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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byMiniti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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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

(1)
寻人启事
蒋轩,男,19岁,身高173cm,体型偏瘦,皮肤苍白双眼皮较深,嘴唇右下有小块胎记
于2005年10月11日离家后音讯全无,家人焦急万分,知情者速联系:139xxxxxxx 陈先生
必有重谢!

写这则启事的时候,我在努力回想小轩的模样:他笑起来微微皱起的鼻翼,生气时微微皱起的眉头,说话时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有手臂苍白的皮肤下,可以看见静脉微微的青色,甚至连他的体毛都只是微微的淡褐色。他从来都是不强烈的存在,所以我直到今天才意识到他失踪了。
三天前,他好像很早起床走了,我确实睡的迷迷糊糊记不清,翻看过他的衣服,抱歉我也说不清他穿了什么。唯一确定的是,他落下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早上醒来的吻,另一样是,他的手机。
一小时前,我的耐心达到极限了,美好的周末需要小轩。一声不吭的离开,三天的无声无息,周末的有家不归,小轩那张带点轻蔑的常见表情仿佛出现在面前。我抄起电话,拨到小轩宿舍:
“蒋轩?他不在。……没回来过,他不住宿舍的。……哎,你们上课看到蒋轩没?没…没注意…好像没看到……他去哪儿?不知道,都见不到他人……有一个月了吧,我就开学报到那天看见的……哎,他神出鬼没的,谁知道呀……byebye”
这些每天背对背,带着耳机沉醉于魔兽世界的室友,恐怕记不清小轩长什么样。
不在学校能在哪里?对这个问题我一筹莫展。小轩搬出来和我住之后,除了两人世界就是回学校念他的广告设计,没有别的去处。在家里也不太可能,小轩极少回家。转念一想,也不一定,我摸不透他的想法,打去问问也好:
“喂,你好,蒋轩他不在。他在学校吧,啊?也不在啊,哦,那我也不清楚了。……他好一阵没回家了,可能有自己的事情忙吧……你找他有事吗?哦,没什么急事就好,我要找他都蛮难的呀……你是他朋友啊,陈安,我记住了,如果他回来我转告他…(尖锐童声,打闹声)…不好意思,我先挂了,再见。”
小轩妈妈的声音和电话答录机没什么区别,一听就是能生出小轩这种感情寡淡的人来,倒是他那个整天哇哇乱叫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和他是鲜明对比。小轩说到他的家庭只有一句话:“爸妈离婚,妈妈再婚再生。”其实他的父母只带了他两年,之后妈妈南下深圳爸爸远赴新疆,原因是赚钱养家奔小康,讽刺的是,待到几年后父母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离婚。小轩一直由奶奶带大,便不肯跟着陌生的父母,选择住在学校。奶奶年老而终后,他妈妈再婚后条件比较好,也愿意供小轩读大学来减轻负罪感,小轩就在18年重回母亲怀抱了。其中的感情纷繁复杂,我这种双亲健全的人很难理解。
我的猜测都落了空,只能借助小轩忘记的手机,翻看通讯录以求线索。

通讯录:
安 139xxxxxxxxxx 这是我,我叫陈安。我可以保证小轩叫我安的理由是查找起来方便,而不是一个昵称。因为他的习惯从来是连名带姓,他还振振有词的解释:“免得别人偷了我的手机讹诈你,我存亲爱的,别人马上打来说你亲爱的出事了,你信不信呀?”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好像都没听他讲到过。这也是小轩特别怪的习惯:我说到朋友总是“我认识那个张三”之类,他却总是讳莫如深的说:“我有个朋友”,总被我嘲笑成鬼故事开头。现在麻烦了,面对通讯录里的名字,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随便拨几个试试罢:
“蒋轩?很久没见过了,他怎么了?”
“蒋轩,哦,我想起来是谁了……”
“哦,他是不是去旅游了?”
……

次次都碰壁后,我只能颓然的停止这种无谓的尝试。
去报警?我不是他的监护人,更何况他的家人没有一丝不安。也许他真的出去旅游了?一个连去学校都要先想坐什么车的孩子,怎么会连手机都不带就草率的去旅行……
这么个大活人,竟然就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终于丧失了耐心,泄愤似的把他的手机砸到床上。他nokia3100歪在床上,仍我摔打却坚如磐石没有任何损坏,屏幕的蓝光仿佛在说:“谁会在乎你”
突然,我发现,世界上大概是我最了解小轩了。

(2)
默默地看着打印机里吐出了一张张寻人启事,我陷入了自己古怪的逻辑:“小轩的消失一定是与我有关,因为我是最了解小轩的人。”我做错了什么?
我和小轩认识大半年,住在一起不到四个月。同居以来从不吵架,因为小轩不吵架。他生气了,眉头就会不易察觉的皱起来,脸上带些轻蔑,我识趣就自我检讨,不愿意就冷战到床上,还是用嘴解决。除了他有些生活的热情不够,可以称得上生活和谐。
不过最近我是疏于关心他的。主要是因为十运会,报社里事情见鬼一样多了出来,无数的报道和无数的采访,整天要四处奔波八面受气。那几个编辑,主职催稿兼职嫖妓,一路走一路嫖。我确实像他们嘲笑的那样,无能,只不过在女人面前。几万字的专题,加上被硬拉着去淫窝找出的千般借口,简直要了我的命。这一星期早出晚归加上出差,和小轩没有一起吃过一顿饭,连聊聊天的时间也没有。我偶尔向他抱怨世风日下嫖赌泛滥,他竟然露出一副不可理解的样子,那副不入尘世的样子好像希腊的美少男雕塑。想到这里,我有些激动了,他通体洁白,腰肢细软,但四肢发凉,现在一定需要我的体温,不,需要我和他相连,才能最直接地把热度传递给他。我的手焦躁的模拟着你,却还要不断定格你的眼睛、嘴唇、还有喘息,才能让枪发射出来。可是你在哪儿呢?
我起身洗手,冷水使我清醒,我突然知道什么让小轩出走了。一定是那个香港女人。她是同行,也许是香港的狗仔,谁知道。她看到我第一眼的目光就像要把我的衣服扒光,她邀我去pub跳舞,可是抱歉,我不会和睫毛膏粘到下眼睑的老女人跳舞,只有她还觉得自己青春无敌。采访完省体操队那天,就是小轩消失前一天,正好和老女人在宾馆遇见。当时一个选择是和老记们去睡小姐,另一个选择是和老女人逛大街。至少后者比较好过,我是这么想的。在老记的嘘声中和这个老女人并肩离去,一路上,我随便的应和她口音很重的普通话,心里一直在想怎么对那些吹嘘这趟艳遇才能免得老鬼们总是起疑我的功能。当然,就算老女人意图勾上我的胳膊,她也腾不出拿着我送的纪念品的双手。一切都进行得完美无缺。
只有对小轩,我才能不需伪装的表达我的感情。我记得他出走的前晚,我曾粗鲁的捏住他的脖子,强烈的啃咬他,膨胀到失去自控,几乎把小轩扔倒床上,用他最不喜欢的背后姿势长驱直入。我的意识在活塞运动中全部消失了,等我的意识再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太粗暴了。
我心虚的询问:“嗯,你疼吗?”
“还好。”
他明显在撒谎,他不喜欢那样,一定很疼。我从侧面抱住他,他却挣脱似的转到仰卧。我自讨没趣,讪讪的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他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现在想来,他当时似乎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今天看到你和一个女人逛街。”
我是怎么答的?我记不请了,反正没否认。可能是说:“没你漂亮。”
天,我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把小轩和那些苍蝇相提并论,口气甚至像在说一个名字都叫不出的露水情人。
我自称爱他,可和他那些同学朋友又有什么差别?我也说不出他的行踪,甚至无心之间把他沦为陌生人。这样的结果让我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小轩一定极度生气,他是不会大吼大叫那种,甚至连皱眉头的暗示也没有,直接一走了之。
喀嗒,打印机吐出第100张寻人启事,我从椅子上跳起来,拿起那一叠纸就冲了出去。
原来是我的错,那么就让我通过我的行动把你找回来。

(3)
黑夜里,我不断重复涂胶、贴上墙抚平,这两个动作,还不时要提防专治城市牛皮藓的城管。有人好奇的贴上来,死死的瞪着那则寻人启事,嘴里还嘀嘀咕咕,半天蹦出一句“现在的孩子啊!”然后转头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完全的陌生人竟然还对小轩流露出一丝关切之情,我这个夜夜与他亲密无间的所谓伴侣却疏于给与关心。
深夜,小轩的样貌终于覆盖到城市的人流密集之处。
回到家里已经累到手脚不听使唤。如果小轩在,我一定叫他过来帮我揉肩,而他一定会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却疾步走过来施展他神奇的指法,每一下都捏到肩上酸痛难当的穴位,疼得我不住呻吟,他却一甩手说:“这点痛就要叫了?”立马毫不保留凌空劈下两掌来,我一声惨叫,按摩的暧昧情趣瞬间消失。
小轩就是这样表里不一的人。小轩喜欢摄影,一度心心念念一个尼克尔镜头,我就给他买了。那时我们还没有住一起,我郑重其事约他,隆重的双手送给他,期待他当场激动的泪水涟涟环上我的脖子。谁知他脸上微微一笑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然后他似笑非笑的收进了他那个书包里,我几乎要伸手说:“给钱!”不过我们住一起了才知道小轩多宝贝那个镜头,包着三层擦镜布都不舍得用。
他的疏于表达也让我怀疑他是否真的爱我,但有些小事又不得不让我感动。他知道我是体育记者后《城市体育周报》每期必买,对我的每篇文章比我还熟;我爸妈的生日他都记得,还是他提醒我,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喜怒不形于色不是好事,比如现在。现在他在哪里,在干吗呢?我开始漫无边际的想象:他身无分文,寥落的坐在街头,苍白又单薄,眼睛大而无神……
我迷迷糊糊的翻来翻去,睡着了仿佛又没睡着,梦里刀光剑影,小轩好像在人群里被推推搡搡,突然他跌倒了,满脸是血,嘴唇翕动仿佛在叫“陈安”……我轰然坐起,满额冷汗。长出一口气后又无奈的躺下,至此到天明再没睡着。

(4)
今天本来是我休息,寻思到报社干脆登个寻人启事,再一想免不了被他们追问姓甚名谁什么关系,觉得不妥。无助到无望,只能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
突然手机响了,天哪,我跳起来,这寻人启事也许有用?
一个陌生的本市号码。我接起来,“喂?”
没有任何声音。
“喂?喂?请讲话?!”
……
“喂,请问你什么事?!”
对方挂了。
莫名其妙。我原本的期待化为泡影。谁在这时候跟我开这种玩笑?!
……
是小轩!一定是!突然我产生了不能再强烈的第六感,一定是。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调调,迅速挂断电话的习惯。我兴奋地从床上坐起,完全忘记倦意,陷入了这场失踪与寻找的游戏。
我打回去这个电话,有人接,一口我听不明白的吴侬软语:“啥事体?……无有……”我简直云里雾里,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清楚那是一台公用电话机。“什么路?什么园?”我虽然已在这个南方城市生活了6年,但还是完全投降,用我敏锐的听力也只能依稀辨出那是“X园路”。查号码,得知电话所在区。于是拉出一张地图,把得知的信息综合起来,我的手指指着地图上城北郊区的一根马路,“陵园路”。手指蜿蜒向上划过地图,“常青公墓”赫然眼前。
醍醐灌顶!小轩一定去看他奶奶了!这个世界上最疼他的人!这简直是一定的!我兴冲冲的爬起来,随便披件外套抓了抓头发就冲出门,到集散中心跳上扫墓专车,感觉离小轩越来越近,眼前出现小轩站在墓地进口等待我的拥抱的幻景。
停车,跃下,飞奔,管他坟地庄严的气氛。只是门口没有小轩,数以万计的石碑也没有一块跳出来说“我是小轩的奶奶。”我瞬时被无数的魂灵的诡异气氛淹没,祈求老奶奶在天之灵给我一些暗示。
可恨自己没有和神鬼交流的能力,否则我一定好好采访他们的生活学习工作,可以出一片年度专题。我的思路已经自嘲的绕来绕去,伴随着我的脚步不断徘徊于狭窄的走道上。现在不是清明时节,整个陵园如此没有生机,活人们各走各路,死人们各安其事,死了或活着都是一回事。终于会有一天,活人良心发现,烧纸钱纸车纸小姐,可惜你还记得死者到底与你什么关系?
突然,眼前出现一束菊花,鲜明的黄色在无人祭奠的沉闷里分外夺目。被这样浓烈的色彩吸引,我不由自主走近这缕灵魂——“蒋氏夫人陈娥官之墓”。第六感女神再次告诉我,她就是小轩的奶奶。蒋氏,毋庸置疑,陈,小轩说过,他喜欢陈这个姓,我一直直接理解为他喜欢我,今天终于知道自作多情。“小轩奶奶好,我叫陈安,我们还是本家。我来找小轩,他一定来过您这儿。”如果有人回答我,我会被吓晕,当然周围是一片死寂,间或鸟叫。
小轩来过了,因为鲜花在这里,甚至还没有枯萎。我是应该守株待兔还是无功而返?也许像少女一样数花瓣会有用。我拿起那束鲜花开始多愁善感,目光却停留在那束花奇特的包装纸上——这是独一无二的包装,那家A&A花店,在我的报上登过半版广告来说明它的包装会闪烁着“A&A”,当时还被我嘲笑为百无一用,今天却成了福尔摩斯眼中的红字!“谢谢小轩奶奶!”我的下一站,市中心商业街A&A花店。

(5)
几乎等不及汽车停稳,我就涌入了周末商业街的人群中。A&A我并不陌生,就在街口,以花美店主更美著称。店主安妮可是报社下生活周刊的常客,关于她的情事传闻无数,政要的儿子富商的兄弟,但是看她似乎玩转的不留痕迹。小资潮人离不开媒体,这是真理。
安妮恰巧在店里的一角,优雅的招呼着店里的客人。我疾步走进去,她抬头微微一笑,这一笑也许勾魂摄魄,可是我没有女色的神经。
“你好”
“你好。麻烦问你件事,最近这个人来买过花吗?”我拿出了小轩的照片,是他的证件照。
安妮迅速的扫过我的表情,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一会儿,莞尔道:“来过。”
我需要更多的细节,可惜店里的攒动的人群让深入的对话没法进行。我掏出了永远随身带着的名片,安妮一看是城市报社的熟人,立刻答应去对面的茶餐厅小坐的邀请。我终于可以安静地听到所有关于小轩的细节:
“他来过。是个白白瘦瘦的男孩子吧,我特别有印象。因为当时店里人少,他问了我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给最爱自己的人和自己最爱的人,应该买什么花?’我开花店这么多年,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就问他,那两个人分别是谁,我可以给他推荐花的种类。他说最爱他的人是他奶奶,已经死了。那就惟有菊花合适。而他最爱的人,他说他需要重新活一次,看看到底谁是他的最爱。我当时觉得有点怪,不过没在意,以为是他的以前的女朋友之类。我就笑了,说,最爱你的人,是你自己。他听了也笑了,摇摇头,说:‘那个人应该比我自己更爱我,我不知道我在哪儿,但是她知道我在哪儿。’
他走了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送给最爱的人的花,那么给老婆,给情妇应该怎么分?所以,没有这种花。”
我神思恍惚,什么叫“重新活一次看看谁是他的最爱”,什么叫“我不知道我在哪儿,但是他知道我在哪儿”。福尔摩斯先生向来对女人不屑一顾,但是安妮就像艾琳?艾特勒一样特别,句句充满玄机。
“那个男孩子说他会去哪里吗?”
安妮摇了摇头。看来线索到此为止了
“谢谢你,安妮。真应该让生活周刊给你开个专栏。”
在转入花店前,她回过头,微微眯着眼看着我说:“陈安,谢谢你的咖啡,你应该去小轩长大的地方。”又是粲然一笑,她颈间摇曳的钻石在阳光下闪的我眼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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