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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然劫》(出书版下部)——by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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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做打算,找出仇家免得后患无穷。」
 
  「是,是,当然当然!」李老爷在他面前哪敢说半个「不」字。少言明白话里全是维护之意
,若是如实讲出,只怕李老爷一家以后会对他恨之入骨了。霍浮香既已说出口,也不便反驳叫他
难堪。
 
  况且,此事十有八九是由己而起,那么只要找出主使之人解决了事端,以后李家自然不会再
有危险。因此只是偷偷给了霍浮香一拳,又交待说:「此毒从口而入,以后凡诸般饮食都要特别
当心,最好不要假手他人。」
 
  「诊金送到客栈,」霍浮香扶着少言向外走,「还有,以后多做善事,别太黑心了。」看少
言虚弱得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他心下总是不忿,非要借机讽刺几句才解气。
 
  李老爷哭笑不得,即不能答是,又不敢违背霍浮香。
 
  两人回到落脚之处,参议半晌,仍无法猜出究竟是何人所为,只得先放过一边,提起去岭南
的事来。霍浮香自然大加反对,可少言主意已定。
 
  霍浮香拗不过,又说自己无事,执意跟随。少言本待不允,可念霍浮香未必会听自己的,幽
幽叹口气,算是默许了。
 
  第二天,两人又在该如何去岭南上起了争执。按少言本意,买两匹马日夜兼程,四五天内即
可抵达。霍浮香却说少言身体不适,如此奔波,恐怕人还没救,他就要先倒了。
 
  这一次,少言说什么也不肯让步,说能早一刻便多一分希望。霍浮香知少言平日里算是随和
,可固执起来也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不敢和他再作争吵,怕他一怒之下独自上路。
 
  两人到了马市,少言看中两匹杂色的牡马,正要上前交涉,霍浮香拉住他,自己走上前与那
小贩交头接耳一阵,那小贩连连点头。
 
  少言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就见那小贩走过来低头哈腰地陪笑说:「这位官人,小人的马是
不卖的。」少言惊讶不已:「不卖!那你来马市干嘛?」
 
  小贩为难地回头看看霍浮香,又陪笑两声,干脆自顾自走了。
 
  第二次,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到了这个地步,再笨的人也知道是霍浮香捣的鬼。少言无奈
,只得撇下他亲自出马。本来几将谈妥,哪知道那小贩忽然抬头看了看他身后,脸色一变,低着
头溜走了。
 
  少言回头,霍浮香正站在他身后,唇边噙着一丝微笑,与平常无甚分别,只是指缝间簌簌落
下些石粉末。
 
  「霍兄!」少言哭笑不得。
 
  「嗯,什么事?」霍浮香看着他,一脸的无辜。
 
  「你......」少言拿他没奈何,只好折衷选了一辆马车,这一次霍浮香没有反对。其实在内
心深处,少言也颇为同意他的话:我听到白老三中毒的消息才来找你,前前后后已经将近十天。
你就是立刻到了岭南,该死的也早已死了。只是少言总想救人如救火,哪容得一路游山玩水,快
些赶路尽到人事,成不成却在天意了。
 
  出了城,便是一条笔直大路,霍浮香执缰,少言便在车中稍事休息,昏昏沉沉正要睡去,忽
听霍浮香「咦」了一声,勒缰停马。掀开帘子,只见路旁一个小小的湖泊,湖中几片荷叶亭亭而
立。而湖旁立着一人,正挽着一柄几与身高相等的巨弓,白羽银矢指向西方。此时天色向晚,夕
阳从两座山头间斜照过来,将这一人一弓涂成了金黄色。
 
  霍浮香赞道:「好汉子!」
 
  而少言却是一震,失声叫道:「林大哥!」
 
第十七章
 
  有野鸭正从湖面横空掠过,林文伦巨弓微沉左手五指松开,长箭如流星赶月疾射而出,从野
鸭颈上对穿而过,那只野鸭嘎地一声,落入了水中。
 
  少言跳下车,见林文伦将巨弓敛于身后,背对着湖光山色,一双灿若星子的眼睛沉淀着热切
眨也不眨地盯住了他,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心里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而起,只是立在他
面前欢然又略带忸怩地唤了一声。相比之下,林文伦就自若了许多,高声招呼:「大眼睛,好久
不见。」眼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周,皱眉道:「你瘦了好多。」
 
  一句话在少言心中激起阵阵暖意,两年前他孤身离京,从此独来独往形影相吊。大漠之中霜
冷长河,秦淮岸边莺歌燕舞,一路走马观花地看下来,长亭更短亭,却始终找不到栖身之所,可
以让他蜷缩起来安心地睡去。有时中夜自思,不由魂为之伤,这份倦怠与黯然,不关风月,却是
同样的深入骨髓。
 
  如今乍然听着这样略带责备的关怀,恍惚间,时光快速退回,那个带他游历天桥的小小少爷
似乎又站回到面前,他也回复到那个不解情为何物的孩童,为母亲忧心忡忡,又有着涩涩的快乐

 
  握住林文伦的手将他牵到车前,为两人引介,「林文伦林大哥,这位是霍浮香。」
 
  霍浮香初见林文伦立于湖边,不费吹灰之力开弓如满月,英姿勃发,不由得赞了声「好汉子
」,又见少言与他极是熟稔,早已离了马车静立一旁。此时两人近在咫尺,细细打量一番,见他
黝黑的皮肤隐隐泛出闪亮的光泽,身材挺拨肩宽腰细,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沉稳干练的气势,想
必也不是等闲人物,双手抱拳说了声:「久仰。」
 
  马车继续前行,霍浮香在驾座手中执缰,方才与林文伦目光一触,彼此对对方的意图都了然
于心,雄性对入侵自己领域的敌人有种超于直觉的危机感,听着车内偶尔传出来的细语轻笑,霍
浮香心中五味杂陈。相识经年,两人谈文论诗音律相和,少言一直是淡淡的,从未超越朋友应有
的举动,像这般言笑无忌欲求而不可得。从前总以为清冷就是他的真性情,原来是看人的。
 
  前行复前行,一更时分,暮色四合,远处起伏的山廓俱没于黑暗中。少言困顿,支撑不住,
斜倚着车厢沉沉睡去,一呼一吸之间,胸膛微微起伏。林文伦坐在对面,看着他小巧耳朵上细细
的绒毛、盘伏在颈子上的几缕发丝,心中巨浪滔天。这两年,虽然时时能得到他的消息,知道他
人在何处在做什么,可那终究是一张张的纸片,哪及得上此刻一个活生生会笑会害羞的人就在眼
前。
 
  三番两次伸出手想碰一碰触一触,又怕惊醒了他,见少言倚在车厢睡得极不舒服,千般思绪
万般怜惜,最终化成一声长叹,伸出手将他轻轻搂过来,安放在自己膝头,少言含含混混地唔了
一声。
 
  霍浮香向里看了看,见少言枕在林文伦腿上睡得正熟。面色又是一变,两人同行同住几日,
他亦知道少言一向睡得不是很安稳,偶尔夜里醒来,还能听到隔壁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只恨自己
无法为他分担,此刻见少言睡得香甜,虽然心下不快,却也无意打扰。
 
  一时间,车内车外两人都默不做声,惟有得得的马蹄声在夜色中回响。
 
  马车忽然一个颠簸,林文伦被震得向上抛起,少言也被震醒,爬起来揉揉眼睛茫然四顾。林
文伦不动声色地伸伸有些发麻的腿,微笑道:「就快到了。」
 
  少言没想到自己竟然睡在林文伦腿上,微感困窘,不敢看向他,便掀起帘子向外探出头,只
见远处山脚下隐隐露出一溜泥筑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一袭布幌用竹竿挑着立在墙边。林文
伦也凑到他身边向外看说道:「这就是我们今晚要投宿的地方。」
 
  三人一进门,掌柜就迎上来,殷勤不已,「林大爷您来了,上房已经按您的吩咐备好,您看
是先吃饭还是先洗个热水澡活活筋骨。」
 
  「先洗澡。」林文伦将马鞭交到掌柜手里。
 
  「是,是。」掌柜跑前跑后,整个人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沐浴过后神清气爽,少言挑件半新不旧的衣服换了,步下二楼,见大厅中连带他们也不过只
有两拨客人。林文伦与霍浮香两人也已出浴完毕,正在等他。碗碟摆了满桌,都是他爱吃的菜色
。知道是林大哥提前派人来打点一切,向他微微一笑,心中暖洋洋的。
 
  席间问起林文伦为何离了京城出现在这里,林文伦踌躇半晌,问道:「大眼睛,你可曾结下
什么不死不休的仇家?」
 
  「不死不休?」少言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应该不会。我只是治病救人,大半时间都用
来游山玩水,从不插足江湖恩怨,怎么会有人置我于死地才甘心。」
 
  林文伦不语,少言的为人他最清楚,一向是淡泊谦和的性子。更兼江湖中人对医者总要多给
三分面子,都是把头别在刀口过日子,谁也不敢保证有一天自己不会求到他。双方你敬我一尺我
敬你一丈,想结仇也很难。大眼睛人又聪明,思虑周详,于众多恩怨纠葛之中审时度势,该不该
插手、插手到什么程度,分寸拿捏得炉火纯青。
 
  「也难说,」霍浮香在一旁说道,「不是说不想便可置身事外。就像这次,你为白家三少爷
解身上的毒,破坏了别人的计划,那下毒之人自然会对你心怀怨恨,这还是摸得着的。长恨人心
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更多时候,你莫明其妙就成了目标,连自己都不知因何而起。」
 
  「但是下毒之人纵然心有怨恨,想来也不至于千里迢迢地跑完岭南跑杭州城,绕这么大一个
圈子。」正说着,忽然又想起白三少来,担忧地说:「这么说来,白三少真的是因为我才中的毒
了?」
 
  林文伦忙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三人联手,天下还有谁能把我们怎
么样?」
 
  「那是当然。」霍浮香自傲地说,少言一笑。林文伦见二人都不以为意,也就不再继续免得
扫兴,私底下却是忧心忡忡,总觉得此事并非如表面看起来的单纯。他曾将手下传来的消息仔细
研究,无论是白家三少病情加重,东风楼的死灰复燃,还是江湖上的一些异动,明显是有人在背
后操纵,似乎一股看不见的风暴正在形成,风暴的中心,正是少言。
 
  但对方究竟意欲何力,究竟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没个头绪。
 
  掌柜捧着一个口小肚大的坛子,人还未走近,一阵醇香已经先飘过来,醺人欲醉。林文伦接
过来打开了封口,笑道:「找到这坛二十年的女儿红可真费了不小的力气!」荒村小店,没什么
好酒器,只有粗糙的大碗公,衬着酒汁浓重的胭脂色,反显野趣。
 
  「大眼睛,来尝尝。」林文伦言下唏嘘,这两年中,他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与大眼睛重逢把
酒言欢的情景,如今心愿得偿,见眼前人笑意盈盈,深觉此刻之难得。
 
  窑藏二十余年的女儿红,入口绵甜后劲极大,与林文伦久别重逢,少言心下欢愉,便贪嘴多
喝了几杯,醺醺然略有醉意。
 
  林文伦又哄着他吃了些饭菜,估摸着他有八分饱了,伸手将他抱起。一手托于背后,一手托
住在双膝向楼上走去。正要踏上楼梯,人影晃动,已经有人先一步站在他面前,面沉如水,正是
霍浮香,手中长笛轻颤,有意无意间指住了林文伦的咽喉,「你要带他去哪里?」
 
  「当然是去休息,」林文伦傲慢地将霍浮香逡巡了一遍,「不然还能做什么?啊,我知道了
,莫非你在想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住嘴,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我们持之以礼,岂像你说的那般不堪。」不三不四的东西,
他确实想过,此刻被人点破,霍浮香几乎要恼羞成怒了。
 
  「那就让开啊!」林文伦斜眼看着他,痞痞地说道。
 
  霍浮香才智有余而匪气不足,又自恃身份,对林文伦这种泼皮无赖的招数还真是无计可施,
顾忌到少言又不能真的动手,只得黑着脸让过一旁。
 
  林文伦抱着少言到了房中,轻手轻脚为他除去外衣,拉过被子为他盖上。屋里光线黯淡,初
升的月亮将树影投射在墙上,轻风过,那些树影也跟着张牙舞爪,林文伦就这样坐在半明半暗里
,看着少言尖尖的下颔,看着他小扇子似的睫毛在眼窝处打出的重重阴影。拳头攥紧了又松开,
用力之大连关节也疼了,终于抵不过心中的渴望,伸出手悄悄覆在他的脸颊上,细细体味手心里
传来温热的触感。
 
  你曾说丁寻是你的劫数,你应劫而来,劫尽而去。你又是谁的劫数?
 
  没有了你,京都不过是一座空城,荒草丛生。我的心也是如此,空荡荡的,摸不着边落不了
地。街上的车水马龙,是一幅幅的静止的图片,我梦魇似的全身无力站在一旁,无论如何也融不
进去,那不是我的城。青青子衫,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房外有脚步轻响,知道是霍浮香不放心,特来守在门外。林文伦忽然一笑,想起上楼之时他
的脸色,简直比死了爹娘还难看。少言平日里彬彬有礼,但其实对人心防极重,像他一般小心翼
翼,不敢稍越雷池一步,想等着少言主动敞开心房,恐怕要到头发花白。
 
  其实自己也还不是一样,以前恨不得肋生双翅,一夜飞过千山,却又深恐被拒绝,只能日复
一日地读着他的消息,坐困愁城。
 
  可这一次,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再让你躲避,道阻且长,溯洄从之。痛也好,流血也好,我
会替你拨去心中那根刺,让你习惯我的体温我的气息,让你留在我身边,哪怕你只是因为寒冷和
疲惫。
 
  在少言柔软的唇上落下一吻,林文伦闪身出了房门,与外面的霍浮香打了照面,两人的眼光
在空中交汇出一串劈哩啪啦的无形的火花。
 
  就在房门关上的一刻,少言原本闭着的双眼忽然睁开,注视着床顶,神情复杂,也不知是悲
是喜。
 
  ***
 
  以后每到一地,林文伦都早预先派人打点妥当,预备下美酒美食,将少言侍奉得无微不至,
弄得倒不像是在赶路了,说是出游都还嫌轻松。
 
  少言并非骄贵之人,以前急着赶路,披星戴月餐风露宿是常有的事,他也不以为苦。这次虽
然觉得林大哥有些小题大做,但感激他一片好意,也就不忍拂逆。
 
  霍浮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暗地里嗤之以鼻。他向来为人疏放颠狂诗酒,与少言相交也是
心折于他的学识气度,引为知己琴笛相和,于日常中一些细节上未免不太上心。
 
  却见少言在林文伦无微不至的照顾中,气色越来越好,人也渐渐变得丰腴起来,尤其是出浴
后脸颊被蒸得嫣红,双眼朦胧如丝,透出一点点的慵懒风情,怦然心动自觉错失了一大乐趣之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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