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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如歌——by小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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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半,当Kevin走进酒店大堂的一刻,他正感受着此种满足。
因此,Kevin内心是有些兴奋的。直到他走到电梯门前,听见有人叫:
"小凯!"
Kevin扭头。季哥正向他走来,酒店的明亮灯火下,季哥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深刻得有些夸张。

4
"能在北京认识些朋友,一起出去玩玩儿,也挺好的。"
老季坐在沙发里,仰头看Kevin。
Kevin脱掉大衣,随手扔在大床上,然后抬手解掉领带。
"穿成这样儿就出去玩儿了?都来不及换换?" 老季笑,一边的嘴角略微高些,目光如收不住的泉水,从眼角不经意地流出来。
"就是普通朋友,一起吃顿饭,不换有关系么?" Kevin扭头看着老季。
老季收了笑,说:"这是制服,你只要穿着它,就代表你的航空公司。"
"我明白了。以后注意!" Kevin随口答应着,却并不直视老季,只让他在视野的边缘模糊地一闪。Kevin脱了上衣和衬衫,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懒散地走进浴室里。
Kevin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有些红,在什刹海喝的红酒渐显威力。
老季的突然出现,在情理之外,却在预料之中。快十二点了,倒是不用陪老婆。。。Kevin在心中轻轻一笑。
北京是个大林子,不只老季一只鸟。
洗过了澡,Kevin穿着浴衣走出来。老季仍在沙发里,吸一根烟。
Kevin在床边坐下,专心致志地剪脚趾甲。
"小凯。。。。。。" 老季缓缓地开口。
Kevin早有准备。但他并不开口,也不抬头,仍继续用手扳着自己的脚趾头。
"小凯,对不起!"
老季低头,Kevin抬头。老季的额头好像等待播种的春田。
"我知道这几次你到北京来,我都不能好好陪你,把你自己一个人扔在酒店里。。。。。。可你知道么,每次我走的时候,心里也不好受啊。。。" 老季用手按自己的额头。
Kevin有点意外。他把身子向着沙发挪了挪。他说:"季哥,我没怪你,我以前就说过,我不求回报。"
半年前,在成都某个狭小的公寓里,Kevin从背后轻轻抱住老季的腰,在他耳边说:"季哥,我喜欢你。"
老季惶恐着:"小凯,不要这样,我。。。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我不要。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容许我喜欢你。"
"可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我的工作也不方便。。。。。。"
"嘘。。。。"小波用手指抵住老季的唇,"是我喜欢你,我没说非要你也喜欢我,我只求你同意让我喜欢你,不求回报。。。。。。"
半年后,在漂浮于北京夜空中的酒店房间里,Kevin坐在硕大的床边,手指间捏着指甲刀儿;老季则坐在Kevin身边的沙发里,用手托住额头。
老季说:
"可我。。。。。。我真的受不了,每天晚上就这么把你留在饭店房间里。。。。。。"
老季狠狠吸一口烟,再把它掐灭在烟灰缸里,用双手捂住脸:"我心里不好受!"
Kevin扔掉指甲刀儿,站起身,把手放在老季肩上。
巨大的窗玻璃上,两个身影合二为一,背景点点灯光,如满天繁星。

5
这一夜,季哥留在酒店,一直到天明。
季哥告诉Kevin,他和老婆狠狠吵了一架,愤然跑出来了。
Kevin并没问他们因什么而吵架。有的问题不问为妙,省得听到令人吃不消的回答。
人间最沉重的枷锁,并非钢筋铁链,而是语言。
作为回报,老季也没问Kevin今晚到底跟谁去吃晚饭了。有时候他不说,你不问,便似乎那件事就果真不重要。掩耳盗铃,却令大家相安无事。
原本无事。当Kevin躺在老季胳膊里,听他打呼噜的时候,他这样想。
Ray,或者Ramen,管他叫什么。那个香港人,与他原本无事。即便有任何事,那又如何?又与那个香港人有什么关系?
倒是老季,更令他难舍些。不是为别的,只因为老季在某些方面其实是个单纯的人。
老季常说:"小凯啊,你真是个孩子,你们八十年代出生的人,是不是都理想主义得很,什么也不图,只图浪漫呢?"
其实,老季才是孩子。事业上超乎寻常的老练,而感情却几乎仍是一张白纸。这是老天的均衡准则。
所以对于老季,Kevin总有些于心不忍。
但如老季所言,他有事业,有老婆,有孩子。一个空勤的职位,和一些工作上的照顾,便是他能带给Kevin的一切。这些并非Kevin要求来的。这些都是老季打心眼里高兴给的。Kevin的确对他别无所求。
两周后,当Kevin再次飞抵北京,老季正出差在外。
这是第一次Kevin在老季不在的时候飞抵北京。最近Kevin常加班加点,能飞就飞,他要努力工作,积累经验,把老季给他的,变成他自己的。
这一次,是Ray开着宝马车到机场来接他。
第二天,当Kevin再次登上飞往成都的飞机,手腕上的手表和口袋里的手机都翻新了。
那些并不是Kevin向Ray索要的。那些都是Ray死气白赖的硬要送给Kevin的。
Ray说:唯有这款劳力士,和那只诺基亚,才能与你身着制服的潇洒模样匹配。
但Kevin在手握新手机的那一刻,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何时能给江小波打一个电话呢?
Kevin从老乡Jacky那里得知,江小波的男朋友Robert现在大部分时间住北京,陪着江小波。说不定他以后还要把美国的店铺卖出去,彻底住在北京。
Kevin只觉心里一冷。片刻之后,他又想:其实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可心始终是凉了。
Jacky又说:以前,那是两地分居,见面自然甜甜蜜蜜。可现在天天见面,估计什么问题都藏不住了。
Kevin突然好奇起来--小波到底怎样?他过的好么?
所以当Kevin把Ray送他的新手机握在手中之时,他脑子里就只有江小波。
Kevin便是吸毒之人,江小波就是毒品。电话就是注射器。Kevin手握新电话,一瞬间,他恨不得把电话扔掉。
但那仅仅是一瞬间。瞬间之后,他微笑着对Ray说:让你破费了,不过你真聪明,一买就能买到我最喜欢的型号。

第七章
1
十二月,来寒流的夜里。
屋外北风呼啸,更显得屋里温暖而安详。
小波坐在饭厅里,看Rob跑进跑出的端菜。
自Rob在北京常住,厨房便是他的天下。他不许小波开火做饭,也不许小波洗盘子刷碗。更不用小波洗衣服打扫房间。不用小波做一切家务。一切都由Rob亲力亲为。
Rob坚决不用保姆。他不喜欢和一切陌生人讲话。Rob从来不坐出租车,所以除了由小波做司机的时候,他去任何地方都采用步行。因此,他常说:北京真是大啊!
Rob的公式彻底变化了。最近的两个半月,北京65天,纽约10天,广州0天。
Rob一向是言出必行的人。九月二十号,他说:"我们把店卖了吧。"
九月三十号,他便对他的助手说:我想卖店。但不想卖给别人。如果你肯努力,我就把店卖给你。你可以分十年把钱付给我。但从今天开始,就是你每天五点到店里来,晚上十点从店里走。我仍会继续帮你,但每月就只有五天。明白么?
Rob发现,原来他的助手比他以为的更能干。
Rob亦发现,他的工作并非完全的不可取代。
但Rob便是生就的管理家。一处变得可以取代,另一处就必定不可取代。
这另一处,便是北京的家。
十月一号,Rob带着四个大箱子回到北京。从此,家里的一切都由他料理。所谓一切:包括地板,包括家具,包括厨房,包括窗台上的花花草草。
包括小波。
小波的一切都由Rob料理。他不再是曼哈顿两间商店的店主,他变成北京一户人家的家长。
小波和家,那便是Rob的一切。Rob不需要保姆。他的管理无需别人参与。
与此同时,小波也变得更忙。
小波的工作越来越多,因为了解他的公司越来越多。
工作是必要的。因为房子是Rob赚来的,汽车是Rob赚来的,家里的一切电器和家具都是Rob赚来的。而且,饭是Rob做的,地板是Rob拖的,衣服是Rob洗的。如果再不工作,小波就成了废人一个。
当Rob和小波坐进他俩最喜欢的餐厅,Rob会微笑着说:"今晚这顿饭,又是你赚来的。"
所以,每当小波工作完毕,第一件事,他便把一叠几千元的钞票,交给Rob。Rob好像从没见过钱似的,笑得呲牙咧嘴的,边把钱收进书包,边说:"Baby,你真能干!"
Rob像个孩子。一个三十八岁的孩子,正把巧克力奶糖塞进衣服口袋里。
小波无比幸福。
所以小波越来越繁忙,差不多每天都有会议,有些还是从早到晚的。
有许多夜晚,当小波走进家门时,Rob已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得呼啦呼拉。电视独自聒噪。
有时整整一夜,Rob就这样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小波不敢叫,因为叫醒了他,他要发火的。
他会高声叫着:"忙!忙!你忙死自己算了,干吗还不让我睡觉!真他妈的!"
但小波仍努力工作。有工作便接。每千字五十元的文件翻译也接。他要把钱交到Rob手里,那瞬间的幸福,便是永恒的筹码。
但有些工作,小波却故意不再接。比如需要出差的工作。
其实,小波喜欢出差。当然,出差有可能会碰上无耻的香港人。可出差也有可能会碰上帅气的年轻地勤。当生活平静而有规律时,某些不大平静的回忆反而会时常出现在脑海。
比如Kevin。
那个成都双流机场的小地勤,偶尔出现在小波脑海。
不,决非想念。只是想起。如想起童年的一次郊游,中学时代的一次通宵聚会。那是一种因打破常规而留下的永久回忆。
但小波故意不再出差。原因很简单,他不能把Rob独自留在北京。
Rob需要小波。起码需要小波来开车。Rob不但不敢在北京的马路上开车,更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而且Rob永不在北京叫计程车。道地的北京口音,总让Rob感到有些不快--那口音多少带着些皇城根的霸气。
Rob每天要去一趟健身房,隔三差五要去超市,每一两周要去逛逛商店。这些都要小波同行。
但小波乐意。他非常乐意。尽管他很忙,有许多工作安排。尽管他很久没跟任何其他朋友吃饭,甚至很久都没回家看望过父母。可他乐意他的时间只被两件事占满:
Rob和工作。
两者在通常状况下是统一的。比如当Rob说:你真能干!我们下礼拜的Grocery都是你挣来的!你把下次我们去欧洲的飞机票都挣出来了。
但两者亦会有矛盾。
比如某个大风降温的下午,当小波冒着被拍照的危险,飞车来到健身房楼下时,Rob已在路边等了二十分钟了。
Rob把脸缩在风衣的领子后,站在书报亭前看报纸。
除他之外,书报亭前再无旁人。
Rob的背影瘦高。站在初冬第一场寒流之中,他竟显得脆弱而单薄。
小波知道这是错觉。Rob虽瘦,但从不脆弱。
但自Rob到北京常住,小波却时常产生这种错觉。特别是当Rob站在厨房的油烟中,或者当Rob躺在电视前睡熟时。他像个弱小的孩子,等人来保护。
正如此刻,他站在风中,面向报刊亭,背影裹在纷飞的落叶里。
小波很想抱住Rob。
但小波不敢。因为当Rob转过身时,小波看见他阴沉而铁青的脸。
小波小心翼翼地说:路上真的是太堵了。
Rob说:我又没要你接我,我可以走回家的。你既然告诉我你能来,为什么要迟到?
小波说:我只不过迟到了十分钟而已。
Rob大声吼道:"十分钟就不算迟到了?"
小波辩解:"我也很忙,刚才已经在赶。。。"
Rob怒吼着打断小波:"我就知道你嫌我拖累你。你自己在北京过得好好的,偏偏我来给你添乱!"
然后,Rob愤怒地跳下车,独自一人走回家去。留小波一人坐在车里,抱着方向盘,看呼啸的北风扬起的落叶。
小波心想:我工作是为了什么呢?
小波还想:你不需要我,你丢下我自己走了。那我还要不要回家呢?不回家,又能去哪儿呢?
一瞬间,小波变作一片风中的落叶。
但那仅仅是一瞬间。瞬间之后,小波已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傻。 小波明白,发生在风高的下午的争吵,只不过是个小插曲,生活中难免的小插曲,如永恒中夹杂的许多瞬间,碎片般占据回忆的时空。
小插曲终将过去,就如以往一切的小插曲一般。
小波立刻发动汽车,往家赶去。车轮卷起片片落叶,飞舞于大风降温的黄昏街头。

2
初冬的黄昏。
在一所两百多平米的复式公寓里,黄昏显得更加寂寞。
小波与Rob各处一室。
小波坐在电脑前,准备明天的会议。Rob则靠在沙发里,拿着电视遥控器,不停地换台。
Rob面前放着一杯水,是小波刚刚倒给他的。十次里面有一次,小波给Rob倒水。剩下九次,都是Rob给小波倒水。
Rob不在乎给小波倒水。他喜欢给小波倒水。可此刻,他很想把那杯水连杯子扔出窗外去。
即便每天给小波倒一百次水,他莫非仍是拖累?他何曾是任何人的拖累?他何曾需要过任何人的帮助?
尽管他才三十八岁,就挣够了两个人活到两百零八岁的开销。
他向来是命运的主宰。那是二十多年前,当他跟着父母踏上美国的土地,当他为了生计而起早贪黑,当一家人在深夜里抱头痛哭时,他便发誓,他将主宰自己的命运。
自那时开始,只有一次,他曾打过退堂鼓。那是一个下着大雪的夜晚。当他从芝加哥某家餐馆回到饭店后,在某一瞬间,他曾突然感觉,自己的理想遥不可及。
但那仅仅是一瞬间。当他在雪后的深夜里,痛快地冲了一个凉水澡后,他又开车穿过白雪覆盖的芝加哥,在那简陋公寓前等了整整一夜。
是小波,令他几乎放弃理想;是小波,令他更加猛烈地追求理想;是小波,令他开始厌倦自己曾经拼命追求的理想;如今,又是小波,令他突然有些找不到自己的理想了。
所以,就这么倒一杯水,就以为可以找到台阶了么?
Rob就偏不给这个台阶。不是不给小波,是不给自己。
谁叫他突然变成累赘?谁叫他自己有本事走五公里的路回到家,却没本事叫被风吹肿的脸少疼一些?
谁叫他有本事给小波挣下两辈子的钱,却没本事让小波不再拼命赚钱?谁叫他有本事整整一晚上缩在客厅沙发上睡觉,却还是没本事让小波睡一晚上好觉不要失眠?
某一刻,Rob很想再回纽约去。
但那只是某一刻。等他捏遥控器的手已经开始发酸时,他心里只在想:哪怕再给一个台阶。再多一个台阶,再倒一杯水也行,好让这场战争结束。让他好歹有个得胜的面子。让小波也能安稳地睡一觉。他知道如果战争继续,小波是肯定又要失眠的。
但可恶的小波!他就偏偏一直拉长脸,坐在屋里,面对那台该死的电脑!
直到午夜。Rob第一个躺到床上。
两分钟之后,小波也悄然在Rob身边躺下。小心翼翼地。
小波偷偷向Rob身边靠近。Rob如木头人,一动不动。
当小波的脚马上就要碰到Rob时,小波却不动了。
Rob猛坐起身,跑下楼。
十秒钟之后,小波也跑下楼,拉住Rob的胳膊,小波说:"到底怎么了?从下午到现在,干嘛一直不原谅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Rob一语不发,甩脱小波的胳膊,再回楼上去。留小波独自站在楼下。
十分钟之后,Rob再下楼来,给小波披上棉衣。
小波仍默然站在一片黑暗中。
Rob转身,走上两级台阶。小波说:"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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