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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水寒烟——by固态C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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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地白一眼身旁的小子,江澈又哼了一声,别过一张小脸。
虽说,适才不是他的“仗义执言”,自己此时早已挨了戒尺,但谁让前次他那麽不识好歹,把自己的好心置之不顾──活该他那次生病。想著,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猫哭耗子假慈悲,他在心里头暗暗地道。本又没要罚他跪,谁让他也跟来凑什麽热闹?以为自己是谁啊?硬对老师说,如果要罚就两个人一起罚──他本来还要据理力争的,这下可好,为了不让这臭小子看轻自己,也只好认命地跪了。
微微挪动一下已经发木地双腿,江澈跪在廊下借著东张西望活动起筋骨。比起身旁一动不动的安静小人儿,真是差了天壤。
又瞟一眼那臭小子。看他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样,骨头倒挺硬──跪了这麽久,一动也不动。可也不能让他看扁了。江澈忿忿地想著,又挺直了身体,只是没一会儿,便又放松下来。
“喂,你不累吗?”终於忍不住询问对方。
“你要是累了,就去跟乐老师认错,跟殿下道过歉,自然就让你回去了。”
“我又没做错,凭什麽要认错!”
“那就安静跪著。”z
罪魁祸首话还这麽多。他还没抱怨无缘无故被他牵连陪著一起跪呢,这小子竟还敢废话!也是狠狠地白对方一眼,映奴在心里头哼了一声。
太阳渐渐西沈,将廊下两个孩子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直投在窗棱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跟对方的叠在一起,江澈装作不经意地往前挪动了一点。那些丫头们说,影子叠在一起,长大後就有缘分做夫妻。才不要跟那麽讨厌的小孩儿做夫妻!
身比的人却突然嗤的笑了出来。y
江澈不由自主地心虚起来:“你笑什麽?”
“没什麽。只是笑,有人枉也称是读书人,竟也信那些无凭无据的谣传。”
“谁信了?”没想到竟然被他看穿用意,早知道就不动了。江澈不禁满心後悔,却仍是嘴硬。
“信不信,你自己心里头明白。硬要我说出来,那多没面子?”
“你少胡说八道……”
“──吵什麽?”b
严厉的呵斥声想起,国子监祭酒乐折玉从殿中走出来──便是他罚二人跪在这里的。
上午,江澈踢掉横匾的事情不知从谁口中传到了皇帝耳中,幸好君前有人著意护他,这件事才没被追究。但是,他当著那麽多人以下犯上冒犯了八皇子,这件事却是不能不处置的。君臣分际不在幼时教会他,留到日後便是祸端。虽然道他委屈,可也不能由著他。倘若这点委屈也受不起,日後又如何能成大事?乐折玉倒正是因看重这两个学生,才刻意罚跪的。
“想明白为什麽罚你了麽?”g
两人都抬起头,看向老师,却没人回答。
看情形,便是还不服气,乐折玉哼了一声,背手转过身:“若是服了,就起来到里边去;若是不服,那就继续跪著罢。”
“老师!”
乐折玉停下脚步,回身看著江澈。
“这件事,打死我也不服。老师要罚,我也没话说,不过……我要换个地方跪。”
“什麽?”
“……我不要跟他跪在一起。”
乐折玉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地看著他,半天,咬著牙道:“给我老实跪著罢!”说罢,他往殿内折回。
“乐大人留步──”
宫门处,一行几人转入。
乐折玉看去时,为首正是如今内阁最当红的新贵,大学士封畴音。在他身後,是几个太监跟著,手中捧著黄绫盖的东西。看清封畴音手中捧著圣旨,乐折玉忙步下台阶。
“有旨意给你呢。”封畴音温和地笑道。
乐折玉顿时一惊。心想莫非皇帝又改变主意,要治罪麽?说起来,江澈顽劣,他也是有不教之过的。只是,看封畴音那一脸温文的笑容却不像是坏事。然而谁又吃的透这些个达官显贵们的真正心思?便是下一刻就将你罢官抄家,脸上,也仍旧能不改分毫的笑如春风。想到此处,乐折玉心里颇有些惴惴,正要跟随封畴音进入大殿,却见他在两个孩子跟前停下。
“你们也进来罢。”
封畴音停步说完,步入殿内。

第7章

撒著碎樱的淡烟色袍子里边,是皓明如雪的白色绫衫,淡淡的香根清味从颈後发根传来,便是惹得人禁不住心猿意马。只是,那靠在自己肩头的重量似是越发得轻了。
“起风了呢……”
担心他受不住微凉的晚风,男子将人搂得又紧了些,肩胛的骨骼咯得人手臂心上都是微疼。低下头,贴上著他的脸颊,果然是冰凉一片。
尽是在自己怀中,却仍是暖不了他麽?……
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可便是这样,也还是不忍劝他回去──明知那是决不会此时千里迢迢从边陲返还的人,却仍是每日每夜地盼著惦著。除了痴傻,再无可形容。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离开呢……若是那人知道他已不过朝夕之间,怕就是负了天下人,也是要陪著他的罢?
陡然想到自己,却是一阵气馁。从来也不觉逊色於谁,却总是离拥有只差分毫的距离,而如今,他已是无人可负的了……
越发的妒忌起来。他想要的一切,不全是那人此时拥有的麽?却偏偏都是他这一生再也求不得的。心头的妒意烧得人全身都滚烫起来,只是三个字,不甘心。
似是觉察了他的异样,怀中人缓缓抬起头。蕴著夜色的眸子凝视著他,像是隔了层薄雾,但却偏让人有种错觉,似是这样会将人看的更清楚,可以直看进心里去──这目光让他觉得狼狈。
男子无言地侧过脸去。怀中人也便垂下了眼睫,依旧是靠在他肩头。然而这样紧偎在一起,却是各怀心思,再也不是十年前那样的心有灵犀。物是人非,终究是回不去的。
便是在这一片静默之中,夜色渐浓,遮去了原本的清淡夏色,远山的轮廓渐渐看不清,画不成。直到荷塘里初夏的蛙声喧闹起,这才惊觉夜竟已深。
“回去罢……”
怀中的人低声道,却晃然似是有了生无可恋的凄哀。男子不自禁的著了慌。甫要低头,却被那人扯住了肩头的衣衫,继而,将脸埋进他的颈子里。
原本该已没什麽力气的手,却竟捏得他肩膀生疼,正要开口,却感觉到湿热的液体落在颈後,一片,两片,然後湮成一块,肌肤竟被灼得微痛。原本要去扶他的手便停顿在半空。
肩头的手捏得更紧了。
看那人的另一只手,是抱著他自己手臂的,也是一样的紧扣。弯曲的指节微颤,双肩也渐渐有了细微地抖动,愈演愈烈──
他有多痛,那人便也是多痛。
男子原本已经低下的头却又扬了起来。
这样便看不到他的脸,更不愿看。单是听那在喉咙深处明灭的颤音,他便够了,何必再自讨苦吃,去看那究竟是再也撑不下去,终於溃堤的泪眼,徒惹伤悲?
看了,自己必定也是再忍不住了……
此时,这同样骄傲的人,是仍不肯为怀中人落泪的。便如对方自始至终,也从不曾在他的“那个人”面前落泪一般。
他们原本就是如此相似──
於是恍然顿悟也只是一瞬之间。
不愿那人误了志向、毁了前路是幌子,怕那人伤心,也只是幌子。归根究底,不过是根骨里那与生俱来除之不去的骄傲性子在作祟。
什麽国仇家恨,什麽勿愧亲恩,都是假的,只有怕那人的怜悯才是真──
只有那人施舍的爱,才是让人情何以堪?!……
……

第8章

看到外面又飘起雪来,趴在床上的孩子不禁扬起头眼巴巴地看过去,扯动后背的鞭伤,又火辣辣的疼起来,男孩儿不禁呲牙咧嘴。
前几日踢掉了毓庆宫的牌匾,皇帝没有责罚反倒赏赐了他,本以为逃过一难,谁知却忘了父亲的严厉,回到家中,毕竟还是逃不掉一顿鞭笞。
在床上闷了这几日,除了偶尔有玩伴来说会儿话,便只有身边的几个丫头可以说笑解闷,这些天背上的伤稍好一点,便更觉得闷了。
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值房的丫头在外面打盹,江澈从枕下取出让书僮悄悄夹带进来的传奇小说,双手支颐伏在枕上看起来。
正看得入神,却听门外却响起丫头通报的声音。
“三爷,有客来了。”
江澈忙把书掖进枕下:“请进。”
他话音刚落下,便见帘子被挑了起来,奶妈嬷嬷领着一个衣装齐整的小人儿款款步入,竟是沈映奴。
那嬷嬷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才随着丫头们往外头去了,让两人说话。
只见沈映奴中规中矩地在椅上端端整整坐下,这才开口:“是七殿下要我代他来探望你的。殿下说,盼你快些养好了伤,回学里来,他从人那得了副好字,要留着亲手给你——还有,这是殿下赠的伤药,内服外敷两用的,是上好的。”说着,他将搁在几上的景泰蓝盒子推了一推。
看他一脸庄正的样子,江澈便想戏弄他:“那,我可只谢殿下的好意了。”
“这个自然,我只是跑腿罢了。”
看他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江澈不禁撇嘴:“想也知道你才没那么好心来看我。”
“三爷一向看我不惯,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可你那日又肯指认是八殿下的不是?”
“我只是实话实说,又不是为你。”
江澈不禁皱起一张小脸。
“亏我那日还把你当成好人……”
“三爷那日不是连和我跪在一起都厌恶的么?怎么,几时我竟成好人了?”
“那是一时气话。”
“映奴愚笨,不知道三爷几时是真几时是假。”
“……你别得寸进尺,不识好歹。”江澈想了想,停了会儿又道,“其实……我也不那么讨厌你。要是你以后不总是绷着脸,我就交你这个朋友。”
听他这般“示好”,映奴心头顿时火起,咬牙瞪着他,哼了一声。
“多谢三爷抬举,不过,映奴不敢高攀。”
“你——是啊是啊,沈爷是只和七殿下‘要好’的,学里谁不知道,是我糊涂了呢!”江澈也是自幼被娇惯大的,几时被人拒绝过?见沈映奴讽刺他,不肯接受自己好意,却全不知错在哪里,也便口没遮拦地反诘起来。
映奴顿时涨红了脸,反应强烈。
“你别瞎说!我……我和殿下君子之交,光明正大,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更不像有人偷偷摸摸地看禁书,还要藏着掖着的!”
不妨刚才藏书的动作竟被他看到,江澈大惊。
“你小声点!……”
扭头看了看屋外,见嬷嬷跟几个丫头在廊下说话,没注意到他们,这才放心。转过头,狠狠地白一眼对方,忿忿地道:“你若是想告状,就光明正大地去跟我爹讲,不用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你——你以为我不敢么?”映奴一气之下走到床边,从江澈枕下抢出那本书便转身向外。
不妨他真被自己激怒了,说作就作,江澈赶紧去夺那书,却扯动背上的伤,直痛得大叫一声。
被他的呼声吓了一跳,映奴忙转身,谁知江澈反应却敏捷,也顾不得背上的伤痛,眼疾手快地从他手里抢过书,塞进被子里压在身下,一脸得意地看着对方。
以为自己被骗,映奴攥着小手恨恨地瞪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发作。他刚要说什么,却见外边的人听到江澈的叫声都进到屋内来,江澈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我们闹着玩呢,映奴说……他刚说要帮我上药呢,我说不用麻烦,结果不小心碰到伤口,才痛得叫起来,没事的,没事的!”
映奴瞪着他的眼睛越发狠了,江澈却一劲地给他使颜色,犹豫了半天,也只是咬着下唇,没说话。
但嬷嬷却又唠叨了半天,才被几个丫头连哄带骗地拥了出去。江澈这才放下心来。见映奴直直地站在那不动,眯着眼睛一笑:“刚才多谢了——我就知道你只是说说罢了,嘴硬心软,嘿!”
映奴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却是无可奈何。薄脸皮遇上厚脸皮,他也只有自叹遇人不淑而已。
“我要告辞了,还要给殿下复命去呢。”
“这么快就走?”江澈不禁失望,好容易遇着个可以解闷逗乐的,哪能这么轻易放走?想到他刚才听到自己呼叫,也是一副关心的样子,江澈灵机一动,装作背上的伤发作,呻吟起来。
但映奴这一次却不信了,冷眼看着他,哼了一声:“三爷是该换药了罢?还是让丫头们进来服侍您罢,我要走了。”
“喂——”江澈从床上爬起来,又叫了一声,“哎哟……”这一次却是真痛。因爬起得猛了,竟扯开了后肩处的鞭伤,肩头慢慢渗出血来。
映奴原本不信,但回身看他时,却见到肩后殷红的血迹。虽只是少许,但他已经被吓得不轻。呆立在原地,竟忘了叫人进来。
江澈一半真一半假地哼哼唧唧只是呻吟,见映奴傻站着,心里不禁又好笑起来。
“怎么……该怎么办啊?……你……”
听他结结巴巴地询问,江澈停下呻吟,挑着眉毛,冲几上的盒子扬了扬下巴:“那个,不是说,那是上好的伤药么?你帮我涂在伤口处罢。”
见映奴迟疑,他又装模作样地小声哼起来。
映奴磨磨蹭蹭地走到几边,拿起盒子转身看向江澈,嘟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从来,别人看他冷冰冰的样子便就退避三舍了,没人央求过他什么,但若是遇到脸皮厚不怕碰钉的,或是看穿了他面冷心善的哀求他,却也从没拒绝过。而这次,他遇到的可是江澈这样的顽童。
拿着药盒子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揭开江澈披在身后的衣裳,只见他白皙的背上几道交错的鞭痕,丑陋刺眼,映奴不禁抽了口凉气。
见他愣住,江澈冲他咧嘴一笑:“瞧你吓得脓包样子,这么点小伤,我只当是被虫咬——快点,快点,你想冻死我啊?”说着,他枕着手臂在床上趴好。
见他这般满不在乎,映奴原本提到半空的心也便放了下来,用棉纱蘸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正要往他伤口上涂去,却听他又发话:“你可轻着点,别想打歪主意挟机报复我,不然,有你好瞧的。”
看他一副困兽模样却还依然是凶巴巴的口吻,映奴便觉好笑,咬着唇角撇看向他,见到肩上有细小伤处,便装作不小心似的在那擦碰了一下。
江澈立刻大叫着转过头。
“对不起啊。”露出一张温柔可爱的笑脸,映奴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诚心诚意”地道起歉来。
江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瞪着对方。前几日他才这样子对付过别人,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末了,只有忿忿的一句:“你别耍花样!”他竟像是忘了,明明是他要对方帮他上药的,倒像是映奴自己提出来,想要坑害他一般。


第9章

“杜大夫,外头有人找。”
放下手中的药秤子,杜南鹤合上药橱,转过身。
“是哪一位?”
“是个毛头小子,说是从西边来的,姓岑。”
挑开布帘,杜南鹤看向厅堂正中站著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目端整,棱角分明,小小年纪却颇有风霜之色──有些眼熟,但他想不起是哪里见过。
那少年见他诧异,露齿一笑,正是少年郎的开朗神色:“先生忘了,我是小石头啊,您还救过我的命呢!”
杜南鹤顿时恍然:“竟是你──他们说姓岑,我再想不起是谁来。”掐指算来,上次见他也是四年前的事了,想不到那个小小顽童如今竟也有了一派成熟模样。
“那是我的姓,不过多少年没人提,连我自己都差点忘了呢。前两年师父说我也大了,总叫乳名也不像样子,就给起了名字叫岑展,可到现在别人那麽叫我我还觉得别扭──先生还是叫我小石头罢。”
见他仍旧这般直来直去,杜南鹤不禁一笑:“你怎会回来的?”知道他一向不离江渡云左右,如何竟从蓝关回来了?
“徐大人得了寒热病,大将军向皇上禀明了送他回来,师父让我随行护送──明日就要回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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