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公子——by飞砖

敢采取这样的消极对策，是因为欧阳常乐知道自己很有耐心。可他忘了世上的道理总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今日终于是棋逢敌手，错算了雷鸣的耐性。
眼看着茶尽杯干，时近夜半，对方却依然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常乐公子终于是投了降。
"阁下有话就请直说吧......"他承认自己没有骨气，反正只要现在能早早打发对方让自己可以顺利投奔床被的怀抱就已是千恩万谢再无遗憾了。
"还是白天那件事。"放下手中空杯，雷鸣直直望进对方的眼。
欧阳常乐一声叹息，笑得无奈："在下记得当时已经拒绝过了......"
无视于他那张苦笑的脸，雷鸣一字一顿，声音平稳的说："我刚才救了你的命。"
欧阳常乐一时语塞。
虽然就算雷鸣不来他也有自信死不了，但是无论可能有多少种，事实结果是雷鸣的确救了他一命--欧阳常乐自是不会有受人滴水之恩便将涌泉相报的气概，只是做生意的人也不能自个儿坏了自己的名声招牌。
当下他那笑脸可真比苦瓜还苦瓜了。
"其实也不是在下不愿意做你的生意，只是你要查的事我也还未完全清楚啊......"这话倒也不是他推脱之辞，只因林家出事那会儿他手下的情报网都在忙着找一个人，所以这次号称尽知天下事的常乐公子对林家一事的了解着实也不比江湖上其他人知道的多多少。
雷鸣的表情似是不信，但，片刻后还是点了头。道："是吗，我明白了。"
没料到这铁面阎王般的人如此好说话，欧阳常乐心头一松，才要微笑就被雷鸣后面的话彻底击倒。
"既如此，就请阁下与我一起查清此事好了。"
欧阳常乐心里叫苦--他很想说自己只是个靠买卖情报过活的小生意人，可不是负责查案洗冤的官家捕快；但，雷鸣下一句话却彻底击到了他的死穴。
"阁下难道不好奇这桩惊动江湖的怪事真相如何？"
好奇！他怎么不好奇？若是不好奇他就不会有违惯例的自己插手探问了。欧阳常乐这人毛病很多，弱点也不少，而他最大的弱点，却正正是好奇。
欧阳常乐自幼就比常人好奇心重十倍。
查探别人都不知道的秘辛奇事是与赚钱同样列在他爱好首位的，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把两个爱好结合到一起，做起买卖情报的生意。
那边，雷鸣似是从欧阳常乐瞬间的停顿中发现了可利用之处，言谈间更是游刃有余。
"与我一起行动，阁下绝对不会吃亏。"
"怎么说？"闷闷的答对方一句，欧阳常乐很是不甘心自己这么容易就败北。
"其一，你可以赚钱。"雷鸣慢慢的伸出两根手指。"其二，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闻言，欧阳常乐扬了扬眉："何以见得我不会有危险？"
"我可以保护你，只要你和我一起行动。"心里厌弃欧阳常乐这等贪财怕死的小人性格，骗又要仰赖他汇集情报的本事，雷鸣只得耐着性子回答。
欧阳常乐摇起了扇子。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这只狐狸开始在心里打起小算盘来的标志。
终于，在油灯快要燃尽的时候，他一脸沉痛的做出了决定--
"好吧，我同意。"
手一松，雷鸣这才发现，自己掌心里不知何时已是冷汗淋漓。方才知晓，在刚才的讨价还价中，自己却是一点底也无的，能顺利达成约定，也只是运气不错罢了。
第一章
要论最近一段时间江湖流言榜上排首位的消息是什么，全杭州城里你随便抓一个人他也能答出个大概来--无非就是关于林家娶进门的那位公主媳妇儿的事嘛！
话说事情发生的时间，尽管说起来是一月之前，但是实际上却是快两个月以前发生的事了--只不过林家为了避免麻烦左右拖延了一个月，直到有一日下仆里面有个人管不住嘴不小心说了出来，这才走漏了消息。
关于林家少夫人失踪的消息。
林家虽是商贾世家，在江湖上却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杭州林氏的后代，代代文武兼修，各有所成。及至现今的第十代少主人，林书行，可以说是将他家在武林中的地位提拔到了史上的最高点。
因为林书行是要竞争下任武林盟主之位的人。而且，是极有可能夺魁的人。
所以江湖传言，当今皇帝因为考虑到林家和朝廷的关系较近，希望能拉拢其成为朝廷布在江湖中的一颗棋子，这才将自己唯一嫡出的妹子嫁于林书行为妻。
这性质，大约也就和与番邦和亲差不了多少吧！
所不同的，只是番邦在外，和亲不成犹有军队相抗，可保不失；而林家在内，若有朝一日在江湖里登高一呼煽起内乱，却比那番邦大军要难应付得多。
所以为了表示朝廷安抚之意，也为了达到监视的目的，"婉约公主"司徒婉就这么嫁进了杭州林家。
也所以，外界传闻，林书行夫妻的感情并不好。
那也是自然，毕竟谁能够心无芥蒂的去爱一个明显来监视自己的人，谁又能大而化之的去爱上自己理应监视的对象？
能够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也不过是林书行顾及司徒婉的公主身份，所以不曾挑明厌弃罢了。
但是他却没有少流连青楼。
虽然从来未曾在青楼留宿，林书行却也算是夜夜笙歌，不醉无归，直教那婉约公主下不了台。却也不知这公主是否真应了她那封号--虽是夫婿花名在外，也不见她与之闹腾过一次。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守在家里；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
没有一点公主该有的骄横，也不曾向皇宫诉说过任何委屈。
林家的仆人们私底下都说，他们的这位少夫人嫁得冤，也过得委屈。
正因为下仆们都偏向了少夫人那一边，所以这次婉约公主的失踪，林书行的立场就更加的尴尬。
平白的一个公主嫁到林家，短短一年突然就失去了踪迹。
这样荒谬的事，且不说说出去有没有人会信，首先朝廷方面就不会善罢甘休。几乎是在接到消息的同时，皇帝就已命令杭州知府彻查此事，大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婉约公主若被平安寻到了还好，若是将来找到的是一具尸体......
林家满门抄斩的命运，似乎已摊在了众人面前。
这日刚过了晌午，林家大门外就来了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若是平常，那些个彪悍的护院们如何能允许这样的人蹲在门口，妨碍观瞻？只可惜现在是非常时期，那管事的主人们都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了，他们这些靠主人过活的下人们又如何还有心情去管小小的乞丐的事情？光合计着是否做完这个月领了工钱就走人便已是十分伤神了。
所以他们都没有留心那两个乞丐的古怪。
没有留心那披头散发的模样一经打理，会是如何的俊雅不凡，也没有注意到那两双眼睛中或慧黠，或严谨的神情。
此二人自然就是欧阳常乐与雷鸣。
要说他们为何会做这样的打扮，那都是因为欧阳常乐一句"这样子打探消息最不会惹人怀疑"就打发了雷鸣，强行将对方换了一身脏衣的结果。
雷鸣虽是很不乐意作如此打扮，终究却也是敌不过欧阳公子的舌灿如莲，最终还是不甘不愿的一起端了破碗蹲到了林家门口。
锐利的眼神正扫视着往来林家的人群时，忽然腰间被人戳了一下。
心里暗惊怎么如此轻易被人偷袭，雷鸣心情不佳地看向那个装得一脸无辜的家伙。
把原本无暇的玉面不遗余力地涂满泥巴，欧阳常乐此刻虽然脏得连亲朋好友也认不出来，可仔细看的话，还是会发现他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丝毫未变。
依然是半真半假，捉摸不定。
"何事？"继那日协议达成以后，这些日子以来雷鸣没少吃对方给的苦头，心里的厌恶自然也就越多了几分。
欧阳常乐却是不介意他的不耐，只呵呵笑起来："还问我何事？雷大侠，你可曾见过乞丐里面谁像你这样威风凛凛的瞪着人看的？"
言谈间的调侃，让雷鸣一时搭不上话来。
他自幼也不曾像现在这般委屈过，自然也不会懂寻常乞丐该有的样子。
反观欧阳常乐，却是将无赖乞丐的模样演得入木三分，叫人心生佩服--不，他这副样子，也未必是演。
雷鸣冷眼看着那顶着个破草帽，正衔着草叶玩的家伙。
除去衣衫这样的身外之物的话，欧阳常乐几时不是像这般懒散无赖？若真要把他和"公子"这称谓联系起来，却是委屈了"公子"这词了。
别开眼不去看对方那满是戏谑的眼睛，雷鸣沉声问："我们到底来这里呆坐着干什么？"
说是搜集情报，从开始坐到现在日头即将偏西，未曾见欧阳常乐上前打探过任何消息；说是无聊闲逛，那又未免与两人此刻的装扮太过不称。
欧阳常乐闻言一笑："等。"
"等谁？"
"当然是等林大公子。"双手交叠在脑后，欧阳常乐的表情无比惬意。"闻说这位公子为妻子失踪一事茶饭不思，日渐憔悴，所以我想见识一下他是如何的憔悴法。"
"就只是这样？"
"当然不止。"表情认真的盯着雷鸣半晌，欧阳常乐肃容道："江湖上都把他列为俊美公子的前几位，抢掉了我不少红颜知己，若今日得以证实他的确形容憔悴了，那么为了避免佳人芳心寂寞，我自然会尽早接收了那些美人们，好好安抚......疼！疼疼疼！！"
在不被旁人注意到的情况下雷鸣暗中捏紧了欧阳常乐的手，目带怒意。
好不容易挣脱开来，欧阳常乐一脸的无奈。
"在下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如此生气呐......"见雷鸣不信，他眼珠一转，扯开话题。"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妻子在时不见两人有几分爱恋，如今妻子失踪了，他却是茶饭不思？"
"被皇帝那里施了压力，自然会茶饭不思。"雷鸣的回答摆明了他对此事没有兴趣。
"不然......我可是听林府的下人说，他们少爷自少夫人失踪以来就绝迹于秦楼楚馆，日夜饮酒吟诗，悔不欲生......"
雷鸣一声冷笑。
"戏却是做得很像的。"
欧阳常乐一挑眉，本想摇一下扇子，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打扮，只得拿草帽扇着凑数。
"姑且不论是演戏也好，是真的也好，比起林书行现在是什么心情，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位公主是怎么失踪的。"
"怎讲？"
"阁下不知？婉约公主失踪那夜，林家派去服侍她的丫鬟，可都是待在屋里的。只是一个侍女转身倒茶的瞬间感觉到背后一阵凉风，回头公主就不见了。"
雷鸣闻言，目光凛然。
"那侍女以为闹了鬼，当场被吓得一病不起，到今日都还下不了床。"把草帽扣回头上，欧阳常乐坐直身子观察起雷鸣的反应。
对方沉默片刻，问的却是--
"你镇日与我在一起，又是何时接收到这些消息的？"
心里一愣，面上欧阳常乐却是笑容依旧："这个嘛......我既然是靠这行吃饭的，自然有自己的手段。雷大侠若是要问，就别再让在下帮忙了。"
"这算威胁？"
"不敢......主角来了。"唇角微扬，欧阳常乐蓦然停住了话头。
离两人不远处，一个穿着碧蓝衣袍的公子，正慢慢的下马走来。
雷鸣本能的顺着欧阳常乐视线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那蓝衣的年轻人正把手中的缰绳交给下人，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走过来。
雷鸣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位名满天下，几乎可以说是当今江湖年轻一辈中顶尖的年轻人--他只听说过林书行的剑法和他的人一样俊，颇俱大家风范。然而此刻眼前这人，却只让他怀疑江湖传言是否有误。
林书行看起来很憔悴。那宝蓝色的绸衣穿在人身上，本应显得贵气非常，可到了他身上，却只显得过于宽大而已。
他一路行来，衣袖兜满了风，看起来仿佛随时会被吹倒一般。
原本俊朗的一张脸白得厉害，双眼无神，就连那唇边带着的一抹笑意，似乎也只是因为习惯，而并非心里真的觉得快乐。
这一刻，雷鸣忽然觉得之前怀疑这个人做戏是件很可耻的事情。因为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书行的失意是真的，痛楚是真的，蹒跚的步伐，也是真的。他忽然有些同情起林书行，没有理由的同情。
但是一旁的欧阳常乐却只是静静的看着。
他明明和雷鸣看见了同样的景象，表情却不曾发生过任何的改变，依旧半真半假的笑着，仿佛什么也知道，又仿佛什么也看不进去。
雷鸣忽然对欧阳常乐有些不满。
人非木石，本应有心。欧阳常乐却没有让他感觉到多少像人的部分。
然而就在雷鸣准备说话时欧阳常乐却忽然动了--他推了雷鸣一把。然后在雷鸣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就冲向了林书行。
"少侠救命啊！！"
当着满街人的面，欧阳常乐忽然叫起了救命。他这一叫，除了街上迅速凑过来看热闹的人群，还愣住了两个人。
一个是忽然停住脚步，呆呆看着对方冲向自己的林书行；另一个，自然是还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雷鸣。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欧阳常乐就躲到了林书行背后。
从那憔悴的身影后面探出半个头，欧阳常乐对着雷鸣喊起话："大哥，欠你的钱我改天一定会还的，你就先放过我这次吧！"
雷鸣虽然明白了欧阳常乐在做戏，心里却不满为什么自己非得演坏人来。这一想，原本严肃的脸色变得更沉，看起来便像真的动怒了一般。
欧阳常乐见状叫得更凄惨，直像有人要杀了他一般，其实心里恐怕是早已笑到翻倒了。
这时林书行似乎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尽管还不明白确实的情况，他还是本能的护住了一看就是被人欺负的欧阳常乐，同时对雷鸣劝解道："这位兄弟，有话大可慢慢说，何必为了点钱伤了和气呢？"
"就是啊！少侠，你一定要好好劝劝他，他刚才还要砍我的手呀！"惟恐天下不乱的加上几句，欧阳常乐暗中对雷鸣眨了眨眼。
双手握紧再松开数次，不断告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之后，雷鸣总算说服了自己配合欧阳常乐演这场烂戏。
眼一瞪，手一抬，他指着欧阳常乐道："好！今日我先放过你，有本事你让这人一直护着你！不然你我的帐迟早要算！"
这话前面虽是配合着欧阳常乐，后面部分却是叫上真了。一想到之后会合时对方会怎么招呼自己，欧阳常乐暗自叫了声苦。待他回过神来时，雷鸣早已走远，只留下林书行一人无奈的看着他。
似乎没想到刚才叫自己救命的人却是一身乞丐打扮，林书行的表情有些困惑，但是没有厌恶。
欧阳常乐为此暗赞了林书行的涵养一声--生于世家之人，多多少少会端些架子，会有些得意忘形，林书行却没有这样的通病，他甚至在看清欧阳常乐此刻的打扮后，也没有表示出任何嫌弃回避的样子。
他只是有些困惑而已。
欧阳常乐却没有空闲等对方慢慢的疑惑完。
对着林书行长揖到底，他迅速拉住对方衣袖道："多谢少侠相救之恩，现在已经难得遇到愿意为我这种人仗义执言的人了，少侠之出现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
"不，在下......"
"请不要推卸的受小人一拜吧！少侠之恩我来日一定会报，请你绝对不要推辞！"
"那个......"
"少侠！"再次打算林书行的话，欧阳常乐一脸沉痛地拉住对方的手。"你刚才也听到那人的话了，可否救人救到底，让小人在你家躲上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