有个未过门的妻子。"
"嗯。"吴影泽很干脆地承认了："这很重要么？"
"这不重要么？"
"至少我没看重过这件事......"
吴影泽摇摇头，将手搭在龙若庭的肩上轻抚，感受着手中的触觉。
"你太瘦了......有好好吃东西么？"
龙若庭一颤，迅速挥开了自己肩上的手，站起身道："请不要碰我！"
话音落下，二人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片刻之后，吴影泽耸耸肩，无奈地打破了僵局。
"失礼了。"
"你可以走了。"龙若庭转过身，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若庭......"
"你还有什么事？"
"那我以后是不是......也不用来了？"试探性的问话。
"............"
然而这一次，肯定的回答却没有立刻出口。略微的犹豫之后，得到的是一个摸棱两可的回答。
"随便你。"
吴影泽顿时领会了对方复杂的心思。他微笑地看着龙若庭的背影，纤瘦的身材乌黑的发，心头涌起无限的爱怜。
"若庭......"
"............"
"看着我，告诉我......你寂寞吗？你需要我陪你吗......"低沉的音色带有蛊惑人心的魅力，深深地渗入了灵魂："在你的心中，究竟有没有我？"
"别说了！"
急促的低吼暴露了内心的不安。手指渐渐地合拢，紧紧地捏成拳。
"若庭......"
吴影泽贴近那形状优美的背脊，一根一根地将对方紧握的手指分开。
"我......喜欢你。"
忘记了苏情，忘记了自己和对方的身份。吴影泽只想好好地抚慰眼前这个总是寂寞的人。
那个时候，一切都未变质，他所抱持的目的，还是如此的单纯。
什么都没想，也没有任何的犹豫。吴影泽轻轻扳过对方的身体，吻上那颤抖的唇。
浅浅的吻，美好到不可思议。
第六章
亲密的触碰，是沦陷的开始。
温柔的一吻毕，吴影泽松开了龙若庭。
苍白的面容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细长的凤眼隐藏着羞涩的媚态。龙若庭垂下眼帘，淡淡道：
"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这声音虽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吴影泽却觉得眼前的人愈发地可爱起来。
"若庭，你教我该拿你怎么办......？"
指腹柔柔地擦过对方的脸颊，吴影泽笑得十分开心。
此后的日子，甜蜜得像梦一般。吴影泽即使再忙，也会尽力抽空去止水，享受二人独处的时光。
吴影泽至今仍会不时地回想起这段奇妙的日子，每一次心头都会泛起浓浓的蜜意与微微的酸楚。小心翼翼的相处，略带抗拒的亲昵，有意无意的挑逗......原本只是想抚慰一个寂寞的灵魂，却不知不觉转变成了一个爱情游戏，他甚至违反了自己一贯的原则，贪恋着这仿佛一用力就会破碎的、脆弱的幸福，不愿其与现实问题联系在一起。
其实吴影泽并非没有发现对方眼眸深处的寒意，可是他不愿主动点破。
幸福是多么美好......即使，仅仅是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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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影泽每次去止水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就算止水的侍卫们已经默许了他的进出，他也不会忘记自己与龙若庭的身份界限。止水里的人外出是不被允许的，生活上的必需品都是由外面的人送来。吴影泽必须避开那些人。
这一天，吴影泽去找龙若庭，远远地看见止水门口站着几个人。仔细一算，今天正好是止水被分派物品的日子。
身份尴尬，他没有再走过去，站在树旁等待着那些人离开。
交接完所有的东西后，吴影泽发现龙若庭的哑巴侍女小三，匆匆地往一个太监的手里塞了些什么。
根据形状来看，那东西应该是信件。
吴影泽靠着树，若有所思蹙起眉。
有信并不奇怪。止水里的人注定远离亲友孤独终老，写封家书交流彼此的情况也是可以允许的。但关键是......止水里的人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龙若庭全使用数字来为他们命名......唯一识字的，就只有龙若庭本人而已。
那封信......是什么？
吴影泽停止了深入的思考。以他缜密的思维来说，再想下去，只会败坏了他今天的心情。
他现在的目的只是去见龙若庭而已，暂时不考虑其他。
不过他从此，心中有数。
"若庭......"
"嗯？"
"你好漂亮......"
"每天都说，你说够了没？"
"没。"轻轻地讪笑："我是真心地在称赞你诶。"
"吴影泽......你每天还真是闲得要命......"
"哪有，我很忙啊......"微微地垂下头，抵住对方那光洁的额，用亲昵到不可思议的口吻继续说："但是为了你，无论如何也得抽出空来啊......"
"你父亲不怀疑你做什么去了？你那未过门的妻子也对你不闻不问？"龙若庭疑惑地问。
"我父亲从来不约束我。"吴影泽环紧了怀中的身躯："至于情儿，她若能管得住我......我就不叫吴影泽了。"
"你真恶劣......"
"若庭。"吴影泽吃吃地笑："总是提起情儿，我会误以为你吃醋噢。"
"我比不得尚书大人家的千金。"龙若庭斜着眼道："再说......就算我吃醋，你也不会取消这门亲事吧？"
"取消与否，全在于你。"吴影泽眉眼带笑："你若告诉我，你没有我会活不下去......我就取消婚约。"
"你做梦。"一记白眼投来。
龙若庭知道，这只是吴影泽的玩笑。这个聪明的男人就算陷得再深，该清醒的时候也依然清醒无比。
龙若庭想要的并不是一个爱情傀儡，而是......
"呵呵......"吴影泽笑了笑，又轻声道："过段日子，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龙若庭想要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就是这样的一种想法。
他深深地凝望着吴影泽，用无比认真的表情道：
"不要忘记你今天说过的话。"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