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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然劫》(出书版下部)——by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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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岸边,不知该如何反应。
 
  林文伦摇头晃脑,嘴里啧啧有声,「大眼睛,平常看你瘦瘦的,没有三两肉,谁想到......
」闭上了眼睛,像三月不食肉的人突然吃了一整盘红烧肉,咂着嘴回味无穷。
 
  若只是平常看到也就算了,但此情此景,尤其林文伦还一脸意犹未尽,不怀好意的戏谑之下
,赤身裸体突然变成了一件让人无比羞愧的事情,羞得少言无地自容,情急之下,抄了一捧水甩
手摔了过去。
 
  林文伦听到风声,机灵地闪过迎面而来的点点银光,知道心上人脸皮薄不敢真的惹恼了他,
转过身对着他说道:「好了,不闹你,我给你放哨,快上来吧。」
 
  少言犹豫再三,看林文伦确实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摸上岸,抱起衣物一溜烟地躲到了树丛
之后。
 
  林文伦听着身后戏悉窣窣的声音,想象着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地套到少言的身体上面,心里像
是被几只耗子用小爪子东挠一下西挠一下,痒得让人恨不得把手伸到喉咙里抓两下才解气。
 
  少言换好了衣服,再三确认身上已经打理妥当,这才走出树丛。看见林文伦双手负于背后,
对着溪水,也不知在想什么,宽宽的肩,细细的腰,健壮的腿,方才的三分流气已经不见,取而
代之的是一身的沉稳与凝重。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少言心中忽然想到,纵使有一日面对的是千军万马,他恐怕也能七进七
出全身而退,走到他身后,低声叫道:「林大哥。」
 
  林文伦回过头来,见少言耳根底下仍有一丝潮红,心照不宣地笑笑,当先迈步而行。
 
  少言紧走几步,顶着秋天的太阳与林文伦并排漫步在空旷的草地上,眼角里带了一点他的衣
服与移动着的脚,男子淡淡的汗水味缭绕在鼻端。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少言却感到一阵奇异的安
心,有时候,沉静是更妥帖的安慰。
 
  离瀑布越来越近了,一阵风吹过,数不清的小小水珠闪着光,像一天一地的星,再一阵风,
又是一天一地的星。
 
  「大眼睛?」
 
  「嗯?」
 
  「你想通了是谁对不对?」
 
  少言脚步一窒,两年前在石室中的记忆又回来了,那时八爷被他抵在墙上时也是这样问:「
你也想通了是不是?」无数个夜里,这句话在耳边一直回响,像一条湿冷而又滑腻的蛇,在浓重
虚无的夜色中蜿蜒而来,盘踞在他的胸口,嘶嘶有声地吐着鲜红的信子。然后,他就从梦中惊醒
,一头的冷汗,全身绞痛,睁眼直到天亮。
 
  现在,林大哥又这样问。只是他的眼中没有八爷的得意和玉石俱焚的疯狂,有的只是一丝沉
痛和怜惜。
 
  这一丝怜惜让少言发了疯,「不是!」平静的秋日被他声嘶力竭地喊破,「我已经离开京城
,远远地,不见他,不管他做什么喜欢什么人,这样还不行?他想要的他都得到,他有这世界,
我已经没用了,他不会记得我,不会费这么大力气来对付我。」
 
  将心疼深深地藏起,林文伦的脸平静到近于残酷,「你自己心知肚明,这两年你遇到什么人
做了什么事我都知道,根本就没有仇家,也就不可能会有人设局来对付你。虽然不知道他要什么
,但除了丁寻,你能想出别人吗?你能的话,说给我听。」
 
  这些都是实话,少言确实想不出别人,听到李铁描述的时候他就猜是丁寻,虽然面貌变了,
可那是太熟悉的是他的狠他的绝,除了他,没人有这么大手笔,岭南与杭州,设了这么大一个局
。没对人说过他的疑惑,是因为总还抱有一丝期望,难道过去的情分在他心中真的一丝不剩?难
道我只是想平平淡淡地寄余生于山水也不行?在绝望中他忽然开始发足狂奔,一路跌跌撞撞,满
坑满谷的绿色在眼中溶成模糊一块,铺天盖地罩过来,无处可逃无法呼吸。
 
  林文伦追上去,握住他的肩膀。少言拳打脚踢,虚弱地又企盼地反复念着:「你胡说,你骗
人,我都走了,我都心甘情愿地走了,他还要怎么样?」
 
  林文伦摇晃着他,吼道:「不对,你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你是被他伤透了,所以你连提都
不敢提。你认为自己走得决然,其实根本是逃跑。我问你,他把你送给敌人,你可曾有过一丝一
毫报复的念头,没有对不对?凭你手里掌握的东西,给丁家戳几个大大小小的漏子根本就不费吹
灰之力。」
 
  压抑在心底的忧伤痛苦与寂寞忽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像决了堤的河水,翻滚着呼啸着
,惊涛拍岸,每一次都足以让人粉身碎骨,他开始疯狂地辩解:「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报复他。
你要我怎么样?去和他作对?把他赶下台让他一无所有然后去嘲笑他?」
 
  「但他有,或许你知道得太多,他忽然意识到你的存在是个危险,或许他只是想自己得不到
别人也休想,或许他只是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看你惊慌失措的表情,他是什么人你最清楚。」
 
  迟了两年的泪,终于一滴一滴地开始落下,被背叛的痛,被毫不犹豫舍弃的痛,变成清澈的
液体从眼里益处,映着太阳,凝成了一颗颗的珠子,是鲛人的泪,是杜鹃的泣血。
 
  林文伦将他搂在怀里慢慢坐到地上,腾出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抚着。少言无力地趴在他
怀里,有些混乱地喃喃自语道:「他把我送到八爷那里,虽然鞭子打到身上很痛,可我没死,我
只是难过伤心,可是我还是恨不起来。离开京城的时候,其实我是松了口气的,我知道他不喜欢
我,他这样对我,我终于有了离开的理由,终于可以不用一个人在夜里傻等。他把我送到八爷那
里,我没想过要报复他,毕竟是喜欢过,我不想报复他,我不想报复他让他一无所有让他后悔,
反正他也不喜欢我,却会让我喜欢的心情变得不堪,我不要我的感情变得不堪!」
 
  「我明白,我明白。」林文伦轻轻摇动着他,像哄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我不要我的感情变得不堪。」怀中人幽幽地诉说着,乍听不过轻仇淡恨,细细思量,却是
缠绵入骨,微微的凄楚与固执。
 
  纯净无暇的人,曾经有过的全心全意,就这么收场了,却仍是不肯恶言相向。只是,世上少
的是谦谦君子,多的是小人之心,岂是每个人都如你一样宽容忍让不争不求?
 
  电光火石间,心中对丁寻的仇恨却是更深了一层,怀中的这个人,合该是被珍惜被呵护被捧
在手掌心上的,怎么忍心伤他至此?
 
  两人先是大吵,然后少言哭得颇有几分惊天动地,这一番动静怎么瞒得过霍浮香。
 
  早在第一声嘶喊传来之时,便已经长身而起一路奔跑,到了河湾处立于树后将发生的一切尽
收眼底。少言心情激荡,于身外之事浑浑噩噩,对他的到来毫无所居。林文伦却是时刻警惕着周
围,见到霍浮香,偷偷向他做了噤声止步的手势。霍浮香脚步一滞,心里思绪万千,虽然不想承
认,但心里也了然,如果今天换一个人,少言绝不可能这么肆无忌惮,将心底积郁发泄出来。
 
  这一番耽搁,少言情绪不稳,眼见今天是不能再赶路了,林霍两人打个商量,便决定在夜宿
荒野,分头去拾柴生火。
 
  林霍二人虽然久经江湖,但霍浮香身份尊贵,白衣如雪,林文伦身为镖头,但凡出门会客押
镖,前呼后拥一呼百诺,这庖厨之事都是不做的。仗恃着上乘轻功各自猎了野味,回来后将手中
猎物不约而同向对方面前一扔,异口同声地说:「交给你了。」说完,两人面面相觑。
 
  少言在下午大哭一场,慢慢收声之后就一直坐在河边石上,看着天边的晚霞先是做橙黄,再
后来是浅红、深红,终于暗下来,一轮明月已初上林梢,风生袖底,月到波心。
 
  闹过这一场,心中块垒倒是发泄不少,不再像从前似的积郁难平,察觉到身后两人尴尬境地
,你怂恿我我怂恿你,却是谁也不敢上前来打扰他,悄不可闻地叹口气,站起来提了野味走到河
边。
 
  霍浮香本待帮手,但见少言熟练之极地将猎物开膛去内脏剥皮清洗,一连串的动作做下来,
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滞怠,相比之下,自己与其献丑,不如藏拙。
 
  林文伦可没想这么多,也不管少言是否愿意,只是腻在他身边没话找话没事找事,拿着刀子
剥皮,手劲大了刀子一滑不小心切下后腿,去清洗,在水里涮两涮就算完事。少言赶他几次,他
也不恼只是咧开了嘴笑,照旧献殷勤。被他缠得恼了,伸手推开他,又嬉皮笑脸地靠过来,到最
后,少言也懒得管他了。
 
  在林文伦手忙脚乱的帮助下,终于将两只兔子处理好,少言折了根树枝削尖将猎物对穿架到
火上,细细地转动着,涂上调料。过不多时,浓香四溢,金黄色的油脂大滴大滴的落入火中,混
着松柴的清香,只是鼻中闻着,已是令人食指大动。
 
  拨出匕首将外面熟透的一层割下来分给两人,林文伦接在手里也不嫌热,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嘴里还连连呼着「过瘾!」。少言见他吃得急,到溪里取了一杯水递过去。心上人亲手调理,
再加上悉心服侍,连霍浮香都破例多吃了几块。
 
  晚饭后,少言从树枝上折下大捧还带着绿意的树枝盖上去,火苗慢慢地被压了下去,最后只
余一股浓烟。
 
  霍浮香选了根树枝盘膝而坐,担当警戒,其余二人则在地上各找合适的地方安歇。
 
  静谧中,忽然一缕笛音悠悠然拔地而起,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旷,更增几分凄凉。少言
和衣而卧,刚才有林文伦在眼前打岔,无暇分心倒还不觉得怎么样,如今乍然听到这呜呜咽咽的
笛音,婉转缠绵,不由得一段心事都涌上来,胸口又有些酸痛。
 
  林文伦在一旁暗骂,自己先前一番心机,拌小丑插科打诨,就是怕少言仍停留在伤心事里转
不出来,你还偏要吹这发丧的笛子,不是故意招惹么。听得恼了,干脆起来伫立在河边,一脚跨
在石上,挺胸抚腰,放开嗓子引吭高歌起来,口音古怪,不知是何方小调,少言只听明白两句「
想你想到星子落,泪落地上好作田。」林文伦的声音粗犷中略带沙哑,说不上十分美妙,但静夜
中听来,却自有股荡人心魄的味道。
 
  霍浮香吹笛本意不过是打发时间,刚吹几个音节,少言伏在林文伦怀中的画面不期然闯进脑
子,那调子便不由往凄凉哀伤的路子上走,陡然间听到林文伦歌声一响,立刻便猜到他为何如此
。正在心下懊恼,忽听远处极轻极细的一声响,是有人踏断枯枝!一按身下树枝,借力而起,三
闪两闪不见了踪影。
 
  在树梢轻点几次,身法轻灵纵掠无声,奔出几丈外沿着树身缓缓滑下。刚踏到实地,青光闪
动,电光火石间扭身错步,剑峰自眼前堪堪而过,「夺」地一声钉到了树上。「好快的剑!」他
心中诧异,反手一掌拍向对方胸口,这一掌轻若飞絮,去势无声,但若教他拍实了,免不了骨折
筋裂内腑尽碎。
 
  持剑之人伸出手和他对了一掌,两人各自飞开。
 
  「敢问阁下是谁?」
 
  没人回答,惟有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阴森惨厉。
 
  对方既然默不做声,霍浮香也无心与他缠斗,事有轻重,当务之急还是赶到少言身边。向外
走了两步,凌厉的剑气又直奔胸口而来,霍浮香气恼,骂道:「纠缠不清的东西。」
 
  「是谁?出来!」同一时间,林文伦也向树林深处喊道,全身戒备,连发根都竖起来。
 
  一个身影自林中慢慢踱出来,轻袍绶带,立在二人面前,眼中闪过刀锋似的光芒。瘦削身材
,鹰钩鼻,斜斜上挑的眼梢,不是丁寻又是谁?
 
  少言仿佛被谁在头上打了一闷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呼吸紧促,第一个反应就是别过头去
。一段段的往事,刻意打散忽略,零零星星藏在连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却又被他的出现串连成
章,也像闯进的不速之客,大刺刺闯进抢占主位,倒逼迫着自己狭路失措,眼神躲藏。
 
  林文伦伸手将少言扯到身后,双目灼灼地盯着他,「你还敢来?」
 
  「为何不敢?」丁寻掸掸衣袖上的细小树枝,「东西丟了,当然要自己找回来。」
 
  少言猛然想起一事,低声问道:「霍兄呢?在哪里?」霍浮香这么就都不现身,想也知道肯
定是被什么人绊住了。
 
  「他啊,」丁寻不在意地挥挥手,「我已安排了几个人去招待他,不劳费心。」
 
  夜里的树林像个无底的深潭,大张着口暗藏杀机。霍浮香在黑暗中游走,修长而柔韧的身影
借着地势、树干而忽隐忽现,跃起时如狮子矫健,落地时如枯叶无声,隐藏时有如最坚忍的毒蛇
,看上去几乎是赏心悦目。
 
  刚才与那人对了一掌,到现在震得手心还有些发麻,「会是谁,这样强横的掌力?为何而来
?」心中细索,脚下也没闲着,时缓时急,乱踪以惑敌。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武功的
高低远远不是决定性的力量,要拼的是耐心和机智,看是谁先沉不住气露出破绽,看谁先被人抓
住了尾巴,每个人既是猎人,又是猎物。
 
  不过半炷香的工夫,百丈方圆已经被霍浮香摸得烂熟于胸。扯下袖口的一条衣襟,横系在两
棵树离地面半尺处,再用枯叶使它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这时最后一个机关,他不期望仓促间布置的简易机关能造成什么伤害,他要把握的,是敌人
中了埋伏后那一瞬的惊慌,胜负只在一线间。
 
  向前急奔五十丈,返回。再向右奔出五十丈,如此来回几次,不远处哗啦啦树叶响,一缕冷
笑爬上了唇边,很好,看来这一番毫无意义的举动已经让对方开始急躁了。
 
  看似无目的地在树林中兜兜转转,实则每一条路线都早已有过精心的计算。奔到第五次,身
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哼,有人中了埋伏,霍浮香于疾行中猛然一顿,手中长笛像离弦箭一样反手甩
出,人也紧接着脚踏面前的树干借力倒射。
 
  清脆的兵刃交击声,黑色人影一个踉跄,闪进了黑暗里,又是无边的静默。霍浮香跃上空中
,擒住仍在空中不断打转的笛子,凑到鼻端,有血腥气。
 
  「身手不错。」霍浮香冷冷想道,「竟然能在笛子及体的一刹将它磕飞。可惜,你身上的血
腥气会将你指引到地府的方向。」弯下腰待要解开布条,只听得风声飒飒,一件沉重的兵器挟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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