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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然劫》(出书版下部)——by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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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那些经年的店小二一样,已经磨厚了面皮,说话圆滑又懂得拿捏分寸,因此有时候就显得
热心得过了头,让人觉得他有点不怀好意,全是贪图那点赏钱。
 
  那大汉哪里有心情顾及他的感受,只是实话实说,倒没想到让小刀觉得受了冤屈。正讪讪地
打算找个借口溜走,忽然听到房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大汉蓦地起身,推开门,对着小刀说:
「进来啊,顺便把饭也端进来,放在桌子上就成。」看到了床边倚着的人,只穿一套中衣,不算
厚实的棉被已经被掀到一边,眉头一皱叫了出来,「你又不盖被子,小心着凉。」
 
  小刀从他身后探过头,只见床上那人勉强支起身,微笑道:「真倒霉,睡醒了觉着热,才掀
开一小会儿,又被你抓包了。」
 
  大汉瞪了他一眼,放下药碗,把棉被轻拿轻放,覆在他身上,他这样粗豪的人,做起这样温
柔细致的动作来却是丝毫没有不妥,显然是做惯了的。
 
  坐到床边,小心地抿一口药汁,「不烫了,快些喝掉。」
 
  青衣人斜斜倚在他身上,试着端起碗,双手却是止不住地打颤,大汉坐到他背后,伸手环绕
过他,托住他的手掌,青衣人趁着他的手把药喝光了,想来那药是极苦的,青衣人喝过后,咂咂
舌,「以前给别人开药,只是想着如何才能治好病人,也没在意是不是难以下咽,今天可算是遭
到报应了。」说着话,忽然打了两个逆呃,忙伸手捂在嘴上,黑色的药汁顺着手指汩汩地滴下来

 
  大汉伸手托住他的脖颈,让他向后仰,另一只手扯了条帕子,一叠声地问:「怎么样?是不
是还想吐?」
 
  青衣人不能说话,只是摇头,闭上眼睛把头仰在大汉的肩膀之上。
 
  小刀在一旁早已看得呆掉了,那青衣人容颜憔悴,脸是极惨淡的白色,白得透明,连皮肤下
细小的青色血管都隐约可见,头发也是稻草一样枯黄,显然是得了极严重的病。然而让小刀吃惊
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这两个人明明白白的就是一对的,当今这世道,分桃断袖这种事虽不常见,
却也不算太稀奇,只是亲眼见到,心中却是另一番说不出来的感受。他在乡下也时常听大人们论
起,说什么「水路不走走旱路」,然后就一阵会心而猥琐的大笑。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要我请你你才出去?」
 
  小刀撇撇嘴,床上的那个兔儿爷快要死了,他心情当然不会好,却也用不着把气撒在自己身
上吧,把托盘重重往下一放,那青衣人本来在闭目养神,硬是被这一声激得浑身一抖,扭头瞥了
小刀一眼。
 
  小刀立刻觉得自己整个的无所遁形,这青衣人虽然快瘦得不成人形,但那双眼睛倒还真是漂
亮,轻轻淡淡的,一眼看过去,小刀仿佛连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看穿了。
 
  「你......」大汉一瞬间须发皆张,不怒自威,把小刀吓得倒退两步,一颗心在腔子里怦怦
乱跳,像是要跳出来一般,还是那青衣人把手轻轻按在大汉的手上,低声说道:「一个小孩子,
你跟他计较什么。」这一句语气温和到了极点,小刀听着,只觉得醺醺然说不出的舒服,想起自
己刚刚还在心里骂他是兔儿爷来着,不由得一阵后悔,连那大汉也登时变成了温驯的小猫。
 
  及至出了房门,小刀忽然又觉得自己刚才委实是窝囊透顶,可是却再也不敢回去找他理论,
只能自我安慰地骂道:「老子才不和你一般见识。」
 
  这一声不高不低,正好刚够房里的两人听见,青衣人不以为意地笑笑,说道:「林大哥,你
看这个孩子,被你蹬一眼,居然还没有腿软。」
 
  林文伦咕哝一声,「难道我就这般凶神恶煞!?」少言不答,只是伸手抚了抚他下巴上乱蓬
蓬杂草一样的胡子,目光全是调皮之意。
 
  林文伦又气又笑,却偏偏拿他没办法,只得将他整个人抱起来,坐到桌边,「我让厨房熬了
粥,多少吃一些。在这里歇几晚,等身子略好一些,我们就动身去唐门,无论是好言相求,还是
偷抢拐骗,那株幽谈花我是一定要到手的。」
 
  幽谈花,生于悬崖绝壁,通体碧绿,有异香,花色晶莹如玉,十步之内必有毒物相守,种籽
在土中蛰伏十二年方始发芽生根,一秋而枯,固本培元,圣品无双,相传即使是垂死之人,服下
它也能延命几年,少言心中对这件事向来不抱太多的指望,几百年的成形老参不难找,只要有钱
,但幽谈花,自本朝开朝以来,也不过只发现这么一株孤本,这世间又有什么能和它等价。
 
  只是看林大哥一脸的雀跃,少言也只能不轻不重地说上两句,免得他抱着太大的希望却空手
而回,「林大哥,我现在的伤势比起当初已经好得太多,即使不服用幽谈花,慢慢调养下来,也
能恢复。唐门人多势大,我们就这样贸贸然去求药,十有八九是不成的。」
 
  林文伦却是铁了心,自说自话,「我们手里没东西能让唐门看得上眼,明着是不行了,那就
暗中动手,我就不信唐门真个弄得铁桶似的。」
 
  少言无语,心底却升起一阵悯然,那日与丁寻对决,自己身中一拳一掌,命在旦夕,林大哥
抱着自己四处求医,各种珍奇异材用得不少,这才堪堪吊住自己这条命,幸好后来自己已然开始
清醒,引导着林大哥去了普陀山求助于清音大师,两人合力,诊脉开方,这才稳住了伤势,渐渐
好转。
 
  但是怕丁寻循迹而来,林大哥甚至不敢带他返回京城,镖局和酒楼的生意匆匆地盘给别人,
大大地亏上一笔,而自己一日十几付药,所费不赀,连向来纵马江湖的林大哥也开始要为钱犯愁
了,诚知此恨人人有,但是没想到他二人有一朝也要体会贫贱百事哀的滋味。
 
  但林文伦自有他的心魔,总想着若不是当初他不顾少言中毒仍执意要与丁寻动手,也就不会
害得大眼睛被两人打到奄奄一息。
 
  「林大哥。」少言看着林文伦的眼睛,有点伤心,林大哥本来应该是豪爽的,打马扬鞭,大
碗喝酒大碗吃肉,而现在,他不但要为自己整日里忧心仲仲,还要计算着数着铜板过日子。
 
  「嗯?」
 
  嘴唇翕动两下,心底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没什么,林大哥,你看到刚才那个小伙计
了吗?」
 
  「挺机灵的,怎么?」
 
  「我想收他做徒弟,你觉得如何?」
 
  「这事可得从长计议,我们既不了解他人品如何,也不知道是否是这块料,万一收个笨徒弟
,气死师父,那就划不来了。」
 
  少言笑笑,「你刚才还说他挺机灵的,怎么转眼又说他笨,我倒觉得同他很是投缘。」
 
  「投缘也好,聪明也好,总得先看个两天再说,观察仔细了,以后才不会后悔。」
 
  少言却像是小孩子渴望着新玩具,一刻也等不得,连声催促林文伦,要他把小刀找来,自己
当面问清。林文伦拗不过他,只得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哄他说:「那小子吃过晚饭,便出来县城
,回家去了,明天早晨再问罢。」
 
  第二天一清早,小刀刚进了客栈,就被林文伦抓到后院去了,将他往少言眼前一放,说道:
「你自己问。」
 
  小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呆呆地应道:「问什么?」
 
  少言知道林大哥对自己这个心血来潮的主意不太赞同,因此也没把他的恶劣态度放在心上,
只是对小刀温言道:「我有意收你为徒,你觉得如何?」
 
  「收我为徒?」小刀惊诧已极,只是讷讷地重复。
 
  「是啊,」少言道,「我有意将医术传授给你,至于武功,你今年多大?」
 
  「还有几个月就十五岁了。」
 
  「十五啊,」少言略显为难,「这个年纪才开始习武是晚了些,不过也算不得难事,只要你
吃得了苦。」
 
  「等等!」小刀急忙叫停,一脸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病秧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身怀绝技,「
我看你病得不轻,若是真懂得医术,怎么还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喂,你不会是想拐个便宜徒弟,
给你戴孝送终吧。」
 
  少言对他大不敬的说辞不以为意,林文伦却是脸色一沉,小刀的话正命中他心底最恐惧的部
分,自少言提出收徒这个念头,他就开始疑神疑鬼,怕他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急着想找个
传人。虽然少言曾再三对他保证自己的身体已有所好转,但关心则乱,想要不胡思乱想,却怎么
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那好,你说你都有些什么本事。」江湖,心底也听说过,是个只讲实力不讲道理的地方,
小刀心中艳羡已久,但即使以他这个没入过江湖的人也知道,走江湖,不但要靠自身的本领,有
个好师父更是至关重要,这才能走得安稳舒适,就像有个当官的父亲,而儿子往往在仕途上一帆
风顺一样。
 
  「你倒聪明。」林文伦笑着白了他一眼。
 
  少言是聪明得成了精的,好气又好笑地摸摸小刀发心,「既然决意要收你为徒,也就无需隐
瞒。我本姓丁,名少言,因在家中排行十三,所以人们大多叫我丁十三。至于林大哥,你以后要
叫师叔了,他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小刀撇撇嘴,「我可还没答应拜师呢,你到底会些什么啊。」
 
  「我师父,姓凌,讳字云,他老人家学究天人,我一身医术都是来自于他。至于武功嘛,」
少言略为沉吟,「在我十七岁那一年,因为受了点伤,师父留下的『玄玉诀』便就此停滞不前,
不能练至化境,但轻功剑术则为我之所长。」当年他武功本已有小成,但在去长白山的途中,为
了护着丁寻而被那些参客在背上打了一掌,震伤了足少阳经,自此内力再无寸进。这些往事,现
在想起了倒也坦然,生死关上走过一回,又有林大哥在身边不离不弃,如今的他,已经可以若无
其事地聊起从前。
 
  「小子!」林文伦看小刀面带犹豫,不由得心里大是不快,大眼睛肯收他做徒弟是他前世修
来的福分,偏他不识抬举,在这里叽叽歪歪,嘴里斥着「用脑子好好想一想」,伸手提了小刀的
衣领向后一甩。
 
  小刀身不由己,整个人忽忽悠悠地飞出了房门,在半空中翻个身,直到双脚碰触到了实地,
还是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怔忡了一会儿,这才知道原来是林文伦露了一手功夫给他瞧,摸摸
脑袋离开了。
 
  夜已经深了,房里只留一盏孤灯,豆大的烛火昏昏黄黄,少言斜倚在床头,似乎是已经睡着
了。
 
  窗子悄悄地开启,一个身形用着与自己体格不相称的小巧功夫轻灵地闪进来,解下蒙在脸上
的黑巾,露出林文伦棱角分明的脸。
 
  「林大哥。」少言斜过身子,在这昏暗的室内,眼神清亮,「可得手了?」
 
  「土财主真是处处都有,这小小的青眉县,」林文伦掂量着手中的小包,细微的金玉相撞叮
咚脆响,「第一次做贼,还真偷得了不少,拿出四成分给穷人,剩下的,收进自己腰包。」
 
  少言有些局促,全是受他连累,害得林大哥沦落成为江洋大盗。
 
  可是林文伦看上去却是毫不在意,「我们走一路,抢一路,到了唐门也能积攒下一些银子,
买幽谈花是不够了,只希望买通几个唐家子弟,能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
 
  「我就说,到了现在,即使没有幽谈花,我的身体也是能渐渐好转的,你偏不听,」说着挣
扎着要坐起来,林文伦连忙上前,将枕头垫在他的身下,少言受伤之后本就精神不济,又强撑着
等了大半夜,如今见到他回来,心中放下一块大石,说了几句话后,呼吸渐渐变得轻缓而低沉,
带着几分安然地睡着了。
 
  他的手横放在素淡的被子上,苍白而冰冷,浮凸着青色的筋络,触目惊心,林文伦把自己的
唇轻轻印上去,要让它暖起来。他带着虔诚而恭敬的表情,亲吻着这辈子活着的理由,亲吻那些
已经逝去的时光,亲吻着他们之间所经历的种种磨难痛苦,以及,对未来殷切而无限的渴望。
 
  他对他的爱,如死之坚强。
 
  城外刘老爷家夜里失窃,小刀一进入镇子就听说了这个消息,现在整个县城乱哄哄地闹成一
团,衙门里的捕快一窝蜂似地出动,挨家挨户搜查,看有没有扎眼的陌生人。
 
  小刀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了自己那便宜师父和师叔,昨天隐约听得师叔
说道什么「我今天晚上就动手」,听上去就不像好事。因此,仗着身材灵活,赶在那些捕快的前
头,快手快脚地跑到了客栈之中。
 
  清晨露重,那个便宜师叔正站在庭院之中,挽着袖子,裸露着强壮的胸肌,一手一脚将一套
拳打得虎虎生风,当小刀闯进来时,他头也不回,拧腰抬腿,将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忽的一声踢
得飞了起来,直奔小刀胸前。
 
  这一下迅若奔雷,小刀如何能挡,若是被砸实了,不死也要断几根肋骨,脸色煞白地暗叫一
声「糟糕」,那石块就已奔到了胸前。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一条手臂从旁边伸出,轻轻巧巧地搭在那石块上,借力打力,带得
它歪了一点方向,擦着小刀的耳际轰然一声撞到了身后木门之上,将老黄杨做成的木门击出了一
个大洞。
 
  小刀惊魂甫定,只觉脖子上有汗水涔涔地爬下来,像小虫子,少言安慰似地对他笑笑,转过
头去埋怨说道:「你也太不小心了,万一真的伤了他怎么办?」
 
  林文伦嘻嘻一笑,「我只是试试他的反应罢了,不行,提都不能提,我看你趁早还是打消了
这个念头。教徒弟既劳心又劳力,何苦呢。」纵身过来,在少言身旁蹲下,为他按摩着双腿。少
言无可奈何地说:「我知道你不想我收徒,还说什么试试。他一天武没学过,你叫他如何躲。」
刚才少言情急之下妄用真气,又牵动得身体隐隐作痛起来,只是他却不敢告诉林大哥了,对小刀
说:「如何,可有决定?」
 
  小刀摇摇头拒绝了,「我老子他几年前得病死了,现在家里只剩我娘和两个妹妹,我若是跟
你们走了,家里就再没有男丁,没人去田里,教她们如何生活。」
 
  林文伦不屑地瞥他一眼,「十四五岁的小豆芽,也敢管自己叫男丁。」
 
  这句话把小刀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这个年纪,最容不得别人说他小,刚要反唇相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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