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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水寒烟——by固态C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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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杜南鹤点点头,“你师父可好?”
岑展一笑:“他还不是老样子,这两年战事不吃紧,倒比从前轻松些。只是,沈大哥不在身边,他可闷得很呢!”
听他提到沈雁痕,杜南鹤脸色顿时便黯淡下来。
岑展却没觉察,仍是笑著:“师父说,沈大哥多半会跟著您在医馆里,他可在?我这里有封书信要交给他呢。”
杜南鹤愣了一下,刚开口说了句“他不在”,便见医馆外进来一人,他立刻住了口。
岑展随著杜南鹤的目光看去,只见来人一身白衣,神情冰冷,目光从两人脸上扫过,却不停留便移开了去,径直进了药房。
岑展是第一次见如此目中无人的。瞧那人的气度,似乎是有身份的人,可他进了药房却是在矮凳上坐下,干起碾药的活来,令人不解。再看杜南鹤的神情,应当是和他认识的,却也没打招呼──这情形不能不让他感到诧异。
杜南鹤从那人身上收回目光,勉强一笑:“不用理会他。”
岑展也便识趣地不问,只笑道:“沈大哥竟不在麽?是出门了还是住在别处?这封信若是不交到他手上,我怕会被师父骂得狗血淋头呢!”
杜南鹤刚要回答,却见药房里那人站了起来,掀帘出来。
“你是江渡云的徒弟?”
岑展被他问的一愣,随即一笑:“正是家师,这位是……”
那人凌厉的眼神盯著他,唇角泛起冷笑。
杜南鹤不禁皱眉:“别忘了你答应过什麽。”
“我自然记得──你不是有信要交给聆秋麽?给我罢,我帮你转交。”
见那人笑得诡异,岑展狐疑地将目光投向杜南鹤,但杜南鹤却只是一脸凝重地看著那人,却没开口。
“信不过我麽?有杜大夫在,我又能玩什麽花样?或者,你此刻就随我来,去拿回信?”
杜南鹤顿时愕然:人已经故去一年,如何能有回信?
但岑展却不明就里,只是那人的神情是让他无论如何信不过的。看杜南鹤时,他却沈著脸,没阻拦也没有反对。
那人却不再等他的回应,径自向外走去。
岑展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等杜南鹤的示意,他却偏偏毫无反应。
“杜大夫,这是……”z
犹豫了片刻,杜南鹤随著步出医馆,岑展忙跟上前去。
远远地看去,河畔便只有那麽孤零零的一座轩子,岑展随在杜南鹤身後,心里边是疑惑不定。微风细雨里,河面上腾起淡淡的薄雾来,前面那人的背影便只能隐约看个轮廓。见他在木屋前下了马,岑展於是催马上前,等不及要看个究竟了。
推开门,昏暗的轩子里泛著阴冷的寒意,似乎已经有些时日无人居住,隐隐飘著霉味。
那人点燃桌上的蜡烛,却站在桌前发呆,直到杜南鹤进来,他似乎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回过神来。
只见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上了锁的琉璃匣子,打开,里边是白绫包裹著的一叠半尺来厚信札。从中抽出最上的一封,男人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笺,嘴角又挂上似笑非笑的神态。
岑展怔怔地望著眼前这男人,那忧伤的神情依稀相识──他不自禁地皱起眉头。
“拿去给他罢。”y
男人终於递出手中的纸张,淡漠地说道。
岑展接过信笺,上面赫然是沈雁痕一笔清隽的行楷,但墨迹因为潮湿而晕开了毛边,一看便知是陈年的字了。
“这是……”z
“拿去给他,就让他守著这信,继续做他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罢。”
“……”

第10章

这个靖远侯府真不知是否命犯灾星──四年前夫人去世,留下两个尚不通世事的孩子,谁知三年未出,侯爷也跟著撒手尘寰,留下年幼的独子承袭爵位。至今还不足两年。而今,这十四岁的孩子竟又染上天花,眼看,人怕是不行了。
男孩儿两颊上不健康的红晕像要烧出火来,瘦小的身子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时昏时醒,低声的呓语却听不清楚,不知他要什麽。偶尔醒来,却又只是安静地躺著,既不哭闹,也不呻吟。
病到这份上,倘若就在昏迷中去了,竟还能少吃些苦。
“……有人……来过麽……”z
每次醒来他都会问,眼睛里满是期盼的神色,却不知是在盼著谁。
“别想那麽多,安心睡罢,若有人来,一定告诉你知道。”杜南鹤低声地哄慰。
“……一定叫醒我……”
“嗯。”
杜南鹤低声地应著。这麽答应他,只是不愿他知道,这病怕是没人敢来探望的。
男孩儿却不放心,闭上了眼睛又再睁开。
“……记得叫我……”
谆嘱再三,他才又沈沈睡去。
只是再次醒来时,希望仍是落空。他一心等待的人终是不曾等到,倒是那没惦念的人却出现在眼前。
半月来,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探望他。
江澈还是那麽一副嘻笑的模样,全不当眼前这是病重的人:“自从你病了,学里的课业竟也停了下来,我都在家闷好久了──原本早就要来看你,可父亲却不许出门,我今儿可是好容易才从府里溜出来的。听说大家都被禁足,不知是什麽缘故。”
映奴看著他,吃力地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高烧令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咿呀了几声,却不能成句。但江澈何等聪明,怎会不知他想什麽。平日里,映奴同七皇子的亲近众所周知,更被他撞到过那两人的亲昵动作,此时自然是盼著那人能来陪他。然而城中流传天花,各府都将孩童关在家中不许外出,皇子们更是被保护得周全,迁回长安。这些江澈都是知道的,但若向对方直言,却怕这向来心思敏锐的人因等待无望被伤到。
“说来,我也好久没见七殿下了。皇宫内院,要出入自然不如我这麽方便。不过前几日六哥跟我说起,他在太後宫里见到殿下时,他还打听你的病情呢!六哥问我详情,我怕他们担心,就说你的病不碍事,所以你可得快点好起来,不然日後见了殿下,我的谎话可就被拆穿了!”说著,江澈吐了吐舌头,冲著病榻上的人做了个鬼脸。
听他这麽说,映奴露出安心的笑容。所求不多,些微的给予也便满足了。


第十一章

转眼又是初春时节,和风拂面,天气间的暖意便分明起来。禁不住地又伸手入怀,触到那已被他读得微皱的信纸,心上便是炭火烘烤样的温暖。尽管是字字句句早就烂熟于胸,却仍是一遍又一遍地百看不厌。
却不知那人此时是在做些什么……见了自己,该是高兴多一些,还是气恼多一些?隔了这许久才来履行当初的许诺,只怕那一向心高气傲的人就算不会表露出来,还是会有几分气恼罢?不过,向来嘴硬心软的他,心里到底是温柔的。
眼看见心堂就在跟前,他却生平头一次没志气地踌躇起来。说是近乡情怯却也不假,有那人在的地方,才是漂泊半世后想要归依而去的。
座下,阿璃躁动不安地在原地踏着前蹄,似乎在催促他,江渡云不禁自嘲一笑,长吸一口气,重重地吐出,终于提缰喝马。
医馆的前堂是药铺,这会儿正是下午时段,人流穿梭往来不息,柜上两个伙计忙得脚不沾地。江渡云微一笑——这景象放在四个月前,他是想也不敢想的。
隔着帘子,隐约看得到后堂里屏风外有人在等着应诊,想来杜南鹤就在那屏风后面吧?不知聆秋可在。
江渡云想着,伸手挑起帘子。
“这位爷是要看诊么?”伺候笔墨的小僮拿着方子从屏风后出来,见江渡云立在门口,便道,“得请您在这儿稍候一会儿,等这两位瞧完便到您了。”
江渡云一笑:“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来找人。杜大夫既然在忙,就麻烦小哥帮我指个地方等他——”
“是哪一位?”
恰好送走一位病人,杜南鹤起身踱出屏风。
“——是你?……”

“让你久等了。”
把江渡云让至药房,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杜南鹤才空闲下,抽身过来。一边说着,他一边落座。
小僮将条盘里的茶放在两人面前,退了出去。
“好香的茶!”
江渡云端起浅尝了一口,搁下盖碗。
“只是一般的明前罢了,虽是新茶,还算不得上好。倒是烹茶的水是雪融的——前些日子制药剩下的,不然我也没这样的闲情逸致。你连年在外,想是许久不曾静下心来吃茶了。”
“这倒是,如今说起从前那些风花雪月来,竟是恍如隔世。”
“昨日听人说你辞了封赏,我便猜着你会来,不想竟这般快。长安来此,马不停蹄也要两天呢,你竟舍得阿璃奔波。”
“消息传到这儿来也要费时间的么,我六天前便离开长安城了。”江渡云说着一笑,“老实说,我倒真没想能这么顺利找到这儿来。原本还担心世叔的医馆开不长久呢,谁知竟经营得有声有色。”
听他调侃,杜南鹤无声一笑。
“倒让你说中了,当日若不是有聆秋在,我这医馆也开不到今日。”
听他提到沈雁痕,江渡云便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看在眼中,杜南鹤不禁苦笑。
“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么,只怕一进门便想问了,硬是挨到现在,倒难为你了。”
江渡云不禁讪讪地一笑。
“只是……怕要让你白跑一趟了。”
江渡云心头一紧。
“怎么……”
“聆秋如今已不在这里了。你知道,他一向有咳喘的痼疾,这儿的气候不但对他的病情毫无益处,反会加重,于是前年我劝他迁去徐州投奔我的同门,可谁知……至今竟音信全无。”

“……我去信给师弟询问,也没有回音,着人去徐州查探,才知道聆秋去了不久,师弟便因家中侄儿犯事牵连,被查抄了铺子,不知去向……从此……便断了聆秋的音讯……”
浑浑噩噩地出了医馆,江渡云心上乱成一团,杜南鹤的话在耳边盘旋不去。想到那人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生死未卜,心头便是火烧火燎得疼。
在医馆前呆立许久,直到日渐西沉,眼前突然出现的那似曾相识的身影才将他的神思拉扯回来。

第十二章

越是对著镜子照来照去,越发觉得脸上结下的痂难看。听人说,得了天花纵然好了,脸上也会留下坑坑洼洼的疤痕,本想求世叔想法子去处,可又不好意思为这开口求他。男孩子家这般爱美,只会被人笑话罢了。
听到推门声,映奴忙将镜子塞进被褥。
“还藏什麽藏,我早瞧见了!”
转进东厢,江澈嘻笑著道。
白了他一眼,映奴从床上爬起来。
“三天两头的来,你成天都没事做麽?”
“我好心来瞧你,你倒嫌麻烦。”
“哼,谁稀罕。”
“稀罕不稀罕我来,我可不知道,不过,你要是不想知道殿下的近况,我这可就回去喽?”说著,江澈从椅子上起来,作势便要走。明知对方记挂著那人的消息,却偏是要逗弄他。
见他这样,映奴倒怕了。不敢赌气说不想,又不想顺了他的意说想,只得闷闷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又骗人。”
上次还不是瞒著他皇子们返都的事情,若不是世叔後来说起,他还被蒙在鼓里呢。
听他提到旧事,江澈嘿嘿一笑:“上一次我是为你好呢,不然,没准就有人从此生无可恋,一命呜呼了呢。”
“瞎扯。”
“啊,说的也是,那麽臭美,倒也不像会轻生的样子。”
听他这麽,不由又想到以後要变成满脸麻子,映奴顿时沈默下来。虽说是不该在意的,但到底难释怀,何况,那人向来便对相貌清俊的人有好感,若是往後变成了一脸的麻点,自己先就躲起来不愿见人了,何况别人。
见他情绪低落,江澈倒开解起他来。
“你就是想不开。男孩子家,这有什麽,不过是些疤痕,掉了痂就好了嘛。”他倒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但映奴却显然不信他。
“掉了痂也好不了的……”
“谁说?我身上的刀伤剑伤都一样能好得看不出来,不就是几个疹子嘛。”
“那怎麽一样……”
“怎麽不一样?”
“……你别哄我了,我知道我得的是天花,以後……以後脸上都会留下疤,变成麻脸的……元湘她们私底下都这样说……洪伯的儿子得过天花,就是一脸的麻子呢……”
越是这般说,映奴心里越是沮丧。
江澈看著他,歪头想了半天却也没辙,末了,只得道:“放心,就算你变成麻子脸,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总算够义气吧?”
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映奴便气不打一处来。不是长在他自己脸上,说得到轻巧。瞪了他一眼,蒙著被子赌气躺下。
见他又使性子,江澈这次倒不像从前一样同他怄气了。他知道映奴之所以这麽在意,就是怕那人从此嫌弃他,不再亲近他。只是……想到这里,江澈也不禁暗暗叹气。眼前这人还不知道呢,他成日惦念的人早已回来多日,却连差人来问候一句也没有,分明是疏远的意思。
托腮趴在床沿上,看著蒙在被子里的人,江澈禁不住想:我这般为你著想,你可要领情才好
──
!啷一声──
江澈刚迈过门槛,面前便是一晃,闪身躲开这飞来横祸,只见肇事的主正横眉竖眼地瞪著他,恨不能吞了他似的。习惯性地低眉顺眼下来,挨近那人陪笑:“我又哪里得罪了你,有话好说嘛?心情不好,也别拿这些无知物件出气啊,纵是粉身碎骨,它们也还不是不痛不痒,自己倒折损了钱财。”看向地上摔得粉碎的瓷盒,竟是平日映奴用来装药膏的,江澈不禁大为诧异。那次听映奴抱怨过之後,他便去杜南鹤跟前透漏了消息,杜南鹤才想法子调配祛除疤痕的药膏。他知道这些天来映奴一向都小心按时地擦用那药膏的,如今却整盒都毁了,倒不知是什麽事这样严重──莫非……“──怎麽把这也摔了?什麽事发这麽大火?这药配起来可费时费力呢,万一到时候来不及去疤,那可是你自找了──啧啧,真可惜!──”
“姓江的,你少装模作样!从头到尾你就看我一个人在这儿自作多情,这一个月你可笑够了罢?还想让我怎麽出丑?!”
江澈顿时一惊,难道他知道了那人已经回来?……
“不知道你说什麽……我若不是为你好,我何必代你去求世叔配药;怕你生病气闷,我便日日来陪你说话;你要知道殿下的事情,我也打听来给你,你还要怎样啊?兄弟做到这份上,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哈!你倒真是仁至义尽!我竟不知你哪里打听来的消息──皇子们已经回来半个月,你竟还不知道麽?”
“……你听谁说的?我可从来没听人提起过。都还没复学,连六哥都被困在王府呢,皇子们就算回来了,只怕也是被关在大内出不来,我又从何得知?你别听那些无聊的人乱传。”
“是麽?那前日西苑里给各位亲王压惊的酒宴上,皇子们出席相陪也是谣传?──连门房里烧茶炉的小厮都知道的事情,你会不知道?”
“我……”
“姓江的,你真把我当猴耍麽!”
眼见瞒不过,便也只得认了:“这些我是都知道,我是想……你在病里,讲给你这些有的没有的,你又会胡思乱想……”
“我想些什麽何用你操心!你这样是在帮我麽?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自作多情,你高兴了?遂你的心了?!”
江澈也是一向心高气傲的,哪肯被他这麽不分青红皂白地归咎,立时也动了气:“你以为我愿意操这份心麽?鬼知道你跟那人什麽关系,整日跟害了相思的姑娘家似的,为个脸上留不留疤也要烦心。说好听点,你心思缜密敏感;说难听点,心眼儿比针孔还小!如今在病里,我哪敢跟你讲真话?万一一个想不开,倒是我的过失。我瞒前瞒後为的谁啊?不是看你身世可怜,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来自讨苦吃麽!”人在气头上便是口没遮拦,明知对方向来最忌讳“可怜”二字,却偏要戳他的痛处,江澈话说出口便知不妥,却已是覆水难收,打量对方的神情,果然已是立刻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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