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情记——by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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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韩千重竟亲自带了小厮到柳畅园,抬了几个箱子来,说是谢礼。那夜去的人都有份,单单尚泉最多。旁人不过是扇子、饰物这些个小玩意。尚泉除了这些,竟又加了玉器珠串、消遣玩意、上用绸缎素纱等等。
尚泉看了看,发觉自己昨夜在船舱里略微看过的东西竟都送过来,心里明白必定是睿桢的意思,便不想收。谁知那韩千重素日做惯生意的,十分能说,尚泉那里说得过他,又见他言语真诚,毫无轻薄之意,无奈只得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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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寺问佛论姻缘,石首山赏月谈诗词
且说这柳畅园旁边,有家姓贾的大户人家。家里只有一个独子,单名一个凝字,不过十四五岁,生性顽劣异常,家人难以管束。这贾凝时常到柳畅园里玩耍,与玲官交情甚好。这夜,贾凝照例到园子里玩耍,见玲官无事,便央着他要学戏,玲官自是不肯教,道:“你堂堂大少爷,学这劳什子作什么?”他便去求尚泉,尚泉被他烦不过,正好见宵夜送了上来,就问道:“你在里玩了半天,不饿吗?”贾凝听尚泉一问,到有些愣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是觉得有些饿了。”尚泉一笑,便把宵夜端了过来:“给你吃吧,吃了快些回家歇息。”那贾凝原就小孩心性,闻着觉得香甜,便接过来吃了。
那贾凝刚吃了一口,就嚷了起来,道:“这是得意楼的蜂蜜蒸蛋。”众人都笑了,道:“就你最会吃了。”贾凝不多时便那碗蒸蛋吃了干净,还觉得意犹未尽。玲官便取笑他道:“看你小谗猫似的,好似饿了许久。”那贾凝却笑道:“哥哥有所不知。这得意楼的蜂蜜蒸蛋很是有名,早些年到是常去吃。只是后来说那厨子到什么王府去了,这蜂蜜蒸蛋竟没有了。”听了他这话,尚泉和玲官对视了一眼。
等贾凝走后,玲官便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尚泉也不答,却拿起那细白瓷碗仔细看,慢慢翻过来,碗底有四个苍头小字“平安王府”。尚泉看那四个字,心中一动,好似有什么从胸中涌出,但又不甚明了。玲官顺手也拿起一个碗,翻过来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便叹道:“真难为他,竟如此细心。”又道:“我竟真的不明白这人了。那日你晕倒了后,他送你回房,又在你床前守了半天。见你床上被褥半旧不新,竟立刻命人回去换了新的来。”尚泉便愣了,道:“我怎么不知道。”玲官道:“你睡得沉,那里知道?再说颜色又是一样。”尚泉慢慢低下头去,半晌,低低道了声:“我也不明白。”
那夜,尚泉回房仔细察看被褥,果真是新的。最近觉得睡的十分舒服,自己还只当洗过晒了太阳的原因,却原来这样。
过了四五日,尚泉他们又接到了韩千重的一张帖子,这回却是去清凉寺赏月。g
赏月那日早上,韩千重先派了一辆翠幄青油车将尚泉、玲官和芸官从园子里接了出来。尚泉眼见车子出了城门,还不见人。正在疑惑间,却看见睿桢、孙良辅和韩千重牵着马在前头等着,尚泉也不意外,到是玲官却不知道为什么笑了。
等尚泉他们下了车,韩千重便笑道:“我们骑马去。一路上也好看看风景。”因尚泉他们极少骑马,便有小厮过来扶。忽见睿桢翻身下马,推开那要扶尚泉的小厮,亲自扶他上马。众人俱愣住了,尚泉赶紧道了声:“谢谢王爷。”睿桢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见那小厮握住尚泉的手,心中一恼,竟忘了身份。
一行人策骑向前,孙良辅见气氛有些尴尬,便笑道:“说起来,清凉问佛也是金陵四十八景之一。”韩千重问道:“这金陵四十八景天下闻名,孙兄可曾都看过?”孙良辅道:“不曾。不过看过一二十处。”又向睿桢道:“王爷可能都看过。”睿桢笑道:“我也不曾都看过。”韩千重又问道:“不知王爷最喜欢那处景色?”睿桢略为思索,便朗声道:“凤凰三山很是不错,从凤凰台上远眺别有韵味。李白有诗云: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其次便是北湖烟柳,也有诗为证。”北湖烟柳却是尚泉最爱,忍不住接口道:“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睿桢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道:“正是。”尚泉到不好意思了,道:“让王爷见笑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虽然天气炎热,但大家说说笑笑也就不觉得了。孙良辅生性随意,和玲官两个人一路走在前面。韩千重和芸官俩个走在中间。睿桢和尚泉却落在最后,两人依然在说金陵四十八景。
睿桢见尚泉不再那么冷淡,谈到起兴处,竟也微笑起来,心中十分高兴。骑了一段路,又见尚泉脸颊边有汗滴落,便解下马鞍上的水囊递了过去,柔声道:“天气炎热,喝口水,仔细中暑了。”尚泉道了声谢,接过来喝了几口,又递还他。却见睿桢也顺手喝了几口,不知怎么脸上竟有些发烧。睿桢又从袖子里掏出条汗巾子,擦了擦汗。尚泉一看,竟是自己那条汗巾子,脸上更烧,不由得摸了摸袖子里睿桢那条汗巾子,心里打定主意要换过来。
睿桢瞧见尚泉脸颊微红,问道:“怎么脸那么红?不舒服吗?要不要下来歇会子?”尚泉更觉不好意思,暗恼了一声,谁让你换了我的汗巾子?
等到了石首山前,众人便下马,步行上山。山上绿树成荫,溪水潺潺,十分的幽静,众人顿觉精神一振。待到了寺前,见香火甚旺,孙良辅解释道:“据说这清凉寺的因缘签十分灵验,有不少善男信女前来求签。”玲官笑道:“那今日便要好好求求。”
一行人进了寺里,先往那正殿里去了,果然有不少人在那里叩拜。尚泉便道:“这佛法讲究的就是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佛经上又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怎么可能管这人间痴男怨女,风月姻缘?”睿桢笑道:“说的极是。但佛经也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不曾经历过,谁又能看透?”尚泉听了,点点头。睿桢又道:“叹人间真男女难为知己,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尚泉接口道:“《西厢记》。”两人遂相视一笑。
两人再看去,却见韩千重正在那里叩拜,表情十分郑重。尚泉有些诧异,又见他抽了支签出来,也不知签上写了什么,一脸深思摸样。
一时玲官、芸官也抽了支签,又撺掇尚泉也去抽。尚泉拗不过,随手抽了一支签。一看,上书四句话:心比天高多坎坷,误入风尘犹自怜。他日得遇意中人,一朝脱身离苦海。尚泉随手掷了签,笑道:“这四句话不知什么意思,诗非诗,词非词,竟是不伦不类。”说罢,也不以为意。睿桢低身拾起那签,看了看,也笑了,道:“却象是判词一般。”
众人参拜了一番,便往后院去了。此时寺院主持已在厢房等候多时,见众人来了,忙命小沙弥上茶。众人吃了茶,只觉得轻醇无比,口舌馀香,俱赞叹不已。
睿桢便问道:“这是什么茶?”主持答道:“是铁观音。”那韩千重奇了,道:“我时常也吃铁观音,怎么就没有这个味。”那主持便笑道:“施主有所不知。茶是一般,只是那水好了。我这清凉寺院内,有一口井,名唤还阳泉。井水清甜可口,用来泡茶酿酒最好不过了。”孙良辅插嘴道:“我见书上说,一般风流雅士接那雨水泡茶,也有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的,不知比起这水又如何?”玲官正吃着茶,听他这话,便笑他道:“那不过些附庸风雅之人想出来的新奇玩意,虚耗人力。雨水雪水俱是浑浊,如何吃得?”孙良辅听了这话,也不恼,讪笑道:“竟是我糊涂了。”众人又是一番笑。稍事休息后,主持早备好了一桌素斋,请大家用了。
到了下午,孙良辅游兴不减,便偕同玲官、芸官,由两个小沙弥带路到山上玩去了。尚泉因怕热,便留在房内休息,看睿桢和韩千重在窗前对弈。只觉得蝉鸣阵阵,凉风习习,煞是舒爽!
厮杀了半天,睿桢不敌韩千重,竟输了,便假意恼道:“大胆,竟敢不让着本王!”韩千重知他假装,也不怕,笑道:“ 王爷真的要我让吗?”睿桢也笑了,道:“那到不必了。只是一年未见,你的棋艺竟大有精进,得了哪位高人指点?”韩千重闻言,表情柔和,道:“自是遇见了好对手。棋艺好,人品更妙。”睿桢笑道:“有如此之人,怎么不带来?还怕我抢了不成?”韩千重看了一眼尚泉,道:“那到不怕。王爷不是已经有个人了吗?”睿桢知他别有所指,只是笑,也不答。
尚泉见他俩个不下棋,竟在那里斗嘴,道:“不如让我来试试。”睿桢听了,便下来,换了尚泉。尚泉才初学围棋,还不是很懂,韩千重就先让他十子。睿桢又端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指点。尚泉低着头认真下棋,因先前天气炎热把襟口松开了,露出一大半雪白的脖颈。睿桢坐在他旁边,微闻一股香气,却不是脂粉味,十分的清爽。又见他肌肤润泽,忽然想起那天把他压在床上,露出的细白胸膛,一时间意动神摇,难以自制。韩千重见睿桢一副呆样,心道这般一个大气的人,也有这种样子的时候。情之一字真是难了。又想起自己那人,竟也觉得又酸又甜,不知那人现在在做什么。一盘棋,三个人,三种心思。
清凉寺赏月,在山顶的凉亭最好。韩千重早派了小厮前去打扫,又备下酒肴蔬果等物。只等天色全黑,新月出云,众人便移步上山。待到凉亭坐定,燃起了檀香,又有小厮在一旁打扇。韩千重取过酒壶,亲自一一斟酒,道:“这酒是清凉寺用还阳泉的井水酿造,十分的清淡,名唤清凉醉。”此时,新月如玉钩,在云间徘徊,忽隐忽现,比起那满月又别有一番情趣。
众人抬头观赏了一番,睿桢道:“有酒有月有情有景,不作诗竟可惜了。”众人都同意,唯独那孙良辅苦着脸,道:“王爷明知我最不善这个。与其作不好让你们罚酒,还不如现在就喝醉算了。”说着就举杯一饮而尽。众人皆笑了,尚泉便道:“如此说来,不如每人说一句赏月的现成的诗文。”孙良辅大喜道:“这个提议好。”玲官却道:“这未免太简单了。若要论赏月的诗文,从古到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孙良辅道:“那要如何?”芸官忽然道:“不如说一句赏月的诗文,但不许带出月字。”众人都道:“这个好,又简单又新奇。”
于是,睿桢先起头,喝了一口酒,念道:“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接下来是尚泉,略微思索,清声道:“更携取胡床上南楼,看玉做人间,素秋千顷。”也取杯喝了一口酒。玲官道:“烂银盘、来从海底,皓色千里澄辉。”孙良辅立刻接上,道:“莹无尘,素娥淡伫,静可数、丹桂参差。”玲官瞧了他一眼,孙良辅只是笑笑,两人念的竟是同一首词。芸官喝尽杯中残酒,道:“劝清光乍可,幽窗相伴,休照红楼夜笛。”那韩千重遥望天上月,若有所思,却道:“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念罢低头一笑,道:“却是我错了,当罚。”说罢,提壶斟满酒,一口饮尽。众人见他似有心事,也不好取笑。
众人如此这般说说笑笑,转眼夜已过半,月上中天。睿桢见尚泉略有倦色,便递了个眼色与韩千重。韩千重会意,命人撤了酒菜,送了些宵夜上来。众人随意用了些,就起身下山去了。
清凉寺里早安排好了厢房,众人便分头歇息去了。却说尚泉,见月色凄清可爱,纵有几分倦意,也不忍离去,便在寺院内莲花池畔坐下。尚泉想着今日之游,觉着这睿桢一路上对自己彬彬有礼,照顾周全,竟把那反感之心减了七八分,添了几分好感。抬头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个月影,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不觉轻声念道:“今宵风月知谁共,声咽琵琶槽上凤。”忽听得有人接着念道:“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
却见睿桢从那暗处走出来,笑道:“我还以为就我一人不忍睡去,原来还有人也是。”尚泉也笑了,道了声王爷。睿桢道:“不必多礼。”尚泉便自袖中拿出一条汗巾子,道:“上次赴宴,拿错了王爷的汗巾子。”说着递过去,睿桢不动声色地收下了,道了谢谢。尚泉原指望他把自己那条还来,谁知睿桢竟不提,却也无可奈何。
睿桢见他穿着天青色单衣,更显单薄,忍不住低声问道:“最近身体可好?”尚泉知他的意思,道:“多谢王爷关心。”睿桢听了,叹道:“何必如此客气?”尚泉心中一动,不觉柔声道:“最近已经完全好了,王爷不必挂在心上。”睿桢听他语气柔和,并无冷淡怨恨之意,心中又高兴起来。正欲解释一番,却看见莲池对面有一点亮光过来,知是巡夜的僧人来了,只得打住。两人各自告辞,回房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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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情字已情根深种,唱西厢便祸起西厢
清凉寺赏月两日后,尚泉、玲官同着芸官正在厢房里说戏文,却听得说韩千重遣人前来问事。一青衣小厮过来,向尚泉行了礼,道:“我家主子说,公子那日赏月将扇坠子遗落了。现寻着了,特命小的送来。”说吧,拿出个小布包递给尚泉。
尚泉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块白玉扇坠子,晶莹可爱。尚泉心里疑惑,只因他的扇子上从来没有这些东西,便道:“怕是弄错了,这不是我的东西。”那小厮低头答道:“我家主人说,是公子的东西。还说公子若不信,看了扇子便知道了。”因这几日凉快,尚泉并没有用扇子,只得打开屉子将扇子取出来。再打开一看,尚泉发现这竟不是自己的扇子,扇面上是一幅淡墨山水图,反面却是两句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尚泉便明白了八九分,暗笑这睿桢堂堂王爷,却是小孩心性,竟非要留样自己的东西。
玲官见尚泉忽然笑起来,便问道:“笑什么?这东西可是你的?”尚泉也不回答他,只将坠子系在扇子上,又对那小厮道:“东西我留下了,回去谢谢你家主人了。”那小厮便去了。这里玲官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看着尚泉笑个不停。芸官却拿过那扇子,一眼就看到扇面落款是睿桢二字,表情竟十分复杂。
过了八月,下了几场雨,天气渐渐凉爽下来。柳畅园的生意越发好了,门前车水马龙,园内夜夜笙歌。
这日,因说要唱西厢记,尚泉和玲官正在那里对词,却有位姓周的官吏携礼上门拜访。尚泉十分诧异,因他素日同这官吏并无交情。等此人说明来意,尚泉才明白了。原来这周姓官吏是外放回京述职,想留任在这里做个京官。他不知从那里打听到,说尚泉同平安王交情甚好,便想走这条道,攀上平安王的关系。尚泉自是不肯,推说自己同王爷只见过几面,并无交情。那官吏却以为尚泉嫌礼太薄,任尚泉百般解释也不听。
尚泉开始只觉得好笑,谁知接连几日都有官吏上门拜访,渐渐难以推脱。尚泉正为此事烦恼,谁知隔了几日,这些人又都不来了,甚是奇怪。再又过了几日竟传出他得罪某位权贵,所以连累办事之人的谣言。尚泉听了,啼笑皆非。
后来,玲官同尚泉说,却原来是那周姓官吏本可留任在京,却因得罪某位权贵外放了。尚泉问道:“那里来的消息?”玲官道:“自然是有人说的。”尚泉取笑他道:“你近日同那孙公子走得近。”玲官嗔道:“没有的事。”脸却红了,又道:“我倒是越来越不明白那人了。”尚泉知他说的是睿桢,道:“这话怎么说的?”玲官道:“他在背后使这些手段,生出那些谣言。众人都以为你得罪他了,倒教些小人在背后嚼舌头,说些难听的话。”尚泉听他这样说,笑道:“这官场上的事,谁能说得清楚。他毕竟是个王爷,自然有他的考量。我倒觉着这样很好,至少清静了许多。”
两人正在那里立着说话,却听见外面闹哄哄,眼见班主就冲了进来,嚷嚷道:“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尚泉玲官俱十分诧异,忙问道:“ 出什么事了?”班主气喘吁吁,道:“今日里芸官去张府里赴会唱曲,眼见众人都回来了,他却没回来。我刚去张府里要人,竟被赶出来了。这可麻烦了!”尚泉玲官一听此言,心里一惊。那张府的主人是吏部尚书的小舅子,素日里就有些飞扬跋扈、仗势欺人。此人觊觎芸官多时,众人都小心翼翼避着他。玲官急道:“赶紧去找园子里管事的人!”那班主跺脚:“已经去找了!就恐一时半会找不着,芸官就麻烦了。”玲官见如此,更是急,看着尚泉道:“怎么办?”尚泉想了想,便道:“只有去求他了。”玲官道:“看他前日做的事,未必会帮这个忙!”尚泉道:“现在这样,只有先去试试。”说着就要出门,玲官拉住他道:“倘若他乘机要挟怎么办?”尚泉道:“现在管不了那许多了!救人要紧!”便急忙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